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深锁的记忆之没有记忆
我站在这个穿着西装不懂中文的日本小子面前,把一盘小小的录影带交给他。
我已经忘了是怎么找到这儿的,稀里糊涂的思维里一直有三根虚拟式的指针,第二根告诉自己必须到这儿来。
“梁先生”说话的是旁边站着的翻译,戴着一副银边眼镜,应该是个日本华裔,“真的只有录像带吗,照片胶卷真的丢失了?”
我只是用点头来回答,道:“记住给宋…宋先生药。”
“放心”四眼翻译跟日本小子嘀咕了两句,然后对我道,“答应过的事我们一定办到”。
随后这个我应该知道名字可就是想不起来的年轻日本人走近两步,伸手竖起大拇指,“梁桑,斯郭矣迭斯!待莫…奥多桑多奥尼桑…”
不知怎么他眼眶有些发红,对翻译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这四眼就对我讲:“池田先生想要梁先生口袋里的语录作为纪念,不知可不可以?”
这日本小子的眼睛还真尖,我笑了笑,抬左手把残破的上衣袋里只剩下半本的小册子掏出,索性把夹在口袋上已经乌黑的钢笔也狠狠拔下来,一并递了过去。
“阿里嘎多过达矣麻兹”他接过东西,朝我深深鞠了一躬,其实我另一边的口袋里还有一样东西,但直觉告诉自己不要给他。
“梁先生治伤的费用由我们出,尽管放心。”翻译说道,我却朝他摆了摆手:“不需要,只想借这里的盥洗室清理一下,多谢。”
翻译把话转给日本人,他马上伸出一只手,“多佐!”
他指的是屋外院子的另一边,盥洗室和居住房间分开,我刚进来时就注意到了。
我真的把自己洗漱了一遍,至少去掉一点臭味,只是没打算再回去见那两个人,重新穿好破烂不堪的蓝布衫后,我立马推开另一侧的窗户翻了出去,离开了这个涉外招待所。
我一口气走出去好几里远,在一盏亮着的路灯灯光勉强能顾及到的地方停下,没错,现在其实不是白天,而是半夜。
此刻浑身这副狼狈样子,显然是不能大白天在外头活动的,加上脑子时不时就会抽动,把记忆搞得一团糟,我从屁股兜里抽出一页报纸,上头日期是八月的最后一天,1969年8月31日。
我还记得自己从九江出发,具体干了什么不清楚,为什么会认识那叫池田的日本人也想不起来,只零碎记起有个关系亲近姓宋的人需要尽快救,条件是用录影带交换,可那朋友全名也忘了,我可以让那日本人告诉一切,但不想被他发现自己患了阶段性的失忆症。
而且不知怎么,我总觉得这小子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稚气,相反眼神深处藏着一股邪性,即使眼眶红润时也一样,当然,那不关我的事。
不过和他会面好歹让我知道了自己姓梁,接下来必须去弄套完整的衣服让外貌看上去正常些,这年头被人怀疑打架斗殴干了坏事后果是很严重的。
所以这条不大的路是个伏击的好地方,直到两天前才确定在这里动手。我等了一会儿,瞅着远处有个人踏着自行车过来,退后几步隐入黑暗中,等他到了这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箭步窜过去的我一掌切在侧后颈上。
他一声没吭就软瘫下来,“对不起同志”我淡淡说了一句,手切得当然不重,确保这男人昏迷十几分钟就行。我将他身上的蓝布衫白衬衫和长裤都扒拉下来,现在还是夏天,把里边的背心裤衩儿留下就可以,然后连人带车都搬到路旁灯光照不太到的地方摆好。
这年头自行车是贵重物品,这人应该也是攒了不少时间的钱才买的,所以我不会把车骑走。蓝布衫口袋里竟然有两张大团结,我只拿了一张,够花一段时间的了,然后把另一张塞进他内裤的皮筋里,长裤兜里还有一串钥匙,我取出放在这男人的肚皮上,做完这一切头也不回就消失在路边的黑暗中。
我走出很远到了一处角落,今晚月光非常弱,我将破衣破裤脱下,穿上抢来的,有了这一身就再也不用只在夜里活动了。
