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被围困的努曼西亚
（历史剧）
序言
《被围困的努曼西亚》（亦称《努曼西亚》）无疑是塞万提斯早期剧本中的杰作。这部成功之作受到普遍赞誉，经久不衰。歌德在写给洪堡威廉·冯·洪堡（1767-1835），德国语言学家。的信中声称阅读塞万提斯的这部悲剧使他欣喜异常。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1772-1829），德国作家、语言学家、文艺理论家。称之为绝妙精品，他的哥哥奥古斯特·威廉奥古斯特·威廉·施莱格尔（1767-1845），德国文艺理论家、翻译家。则认为这是一部戏剧中的杰作。对我国文学颇有见地的叔本华谈到这部作品时，曾写过一首拟墓志铭短诗，其中有一句费人揣摩的话：“塞万提斯在这里描绘了整座城池居民的自戕。难道他们果真一败涂地？我们只有返璞归真而已。”
克莱因克莱因（1849-1925），德国数学家。则认为，单纯就戏剧创作才能而言，塞万提斯固然不能与埃斯库罗斯埃斯库罗斯（约公元前525-前456），古希腊悲剧作家。和莎士比亚匹敌，但他毕竟下笔有神，勾勒出一种恢宏的气势，只不过稍显烦琐冗杂罢了。雪莱也经常沉醉于这部作品。他本人十分精于诗歌的音乐美（无论是意境还是韵律），指出作品中诗意尚欠，但是却深为作者唤起怜悯之心、崇仰之情的能力所折服，也很赞赏间或出现的流畅语风及和谐诗句。夏克则把塞万提斯的这部悲剧称作舞台史诗，而西斯蒙第西斯蒙第（1773-1842），法国历史学家和经济学家。却坚持将它与埃斯库罗斯相比，罗梅也持相同观点，特别将它与《波斯人》《波斯人》，埃斯库罗斯的悲剧作品。对比。多赫姆则着重指出其民族精神。作品的上演史也显示出它的强大生命力；独立战争独立战争（1808-1813），西班牙抗击法国入侵的战争。期间被发掘公演，极大鼓舞了萨拉戈萨萨拉戈萨，西班牙东北部名城，1808至1809年期间曾被法国入侵者围困。英勇保卫者的斗志，获得影响深远的成功。
罗杰曾说，塞万提斯刻画的生动图景犹如血泪绘就。作品大约写于一五八〇到一五八七年期间，因为书中杜罗河的预言里曾提到卡斯蒂利亚卡斯蒂利亚，西班牙中部地区，为统一西班牙的主要古代王国所在地。和葡萄牙的合并：“显赫的卢济塔尼亚卢济塔尼亚，葡萄牙古称。曾遭割裂，犹如卡斯蒂利亚被撕破了衣裳，如今剪去的一角要补上……”有些评论家则提出更确切的写作时间，莫拉廷莫拉廷（1760-1828），西班牙剧作家。认为应该是一五八三年。通常认为作品基本上取材于弗洛里安·德·奥坎波弗洛里安·德·奥坎波（1499-1558），西班牙历史学家。一五四一改编的智者君王智者君王，指西班牙国王智者阿丰索十世（1252-1284在位）。所著《通史》一书，或许还参考了埃斯特万·德·加里拜埃斯特万·德·加里拜（1533-1600），西班牙历史学家。的《历代编年史大事记》（1571）以及莫拉莱斯的《编年史》（1574）。科塔雷洛·巴列多尔[1]明确指出：安布罗西奥·德·莫拉莱斯[2]所著的这部奥坎波作品续集的第八卷第七章到第十章，为描绘“不屈不挠的人民拼死搏斗”的壮阔场景提供了基本素材。
巫师马基诺为了用谶语预言努曼西亚的吉凶祸福而召唤死尸亡魂的场面具有惊心动魄的强大感染力。妖术祭司身穿黑衣，头披长发，双脚赤裸，腰系水瓶，手持黑色长矛和咒语簿，整个服饰、神情面貌、言谈举止，以及“身上紧绑裹尸布”“面容枯槁”的夭亡青年从墓穴出来，“逐渐慢慢升起”到达地面后立即“躺倒在舞台上，静卧良久方手脚蠕动”，这一切都造成毛骨悚然的效果，堪与莎士比亚的《麦克白》匹敌。无怪蒂克纳蒂克纳（1791-1871），美国作家和教育家。著作有《西班牙文学史》（三卷）。面对此种令人心悸的场面立即联想到莎士比亚和马洛马洛（1866-1950），美国女演员，以表演莎士比亚戏剧著称。这个场面取材于梅纳梅纳（1411-1456），西班牙诗人，所著《迷宫》亦称《命运的迷宫》。的《迷宫》，而后者则借鉴了卢卡卢卡（39-65），西班牙诗人，所著《内战记》亦称《法尔萨利亚》，记述恺撒和庞培之战，一直写到庞培被杀。的《内战记》中有关巫女的传说；不过塞万提斯却别开生面，将其变为阴森可怖的舞台形象。
被围居民忍饥挨饿以及男女之间的悱恻爱情场面，以诗咏歌叹的方式表达，效果强烈，感人肺腑，经久难忘。努曼西亚人的英勇抵抗，为祖国捐躯的青年一代，有如扑向围城前沿哨兵的那些少男：
冲进林立的刀枪面不改色，
他们怒气填膺一往直前，
杀出一条血路飞奔而过。
遍体鳞伤的马兰德罗，他与丽拉的诀别场面，怀抱婴儿、手携幼童的妇女，也都感人至深，堪与古代和现代最优秀的悲剧媲美。穿插于这些血泪场景之间的象征性人物，宏大崇高，十分切题，尽管有时稍显呆板，但并未因此阻碍本身生动活泼，表现集体力量的剧情发展，这正是此类人物形象的恰如其分之处。最后几个场面通过台词描绘了全城居民自戕、父亲杀死儿子的惨境，使悲剧氛围达到庄严的极致。全剧末尾，唯一存活的少年在西庇阿到达之际，纵身由高塔跃下的场景，来源于一首题为《西庇阿毁灭努曼西亚》的民歌。
荣誉女神在尾声中歌颂了这座西班牙城池的胜利，而且预言了日后祖国的光荣历史。弗朗西斯科·莫斯克拉·德·巴努埃沃（索里亚索里亚，西班牙北部城市，古代努曼西亚所在地。人）于一六一二年发表了一部与塞万提斯悲剧同样题材的十一音节八行诗。塞万提斯曾在《伽拉苔亚》《伽拉苔亚》，塞万提斯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里赞扬过诗作者。作品本身结构松散毫无特色，似乎完全在模仿塞万提斯的悲剧。到了十七世纪中叶，又出现了一部相当优秀，但仍然不及塞万提斯悲剧的作品：喜剧《努曼西亚被围困》，科塔雷洛科塔雷洛（1857-1936），西班牙语文学家。将其归于罗哈斯·索里利亚名下，不过在保留至今的手稿中却注明为无名氏所著。此书与维加和卡尔德隆卡尔德隆（1600-1681），西班牙戏剧家。的喜剧作品一样，其中悲剧特点和喜剧特点比肩并行，这种别致的构思确实与罗哈斯作品显而易见的风格相符，即：严肃和嘲讽两种格调共存。罗哈斯本人接着又在《努曼西亚的毁灭》中采用了同一题材，并署名发表。书中不乏虚构成分，从而敷衍出诸多宏大夸张的场面，以及史诗剧的色彩和特征，效果相当可嘉。到了十八世纪，洛佩斯·德·塞达诺洛佩斯·德·塞达诺（1729-1801），西班牙学者。（《西班牙诗集》的编纂人）创作了《努曼西亚的被围和覆灭》，其中借鉴了卡尔德隆的手法，但是尽管题材重大，就个性和新意而言，却显得贫弱平庸，戏剧性也较差。相比之下，依格纳西奥·洛佩斯·德·阿亚拉[3]的《努曼西亚的毁灭》（1775），师法法国学院派和三一律，却不失为一部规整机敏、格调庄重高雅的悲剧作品。
