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艺术大家回忆录②:艺术的召唤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刘海粟乱涂”

自清代康熙年间开始,迄于民国肇造之初,临摹恽南田花鸟是常州私塾必修课之一。我也爱此道,但摹法不同于诸位同窗,不是笔笔求与原作相似的死摹法,而是师法其意,由自己的兴味去驱使笔墨,在形上并不机械地复制。这种破格,善良而又古板的老夫子无法接受,被斥为“乱涂”,一定要重来一遍,依样画葫芦。后来我题画时写过“刘海粟乱涂”,出典即在此。孩子的心一片天真,最忌束缚。我有三四个学生,他们的孩子画得很好,其“奥妙”就在于诱导小朋友发挥儿童视觉特点,保存天真,出于自然。若代拟粉本,或叫孩子去做老头儿、老太太的作品,很快就完了。我不赞成启蒙师教画方法,我的同学中没有一个人成为画家就是很沉痛的例子。但是私塾却培植了我对艺术的爱,这一点至今不能忘。姑父屠敬山先生见我临画,便向我谈起恽南田参加抗清终身不仕的品格,指出师其画必知其人。要多读他的画外著作。

因为自己稍有体会,后来在上海美专比较重视美术史美学教育,请滕固、潘天寿教中国美术史课,并向中华书局推荐郑午昌的书稿《中国画学全史》出版,请顾鼎梅先生讲金石学,剖析渊源,请吕澂教美学,请李健先生讲书法史,请滕固、傅雷讲西方美术史兼放幻灯,深受学生喜爱。我在一九二八年编辑《海粟丛刊》(包括《西画苑》、《中国名画大观》)用图近二千幅,辑录马奈、莫奈、马蒂斯、凡·高、特朗、雷诺阿诸家评传,选辑名作,都和普及美术史的知识有关。至于编译《现代艺术论》、《十九世纪法兰西美术》、《从戈雅到高更》等专著,目的也一样。因为了解一位艺术家,必须知道他的生平、艺术渊源、同辈人风格、社会背景如何,分析比较,方见异同。做学问是艰苦的事,而乐在苦中。至今我也乐此不倦,再有九十年,依然不够用。

红梅

十四岁那年,我在上海背景画传习所就读半年。课余时间,常常到外滩外国人开的书店买书。返回常州时,带了格列柯、委拉斯开支和戈雅、伦勃朗油画的作品选集,印得很精致,画的思想性、艺术性都较高。虽然是宗教作品,也曲折地反映了人世间的悲欢,我很喜爱。当时中国买不到油画颜料,我就用亚麻子油调着色粉在布上试画,干得很慢,干后又变色,周围没有精研此道的同好可以讨论,路是很艰辛的。经过历史和岁月的筛选,和我同时起步的人已经全部作古,我至今怀念那些曾经给我以劳动喜悦的早年习作,可惜全部散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