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奇人异俗
如爱斯基摩人的生活一般的艰辛,他的结局通常也是严酷的。终其一生,他投身于跟他故土的荒凉环境持续不断的战争,而死亡,当它来临时,通常以某种残暴的形式。衰老对爱斯基摩人没什么可怕,因为他很少活到老的那一天。他通常在日常工作中死去,因他的皮制独木舟倾覆而被淹死,因冰山倾覆而被砸死,抑或是因雪崩或岩崩而被压死。活过60岁的爱斯基摩人很罕见。
严格地说,爱斯基摩人没有宗教信仰,就我们使用这个词语的意义而言。但是他们相信死后人的继续存在,并且他们相信灵魂——尤其是恶魔。可能他们缺少一位仁慈的神的任何概念,而他们对恶魔影响的强烈意识来源于他们生活的可怕艰辛。没有为感激仁慈的造物主所做的特别祝福,他们也没有发展出他的概念,与此同时,黑暗、苦寒、蛮风和饥荒反复不断的威吓已经引导他们把空气当作不可见的敌人。仁慈的神灵是他们的祖先(另一种东方风格),同时他们有一整个军团的恶灵,由托纳苏克(Tornarsuk)领军,那是大魔鬼他本人。
他们不断地试图通过咒语来安抚托纳苏克;而当他们捕猎时,一份祭品是为他准备的。魔鬼应该对这些珍品有敏锐的鉴别能力。在离开雪屋时,爱斯基摩人会小心把它前面踢平,那样恶魔就不会发现那里的庇护所,而当他们扔掉一件穿破的衣服时,它从不是完整的,而是用某种方式撕碎好让魔鬼不能用它来为自己保暖。一个安逸的魔鬼被假定比打着寒颤的更加危险。狗群中间任何突然和不可解释的吠叫或嚎叫暗示着托纳苏克不可见的现身,而男人们会跑出去,用鞭子抽打或用步枪开火来把入侵者吓跑。当在冬季营地时,我在罗斯福号上突然从梦中被步枪的劈啪声惊醒,我并不认为船上发生了叛变——只是托纳苏克在风中驰骋。
当浮冰拼命挤压船只时,爱斯基摩人会召唤他死去的父亲来推走它;当风刮得特别凶猛时,先人们再次被呼唤。在雪橇旅程中沿绝壁通行,人们有时候会停下来倾听,然后说:“你听到魔鬼刚才说什么了吗?”我曾要求爱斯基摩人在悬崖峭壁上向我复述托纳苏克的话语,我并不幻想在这样一个时刻取笑我忠诚的朋友们;我带着谦卑的庄重接收托纳苏克的消息。
在这些人中没有首领,没有人处于权威;不过有具有一定影响力的药师。巫医普遍不受喜爱——他知道太多将要发生的不快乐的事情,所以他说了。巫医的职责大部分是吟诵咒语和进入出神状态,因为他没有药物可用。如果一个人病了,他可能被规定禁食特定食物几个月;比方说,病人不能吃海豹肉或鹿肉,只能吃海象肉。单调的咒语取代了白人药物的位置。一位自信的巫医的表演是相当令人印象深刻的——如果这个人以前没有见证过太多次的话。念咒,或者说哭哭啼啼,伴随有身体的扭动和来自一种原始手鼓的声音,这是由海象的喉膜在弓形的海象牙或者骨头上拉展而制成。用另一块海象牙或骨头在鼓边缘轻敲来打节拍。这是爱斯基摩人在音乐上的仅有尝试。一些妇女应该具有巫医的能力——有人可以说是算命者、精神治疗者和赞美诗人天资的组合。
多年前有一次,我棕色皮肤的小个子们厌倦了一名巫医,基奥帕多(Kyoahpahdo),他预言了太多死亡;他们在一次狩猎探险中把他骗走,从此他再也没回来。不过这些为了群落安宁的处决很罕见。
他们的丧葬习俗也相当有意思。当一名爱斯基摩人死去,有关清理遗体的工作绝没有延迟。就在它被包裹之后,穿戴整齐,躺在构成灵床的兽皮里,还有一些额外的衣物被添上来保证灵魂的舒适。接着用一根绳子牢牢绑住尸体,把它从帐篷或雪屋中移走,总是头在前面,被拖过雪地和土地到有足够零散石头可以覆盖它的最近地点。爱斯基摩人不喜欢触碰死者身体,所以它像雪橇一样被拉走。到达被选作坟墓的地方后,他们用碎石覆盖尸体,保护它不被狗、狐狸和渡鸦叼走,这样葬礼就完成了。