安东尼奥·萨比尼翁于一八一三年改编了上述作品（《努曼西亚，西班牙悲剧》），一八一八年，著名演员伊西多罗·迈克斯演出这部作品，获得巨大成功。同类创作尚有多种，但质量均属下乘。
安赫尔·巴尔布埃纳·普拉特
剧中人物
西庇阿——罗马人
尤古尔塔——罗马人
卡约·马里奥——罗马人
金托·法比奥——罗马人
卡约——罗马士兵
四个罗马士兵
两个努曼西亚人——谈判代表
西班牙
杜罗河
三个代表小溪的小伙子
特奥赫内斯——努曼西亚人
卡拉维诺——努曼西亚人
四个努曼西亚官员
马基诺——努曼西亚巫师
马兰德罗——努曼西亚人
莱昂尼西奥——努曼西亚人
两个努曼西亚祭司
努曼西亚侍者
六个侍者——努曼西亚人
一个努曼西亚男子
米尔比奥——努曼西亚人
魔鬼
死人
四个努曼西亚妇女
丽拉——少女
两个努曼西亚市民
努曼西亚妇女
她的儿子
她的另一个儿子
小伙子——丽拉的弟弟
努曼西亚士兵
战争
疾病
饥饿
特奥赫内斯的妻子
特奥赫内斯的儿子
他的另一个儿子和女儿
塞尔维奥——小伙子
巴里亚托——从高塔上跳下的小伙子
努曼西亚人
埃尔米利奥——罗马士兵
林皮奥——罗马士兵
荣誉女神
第一幕
〔西庇阿，尤古尔塔，马里奥，金托·法比奥（西庇阿的弟弟）等罗马人上场。
西庇阿 如此艰难而沉重的负担，
罗马元老院竟把它放在我的双肩。
我承受重任，疲于奔命，
怎能不忧心忡忡，长嘘短叹。
这场荒唐而漫长的战争，
已经夺去无数罗马人的生命，
啊，人们多么希望它立即结束！
可是却要胆颤心惊地重上征程！
尤古尔塔 能有谁，西庇阿，能有谁和你一样，
天降重任，强悍勇猛？
有你这样应运而生的骁将，
我们一定会旗开得胜。
西庇阿 服从冷静而谨慎的将帅，
一个部队才能移山填海。
兵权一旦落入狂人之手，
坦途也将被荆棘充塞。
然而，过于严酷的管束，
也会压制士兵的骁勇气概。
无奈他们忘记了征战的光荣，
沉湎在永无餍足的酒色之中；
因此我只想做一件事情：
让我们的部下改邪归正，
只有先把队伍认真整饬，
才能迅速将敌人战胜。
马里奥！
马里奥 大人……！
西庇阿 你要立刻传下命令，
通知我们部队的所有成员：
迅速在这里集合起来，
不得有丝毫的推托迟延。
我有几句简短的劝告，
希望他们牢记心间。
马里奥 我立即把命令下传。
西庇阿 快点去，我要他们尽早知道
他们的老毛病和我的新打算。
〔马里奥下场。
尤古尔塔 我相信，所有的士兵
对你又害怕又敬爱，
因为你那超群的胆略，
早已经威震四海，
只等到号角吹起，
他们必将所向无敌，
冲杀在你的麾下，
去建树光辉的战绩。
西庇阿 首先需要整饬军纪，
根除遍布军中的恶劣习气。
歪风不除，后患无穷，
哪里还谈什么光辉战绩。
我们内部的祸害须及早防范，
不能任凭它野火般蔓延。
否则我们必将不攻自溃，
无须等待敌人前来交战。
〔吹起集合号，幕后传来如下命令：
将军大人发号令，
全体将士仔细听，
广场中心来集合，
持枪佩剑快步行。
如若有人稍迟延，
怠慢军令是罪名，
立即革除为庶民，
铁面无私不留情。
尤古尔塔 我毫不怀疑这一英明决断，
整顿军纪必须动用铁腕。
对士兵必须严加管束，
岂能任他们遂其所愿。
军队失去了规矩方圆，
就等于兵力损伤大半。
纵然是拥有千军万马，
终究不过是散沙一盘。
〔士兵们全副古式武装，无一火器，大声呐喊着上场。西庇阿走上一块岩石。
西庇阿 你们全身披挂，威武雄壮，
刀枪剑戟闪出耀眼光芒。
朋友们，你们还是罗马人，
本应该生气勃勃，气宇轩昂。
可是看看那纤细苍白的双手，
还有那副脑满肠肥的模样，
难道你们的父辈这样孱弱，
养育了你们如此卑贱的一帮。
朋友们，你们懒散放任，浑浑噩噩，
你们玩忽职守，虚度时光。
溃败的敌人都趁机崛起，
正在辱没你们昔日的声望。
这雄伟的城池依旧巍然屹立，
如初建之时一样固若金汤，
却眼见你们，罗马的不肖子孙，
一天胜似一天地堕入荒唐。
孩子们，不要忘记你们的职责，
是叫罗马的名字威震四方。
而你们却在西班牙一败涂地，
把罗马的荣誉深深埋葬。
你们怎会变得如此怯懦？
我已经找到了事情的滥觞：
只因为你们长期懒惰成性，
无端地毁坏了身心健康。
柔弱的爱神和刚毅的战神，
怎能够长久地结伴成双？
她喜爱的是缠绵缱绻，
而他却追求血影刀光。
把维纳斯赶快驱逐出去，
还要刻不容缓地清扫营房，
不能再让饕餮放荡之徒，
继续玷污威严的帷幄。
要知道为了攻坚夺城，
不能只靠刀刃的闪光；
克敌制胜的赫赫战功，
也不来自乌合之众的喧嚷。
如果没有睿智统帅的指引，
倘若缺乏高瞻远瞩的灼见，
千军万马终究无济于事，
武器精良更是虚设的外观。
只要军纪严明士气旺盛，
哪怕敌众我寡力薄势单，
孤军奋战也能所向披靡，
正像一个太阳能把大地照遍。
懒散的恶习一旦蔓延军中，
咫尺战场也是灭顶的深渊；
转瞬间就会全军覆没，
纵有神遣良将，智勇双全。
羞愧啊，饱经战火的勇士，
西班牙人虽然孤立无援，
却顽强地抵御着我们的围困，
至今坚守在努曼西亚城垣。
十六个年头早已经过去，
他们日复一日，枕戈待旦，
千千万万罗马人的额头，
都饱尝过他们沉重的铁拳。
你们这些温顺的残兵败将，
为了轻薄女人而魂飞魄散。
你们跟爱神酒神纠缠不清，
哪里再有心思抡枪舞剑。
羞愧啊，你们这群无耻之辈，
西班牙人还未剥去你们的厚颜。
一个弱小民族无视罗马的威力，
兵临城下，却越发英勇善战。
我要立即动手从我们的军营，
把下贱的卖淫女人驱赶，
因为你们如此一蹶不振，
责任应由她们全部承担。
娇娃偎依荡妇横卧的床榻
我已下令全都拆散。
你们将在铺草的地上安憩，
开怀痛饮也且待庆功大典。
士兵的身上只应有松脂的气味，
容不得其他气息随风飘逸；
还要严禁携带零乱的炊事用具
来满足你们食不厌精的贪欲。
征战中仍受用美味佳肴，
怎能全身披挂挥舞剑戟。
我要你们弃绝一切舒适和安逸，
因为努曼西亚还在西班牙人手里。
我颁布的禁令并不过分严酷，
我这样做也并非出于什么恶意。
你们一旦得到它所带来的好处，
就会懂得我对你们的关心和体恤。
要真正迷途知返改邪归正，
对你们并不是那样轻而易举。
可是如果有人不愿悬崖勒马，
战争本身将使他悔之莫及，
因为征伐不息的战神，
不喜欢柔软的床铺、美酒和嬉戏。
他将大刀阔斧地开辟新的途径，
自会有勇士高高举起他的旌旗。
人们的命运无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切莫指望什么天赐的良缘和机遇；
