儒教哲学丛书:张载天人关系新说·论作为宗教哲学的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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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太虚与天、帝的关系

以上论述了太虚乃实有之存在,以及太虚的三层性质,即气、即性、即本源,这些都是关于太虚的抽象理论。张载的哲学充满了实在精神,就是要以现实理想为目的,有所指向,不是为哲学而哲学。儒教的最高范畴向来是“天”,最高理想是“以德配天”。张载在太虚上下功夫,其实是为天做哲学论证,“太虚”实有,实在是“天”之实有。同时,天、帝从来是难分难解的概念,张载对其有不少引述,太虚与它们之间的微妙关系,是我们认识张载哲学的一把钥匙。

天、道、性、心是张载哲学的重要范畴,“天”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又是弄清张载哲学乃至儒教哲学本义的重要渠道。朱熹说:“苍苍之谓天。运转周流不已,便是那个。而今说天有个人在那里批判罪恶,固不可说。道全无主之者,又不可。这里要人见得。”又朱熹弟子沈們问经传中“天”字。朱熹回答曰:“要人自看得分晓也。有说苍苍者也,有说主宰者也,有单训理时。”(《语类·理气上》)彻底点清了天的几重含义!那么张载是怎样认识天的呢?儒者的一致看法又是怎样的呢?其中之意味实在值得我们涵泳、咀嚼。

2.1 太虚即天

从道家的角度看,“无”与“天”有着若即若离的关系,“无”就是“道”,要比“天”的存在稍微高级些。张岱年先生说:“在老子以前,人们都以为万物之父是天,天是生成一切物的。到老子,乃求天之所由生。老子以为有在天以前而为天之根本的,即是道。”张岱年:《中国哲学大纲》,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46页。而从儒教的逻辑出发,“天”则必须为至上的概念。所以,张载必须把“天”提高到终极意义上来。也就是要把“天”解释为“无”、“道”,从而使“天”具有“道”那样的“本根”意义。

南宋儒者罗大经曾将“天”与“无”的概念在感性层面作过统一,他说:

王育曰:“天屈西北为无。”盖东南为春夏,阳之伸也,故万物敷荣;西北为秋冬,阳之屈也,故万物老死,老死则无矣。此字说之有意味者也。(《鹤林玉露》卷九)

其中的意味就在于,“无”与“天”的关系问题。他发现,通过“无”可以有效地解释万物枯荣的“天”的运行,所以“天”与“无”在此层面上就被统一起来了,“天”也就是“道”了。这就将道家中次一级的“天”向终极意义上拉近了。“无”与“天”一样,都是内涵丰富之“大有”、万物内在之“本因”、天地所由生之“源头”,关键“天”是实然的、可见的存在。那么,“天”又如何向“太虚”靠拢呢?

我们知道,张载一生就为建立一套“天人合一”、“民胞物与”的哲学而奋斗,如果要实现“天人合一”,那么仅仅说到“天”是不够的。就字面上来说,“天”仍然是“人”的对立面,再怎么抬高天的地位,也难以在根本上统一天人。只有在理论上找到一个更高级的、能统摄天人的概念,并同时与“天”保持同一,方能解决这个字面上的对立问题。所以,“太虚”概念被着重强调出来。张载援引“太虚”一词,有效地消解了“无”与“天”的先后关系,“人”与“天”的对立关系,从而使它们皆统一于“太虚”,即“气之本体”。故“太虚”即是一个统辖一切的本体性质的概念,又是当之无愧的至上之“天”的代名词。

张载在使用“天”一词时,就明显体现了太虚本体的三层意蕴。太虚有三层意蕴,天也有三层意蕴。天是昊大元气,是天性物性,是万物之父母、本源。

2.1.1 天乃是清通之虚气

关于天与太虚之关系,张载有不少论述。如:

由太虚,有天之名。(《太和篇》)

天之明莫大于日,故有目接之,不知其几万里之高也;天之声莫大于雷霆,故有耳属之,莫知其几万里之远也;天之不御莫大于太虚,故必知廓之,莫究其极也。(《大心篇》)

诚则实也,太虚者天之实也。万物取足于太虚,人亦出于太虚,太虚者心之实也。(《语录》中)

这三段话,明确表述了天与太虚的一致性,即太虚就是天。第一段直言天就是太虚的称呼。儒教以天为终极范畴,张载以太虚为最终极之哲学范畴,所以两者相统一,则天就是太虚。第二段将日、雷霆、太虚并举,他们都是天的属性。日是天之明,雷霆是天之声,那么太虚何以能与日月雷霆并举呢?岂非落于形而下了?是的,太虚在《庄子》、《淮南子》那里确实就是个空间概念。王夫之说:“太虚寥廓,分明可见,而心知固不能度,况其变化难知者乎!”(《张子正蒙注·大心》)可知,张载借用后确实仍具有空间意义,但必须承认,它已不是单纯的空间。因为“太虚即气则无无”,这是根本原则,故当是以空间方式存在的“气之量”。所以,当太虚与日月雷霆并举时,是指无边无际的空间,这就是天的容积,它是无所不包的实体,即所谓“天大无外”(《太和篇》)。第三段说万物取足于太虚,即是万物取材于太虚。太虚是气,万物由气聚散而成,故太虚乃是万物之根本,万物之父母。不仅“太虚即气”,还是“气之本体”,是人性、物性之所由来,“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即性藏于心中,所以说太虚乃“心之实”。