根据爱斯基摩人的观念,身后世界无疑是一个物质世界。如果死者是一名猎手,他的雪橇和独木舟,还有他的武器和工具,被放在一旁,而他曾套在雪橇上的爱犬被勒死,好让它们陪伴他走上通向冥冥世界的旅程。如果死者是一名妇女,她的油灯和她曾用来晾干家里靴子和手套的小木框板被放在坟墓一边。一小块鲸脂也被放在那里,如果找得到的话,还有一些火柴,这样这名妇女就可以在路上点亮油灯并且做饭了;还要准备一个杯子或碗,使她可以融化冰雪来取水。她的缝针、针箍和其他缝纫物件都跟着她被放进坟墓。
在前些年,如果死去的女人有襁褓中的婴儿,它会被掐死来陪葬;不过我当然曾劝阻过这种习俗,并且在我最后两次探险期间,我没有听说任何被掐死的婴儿。在我自己队伍的成员中间,我曾明确地禁止这个习俗,并且向亲属们承诺充足的炼乳和其他食物来保证婴儿存活。如果他们在我不在的时候回归这个旧习俗,他们不曾把实情向我提及,他们知道我不赞成。
如果死亡发生在帐篷里,帐篷杆将被移走,帐篷被留在地上,腐烂或是被吹走。它不会再被使用。如果死亡发生在雪屋里,这个建筑将被闲置,很长一段时间不再使用。死者的亲属遵照食物和衣物方面的特定手续,并且逝者的名字不再被提起。如果部落里任何其他成员有同名的,他们必须改名,直到一名婴儿诞生才能取被禁止的名字。这看起来像是解禁。
跟处在快乐时一样,爱斯基摩人悲伤的时候也像孩子;他们为死去的朋友哀悼一些日子,然后他们就淡忘了。甚至一位对她婴儿的夭折悲痛欲绝的母亲会很快恢复笑容,转而考虑其他事情。
在一个星星有时连续好几个星期都看得见的地方,或许它们受到当地人如此多的关注就不足为奇了。爱斯基摩人在未开化的限制之内都是天文学家。在北纬地区可见的主要星座对他们来说都是熟悉的,并且他们已经给了它们自己的名字和描述。在大熊座,他们看见了一群天上的驯鹿。昴宿星对爱斯基摩人来说是一队追逐独个北极熊的狗。双子座被他们描绘为雪屋入口处的两块石头。与一些我们北美的印第安部落一样,月亮和太阳对爱斯基摩人来说象征着出逃的少女和追求她的爱慕者。
当然,时间对爱斯基摩人的价值从他个人的角度上看是小的,然而在爱斯基摩人接受白人方式的培训后,他似乎吸收了守时的重要性的优秀理念,并以令人吃惊的即时程度执行命令。
这一民族展现的为忍耐苦难而备的力量和能力是超凡的,并且我相信,不会被任何其他现存的原住民人种超越。事实是,以我们自己的标准来判断的话,爱斯基摩人的平均身材是矮小的;不过我可以给出他们中几个人的名字,他们身高5英尺10英寸,体重185磅。大众有关他们衣着粗陋的观点是不正确的。那种见解仅仅是凭一个人的穿着来判断人的又一实例,并且爱斯基摩人的服装准确地说也不是我们可以称作时髦式样的东西。
在我看来,这些北方原住民的皮制独木舟跟它的狩猎工具一起,是在任何原住民部落中被发现的最完整和精巧的智慧结晶之一。在轻巧的骨架上,几乎数不清数量的小木块用海豹皮带灵巧地捆扎在一起,外面再裹上鞣制的海豹皮,接缝处被妇女们整齐地缝合,然后通过海豹油和来自当地油灯的烟灰的涂抹来做防水处理。最终成果是一件具有巨大浮力、优雅线条并且对它所计划目标的明显适应性和有效性的工艺品,那就是,使猎手能够在海豹、海象或者白鲸上面轻柔且无声地划动。这种独木舟的尺寸根据拥有者和制作者而有所变化,平均宽度在20英寸和24英寸之间,长度在16英寸或18英尺。它只能承载一个人。我或许曾帮助爱斯基摩人使它更加完善一点,我提供给他们用作骨架的更加适合的材料,不过独木舟还是他们原创的。