游手好闲只会通向堕落的泥淖，
奋力进取才能攻占广阔的天地。
我向你们表达我不可动摇的信念：
你们最终将显示出罗马人的威力，
而不服管教的西班牙蛮人，
迟早会把他们的城池放弃。
我举起右手向你们保证：
一定报偿你们的英勇战绩，
并亲自为你们高唱赞歌，
只要你们拿出献身的勇气。
〔士兵们互相交换着目光，示意名叫卡约·马里奥的士兵代表大家讲话。
马里奥 请伟大的将军仔细观察
全体士兵的脸色变化；
你的一席简短训词，
字字震撼身边的部下。
我们有的面无血色，低头不语，
有的羞愧难当，有的惊慌害怕。
这说明你的苦口良药，
使我们诚惶诚恐，心乱如麻。
我们自甘堕落的行径，
使愧色染红了我们的面颊，
如今受到你的严厉斥责，
人人难以自容无言对答。
懒惰把我们引入歧途，
真是不堪回首悔恨交加。
愚不可及的种种罪愆，
只有死去才能彻底洗刷。
可是眼前尚存自新机会，
且待日后立功掩前瑕。
也许我们未来的作为
不再使你忧愤悲苦。
这里的全体将士无一例外，
心甘情愿地投入你的麾下，
人人全力以赴忠于职守，
准备奉献出性命和身家。
啊，我们伟大的将军，
请把这一片赤诚的心意收下。
我们将使罗马的声威重振，
一如既往在战场上冲杀。
士兵们，举起你们的右手，
如果你们赞同我的这一席话。
士兵甲 我们大家完全同意。
士兵乙 让我们一起宣誓。
全 体 我们宣誓。
西庇阿 既然你们的誓言真诚庄重，
我对你们的信任将与日俱增。
但愿燃烧起来的爱国热忱，
除去旧日的陈迹以迎接新生。
千万莫让决心随风飘去，
要把它化为锐利的刀刃剑锋。
我的许诺也一定完全兑现，
且看你们的誓言能否付诸实行。
士兵甲 两个努曼西亚人走来，
想必是要与将军谈判。
西庇阿 为什么还没来到？因何事迟延？
士兵甲 你不许可，他们岂能向前？
西庇阿 对于谈判代表要待之以礼。
士兵甲 确是谈判代表。
西庇阿 请前来相见，
不必担忧他们心怀叵测，
这本是敌人惯用的伎俩。
伪装从来不会十分严密，
因为它遮不住恶毒的心肠，
总要留下大大小小的缝隙，
暴露出口蜜腹剑的真相。
再说听听敌人的话语，
总是裨益多于损伤。
我以身经百战的资格保证，
我的判断不会有丝毫虚妄。
〔两个努曼西亚谈判代表上场。
努曼西亚人甲 同胞们委派我们前来谈判，
望将军大人立即予以接见；
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单独磋商，
我们都将开诚布公，毫不讳言。
西庇阿 请说吧，我就在这里与你们会谈。
努曼西亚人甲 既然将军如此宽厚为怀，
请恕我们鲁莽冒昧，
把来意向大人禀报明白。
将军是骁勇的罗马统帅，
日月也要为之失色惊骇，
请向努曼西亚伸出友善之手，
我们正是为此受托前来。
残酷的战争已经延续多年，
给我们双方造成同等的伤害，
如果你立即下令停战，
长期纠葛必释然消解。
努曼西亚人一向善良温顺，
从不违背罗马人的敕令法规，
可是我们实在无法忍受
一任任总督的胡作非为：
苛政如虎，横征暴敛，
肆无忌惮，敲骨吸髓，
我们忍无可忍，奋起反抗，
只因为枷锁沉重，必须砸碎。
两军对阵厮杀不已，
时光逝去永不复归，
可是从来没有一位将军
愿意倾听我们的曲直是非。
如今顺从着命运之手，
我们的航船驶进平静的港口，
我们抛下铁锚收拢船帆，
来到你面前寻求护佑。
莫以为我们懦弱胆怯，
方前来把和平乞求。
饱经磨炼的努曼西亚，
已向世人表明永不低头。
久闻将军德高勇武，
方遣我辈前来好言相谋。
倘若将军宽宏允诺罢兵，
将被拥戴为我们的统领和朋友。
我们已经把来意如实陈说，
望将军大人好自运筹。
西庇阿 时至今日才想到幡然悔过！
可惜你们的友善并不使我快活。
奉劝你们再次举起刀枪，
咱们在战场上比个弱强。
说不定命运之神已经决定：
将你们埋葬，把光荣给我。
多少年来你们轻狂倨傲，
怎么却突然前来卑躬求和？
我们要继续作战，相互厮杀，
让你们的好汉们冲过来肉搏！
努曼西亚人乙 我们心地善良，天真轻信，
不过将军也要承担责任：
你如此无礼地接待来使，
只能在我方加倍激起义愤。
我们求和之心一片真诚，
却遭到你的粗暴蹂躏。
然而这只能增添我们的信念：
努曼西亚必将与天地共存。
你永远休想踏上我们的国土，
因为到处都有愤怒的人群。
既然你不愿言归于好，
那就让我们继续作为敌人。
西庇阿 你们还有话吗？
努曼西亚人甲 不必说了，
让我们在战场上相见。
你并不像传闻中那样明智，
居然践踏我们的友好心愿。
那就请尝尝我们意志的威力，
试看你如何把本领施展。
须知战场上的短兵相接，
决不同于谈判中的唇枪舌剑。
西庇阿 正是这样，我要你们知道：
我对和谈与作战同样爱好；
但我不愿跟你们交朋友，
你们的国土我也决不宽宥；
我想你们可以满意而去。
努曼西亚人乙 这就是我们谈话的唯一结局？
西庇阿 我再没有更多的言语。
努曼西亚人乙 好啊！拿起刀枪，
努曼西亚人将个个挺起胸膛。
〔谈判代表下场。西庇阿的兄弟金托发表高论。
金托 我们是否过于仁慈，
容忍他们如此放肆。
惩处他们的时机来了，
且在战场上决一雌雄。
西庇阿 强悍的战士必然英勇正直，
无须大呼小叫，虚张声势。
你最好闭上嘴巴，何用狂言，
准备冲锋陷阵，一马当先。
不过让我想个巧妙的计策，
使努曼西亚不攻自破。
我正在苦思冥想费尽心神，
为克敌制胜把妙计搜寻。
我要使他们力衰智昏，
如困兽一样豕突狼奔。
绕城掘一道深深的壕沟，
难忍的饥饿自会导致片甲不留。
无须罗马人的鲜血流洒，
再次浸入这座城池地下。
如此漫长激烈残酷的争战，
西班牙人已把足够的鲜血奉献。
现在，我要求你们拿起工具，
向坚硬的土地用力砍去，
宁可自己人满面灰土，
也不要敌人浑身血污。
不分高低贵贱，微卑显要，
全军上下都来这里开沟挖壕。
十夫长、弓箭手无须区分，
人人有责不得丝毫因循。
我也将挥起沉重的铁铲，
挖开坚硬的地面并不困难。
快快跟随我行动起来，
且看我如何为人表率。
金托 勇敢的将军大人，我的兄长，
你又一次显示了睿智的目光；
努曼西亚人已经走投无路，
因此困兽犹斗百倍疯狂，
和这些亡命之徒发生冲突，
岂不失策？确实愚蠢而荒唐。
把他们封锁起来，多么巧妙！
这样才能根除他们的倔犟。
整个城市将被紧紧包围，
我只担心河水流过的地方。
西庇阿 让我们立即开始行动，
把我的妙计良策付诸实现。
愿上苍助我一臂之力，
尽早使西班牙屈膝就范，
我将征服这倨傲的民族，
亲手向罗马元老院奉献。
〔众人下场。西班牙上场，头上饰有尖塔，手中捧着城堡，这是西班牙的徽记。
西班牙 辽阔高远的苍穹宁静肃穆，
依靠你宽厚慈祥的庇护，
我的大片土地才如此富饶，