所以,第一段说的是“天”在哲学理论上的根本性,第二段说的是“天”在宇宙现象界的终极性,第三段则说的是“天”在生成论上的本源性。这三个方面都可以直接点明“天”是虚气。太虚本身即性即气,作为空间概念的太虚也是气,万物取材于太虚,也就是取其气以成人物之形,这三点前文都已经论述了。所以,将它们与天联系在一起看时,就知道“天”乃是虚气。

当然,我们也知道,太虚绝不是普通的气,而是极清通的、有神性的气:

太虚为清,清则无碍,无碍故神;反清为浊,浊则碍,碍则形。(《太和篇》)

气之性本虚而神,则神与性乃气所固有,此鬼神所以体物而不可遗也。(《乾称篇》)

太虚是极清通的气,且这极清通者本身是有神性的,是气中本来就有的。而可见的万物因气之凝结而有形,故重浊、滞碍,称为“糟粕”。我们知道,张载一方面强调太虚即气,一方面强调太虚乃是体物不遗的性,那么太虚就绝不能是一般的气。张载很明确形上与形下之别:“‘形而上者’是无形体者,故形而上者谓之道也;‘形而下者’是有形体者,故形而下者谓之器。”(《易说·系辞上》)“知崇,天也,形而上也”(《至当篇》)天就是形而上的、无形的气,是与构成万物的气有区别的。区别就是“湛一无形”、“无碍故神”,极清通者。王夫之说:“知崇者,知天者也,知形而上之神也。”(《张子正蒙注·至当》)以此。

太虚是天的实然状态,天与太虚都是极广大的,所以天即太虚。在张载看来,太虚是实实在在的:“凡有形之物即易坏,惟太虚无动摇,故为至实。”(《语录》中)又王植对“清通”的看法是:“几微易简时固不可见,即广大坚固时而不可见者,自在即后所谓清则无碍,无碍故神者也。”(《正蒙初义》卷一)万物因其有形而终会复归于毁坏,而太虚无形,且至静无碍,所以无有终结,反是实实在在的。即是清通者,又是至实者,这是辩证的看法。只有“清通”、“至神”才能有别于一般的气,又只有“至实”、“坚固”才能强调它的实在性、根本性,天的实实在在即是此。

2.1.2 天乃是内在之本性

天不仅仅是清通之气,像大海之于海中之物般的存在。同时是一种内在的本性,万物之价值,这与“太虚本体”是保持一致的。感官的气与抽象的性在张载那里是可以保持统一的,所谓即体即用。同样是这段话:“天之明莫大于日,故有目接之,不知其几万里之高也;……天之不御莫大于太虚,故必知廓之,莫究其极也。”(《大心篇》)王夫之解释道:

言道体之无涯,以耳目心知测度之,终不能究其所至。(《张子正蒙注·大心》)

王夫之认为,这段是讲道体远远超越人的耳目心智,是不能通过感性官能来认识的,所谓“莫究其极”。上文同样这段话,王夫之称天就是“分明可见”的寥廓空间,然又同时承认它就是道体。可见,天的本性之内涵与充斥虚气之空间是共生共存的,进而可认为是异名同实的。虽言性,然虚气空间之义仍在其间。又如:

气之苍苍,目之所止也;日月星辰,象之著也;当以心求天之虚。(《语录》中)

肉眼只能看见以日月星辰为代表的天,以及苍苍之气,这是从形的方面来说。但是张载又说要以心求“天之虚”,亦即天非徒有苍苍之形,另有作为内在本性的形而上意蕴,故非耳目可知。

就天之实指,本来是一团虚气,宋儒邢昺疏正《尔雅》“昊天”,曰:“昊者,元气博大之貌。……言畏日光明皓旰,因名云昊天也。”《尔雅》对天从不同角度划分为苍天、昊天、旻天、上天四意。(该解释主要源于毛亨的《诗·黍离》传。)昊天,就是可见日月星辰的昊大元气。然而随着哲学思辨、抽象思维的发展,天在保留原始意上进而引入了本性方面的意蕴。所以,此昊大元气就不能再是普通的气了,进而演变为了气中之极清通者的具有神性的气。既然是有神性的气,那么其气之流行便不能是随随便便的,而是有一定目的、道理在其中的:

气坱然太虚,升降飞扬,未尝止息。《易》所谓缊,庄子所谓“生物以息相吹”、“野马”者欤!此虚实动静之机,阴阳刚柔之始。浮而上者阳之清,降而下者阴之浊。其感通聚散,为风雨,为雪霜,万品之流形,山川之融结,糟粕煨烬,无非教也。(《太和篇》)