人们一点也不认为奇怪,我开始爱上这个孩子般单纯的民族,并且珍视他们许多令人敬佩和有用的品质。因为必须被牢记的是,有接近四分之一世纪,他们比世界上任何其他人类族群被我更彻底地了解。现在这一代壮年爱斯基摩人实际上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个部落的每个独立成员——男人、女人和孩子,我都知道名字,还像老式家庭医生了解其病人一样熟悉他们的外貌,或许我们之间存在的情感也与此差别不大。并且,在这种亲密方式中获得的个人之间的了解在抵达北极的事业中也是无价的。
就拿构成最终抵达向往已久的“北纬90°”的雪橇队一部分的四人组为例。四人中最年长的是乌塔(Ootah),大约34岁的年纪。这个年轻人是部落中最强健的人之一。他身高5英尺8英寸,是名优秀的猎手。我最初见到他时,他还是个小男孩。队伍中的另一员是伊京瓦(Egingwah),大约26岁,是一个重约175磅的大家伙。希格鲁(Seegloo)和乌奎亚(Ooqueah)分别约24岁和20岁。他们所有四个人都曾受培养而把我当作他们民族的赞助人、保护人和指导者。他们的能力、喜好和个人性格我都十分了解,而他们从整个部落中被选出来承担最后的巨大努力是因为我知道他们最完美地适应于在进行中的工作。
在开始我们从约克角出发的行进故事之前,应当就那些不同寻常的动物爱斯基摩犬,说上一两句,因为没有它们的协助,成功可能永远不能加冕于这些探险的努力。它们是了不起的强壮动物。可能有比它们更大型的犬类,也可能有更漂亮的;但是我怀疑这一点。其他犬类可能在喂饱的时候工作得一样好或者跑得一样快和远,但是世界上没有一种狗可以在最低的温度并且实际上没有东西吃的情况下工作这么长时间。公犬平均体重80—100磅,不过我曾有一只重125磅。雌性要稍小一点。它们的特殊身体特征有突出的鼻口、双眼之间的较大宽度、尖锐的耳朵、非常厚的皮质外加浓密且柔软的毛、肌肉发达而有力的四肢以及类似于狐狸的毛茸茸的尾巴。爱斯基摩犬只有一个种类,不过它们特征各异,具有不同的毛色,黑色、白色、灰色、黄色、褐色和杂色的。一些科学家相信它们是北极狼的直接后代,然而照例,它们跟我们家里自己的狗一样对它们主人有感情和顺从。它们的食物是肉,并且仅仅是肉。它们不能靠我所知道的任何其他食物存活,因为我曾做过试验。对于水,它们吃雪。
这些狗在一年里的任何季节都不进屋;不过在夏天和冬天,它们被牵在帐篷或雪屋附近的某个地方。它们从不被允许大批出游,以免它们走失。有时候一只特殊的宠物,或者有了小狗的母狗会被放进雪屋里一段时间;不过小爱斯基摩犬只有一个月大的时候就很强壮,可以经受严酷的冬季气候。
就给读者有关这些奇特的人的一般概念而言已经说得足够多了,那就是他们在我的北极事业里对我是如此有价值。不过我想要冒着被误解的风险再说一遍,我希望永远不会有试图让他们开化的努力。这样的努力,如果成功,将摧毁他们的原始共产主义,而原始共产主义对保持他们的存在是必要的。一旦给予他们不动产权益以及房屋和食物方面的私有财产权利的观念,他们可能会变得跟文明生物一样自私;反之,现在任何体型大于海豹的猎物都是部落的公有财产,并且没有人在他的邻居吃饱的情况下挨饿。如果某人有两套狩猎工具,他会把其中之一给一套都没有的人。只有这种同志情谊可以保护这个人种。我曾教他们一些环境卫生和自我保护的基本原则,以及简单疾病、创伤和其他意外的处理办法;不过我认为他们的开化应该到此为止。这个观点并非基于理论或偏见,不过是18年深入的研究和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