超过了世上许多其他民族。
既然你一向慷慨地扶危济贫，
请你怜悯我目前的灾难和痛苦。
我满怀焦急和忧虑向你乞求：
拯救这块不幸而无援的国土！
我已被蹂躏得遍体鳞伤，
你却长时间地弃我于不顾；
光明的太阳始终照耀天空，
黑暗依旧覆盖这遭谴的国土。
你赐予一代代暴君无尽财富，
希腊、腓尼基接踵来此称孤。
难道都在听凭你的旨意？
还是我罪孽深重难逃劫数？
莫非我将永生永世沉沦，
子孙万代任凭异族奴役？
为何不赐我短暂的一瞬，
迎风展开欢快的自由之旗？
当然你的无情惩戒事出有因；
我的一切灾难都是咎由自取：
我那些举世无双的英雄儿女，
只顾自相残杀，纷争不已，
从来不想冷静地扪心自问，
商议将阋墙的怒火平息；
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
更加昏聩地相互离析；
如此永无休止地大动干戈，
给了贪婪的异族可乘之机。
他们在我的土地上巧取豪夺，
黎民百姓惨遭凌虐。
只有努曼西亚依旧巍然不动，
手中的利剑闪着逼人的寒光，
她付出昂贵的鲜血作为代价，
自由的旗帜才继续迎风飘扬。
然而似箭的光阴无情，
最后的时刻已经逼近。
她可能毁灭，但傲骨依然，
如同那烈火中永生的凤凰。
一支势不可挡的罗马大军，
正在为取胜而搜索枯肠，
竭力避免与努曼西亚人交手，
他们所剩无几，却勇猛难挡。
哦，但愿敌人枉费心机，
他们的谵语不过是梦幻一场。
让努曼西亚这弱小民族
转败为胜不再沦丧。
看哪，敌人把城池团团围住，
却让刀枪剑戟闲倚石墙。
敏捷的双手以空前的灵巧挥舞，
深深的堑壕越过平地山冈，
把城垣的内外通道阻挡。
只有滚滚的河水横穿沟壑，
留下突破重围的一线希望。
不幸的努曼西亚居民，
被封锁圈牢牢捆紧，
逃脱无路，求援无门，
却也无须担忧意外的入侵。
看到他们陷入这样的困境：
坚硬的铁拳无法曲伸，
我义愤填膺，大声呼喊：
快让他们奔赴沙场献身！
让我们转向宽阔的杜罗河，
它紧贴城垣不息地流过。
只有它能给予些许救援，
帮助努曼西亚把重围突破。
趁水中还未树起高塔，
也未把其他障碍敷设，
我恳求你啊，滔滔不尽的河流，
发挥威力使人民摆脱灾祸！
伟大的杜罗河哟，你蜿蜒曲折，
滋润着我的平原、谷地和山坡，
你像恬静可爱的塔霍河一样，
携带着金灿灿的沙粒不停地奔波，
但愿飞升自如的仙子，
不要只在田野和森林飘荡，
命令她们走近你清澈的流水，
已是她们全力效劳的时光。
杜罗河啊，你应该仔细倾听，
我这震天动地的深深哀伤。
我并不要你停止奔流，
但莫再无忧无虑地欢唱。
你应该不断增添自己的水流，
掀起滚滚巨浪，把罗马人埋葬。
如果连你也抛弃了努曼西亚，
她将失去这唯一得救的希望。
〔杜罗河上场，后面跟着三个男孩，象征着三条汇入杜罗河的小溪。它们与杜罗河汇合的地方现在叫索里亚，就是当时的努曼西亚。
杜罗河 亲爱的母亲西班牙，
我一直在倾听你的悲叹，
但迟迟不愿向前奔来，
只因我无计可施，一筹莫展。
都是不可抗拒的命运，
安排了这该诅咒的一天。
灾难在努曼西亚降临，
怕已无望脱离痛苦的深渊。
这里是我的三条支流，
给我提供了丰富的水源，
我的河床一旦无法容纳，
就会堤岸崩溃，洪水泛滥。
尽管我波涛汹涌奔腾呼啸，
罗马人只看作是小小的山涧，
将在河床上挖沟建塔，
这一切你生来前所未见。
变幻莫测的命运如此无情，
正在把最后的结局清楚展现：
努曼西亚已经濒临灭亡，
尽管全体人民枕戈待旦。
但是，我并没有失去信念：
他们的壮烈业绩如日月经天，
必将穿透遗忘的漆黑帷幕，
为子孙万代所称颂赞叹。
残暴的罗马人迈开了步伐，
准备把这富饶的国土踏遍。
他们野心勃勃，横冲直撞，
他们不可一世，作恶多端。
可是谁又能捉摸上苍的脾性，
焉知他不会突然把乾坤扭转，
让今日威风凛凛的罗马人，
成为今日臣属的脚下囚犯。
来自遥远国度的大批勇士，
将在你的乐土上建立家园，
你的意愿将引导他们，
阻止住罗马人的节节进犯。
他们是盔甲闪闪的哥特人，
将自己的荣名在世界传遍，
一旦在你的怀抱栖下身来，
征战的勇气更会成倍增添。
为你复仇雪恨的后来人，
还有阿提拉阿提拉，入侵罗马帝国的匈奴人首领。将挥起无情的铁拳，
不仅就此降服桀骜的罗马人，
使其俯首帖耳瑟瑟就范，
他们子孙还将联合蛮族盟军，
长驱直入梵蒂冈的圣坛，
连至高无上的罗马教皇，
也只能撒开双腿惊慌逃窜。
人们还将看见西班牙人的尖刀，
挥舞在罗马人的胸前，
使他们一个个丧魂落魄，
只乞求征服者网开一面。
短小精悍的西班牙军队，
个个士兵以一当十英勇善战。
若非阿尔巴诺山高耸途中，
岂会班师回朝停止向前。
这时主宰万物的全能天主，
已受到世人的普遍崇敬，
他委派统辖尘寰的教皇，
为西班牙的圣明君主命名。
你的王室接受了神赐的姓氏，
上帝为此感到满意和高兴。
天主教徒成为全体居民的称呼，
皈依的哥特人从此获得殊荣。
另一个人更高地举起手臂，
在万众欢呼中擎托你的声威；
你夺取了世界上第一把交椅，
赢得了各民族的尊敬和钦佩。
圣明君主的丰功伟绩，
历历可数铭刻在我的记忆。
他的名字就叫作腓力二世，
高居世界霸主之位天下无敌。
他把互相残杀的诸多王国，
统一起来由一个朝廷治理，
这块烽火四起的不幸国土，
终于得到了和平和休养生息。
显赫的卢济塔尼亚曾遭割裂，
犹如卡斯蒂利亚被撕破了衣裳。
如今剪去的一角要补上，
西班牙将恢复她的固有模样。
一切民族都羡慕你的幸运，
所有的国家都害怕你的力量。
你将把利剑刺向敌人，
把胜利旗帜插向四方。
请想想这历史的前景，
以安慰你当前的忧伤。
不过努曼西亚已难逃浩劫，
因为命运早就安排停当。
西班牙 闻名于世的杜罗河一番叙说，
稍许滋润了我焦灼的心窝；
即使再三掂掇这一席预言，
也难以窥见半点虚妄。
杜罗河 西班牙啊，你要坚信不移，
同时却不能过于性急。
再见吧，我要去与仙子们会面。
西班牙 愿上苍不断增添你的水源！
第二幕
〔特奥赫内斯，卡拉维诺，四个努曼西亚官员和巫师马基诺上场，坐下。
特奥赫内斯 我觉得，坚强不屈的勇士们，
我们的兵力正在日见枯竭，
只因执意龃龉的悲惨命运，
把我们推入这场可怕的浩劫。
我们已被罗马人紧紧围困，
他们怯懦的双手要把我们毁灭。
我们既不能战死沙场报仇雪恨，
也不能插上双翅向远处飞越。
无数次成为我们手下败将的罗马人，
如今大举进犯要把我们灭绝；
而我们各处的同胞兄弟，
也扼住我们的咽喉趁火打劫。
此等不义之辈将不容于诸神，
狂暴的雷电将把懦夫劈裂；
他们竟然伤害同胞手足，
甘愿开门揖盗向顽敌取悦。
想想吧，为了摆脱目前的不幸，
你们可能贡献什么妙计良策，
这漫无尽头的严酷封锁，