此段本出自《礼记·孔子闲居》:“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郑玄说:“皆人君所当奉行以为政教。”教就是政教、说教,朱熹更明确为“教便是说理”。(《语类》卷九十八)就是教人明理。所以更进一步讲,“理就是教,教就是理”(王植语)。朱熹说:“《礼记》中‘天道至教,圣人至德’与孔子‘予欲无言’,天地与圣人都一般,精底都从粗底上发见,道理都从气上流行。虽至粗底物,无非是道理发见,圣人与天地皆然。”(同上)气之流行看似无为,然并不是无意志的,而是有理在其中的,是通过有形之物,明无形之理。张载说:

天道四时行,百物生,无非至教。圣人之动,无非至德,夫何言哉!(《天道篇》)

理是至理、天理,是在天的运行变化中发现到的。然而,那是天对人的教化,而不是人对天的总结。

所以,再向前走进一步,则天就是理,理就是天。二程讲“天即理”,张载亦然。说:

“日月得天”,得自然之理也,非苍苍之形。(《参两篇》)

“日月得天而能久照”是《恒卦·彖辞》,王弼注:“各得其所恒,故皆能长久。”故“天”即是“所恒”者。孔颖达说:“言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故日月得天所以亦能久照。”那么,由此便可将“天”训为“天地之道”。这个“天地之道”就是张载所谓“自然之理”,永恒之理。又因为天有苍苍之形,为避免读者误解,张载特强调“非苍苍之形”,天实为“天理”。这个自然之理也是很明确的,就是天文历法。故下一句曰:“闰余生于朔,不尽周天之气,而世传交食法与闰异术,盖有不知而作者尔。”《参两篇》是张载自己总结的一套天文历法,所以此所谓“自然之理”就是天文历法。然而,又非我们现在单纯意义上的天文历法,在儒者心里,这是宇宙万物众理中根本之理。根本之理是体现在万事万物之中的,不是单纯地用于天文观测的。即所谓:

天体物不遗,犹仁体事无不在也。“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无一物而非仁也。“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无一物之不体也。(《天道篇》)

李光地解释:

天之明命触目而存,凡所出往游衍之处皆天理也。(《注解正蒙》卷上)

王植解释:

此明天仁之无不体,是正意天即天道。(《正蒙初义》卷三)

天理无所不在,事事物物无不有理、有天道在其中,就象事事物物都有仁在其中。郑玄注《诗经》一句曰:“昊天在上,人仰之,皆谓之明。常与汝出入往来,游溢相从,视女所行善恶,可不慎乎?”“王”通为“往”,人的出入往来无不有天相随,虚灵照鉴。无一刻不与人、物同在,是天的根本性质。张载引此言,为说明天的照鉴就是理的“体物不遗”。天就是天道、天理。

朱熹也有过对这段话的解释。如:

问:“天体物而不遗,犹仁体事而无不在,何也?”曰:“理者,物之体;仁者,事之体。事事物物皆具天理,皆是仁做得出来。仁者事之体,体物犹言干事,事之干也。礼仪三百,威仪三千,非仁则不可行。譬如衣服必有个人着,方得且如坐如尸,必须是做得。凡言体者,必是做个基骨也。”(《语类》卷九十八)

所谓“理”就是撑起衣服的那个人,那个作为“主干”的人不存在,那么“如坐如尸”也就不存在了。《中庸》所谓“鬼神体物而不遗”也就是这个意思,失去物性就等于失去了一物之为一物的根本原因,这就是“体用”的体。故物与性是截然不同的,人与衣服是要严格区分的,但人比衣服更重要,性比物更重要。朱熹除了为我们明确指出“理”是须臾不能离开“物”之同时,也说明了天是作为一物之为一物之主干之理,没有这个“天”、“理”就没有此物存在。故“体物不遗”四字,正从本性方面,道出了“天”之于万物的根本性。

情感、价值是天性的衍生物,但它们的重要性并不亚于天性。诸如“仁”,就是道德价值之最重要内容,也是儒家心性理论的具体内容。仁是一种关系,所以体现在事中。凡涉及人之事,毋论大小,无不以仁为核心、为根本。太虚在人、物中为人性、物性,在事中则为仁,它是一种本性,同时是一种价值,天也是这个意思。又说:

气本之虚则湛一无形,感而生则聚而有象。有象斯有对,对必反其为;有反斯有仇,仇必和而解。故爱恶之情同出于太虚,而卒归于物欲,倏而生,忽而成,不容有毫发之间,其神矣夫!(《太和篇》)