我把旧衣服扔掉前掏出一侧口袋里的东西,这不是胶卷,胶卷并没有丢失,而已按照第一根指针的指示寄放在了一座已经没什么香火十分安全僻静的寺庙里,我的脑子这些天偶尔也有清醒如初的时候,可短暂得每次都会在自己找笔纸记录前重新失忆。此时我掏出来的是张老旧的一家三口合影照片,明显被火熏过被水浸过已经褶皱不堪,好在三张面孔部分都还可辨,但照片后写着的字已模糊不清。
虽然记不起照片怎么来的,三个人里也只有那当爹的有点脸熟,可直觉告诉我这东西会有用别给任何人。
现在必须去完成最后一根指针指示做的事,这三根指针就像是三道命令,我感觉前两个是自己给自己下的,或许是大脑处理失忆状态的一种应急方式,但最后一个命令完全不同,仿佛是某种力量强制我去完成。
将近凌晨时,我回到度过了前两夜的桥洞里,这里满地都是碎砖碎石,可其中有一块却不属于这里。
我把这块石头捡起来,它有一面相对平坦,上头布满密密麻麻的线条组成了一幅…暂且说是图案吧,而且相当的眼熟。
我有另外一样东西,一块镶在木框内的绸缎布,上面也有这个图案,此刻就放在身旁一口塞满历史书籍的大皮箱里,虽然无论如何记不起自己在九江的住处和职业,哪怕是脑子短暂清醒的时候,但这只皮箱的存放处,却像记忆库里无法抹除的一点,始终被我牢记。
我缓缓呼出口气,身子很疲累,可并不想睡觉,这些天每次只要睡着,就会梦见一上一下两条大得离谱的胳膊推来推去,旁边还飘着块大饼。
即使想到了饼,我也不饿,虽然记忆模糊,但有一点还没忘记—自己是个不需要吃东西的人,因为饿不死。
于是我伸了个懒腰,随后两手无意间插进裤子屁股兜里,结果发现右边一侧塞着纸,抽出来一看,是张前几天的报纸。
曙光已露,足够看清字,我走到桥洞外将报纸展开,一则新闻跃入眼帘:本报讯,本省发生地震,震中位于易林县境内,无革命群众伤亡…
我脑子一动,这地震感觉和自己有点关系,脑海里隐约出现了躺在地上大地震颤的情景,8月20日那天我究竟在易林县做什么?
清晨的风吹得露在破鞋外头的大脚趾有点凉,我低头看了看,吹了声口哨,用报纸把那块石头包了起来。
我离开这个再也不会回来的桥洞,在早上八点走进一家刚开门的旧鞋店,给自己弄了双大小合适的胶皮鞋,顺便把大团结找开。
然后我找了间路边的剃头铺,把自己乱哄哄的头发推成了板寸。
九江并不是个很大的城市,如果昨晚那男人去报警,或者万一在街上碰到他,即使我已经记不得那事了也会非常麻烦,所以是时候去别的地方了。
于是我拎着皮箱买了张长途车票,目的地是几百公里外一个叫开阳的地方,脑子里那个怎么也摆脱不掉的指令像紧箍咒一样套着我。
古时候的记忆早已残缺不全,那不是这次的事故造成的,我不知道自己过去有没有到过开阳,就算去过也没印象了。
开阳是个更小的城市,长途汽车在中途抛了一次锚,我傍晚时才抵达这里,找了家地处偏僻的破旧小旅店,还加了些钱,因为那样店主才不问太多。
我姓梁,这个居然还没忘记,可其实无所谓,这不会是真姓,我清楚每隔一段时间自己就要变换身份,这是记忆库里又一个抹不掉的点。
然而绝大部分的记忆还是浑沌不堪,我甚至必须在纸上写下只住三个晚上,以免到时候忘掉,但当天完全黑后,我却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只能住三晚了,可马上就在梦里得到了答案—
我实在太累了,原本只想在床上小躺片刻,结果却睡着,这次梦里没有巨型胳膊和大饼,自己好像躺在一个山坡上,只看到眼前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形对我说:“在库伽罗的上面待三天,然后下去把当初偷来的东西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