预示着数日内的全城覆没。
宽阔的堑壕阻断了通路，
岂能用厮杀去寻求解脱？
然而必须依靠力量和勇气，
去把敌人的围困打破。
卡拉维诺 我祈求众神之王朱庇特，
允许我们全体青年上阵，
只要我们伸开强壮的双臂，
哪怕他罗马人密集如云。
西班牙人如能挥动铁拳，
死亡也难以挫败他们的决心。
定要打开努曼西亚的生路，
拯救罹难的全体居民！
看看我们目前的处境，
犹如棋子即被将军，
要用尽全力冲撞挣扎，
以表明我们的桀骜不驯，
呼唤敌人赶快出阵应战，
我们不愿束手待擒。
让我们用拼死的搏斗，
来冲决这漫长的围困。
倘若这面对面的挑战，
不能如我所愿激怒敌人，
还可选择另一条出路，
只是比前者困难万分。
狡滑的敌人近在咫尺，
却怎奈眼前墙高沟深；
只有夜间突袭打开缺口，
冲出重围去寻找援军。
努曼西亚人甲 我们一定要拼死冲出堑壕，
因为只剩下这生路一条。
我们一个个正值年富力强，
岂能听天由命坐待灭亡？
饥饿和困苦只能与日俱增，
我们必须下决心死里求生，
即便在厮杀中捐躯，
也是勇士光辉的归宿。
努曼西亚人乙 我们全体扑向罗马军团，
奋力挥动武器决一死战。
让我们的灵魂离躯体而去，
这才是死得其所载誉归天。
如果我们之中真有懦夫，
就请他留在城里苟延残喘。
我已决定含笑死去，
在堑壕或原野上永世长眠。
努曼西亚人丙 难忍的饥馑布下菜色的阴霾，
正在四处追逼八方为害。
走投无路必然孤注一掷，
只有铤而走险迟疑何待？
拼死一搏或可免除涂炭，
当然比饿死城中利索痛快。
来吧，跟我一起向堑壕冲去，
让我们手持尖刀把生路打开。
努曼西亚人丁 你们做出的决定非同小可，
奉劝三思而后再付诸实行。
何不攀上城头向敌人挑战，
商定比武场决一雌雄。
我们将派出一名城中的勇士，
也请他们选拔一名罗马士兵，
两人之一若在搏斗中死去，
就应立即结束这漫长的战争。
罗马人一个个狂妄傲慢，
面对挑战必然会做出响应。
只要对方接受这个建议，
我们的苦难自会立即告终。
我向你们推荐一位壮士，
担保他无比骁勇。
三个罗马人不比他单枪匹马，
只能把胜利的桂冠向他奉送。
马基诺恰巧也在这里，
他誉满四方，善于卜卦占星。
请他观看天上的星辰征兆，
断一断生死荣枯，福祸吉凶。
祈求上苍降下启示，
照亮这前途未卜的绝望处境：
我们将在围困中降服？
还是战胜强敌，重获新生？
再举行一次盛大的祭祀，
向威严的朱庇特奉献牺牲，
天神自会给我们加倍的报偿，
一旦他领受了我们的虔诚。
我们还应治愈身上的创伤，
也就是整饬军纪，净化民风，
渎职的命运之神或能回心转意，
重新满足我们正当的憧憬。
陷入绝望的人若想死去，
随时都有机会结束自己的生命，
一旦需要我们挺胸献身，
我们定会视死如归面无惧色。
好了，莫让时光徒然虚度，
请看我的建议是否切实可行。
或许你们能道出更好的办法
任凭众人把高低优劣品评。
马基诺 你侃侃而谈，字字有理，
每句话都符合我的心意。
备好牲羊，奉上供品，
发出挑战，莫再迟疑。
我决不放过这次机会，
一定要显示我的本领和威力：
我会帮你们走出漆黑的深渊，
让你们看清未来的祸福凶吉。
特奥赫内斯 我在这里向你们许下诺言，
请诸位相信我诚心一片：
适才的计划若势在必行，
我将尽全力解除危难。
卡拉维诺 你是全城精华中的精华，
你的智慧骁勇令人加倍钦佩。
请挑起这艰难而沉重的担子，
此种信任只有你当之无愧。
你有崇高的品德，卓越的胆识，
因此在全体之中名列前茅，
我这处处无能的卑微之人，
愿做马前卒在比武场上效劳。
努曼西亚人甲 我却只想跟全城居民一起，
去讨大神朱庇特的欢喜。
快把牲羊和各种祭品取来，
以表达我们无比虔诚的心意。
努曼西亚人乙 既然众人商定了主意，
快快动手，莫再迟疑。
否则等到饥馑蔓延，
只有无可奈何，束手待毙。
倘若诸神已经做出判决：
我们必须在这场灾难中死去，
但愿他们暂时收回成命，
仔细倾听我们在此忏悔。
〔众人下场。马兰德罗和莱昂尼西奥两个努曼西亚人上场。
莱昂尼西奥 我的好友马兰德罗，
你向何处迈开双脚？
马兰德罗 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你又如何能够知晓？
莱昂尼西奥 都只因为一片痴情，
使你如此神魂颠倒！
马兰德罗 自从那天陷入情网，
待人接物益发乖巧。
莱昂尼西奥 请恕直言我没说错：
爱神把你牢牢俘获，
如堕苦海渺无边际，
神志昏昏备受折磨。
马兰德罗 多么狡黠多么灵巧，
慧眼敏锐一语道破。
莱昂尼西奥 我的灵巧无须夸耀，
你的愚鲁应受斥责。
马兰德罗 仅仅因为我的痴情？
莱昂尼西奥 你的鲁莽你的执着，
不顾环境不看对象，
丧失理智犹如疯魔。
马兰德罗 能给爱情套上辔头？
莱昂尼西奥 依靠理智如缰在手。
马兰德罗 理智健全何济于事？
比之激情稍欠风流。
莱昂尼西奥 柔情使你心荡神移，
竟把良知弃于脑后。
马兰德罗 爱情良知并行不悖，
只是偶然相互掣肘。
莱昂尼西奥 你本是一名优秀战士，
无奈深深沉湎于爱情，
又在这异乎寻常的岁月，
难道这也算头脑清醒？
你本应投入战神麾下，
受他庇护去冲锋陷阵，
可你却辗转于相思，
昼夜长嘘短叹柔肠寸断。
我们祖国受强敌围困，
已是弹尽粮绝朝不保夕，
怎能只为负心的爱人伤感，
把神圣职责全然忘记。
马兰德罗 听你如此信口开河，
我怒火充满胸臆。
你在何处曾经看到：
爱情夺走战士的勇气？
我又何曾擅离职守，
去与自己的情人幽会？
或是正当队长巡夜，
我却径自在床上酣睡？
难道我忘记过自己的身份？
难道我忽略过自己的责任？
难道我有丝毫不检点的行为？
难道我不能在心中思念情人？
既然你拿不出半点证据，
来说明我的任何过错，
怎能如此莽撞信口开河，
任意把我的爱情指责？
在我们交谈的时候，
莫怪我精神恍惚，
请你且设身处地，
体谅我深沉的痛苦。
你知道我多年矢志不移，
神魂颠倒地把丽拉追求；
你知道幸福眼看来临，
我们的磨难有了尽头，
她即将成为我的娇妻：
她父亲应允了我的要求。
丽拉虽然从未吐露衷情，
我俩的心早已并肩携手。
你也知道这场甜蜜的梦，
做得果真不合时宜，
残酷的战争突然降临，
辉煌的前景突然隐匿。
只有等待战事结束，
重新筹划我们的婚礼。
因为现在喜庆的欢歌
不容于这块受难的土地。
你该懂得我心头的绝望，
因为我的幸福日见渺茫，
不要侈谈什么最后胜利，
且看头顶刀枪的闪光。
我们饿得四肢无力，
却无计可施，坐待灭亡；
我们孤立无援，四面受敌，
终将无计越过深沟高墙。
眼看着我的全部希望
化为泡影随风飘荡，
我怎能不愁容满面，
心中充满痛苦和忧伤！
莱昂尼西奥 马兰德罗，快快心平气和，
恢复先前的英姿勃勃。
也许沿着另外的途径，
