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北极绿洲
在一小片北极绿洲上生活着贫弱而分散的少数爱斯基摩人口——沿着梅尔维尔湾和凯恩湾之间格陵兰北部褶皱西海岸的小绿洲。这一地区在纽约城往北船行3000英里的距离;它差不多位于北极圈和北极点的中间,在极夜的范围内。这里,按照平均纬度来算,在夏季有110天太阳永不落下;在冬季有110天太阳从不升起,除了冷淡的星光和灰暗的月光,没有光线落在冰封的大地上。
在这段海岸线上有一片荒凉的壮丽景色,通过风暴和冰川、冰山和研磨的冰原的持久冲突而雕刻;不过在褶皱的外部面具后面,在夏日偎依着绿草如茵、撒满鲜花、阳光轻抚的三角地带。成千上万的小海雀沿着这片海岸繁殖。在高耸的绝壁之间是时不时将它们的冰山一角伸入海中的冰川;在这些绝壁前面,伸展着点缀大量各种形状和大小的闪亮冰块的蓝色海水;绝壁后面是巨大的格陵兰冰盖,寂静、永恒、无边无际——爱斯基摩人所说的恶魔和不安灵魂的住所。
夏天在这片海岸的某些地方,绿草就像在新英格兰牧场上一样茂密。这里罂粟花和蒲公英、毛茛、虎耳草一起盛开,尽管就我所知所有花朵都是缺乏香气的。我曾在鲸鱼海峡以北看见过大黄蜂;那里有苍蝇、蚊子甚至一些蜘蛛。在这片土地的动物群中还有驯鹿(格陵兰驯鹿)、狐狸(蓝狐和白狐)、北极野兔、北极熊以及或许从前有过一代的流浪狼群。
但是在漫长的阳光照射不到的冬季,这整个地区——绝壁、海洋、冰川——被一片冰雪覆盖,在暗淡星光下显出灰蒙蒙的一片。当星星躲起来时,一切都是黑暗、空虚、无声的。当风刮起时,如果有人冒险出去,他似乎被不可见敌人的手往回推,同时模糊而不可名状的威吓在他身前身后潜伏。爱斯基摩人相信恶魔在风中行走也就不足为奇了。
冬季期间,这些耐心和快乐的北方之子住在“伊格鲁”里,那是石头和洞穴围成的小屋。只有在他们旅行时,当月份里有月光的某个时期,他们住在雪屋里,三个能干的爱斯基摩人可以在一两个小时内搭建起来,而我们在前往北极的雪橇旅行的每一天行进结束后都会搭建。在夏季,他们住在“土匹克”(兽皮帐篷)里。石屋是永久性的,造得好的或许会持续100年,只需要夏季里的一点小修补。沿着从约克角湾到阿诺拉托克(Anoratok)的海岸每隔一段距离,可以发现成片或成村庄的雪屋。因为人们是游牧的,这些永久性的住所属于部落而不属于个人,由此构建了原始类型的北极社会主义。某一年,定居点的所有屋子可能都被占据;下一年没有,或者只有一两个。
这些屋子大约6英尺高,8—10英尺宽,10—12英尺长,可以在一个月内建成。在地上挖掘一个坑洞,形成屋子的地板;接着用石头坚实地垒起墙壁,缝隙用泥沼填塞;平坦的长石块横架在墙的顶部;屋顶覆盖着泥土,并且整个屋子堆积上了冰雪。拱形屋顶的构造在设计图上被工程师称作悬臂梁而不是半圆拱。构成屋顶的平坦长石块在外端被加重以保持平衡,并且在我所有的北极经验里,我从没听说雪屋的石屋顶掉在住户头上的事情。那里从来没有任何对建筑部门的抱怨产生。在侧面没有门,不过在入口处的地面上有个通向一条隧道的洞,隧道的长度有时是10英尺,有时是15英尺,或者甚至是20英尺,通过它,住户们爬进他们的家。在雪屋的前面总有一扇小窗。当然窗户没有装上玻璃,不过盖着被精巧地缝在一起的海豹的薄肠膜。对于穿越灰暗的冰雪覆盖的冬季荒原的旅行者来说,从屋内油灯发出的黄色光亮有时候在很远距离都可以看见。
雪屋的远端是床平台,从泥土做的地板上抬升约一英尺半。通常这个平台不是被建造的,而是土地的自然层级,站立空间在它前面被挖深。然而在某些屋子里,床平台由搁在石材支架上的平坦长石块建成。当爱斯基摩人准备好在秋天搬进石屋里,他们首先用雪橇运来的草覆盖床平台;这些草上面铺着鹿皮或麝牛皮,形成了床垫。鹿皮还被用作毯子。睡衣在爱斯基摩人中并不流行。他们只是脱掉所有的衣服,钻进鹿皮里。