我们已经清楚,太虚即是上天,是极清通的有神性的气。因为其神性,故能驱使阴阳之气相互磨荡,从而产生刚柔、寒温、生杀等对反现象。这些对反现象从人性的角度出发,则“利于物者损于己,利于己者损于物,必相反而仇”。(《张子正蒙注·太和》)成了人与物的对立。人与物在交互的过程中产生了一些基本情感,“太虚一实之气所必有之几也,而感于物乃发为欲,情之所有生”。(同上)太虚气化流行的对反现象作用在人身上,表现为对物争夺时的爱恶之情感。这情感也就是物欲,“倏而生,忽而成”。这就是气化过程中,太虚产生了人、物关系的情感与价值。

除了情感外,人伦道德,也皆从虚中来。

虚者,仁之原,忠恕者与仁具生,礼义者仁之用。(《语录》中)

虚则生仁,仁在理以成之。(同上)

天地之道无非以至虚为实,人须于虚中求出实。(同上)

与情感一样,仁义道德是人之间的关系。太虚驱动阴阳之气,不仅是一个物理生成的过程,还是一个价值生成的过程。一切价值皆从虚中来,亦即从天而来,这可以被理解为是道德形上之学,形而上根本者便是天。这天不仅仅是仁义道德之所由生,更要紧的是它就是仁义道德本身,方此为“体物不遗”是也。

所以,天是太虚清通之气,太虚同时是天性,天也是如此。本性、天性是万物万事之“基骨”,是一事物之为一事物之根本,是以天须臾不能离。

2.1.3 天乃是生物之父母

太虚的第三层意思就是生天地万物之父母,是万物之根本、源头。太虚即是天,天就是生物之源头。以“虚”为源头既有魏晋玄学之来源,更有道家之来源。如:

有虚之虚者,开导禀受,无然然者,而然不能然也。有虚者,陶冶变化,始生生者,而生不能生也。……庄子曰:“夫人形腐,何所取之?聪明感应,何所得之?变化终始,孰者为之?”由此观之,有生于无,实生于虚,亦以明矣。(《老子指归》卷二)

“太虚”生物估计与此有关。“有”的本意按《说文》解释为:“有,不宜有也。《春秋传》曰:‘日月有食之。'”“不宜有”就是“有”本身不能再有所规定了。黑格尔认为,有与它自身直接相同,也不与它物不同。“有”本身已经是一种最高的存在了,它怎么可能再从“不存在”中产生呢?所以,必须待有一个超越有无之概念的出现,所谓大象无形。故包含了“有”“亡”(与“有”对立的“没有”)对立的更高存在的“大有”,即“无”(统一了“有”与“没有”的更为高级的概念)的出现是必然的结果。庞朴:《说“无”谈“玄”》,《光明日报》2006年5月9日第005版。玄学家多讲“无”,诸如韩伯说:“道者何,无之称。”(《周易注疏·系辞上》)其实,西汉人严遵早就认为,“无”就是“虚”,其实“虚”的表述能很好地超越有无的对待意。玄学家讲“无”,并没有“虚”来得深刻。张载讲太虚,应该是意识到这点的。

太虚生物,实为万物之大父母。儒家以天地为根本之大父母是基本原则,所谓“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缊,万物化醇”(《易·系辞下》),“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易·序卦》),“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尚书·泰誓上》)。天包乎地,言天时地已在其中,天生万物乃儒教定则。

当然,张载以太虚诠释下的天地生物,绝不是西方上帝创造万物式的凭空造就。所以,太虚与万物的关系不是宇宙论式的“相生”关系,也不是空间与内含之物的包容关系,而是冰水般的聚散、本末关系,这个问题已经没有疑义了。丁为祥先生分析说:“这样的关系显然是宇宙论所无法说明的,只能从本体的角度来把握。而张载既坚持虚气、天人的‘对待’,又坚持双方的不可分割,也无疑是将太虚作为既超越于宇宙万象(气)又与宇宙万物同时共在的本体来把握的。”丁为祥:《虚气相即——张载哲学体系及其定位》,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54页。天地生物是一个传统观念,至于天地如何生物则从来没能解释清楚。气化说一直是流行的看法,二程曾说过,那海岛与陆地隔绝,但岛上总有人居住,那便是气化的人。身上的虱子不是凭空生成的,也是气化生成的。这虽然也是一种解释方法,但始终没能与天地生物的经典看法相统一起来。周敦颐的太极图说也试着给出一种天地生物的解释,但最终也只是给出一种宇宙论上的步步推演。张载的太虚之气凝聚成物,就正好将这个问题说明清楚了。太虚就是天,天地生物就是太虚之气凝结的过程。由此便高度理性化的认识了天地生物这一感性观念。

因此,张载对天生万物与太虚生万物两个说法加以整合,曰:

天之生物也有序,物之既形也有秩。(《动物篇》)

天地生万物,所受虽不同,皆无须臾之不感,所谓性即天道也。(《乾称篇》)

天地生物是作为儒者必须坚持的原则,言礼法、言天道,都不能脱离天地生物的大前提。那么天地生物必须有它的理论依托,方得以可能。“太虚生物”就是一个哲学推论,太虚是“气之量”、“气之本体”,万物皆从太虚中获取质料与形式,即气与性,以成万物。王植说:

其湛然无形而足以形形者,是太虚之本体所以主宰于上,而为生生之原者也。造化所以生天地者以此,故曰“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天地所以生人物者,亦以此,故曰“由太虚有天之名”。(《正蒙初义》卷一)

所以,天生物的哲学基础就是太虚生物。太虚以其无形而能生有形,以其为物性而能成就每一物。根据太虚的这些性质,而能知道天的这些性质,这就是“由太虚有天之名”的意思。所谓“诚者实也,太虚者天之实也。万物取足于太虚,人亦出于太虚。太虚者,心之实”。(《语录》上)太虚是实实在在的,其各种性质的实在,也就是天的实实在在。万物与人皆出于太虚,亦即天地生物。故天因太虚之为万物之根本、源头,而能成为万物之大父母。

当然,也有学者从伦理的角度解释天地生物。如林乐昌先生言:“从张载哲学的基本特性看,它并非自然哲学,他提出‘由太虚有天之名’的基本意图是,恢复和重建早期儒家的超越源头和本体意识,作为世界和道德理想的价值本原,而太虚则正是这一最高本体的表征。‘太虚’涵义是相当复杂的,它既是‘天地’、‘万物’等物质世界的终极根源,又是‘仁’、‘理’、‘至善’等精神道德价值的终极根源。”林乐昌:《20世纪张载哲学研究的主要趋向反思》,《哲学研究》,2004年第12期,第18-25页。当然,他的理解是正确的,并且也不该忽视。伦理是纵贯整个儒家思想的一贯之道,张载也概莫能外。天地在生化万物的同时,也将伦理道德赋予万物。而且,天地生物本身也具有伦理上生生之大德的内涵。称生物者为父母,也正可从伦理角度来理解。

综上所述,天的三层含义,即气、即性、即本源,与太虚本意保持一致,因为太虚乃是天之为天的哲学基础。儒家观念中,万事万物、伦理价值皆本诸天,天的根本地位不容改变。而天之所以根本,是需要理论支持的,太虚理论的建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2.2 天、帝、性之统一

儒经中,上天、上帝的字眼俯拾皆是,如:“敢昭告于上天神后,请罪有夏。”“上天孚佑下民,罪人黜伏。”(《尚书·汤诰》)“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尚书·舜典》)“文王陟降,在帝左右。”(《诗·文王》)无可否认,这几处天、帝所指的就是有意志的、人格的至上神。儒经向来是儒者的根据,宋代儒者和其他时代的儒者一样,一皆以儒经为圣经。邵雍云:“天时不差则岁功成矣,圣经不忒则君德成矣。”(《皇极经世书·观物篇五十九》)朱熹说:“……不知其失是非之正,害义理之公,以乱圣经之本旨,而坏学者之心术。”(《诗序辨说》卷上)杨简曰:“圣经,明道之书也。”(《慈湖诗传》卷五)李申先生《儒教资料类编》(第二辑)之《儒经“圣经”说》(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9年版)详细收集了中国古代儒者著作中关于“圣经”的材料,以充分说明传统儒经就是中国古代儒者的圣经。等等。因为现在的哲学史研究者,多认为儒经是先秦文献,以后似乎就不起作用了。冯友兰、张岱年先生的史料学,都把儒经当作先秦文献讲,无形中给人造成一个印象,后世儒者并不真诚地崇尚儒经。然从儒者对待儒经的命名可推知,儒经在儒者心目中,其实具有神圣的地位。故儒经,包括其中的天与上帝,同先秦一样,是宋代儒者的基本信仰。

张载也有不少关于“帝”的言论,作为一个儒者,虽然张载对儒学作了最重大的革新,但是某些根本概念之内涵并没有、也不可能彻底被改变。“天”就是这样一个概念,经过太虚理论的哲学诠释,较之先前的儒学理论,它的确被赋予了极高的哲学内涵。然而,我们仍不能忽略的是,中国文化作为一以贯之的,极具“连续性”的文化、思想之传统,那些久远的、根本的观念,仍然潜在地作为核心价值长时间地活跃在各种变革的背后。张载之“天”的原始意义便是如此,长久地隐匿于哲学意义之下而为人所忽视。

“帝”的概念在《正蒙》中亦反复出现,或是引用,或是直陈。“天”原本具有至上之地位,与“帝”有着极密切的联系。弄清这两个概念间的关系,实际上就能够挖掘出张载哲学义理化之“天”背后的原始意义,极有补于我们重新认识张载哲学之内涵。

然而,性又是极重要的概念,凡言天、帝时,必有性之内容贯彻其间。这也就是理学之为理学的特色,所谓对传统儒学的变革,就是在心性方面的反复深究,并将传统儒学进行义理化的改造。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所谓义理化的改造,并非对传统范畴作义理的替换,而是作义理的诠释。这样,所谓新儒学,实际上交织着传统与革新的双重内涵,是一种创造,更是一种继承。