幸运正在向我们靠拢。
朱庇特，万神之主，
为我们开辟着康庄的道路，
要使受苦的努曼西亚人
最后摆脱罗马大军的围困，
也给你带来平静和安宁，
让美丽的娇妻偎到怀中。
眼下不宜把爱情之火点燃，
且由它静静蛰伏在心间。
今天努曼西亚全城出动，
向朱庇特把牺牲供奉，
祈求驾雷驭电的天神，
庇护我们这不幸的人民。
啊，人群正在慢慢走近，
带来了牲羊和焚香的器皿。
啊，朱庇特，威严的天父，
请怜悯我们这深沉的痛苦！
〔两人走到舞台一侧。两个努曼西亚人身着古代祭司的服装上场。一只肥大的绵羊披挂着橄榄枝和花朵组成的饰物，被祭司牵着双角，一个侍童手持银盘和手巾，另一个侍童端着一罐清水，另外两个捧着酒坛，另一个举着焚香的银盘，另外几个搬来火炉和柴禾，还有一个侍童摆起桌子，铺开台布，然后把努曼西亚人的祭祀用品安放停当。祭司之一放开手中牵着的绵羊。这时特奥赫内斯和其他努曼西亚人上场。
祭司甲 都是不祥的征兆，不容怀疑，
一路上我不停地胆颤心悸，
满头的白发不禁根根竖起。
祭司乙 但我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以免预测出险恶的前景，
啊，努曼西亚，你真不幸！
祭司甲 阵阵阴风把我们催促，
我们应尽快备好刀俎，
请把案几放置在此处。
祭司乙 拿来水罐酒坛还有焚香的银盘，
安置停当就请你们伫立一边，
深沉地忏悔各自的罪愆。
无瑕的心灵，虔诚的信仰，
胜过最丰腴的供养，
因为这才是天神的瞩望。
祭司甲 快把木柴投进火盆，
莫让沾染地上的灰尘，
以表达虔诚敬畏之心。
祭司乙 快快净手洗面准备祭奠……
为什么不见升起火焰？
努曼西亚人 大人，谁也无法把它点燃。
祭司乙 啊，朱庇特，这是什么含义？
莫非乖张的命运还要带来祸祟？
为什么松枝的火焰还不燃起？
努曼西亚人 大人，好像烧起了一星半点。
祭司乙 走开！啊，这火苗多么昏暗，
使我内心充满惶恐惴惴不安！
你们看，那是一缕青烟升起，
正在冉冉地向西方飘散，
微弱的火焰随风摇曳，
又似乎向着东方翘首呼唤。
不祥的征兆啊，不容置疑，
它预示着新的折磨就在眼前！
祭司甲 即使罗马人最后战胜我们，
那不过是一缕转瞬即失的青烟，
而我们的英灵将燃起熊熊火焰。
祭司乙 现在应该搬来酒坛，
用酒泼洒这神圣的火焰，
还要焚起香来让它随风飘散。
〔祭司说罢，绕着火盆四周洒酒，然后将香料投入火中，同时一边祈祷。
祭司乙 啊，伟大的朱庇特，
求你扭转严酷的命运，
造福于不幸的努曼西亚人民。
请看这欢腾热烈的火苗，
把圣洁的香料化作一股青烟，
你永恒的无所不在的天父，
也能使强敌云雾一般消散，
他们的胜利和光荣也将随之泯灭。
我祈求你为我们把威力显现。
愿诸神牢牢缚住强大的敌人，
如同这只羔羊被绳索紧拴，
只等待由众人送上祭坛。
祭司甲 可是一切都预示着不祥，
对于这受苦受难的人民，
我们不能提供更多的希望。
〔祭台底下装满石子的木桶发出轰鸣，从里面射出一枚爆竹。
祭司乙 我的朋友，你难道没有听到巨响？
你莫非看不到飞腾而上的火光？
你自己早已预言了这骇人的景象。
祭司甲 可怕呀，我浑身颤抖惊慌失措。
不祥的征兆在我眼前掠过！
它们展现的前景已经无法逃脱！
你是否看到一队人马，凶狠残暴？
你是否看到鹰隼在追捕小鸟？
而且一点点把包围圈缩小。
祭司乙 只见它们毫不留情步步紧逼，
已经使小鸟陷入层层重围，
可是还在继续施展诡计。
祭司甲 这该诅咒的征兆令我黯然沮丧。
无敌的帝国军团展开雄鹰的翅膀，
努曼西亚面临着末日的残阳。
祭司乙 鹰隼啊，你们预言了我们的灭亡，
走开吧，我们已经懂得命运乖张，
此世此生只剩下最后的时光。
祭司甲 但是仍然要把祭品供奉。
也许无辜羔羊的牺牲，
能够暂时平息狂怒的神灵。
啊，地狱里的伟大君王普路托[4]，
你有幸在暗无天日的国度生长，
治理鬼魂麇集的地方。
愿你事事如意，无忧无虑。
你所眷恋的谷神之女，
决不会把你的痴情辜负。
不幸的人民企盼你的救助，
乞求你显神灵施以庇护，
切莫充耳不闻弃之不顾。
请你关牢阴森的地狱之门，
阻挡住复仇女神三个姊妹，
莫让她们来人间胡作非为。
请平息她们胸中的怨怼，
让她们的怒火随风飘逝，
就像这羊毛腾空而飞。
〔祭司拔下几根羊毛，向空中抛去。
祭司甲 我带着洗涤过的灵魂和意念，
把尖刀刺进羔羊的咽喉，
它立即被浸上殷红的一片。
努曼西亚的平地和高丘，
将成为埋葬罗马人的坟山，
这坚硬的土地也将被鲜血浸透。
〔一个魔鬼从祭坛的空隙中探出半截身子，把绵羊抢走。接着是一阵爆炸声，火光四射。
祭司乙 是谁从我手中夺走祭品？
什么邪魔在兴妖作祟？
怎么回事，圣明的天神？
难道在苦难中啜泣的人民，
一点也没有打动你们的心？
似乎他们悲伤凄楚的歌声，
益发增添了你们的凶狠。
你们显示出不祥之兆，
使人们更加忧心如焚。
尽管我们不敢稍有怠慢，
却仍然催促了灭亡的来临：
敌人步步进逼，我们日见沉沦。
努曼西亚人 诸神已经做出最后判决，
痛苦的生活到了最悲惨的时刻。
无望赢得上天宽厚的照应，
让我们为自己唱起挽歌。
后人将铭记我们的不幸，
还将传颂我们倔强的性格。
特奥赫内斯 马基诺，施展出你全部法术，
把我们的命运最后占卜清楚。
我们失去了笑容，只留下哭声，
且看还有什么更深的痛苦！
〔其他人下场，只留下马兰德罗和莱昂尼西奥。
马兰德罗 你说怎样？莱昂尼西奥朋友，
有何办法把我们挽救？
天神向我们展示了
多么美妙的征候！
说什么战争结束，
我将把不幸驱走！
怕早已埋在地下，
成一具朽烂的尸首！
莱昂尼西奥 我们是威武的战士，
怎信这魔法妖术！
要靠不懈的努力，
赢得美好的前途。
这些骗人的把戏，
能把眼光模糊！
我们的力量和勇气
照亮了前面的道路。
如果你居然相信
这作神弄鬼的勾当，
且等马基诺回来，
还有翻新的花样。
他将使出全身解数，
预言我们的祸福存亡，
信口开河出言荒唐。
他正向这边走来！
穿一身古怪服装。
马兰德罗 一副鬼怪模样！
只因常与鬼怪来往。
有必要继续欣赏？
莱昂尼西奥 我看并无不当：
设若他遇到难题，
需要我们帮忙。
〔马基诺上场，身穿宽大的粗布衣裳，披发赤足，腰带上挂着三个盛水的瓶子，一个深黑色，一个橘黄色，一个透明无色；一手持涂黑的长矛，一手握书本。随之上场的还有米尔比奥。两人与下场的莱昂尼西奥和马兰德罗相遇时，连忙躲闪开来。
马基诺 那可怜的青年在什么地方？
米尔比奥 就在这座坟墓里埋葬。
马基诺 你万不能弄错了地点。
米尔比奥 就在这棵老树近旁。
我适才泪流满面，
把小伙子轻轻安放。
马基诺 他因何故死去？
米尔比奥 生逢乱世，治国无方，
可怕的饥馑，无情的瘟疫，