放在床平台前面一侧的大石头上的油灯所有时间都保持点燃,无论这家人是醒着还是睡了。富有想象力的人可能把这油灯比作爱斯基摩家庭的石祭坛上永不熄灭的圣火。它还充当加热和烧煮的火炉,并且使雪屋如此温暖,居住者在室内可以穿很少的衣服。他们头朝着油灯睡觉,妇女可以伸手照管它。
食物通常储存在屋子的另一侧。当两个家庭共用一座雪屋时,在另一侧可能有第二盏油灯;而且在那种情形下,食物必须被储藏在床下。这些屋子的室温从床平台上和靠近屋顶的八九十华氏度下降到地板水平上的冰点以下。在屋顶的中心有个小气孔,不过冬天在爱斯基摩家庭的快乐之家里,气氛几乎可以用一把铲子来调节。
在冬季旅行中,我经常被迫睡在这些舒适的雪屋里。在这样的场合里,就像一个人被迫睡在最劣等铁路宾馆或贫民公寓所会做的那样,我会尽力应付过去,不过我会试着尽可能快地忘记这个经验。太挑剔对于一名北极探险者来说并不好。在这些雪屋中的一间过夜,跟一个家庭住在一起,是对一切文明感官的冒犯,尤其是那里的气味;不过有些时候,当某人在可怕的寒冷和大风里的长途雪橇旅行之后,饥肠辘辘,双脚酸痛,他会像欢迎家里的灯光一样欢迎从雪屋的半透明窗户里透出的昏暗灯光。这意味着温暖和舒适、晚餐和美美的一觉。
毋庸讳言,我的爱斯基摩朋友非常脏。当我让他们在船上跟着我的时候,他们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偶尔冲洗一下自己;不过在他们自己的家里,他们实际上从来不洗,并且在冬季,他们没有水,除了融化的冰雪。在极少数场合,当污垢变得太厚有碍舒适,他们或许会用一点油来刮去外层。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认识到白人对牙刷的使用时的惊异。
随着夏季的到来,石头和泥土堆成的屋子变成潮湿而黑暗的洞坑,而屋顶被拿走晒干并使内部通风。这家人随后搬了出来,搭起“土匹克”,从6月初直到9月某个时间,这里都是他们的家。帐篷是由海豹皮制成的,兽毛被翻在里面。在一起缝成一大片的10块或12块兽皮做成一个帐篷。它用帐篷杆撑开,高的在前面并向后倾斜,由此提供最小的风阻值,边角用石块压住。这些帐篷覆盖的地面有6英尺或8英尺宽,8英尺或10英尺长,取决于家庭的大小。
近年来,我的爱斯基摩人已经采纳了一项西海岸原住民对建筑习俗的改进,他们中的很多人有透明鞣制海豹皮制成的帐篷入口,它厚到可以防雨但又透光。这为他们的夏季住所增添了宽敞和舒适。地位较好的爱斯基摩人中间的一个惯例是用上个夏天的旧帐篷为新帐篷防雨或其他坏天气。在狂风和夏季暴雨中,老帐篷搭在新帐篷上面,由此为主人提供双重厚度和保护。
帐篷里的床平台现在普遍是用木材做的,这我也曾经布置过,它从石块上抬升,并且在好天气里,烹饪是在屋外做的。油脂是取暖、照明和烹饪的唯一燃料。爱斯基摩妇女把油灯打理得非常好,没有烟从它们中升起,除非在帐篷或雪屋里有气流。她们把鲸脂切成小块,放在苔藓上并点燃,来自苔藓的热量烘干了油脂,产生异常灼热的火焰。直到我给了他们火柴,他们只有借用燧石和火镰的原始点火手段,这是他们从一个硫化铁矿脉中获取的。当我第一次去到那里时,他们所有的油灯和方锅都是用皂石制成的,来自那片土地上发现的两三条矿脉。他们使用皂石和硫化铁的能力是他们智慧和灵巧的例证。
一般说来,在温暖季节,在帐篷里不需要穿很多衣服,因为正常的夏季气温在50华氏度附近,而且在强烈的阳光下,可能会上升到85甚至95度。
试婚是爱斯基摩人中间根深蒂固的习俗。如果一对年轻男女相互之间不适应,他们反复尝试,有时候很多次;不过当他们找到互相适应的伴侣,这种配对一般是永久性的。如果两个男人想要娶同一个女人,他们通过角力来解决问题,更强的男人胜出。这些竞争并不是打架,就像辩论一样是友善的;它们仅仅是格斗的试力,或者有时候互相捶击手臂,看看那个人可以经受更长时间的捶击。