2.2.1 天即是帝

天、帝首先是一种人格意志的存在,其次才与本体保持统一。张载说:

“帝臣不蔽”,言桀有罪,己不敢违天纵赦;既已克之,今天下莫非上帝之臣,善恶皆不可掩,惟帝择而命之,己不敢不听。(《作者篇》)

《论语·尧曰》引《尚书·汤诰》曰:“帝臣不蔽,简在帝心。”何晏集解曰:“言桀居帝臣之位,罪过不可隐蔽,以其简在天心。”这是“汤伐桀而告天之辞也”,邢昺疏:“帝,天也。帝臣,谓桀也。”(《论语注疏·尧曰》)“简”训为“阅”,意即上帝的臣子夏桀所犯下的罪行,上天历历在目。朱熹说:“天下贤人皆上帝之臣,己不敢蔽。简在帝心,惟帝所命。”(《四书章句集注·尧曰》)帝,就是上帝,就是上天。汤不敢违逆上天的意志,故告天其所将行。从各家解释看,天的人格意志之观念在传统上是一以贯之的。

同样,按照张载的说法,首先肯定天下人皆是上帝之臣民。上帝临照,善恶皆无所遁逃,“上帝择而命之”,人不得不服从,这是张载的意思,也是儒者共同的意思。而这个上帝,很明显地具有人格意志。故天即帝,它的意志是我们不可违逆的,即所谓“己不敢不听”。

又如:

上天之载,无声臭可象,正惟仪刑文王,当冥契天德而万邦信悦,故《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不以声色为政,不革命而有中国,默顺帝则而天下自归者,其惟文王乎!(《作者篇》)

上天之道毫无声臭可循,无迹无象,而文王是得天道的圣人,效法文王就是效法天道,也就是“冥契天德”。孔颖达认为,这本是周公戒成王之语,“言殷王行不顺天,为天所去,当度此事,终当顺天也。既言行当顺天,因说天难仿效,上天所为之事无声音无臭味,人耳不闻其音声,鼻不闻其香臭,其事冥寞,欲效无由。王欲顺之,但近法文王之道,则与天下万国作信”。(《毛诗正义·文王》)上天对天子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天子当警戒,然欲效天道而难知,则效法文王即可。文王是怎么做的呢?即“不以声色为政,不革命而有中国”,也就是一种自然无为的态度,这就是上帝的法则。文王能“默顺帝则”故“天下自归”。天的意志很明确,就是要人效法天道自然,文王就是这么做的,所以称为圣人。夏桀、商纣肆意妄为,不顺天道,膨胀人欲,故上天派商汤、周武变革其命。从这段话的理解上,我们不仅要看到天即是帝,同时看到张载的一个态度,即人要顺应上天、上帝的意志。

又说:

“顺帝之则”,此不失赤子之心也,冥然无所思虑,顺天而已。(《经学理窟·诗书》)

“文王陟降,在帝左右”,只观天意如何耳。(同上)

“则”就是上帝的意志或天理,默默遵守就够了。上天有自己的意志,叫人遵守自然无为的法则,而人不应该有过多的思虑,即不要肆意妄为、鼓胀人欲,学文王那样“默顺帝则”就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老子讲,赤子之心就是小孩在学会笑之前的醇正自然之心,亦即所谓“天地之性”,人的私欲会遮蔽它而走向堕落,上天对此明察秋毫。

所以,有意志的上帝与无声无臭的上天本是一体的,并不对立。关于文王“在帝左右”一句,朱熹曰:“盖以文王之神在天,一升一降,无时不在上帝之左右,是以子孙蒙其福泽,而君有天下也。”(《诗集传·文王》)“文王之神在天”与“在上帝之左右”就清楚地说明了天即帝,帝即天。正是因为天有意志,所以能福泽文王子孙。“在帝左右”就是察识天意,效法天道。上天是有意志的,圣人洞察天意,方能按照天意行事,故圣人之志能合上天之志,这正是圣人不同于普通人的地方,也是圣人可以明幽明之理以教化天下的原因所在。故效法圣人就是效法上天、上帝,即所谓“仪刑文王”。

需要补充的是,“天即是帝”这个命题是唐宋以降之儒者的共同看法。东汉儒者郑玄最早提出“六天说”,六位上帝都可以称为天。到了魏晋南北朝,王肃主张只有昊天上帝才是帝,五帝是这唯一上帝的别称。至隋代,仍以昊天上帝为至上神,而五帝被分为五方上帝与五人帝,成为昊天上帝的助手西汉祭祀的最高神为太一神,又称耀魄宝,其次为东方苍帝灵威仰、南方赤帝赤熛怒、西方白帝白招矩、北方黑帝汁光纪、中央黄帝含枢纽,此为六天。所谓五人帝,就是黄帝、炎帝、太昊、少昊、颛顼五位。见《礼记》之《大传》、《月令》等郑玄注。。有唐一代,乃明确规定只有昊天上帝方能称为天,其他的帝都是上天的下属,只能称“帝”。《唐大诏令集》卷六十七《郊礼唯昊天称天五帝只称帝制》宋以降,天即昊天上帝就被正式确立并延续至整个古代社会的结束,《宋史·礼志》称:“元气广大则称昊天,据远视之苍然,则称苍天。人之所尊,莫过于帝,托之于天,故称上帝。”所以,头顶的昊大元气被直接作为上帝对待是经过长期的历史演变的结果。是故张载反复提到的“帝”就是头顶上的“天”。