都是通向地狱的门窗。
马基诺 既没有伤口使他的元气走散，
也并非毒瘤把他的肌体侵犯，
他究竟为什么步入冥冥黄泉？
这一切我需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因为必须是一具完好的身躯，
我才能念诵咒语施展妖术。
米尔比奥 我为他送终还不到三个钟点，
亲眼见他静静在墓中安眠。
他因饥饿死去绝无半点伤残。
马基诺 很好，这真是难得的机缘，
也许一切都会如我所愿。
我立即转向冥冥阴司，
把妖魔鬼怪高声呼唤。
注意倾听我的咒语吧，
幽界的普路托，你无情而威严，
虽与邪恶的鬼魂往来周旋，
却把财富和幸运送给人间。
乞求你满足我紧迫的要求，
那怕这绝非易事违你心愿，
恰逢时乖运蹇不容迟延，
莫叫我再三催促心焦舌干。
我希望埋葬于此的尸体，
立即起死回生，重返人间。
不要说贪婪的卡隆卡隆，希腊神话里地狱中的船夫，负责运载亡魂渡过斯提克斯湖（湖水幽黑），常趁机勒索。刁难，
把他阻挡在黑水湖边即斯提克斯湖。
也莫怪罪狂暴的三头恶犬即刻耳柏洛斯，希腊神话中看守地狱大门的恶犬。
早已把他的灵魂吞进喉管。
容他暂时复活重见天日，
我保证他很快返回阴间。
他要对残酷战争的结局，
带来幽幽冥府的预言，
不得有丝毫的支吾隐匿，
方能除去我的狐疑不安。
这个不幸灵魂提供的信息，
必须明晰清楚，不得若明若暗。
遣他回来吧，为什么迟疑？
难道我还不够坦率直言？
不愿移动墓石？你这无义之辈！
伪善的鬼魂，为何犹豫拖延？
为什么不做出任何举动，
把我们愿望付诸实现？
是执意延长我们的痛苦，
还是等我把魔法施展？
我立即就念起咒语，
钻透你岩石般的心肝！
啊，毫无信用的下贱坯，
快快准备向我应战！
你知道我能气吞山河，
定要你威风扫地驯服就范。
你本是个无用的脓包，
心甘情愿受妻子欺骗，
一年有六个月头顶绿巾，
为何此刻故作尊严？
我要用五月的明净雨水，
细心浸润这长矛的铁尖，
一旦它的锋刃刺破石块，
将向你显示我法力无边。
〔用瓶中的清水浸润矛尖，然后刺向石板。从地下发出爆竹的轰鸣。
马基诺 你这流氓总该明确承认，
自己已经吓得心惊胆战。
什么东西在响？你这恶棍，
不尝点厉害怎肯迈步向前！
骗子手，快把石块掀起，
让横卧的尸体露出地面。
怎么回事？你想逃之夭夭？
为何违抗命令，继续拖延？
你果真亵渎神明屡教不改？
我自有办法根治你的冥顽。
这瓶斯提克斯湖中的黑水，
将用来惩戒你的执意怠慢。
在那黑沉沉的凄凉长夜，
这瓶水取自阴森的黑水湖畔。
黑水啊，有了你的神奇魔力，
我心将冲破一切阻拦，
向地狱里的鬼怪发起进攻。
我还要催促、请求、命令和召唤
世上一切邪恶不祥的妖物
麇集而来听从我的调遣！
〔将黑水洒向冢丘。坟墓打开。
马基诺 哦，夭亡的青年，快快出来，
看这阳光多么宁静灿烂。
离开那阴暗凄惨的地府吧，
在那里难有片刻的舒适和平安。
把你在无底深渊里的见闻，
向我和盘托出，切莫隐瞒。
应该有问必答，不厌其详，
正是为此才把你召回人间。
〔面容枯槁紧裹尸布的身躯慢慢升上地面。全身露出后，便立即倒在石板上。
马基诺 为何僵若木石？为何缄口不言？
莫非想再一次返回阴间？
我自会迫使你起死回生，
神智清醒地与我交谈。
快开口回答，你是我的同胞，
怎能把自己的职责丢弃一边。
否则我设法让你松开舌头，
莫怪我冷酷无情不留脸面。
〔把橘黄色的水洒在尸体上，然后开始鞭打。
马基诺 邪恶的灵魂，尝尝滋味吧！
等着吧，我会继续把威力施展。
待魔水将你摧折降服之时，
且看你服服帖帖满足我的心愿。
为使你受到应有的惩戒，
我用力挥动手中的皮鞭，
即使你的皮肉已化为尘土，
在我的鞭挞下也会聚拢复原。
逃逸的灵魂快返回躯壳，
你离开它不过几个钟点。
啊，我听到你前来的步履，
你终于返回这僵直的躯干。
〔此刻尸首全身震颤并开口讲话。
死 人 停止吧，你这狂暴的抽打！
我刚刚离开黑沉沉的地府，
在那里已经受尽了折磨，
无须你加倍地将我荼毒。
不要以为这次暂时的生还，
会使我感到丝毫的欢欣鼓舞。
转瞬即逝的刹那复苏，
只徒然招致无情的痛苦。
怎能摆脱严酷的死神，
它将再次把我降服。
灵魂和生命将重新离我而去，
我的仇敌却等着鼓掌欢呼。
阴曹地府的憧憧鬼魅，
他们刚刚把你的心愿满足，
却已急不可耐一旁守候，
等待你我的谈话尽快结束。
努曼西亚在劫难逃，
最后的结局惨不忍睹，
城中居民将人人动手，
亲自摧毁他们的国土。
罗马并未因此建立武功，
努曼西亚更非光彩夺目；
交战双方同样勇猛强悍，
战争结束未曾分清胜负。
两军的仇隙永不消弭，
谁人评说他们偃旗息鼓。
努曼西亚持刀自戕，
英名震宇流芳万古。
到此为止吧，马基诺，
气数难容我们继续会晤。
也许你认为我在信口雌黄，
事实将证明这预言正确无误。
〔尸体说罢，纵身跳入墓穴。
马基诺 哦，多么凄惨不幸的前景！
我的同胞终将覆没灭顶。
与其等待着末日来临，
不如跳进墓穴结束生命。
〔马基诺跳入墓穴。
马兰德罗 莱昂尼西奥朋友可曾看到：
我的哀叹并非无聊。
既然命运如此乖谬，
我的愿望只有抛掉。
解脱的途径已被阻塞，
陷入绝境孤苦无告。
马基诺、坟墓和死尸，
已经判定前途不妙。
莱昂尼西奥 幻想，错觉，凶兆，梦呓，
统统都是骗人的把戏，
巫师作法故弄玄虚，
妖术惑众施展诡计。
你我如若受其愚弄，
岂不可笑荒诞无稽！
死人静静躺在坟墓，
哪管活人悲伤欢喜。
马兰德罗 如果不因预见未来，
我们面临灭顶之灾，
马基诺怎会有灵感，
呼神唤鬼令人惊骇！
我们立即通知全城：
末日已近全然无奈。
为了传递这种消息，
叫人怎能移步前迈？
第三幕
〔西庇阿、尤古尔塔、马里奥和其他几个罗马人上场。
西庇阿 我心满意足地四处察巡，
神助我的计划一帆风顺。
征服这不驯的民族无须费力，
只要稍稍使用灵巧的脑筋。
我迟早要攻下这座城池，
这全靠能否把时机看准。
战争中一旦坐失良机，
必招致身败名裂一蹶不振。
围城的计划曾受到指责，
说这是异想天开头脑发昏，
只有上战场挥舞剑戟，
才不致辱没威武的罗马人。
对这些议论我毫不在意，
只相信先世骁将的遗训：
用兵要善于以逸待劳，
巧妙取胜而兵不血刃。
倘若果真剑不出鞘，
却使敌人束手就擒，
这场战争就将胜利结束，
我们的光荣也永世长存。
否则即使最后战胜顽敌，
我们战士的鲜血业已流尽，
哪里还有胜利的喜悦？
只有面对血泊黯然伤神。
〔努曼西亚城墙里面传出军号声。
尤古尔塔 大人，你听，城里有了响声，
有人吹起了军号，我敢肯定，
他们想对你提出什么要求，
可是又苦于被围困在城中。
卡拉维诺爬上了门垛，
正招手要我们前行。
我们去吧！
西庇阿 好的，我们去吧！