他们对求婚的基本接受程度有时候可能放宽到认为以下的情况是正常的,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丈夫说:“我是更强的男人”。在这类情况中,这位丈夫要么证明他在力量上的优势,要么把女人让给别人。如果一个男人厌倦了他的妻子,他只需告诉她,在他的雪屋里没有她的位置了。她可能回到双亲身边,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她或许投靠哥哥或姐姐;或者她可能传话给部落里的某个男人,她现在自由了,想要重新开始生活。在这些原始离婚的案例中,丈夫留着一个或所有的孩子,如果他想要他们的话;如果他不要,女方会把他们带走。
爱斯基摩人并没有很多孩子,两到三个是通常的数量。女人不管怎样都不会接纳她丈夫的名字。比方说,阿卡汀瓦还是叫阿卡汀瓦,无论她曾有过几任丈夫。孩子们并不称呼他们的双亲为父亲和母亲,而是直呼他们的名字,尽管有时候,非常小的孩子会用对应于我们的“妈妈”的一个爱称。
在爱斯基摩人中,女人跟狗或雪橇一样差不多是男人财产的一部分——除了在一些罕见的情况里。女权主义事业在这个地区仍然鲜有进展。我记得有一个事例,一个爱斯基摩女人与她丈夫有不同的观点,并且通过打青这个老男人的眼睛来证明她独立的权利;不过我怕部落里更加保守的成员会认为这样非女性化的行为是与文明接触带来的堕落影响。
由于爱斯基摩人中男人比女人多,女孩子们非常年轻就出嫁了,常常是在约莫十二岁的年纪。在很多情况下,当孩子们都相当年轻时,婚姻是在双方父母间安排的;不过男孩和女孩并不受束缚,当他们足够年长,他们被允许自己做决定。事实上,他们可以多次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不丧失社会地位。跟以前的那几次一样,我在最后一次探险中发现,自从我上一次跟他们在一起之后,一些婚姻变化在我的北方朋友中间发生了。
试图灌输我们的婚姻概念给这些天真的自然之子是有害而无益的。如果一名北极探险者把告诉一个爱斯基摩青年跟他的朋友交换妻子是不对的认作他的责任,这位探险者最好在之前好好准备他的支持论点,因为被责备的一方很有可能会瞪着双眼问,“为什么不呢?”
这些冰地里的人跟所有聪明的野人一样,好奇心非常强。比方说,如果在面前出现装有各种他们不认识的补给品的包裹,他们会一刻不停,直到他们查看了这包里的每件物件,摸摸它,翻过来,甚至尝尝它,像一群乌鸫一样喋喋不休。他们还在显著的程度上展示出所有东方人的模仿能力。使用在某些方面是他们的钢铁替代品的海象牙——并且那出乎意料地是一种好的替代品——他们会造出各类物品的令人吃惊的模型或复制品,同时并不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就可以让他们掌握可能会交到他们手中的文明工具的使用。可以很容易看到,为了北极探险的目标,这种品质可以被证明是多么有价值和有用处。如果他不能依靠爱斯基摩人用白种人的工具完成白种人的工作,北极旅行者的劳动量会大大地增加,并且他的探险队的规模将不得不被扩张到可能被发现是极端庞大的限度。
我自己对这一有趣民族的观察已经教会我不把信任建立在任何我曾听说的野蛮人技艺和残忍的传闻上。相反地,考虑到他们的未开化状态,他们必须被列为具有人性的民族。此外,他们总是很快就领会了我目光所及的目标,并且把他们的能量转向达成我的探险队为之奋斗的目标。
他们的人性如已经被暗示的一样,具有可以取悦社会主义者的形式。他们以未经修饰的方式展现慷慨和热情,几乎没有例外。照例,好运气和坏运气都被分享。这个部落分享由猎手们带来的好运气的收益,并且由于他们的生存依赖于狩猎,这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该部落得以保留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