2.2.2 天、帝、性本一体

天与帝既然是有意志的神,就当与人事相通,与人有联系。因为神性都是人所赋予的,脱离了人的生活,人的意志,超验的世界也就没有价值了。儒家传统的伦理价值毫无疑问是立足于人世社会的,故天、帝与人的关系就显得相当重要且不容忽视。张载说:

天之知物不以耳目心思,然知之之理过于耳目心思。天视听以民,明威以民,故《诗》、《书》所谓帝天之命,主于民心而已焉。(《天道篇》)

天无心,心都在人之心。一人私见固不足尽,至于众人之心同一则却是义理,总之则却是天。故曰天、曰帝者,皆民之情然也。(《经学理窟·诗书》)

《经学理窟》一段是用来解释《天道篇》那句的,意即天心与民心相通,上天以大多数百姓的意志为意志。上天是大公无私的,以百姓之心为心,以百姓之耳目为耳目,百姓的喜怒好恶就是上天的喜怒好恶,这是天道自然观指导下的进步的民本思想。人的耳目心思都是有限的,天超越于人,就不能依靠有限的耳目心思来主宰人。那么就需要找到一个天人相通的哲学基础才行,这个哲学基础就是“性”。学生问关于“帝天之命主于民心”,朱熹曰:“皆此理也。民心之所向,即天心之所存也。”(《语类》卷九十九)其实,这就是建立在“天体物不遗”之原则上的。天是理,是万物之“基骨”,天人具秉此理,故能相通。所谓:

大抵天道不可得而见,惟占之于民,人所悦则天必悦之,所恶则天必恶之,只为人心至公也,至众也。民虽至愚无知,惟于私己然后昏而不明,至于事不干碍处则自是公明。大抵众所向者必是理也,理则天道存焉,故欲知天者,占之于人可也。(《经学理窟·诗书》)

众人之好恶就是天之好恶,是因为“众人所向必是理”,而“理则天道存焉”。反过来,若一两人之私欲则不能代表天理,“若民私心之恩怨,则祈寒暑雨之怨咨,循耳目之厉害以与天相忤,理所不在,君子勿恤”。(《张子正蒙注·天道》)上天是大公无私的,所以天理也只相助众人,即满足大多数人的需求。可见,以“理”把天人串通起来,且天理必在大多数人一边,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哲学思考的。

理根源于天,天体物不遗,天就是帝,故天、帝、性,三者通一无二。且言其一者,另二者必在其间,不容割裂。张载说:

“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有思虑知识,则丧其天矣。君子所性,与天地同流异行而已焉。(《诚明篇》)

张载引出《诗经·皇矣》,说:“帝谓文王,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不长夏以革。不识不知,顺帝之则。”郑玄释曰:“天之言云:我归人君有光明之德,而不虚广言语,以外作容貌,不长诸夏以变更王法者。其为人不识古,不知今,顺天之法而行之者。”(《毛诗正义·皇矣》)孔颖达赞成这一解释,认为天亲告文王,因文王有德而“归之”,“怀”训为“归”。而文王的德行有两个:其一,不虚张声势,变革王法;其二,就是“不识不知,顺帝之则”。“不识不知”是指文王不必识古、不必知今。孔氏云:“此不识古不知今为美者,言其意在笃诚,动顺天法,不待知今识古,比校乃行耳。”(同上)从郑玄与孔颖达的解释我们知道,所谓“顺帝之则”,就是顺应上天的规矩、法则,而这正是上天欣赏的美德。由此来看张载的说法,我们就能清楚,他叫人学习文王无思无虑,不然,就与天背道而驰了。

“有思虑知识,则丧其天”,即说人的思虑与天道背驰,人的思虑就是人欲,与无私之天相异,是丧失了天性的表现。孔颖达说天性“诚实自然”,所谓“丧其天”,就是丧失了得自于天的自然本性。性由天出,性就是天,天就是性,即君王就是法则,法则就是君王也。“君子所性,与天地同流异行而已焉。”朱熹《四书章句》说“天乃性之所由以出者”,人之性与天之性本一性,惟两者之功用“异行”。意即人与天的行为方式一定是不同的,人能造舟车,天能行云雨,然而性则通达一致,尚“诚实自然”。由文王“顺帝之则”,我们就能明白,天就是帝,就是法则,就是本性。顺应上天之理,就是顺应上帝、上天,三者不容毫发之间。

天人因性而通,性又因天、帝而神。所谓“神与性,气所固有”。之所以“性”与“神”并举,不仅仅与其清通之气的形式有关,与天、帝之人格神也有关系,因为它是天人思想的哲学基础。张载说:

形也,声也,臭也,味也,温凉也,动静也,六者莫不有五行之别,同异之变,皆帝则之必察者欤!(《动物篇》)

形、声、臭、味、温凉、动静之理,遍布天地人物。“帝则之必察”,是因为这些事物之理乃是由帝所出,故理因帝而神。“人资以生而为人用,精而察之,条理具,秩序分焉,帝载之所以信而通也。”(《张子正蒙注·动物》)理、神、天、帝诸概念,皆异名同实之存在。张载说:“须知耳目外更有物,尽得物,方去穷理尽了心。性又大于心,方知得性便未说尽性,须有次叙,便去知得性,性即天也。”(《语录》上)张载反复强调的理是超越耳目之局限的,然不是独立自存的孤立之理,而是体物而不遗的物之理,故须尽心以求。又其出于天,故与天为一,因天而神,所谓尽心知性以知天也。

2.2.3 “主宰者即是理也”

“主宰者即是理也”,这句话是朱熹讲的,之所以要着重讨论这句话,因为这涉及了一个感性认识与理性认识相交集的难点。既然天、帝、性三者是统一的,天、帝乃是作为主宰者的上天、上帝,可如何理解“性”也能被看作是主宰者呢?就这一点,程朱在解释他们的“天理”时已阐明过他们的想法了。如:

天者,理也;神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帝者,以主宰事而名。(《遗书》卷十一)

“天与上帝之说如何?”(程颐)曰:“以形体言之谓之天,以主宰言之谓之帝,以功用言之谓之鬼神,以妙用言之谓之神,以性情言之谓之乾。”(同上书卷二十二上)

在二程看来,天从昊大元气的角度看是其形体的称谓,从主宰者的角度看称之为帝,从行云布雨的角度看是鬼神等等。天、帝、鬼神等是异名同实的存在,气与主宰者可以在同一存在者面前达成一致,并不矛盾。另一方面,二程认为,“天”就“理”而言,在逻辑上可以独立于气,而此“理”从主宰者的角度看,就是“帝”。因此,在二程看来,“理”与“帝”是可以统一的。所谓“实一而已,所自而名之者异也。夫天专言之,则道也”。(《二程粹言·天地篇》)

程朱的看法大体是一致的,如朱熹论理气云:

所谓主宰者即是理也,不是心外别有个理,理外别有个心。(《语类》卷一)

看来“理”就是“主宰者”,之所以能够这么理解,朱熹在讨论“帝乃震怒”时说:

这个亦只是理如此,天下莫尊于理,故以帝名之。“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降”便有主宰意。(《语类》卷四)

上帝震怒的方式是赏善罚恶,而这一福善祸淫的机制是“理”在其中驱动着的。从理学的角度看,“天下莫尊于理者”,凡事皆以理为根据;从宗教的角度看,宋朝官方所祭祀的最高神灵为昊天上帝,礼制是任何一个儒者都不能逾越的规范、标准,尊奉昊天上帝也就是儒者们共同的基本信仰。所以,抽象思辨的天理,最终要与宗教祭祀相统一,故“主宰者即是理”的说法也就得以可能了。

又如,有学生问“获罪于天”,是“获罪于苍苍之天”,还是“获罪于此理”? “获罪于此理”听起来很难理解,毕竟“理”不是一个人格意志的存在。然朱熹解释说:“天之所以为天者,理而已。天非有此道理不能为天,故苍苍者即此道理之天。故曰:其体即谓之天,其主宰即谓之帝。”(《语类》卷二十五)天,即昊大元气,是最高主宰者的形体,也是祀典中的最高神灵,但是天之所以是天——能福善祸淫——乃是有理在其中作为根据。所以朱熹在此解释后又强调,非道家所说的人形的三清穿着衣服在那里,而是那个根本的天理。

“天理”不是人格意志的概念,但是作为与昊天上帝异名同实的存在,程朱肯定地认为“理”可以是“主宰者”。从这个角度出发,“性”是主宰者也并非难以理解了。朱熹讲:

性者,即天理也。万物禀而受之,无一理之不具心者,一身之主宰。(《语类》卷五)

张载所讲的理与朱熹的不完全相同,但是朱熹所认识的“性”得之于天,是天理在人之中的称谓,所以是人“一身之主宰”,大体上与张载的看法是一致的。

因此,说清了“理”可以独立而成为主宰者,那么张载的太虚之天,即气即性,而能主宰万物就能理解了。程朱将理气在逻辑上作区分,辟理为最终根据,为主宰者。而张载则视太虚为气性圆融,甚至是一,所谓“体用不二”,则更能表现出他的太虚之为天、之为帝、之为主宰者之统一体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