就此止步，他的话我已听清。
〔卡拉维诺手持旌旗或长矛登上城头。
卡拉维诺 罗马人！啊，罗马人！
你们是否能听到我的声音？
马里奥 低声细语也能听到，
你的申诉清晰可闻。
卡拉维诺 请将军快步走近堑壕，
我是城中的使臣
有事禀告。
西庇阿 我就是西庇阿，
正在这里倾听。
卡拉维诺 请容我从头说起：
时光一年年逝去，
战争的灾难还在持续。
我代表努曼西亚提出请求，
望英明的将军深思熟虑：
为了摆脱这漫长的战乱，
为了使痛苦不再加剧，
何不举行一场短暂的肉搏，
来最后决定战争的结局。
双方各派一名优秀战士，
在圈定的场地上互相角逐，
目前这场相持不下的厮杀，
在他们决斗之后即可结束。
当场丧命的若是努曼西亚人，
我们一定拱手把土地让出；
如若罗马士兵被命运遗弃，
自当立即把战争结束。
我们可以为此留下人质，
如果你同意将协议签署。
我相信你将满足这个请求，
因为你的部下个个英勇尚武；
努曼西亚的佼佼勇士，
也敌不过你麾下的无名小卒。
等待我们的是力不从心的搏斗，
你胜利在握，何用踌躇？
但愿我们的建议能立即实行，
将军大人，请从速答复！
西庇阿 听你振振有词，令人哑然失笑，
不知是在嬉戏，还是鬼迷心窍。
此时此刻只有苦苦哀求，
才是你们应该使用的语调，
否则我们将举起强壮的手臂，
向你们的咽喉插下尖刀。
奋力挣扎的凶猛野兽，
必须在铁笼里紧紧锁牢，
如若要想饲养驯化，
更须耐心等待循循诱导。
除非是丧失理智的狂人，
才会解开绳索任它奔跑。
你们正是一只受困的牲畜，
我将平息你们野性的咆哮。
努曼西亚必然归我所有，
无须一兵一卒攻城征讨。
除非你们勇武智巧，
设法突破这深深的堑壕。
不要说这计策过于怯懦，
我不会介意你们的嘲笑，
这点羞辱自会随风飘散，
我将赢回胜利者的荣耀。
〔西庇阿与其随从下场。
卡拉维诺 你走开了？胆小鬼，为何躲藏？
你不愿跟我们面对面较量？
你的举止辱没了赫赫声威，
你将失去人们的饮佩和敬仰。
总之，你回避了挑战，胆小鬼，
懦弱的罗马人，一群下贱的流氓，
你们只能仗恃人多势众，
却不敢运用灵活健壮的臂膀。
你们出尔反尔，背信弃义，
你们粗野残暴、专横强梁，
你们贪婪怯懦，鄙陋庸俗，
你们任性狠毒，毫无教养，
你们淫乱无行、世人皆知，
你们精于蝇营狗苟的行为！
把被捆绑的对手杀死，
这种武功也值得颂扬？
我们希望双方摆开阵势，
厮杀格斗在辽阔的沙场。
让狂暴的勇士纵横驰骋，
不受堑壕墙垣的束缚阻挡。
且看他们冲锋呐喊永不退缩，
且看他们奋身砍杀刀剑闪光。
努曼西亚虽然势单力薄，
誓与强大的罗马决战一场；
而你们却一贯诡计多端，
为取胜施展了狡诈伎俩。
你们拒绝正大光明的决斗，
显示出邪恶阴险的心肠。
你们这群披虎皮的狡免啊，
只善于虚张声势侮慢轻狂。
努曼西亚有丘比特的护佑，
你们终将在她的城下覆亡。
〔卡拉维诺下场，很快又陪同特奥赫内斯、马兰德罗和其他人上场。
特奥赫内斯 命运把我们推到绝境，
亲爱的朋友，何去何从？
莫如一死了却苦难的残生。
祭祀中你听到可怕的预言，
马基诺也在与死尸为伴，
我们的不幸结局无法避免。
我们的挑战未得回复，
绝望的挣扎还有什么用途？
坐待灭亡是唯一的出路。
可是我们的意志未被摧毁，
今晚战斗的烈火将熊熊燃起，
我们要行动起来突破重围。
把敌人设置的障碍夷为平地，
冲上战场与他们厮拼，
决不战战兢兢束手待毙。
我深知此举虽属壮烈，
也只是冲决敌人的围困，
去做战死沙场的英魂。
卡拉维诺 你的高见我完全赞同：
赤手空拳把壁垒夷平，
那怕为此献出生命。
有一件事却使我忧虑满怀：
一旦妇女们得知我们的安排，
必定协力将我们的计划挫败。
前次也曾密谋潜逃，
只待坐骑矫捷金蝉脱壳，
抛下妻儿受苦煎熬。
妇女们发现了这不义的计划，
全体出动找到我们的战马，
立即把鞍辔全部解下。
她们前次把我们阻在城中，
这次也必然会前来作梗，
再次用泪水把我们触动。
马兰德罗 我们的意图早已大白于世，
女流之辈对此也人人皆知，
纷纷哀叹不已啜泣度日。
她们情愿与我们生死相伴，
一齐去迎接命运的挑战，
这难免要增添我们的负担。
〔四个努曼西亚妇女怀抱婴儿，手携幼童上场。同时上场的还有姑娘丽拉。
马兰德罗 她们走过来向你们哀泣，
苦难当头莫将她们丢弃。
看看怀中偎依的娇儿爱女，
铁石心肠也化作柔情缕缕；
她们愁容满面、恋恋不舍，
要最后一次拥抱儿女的身躯。
妇女甲 温柔的爱人千辛万苦，
你我始终厮守家乡热土，
面临死亡也在所不顾。
即使失去往日悠悠幸福，
我们始终是你们忠实的妻子，
你们也不愧为可信赖的丈夫。
可是天神突然降下灾祸，
在我们上空把乌云密布，
昔日的恩爱顿时化为烟雾。
我们明白，早已看出，
你们打算扑向罗马人，
宁被魔爪紧紧扼住
也不愿成为饿殍的尸骨，
因为饥馑伸过枯槁的双手，
大限已近，难逃劫数。
要在拼搏中奉献生命，
任凭我们孤苦无助，
把我们抛向屠刀和凌辱。
请立即举起你们的利剑，
刺穿我们的咽喉，切莫踌躇！
这是此时此刻最好的抉择，
百倍胜过蒙受敌人的玷污。
我已在胸中下定决心，
矢志不移，与你为伍，
生死相伴，永作夫妇。
这是作妻子的共同心愿，
面对死亡我们绝不却步。
我们誓与心爱的伴侣
共尝苦乐，同担荣辱。
妇女乙 明智的丈夫，为何迟疑？
莫非在你们悲伤的心里，
仍在细细盘算掂掇，
决定把我们最后抛弃？
难道你们果真准备
任努曼西亚的贞女，
落入罗马人的铁蹄，
忍受凌辱哀哀哭泣？
你们甘愿自己的儿女，
沦为入侵者的奴隶？
莫如即刻伸手接去，
亲自扼死在怀里。
或者你们已经议定，
满足罗马人的贪欲，
听凭这伙不义之辈，
剥夺我们正当的权利？
你们容忍异族的魔爪，
把我们的家园摧毁？
你们不顾待嫁的新娘，
遭受罗马人的淫威？
如果冒然突破重围，
必将更加灾祸横飞，
犹如柔弱可欺的羊群，
骤然失去主人的护卫。
倘若决心冲出堑壕，
请容我们同去伴随。
在你们身边瞑目，
生命才显光辉。
通向死亡的路上，
你们的步履何须太急？
自有饥饿伸出利爪，
把面前的障碍排除。
妇女丙 母亲个个伤心悲叹，
儿女为何沉默不言？
父亲决定抛弃你们，
怎不含泪祈求爱怜？
饱尝饥饿的折磨，
你们早已气息奄奄，
无须凶暴的罗马人
带来更无情的摧残。
父亲撒下自由的种子，
你们自由地降临人间，
母亲甘愿历尽困苦，
只为你们与自由相伴。
既然时运如此险恶，
快向父亲陈说心愿：
他们带到世上的幼苗，
应由他们亲手折断。
哦，请你也开口说话，
努曼西亚高高的城垣！
请你千百次地重复：
“努曼西亚的英雄好汉，
你们建立的庙堂家室，
要重享自由的甘甜！
你们的妻子儿女，
等待你们心回意转。
愿你们岩石般的心肠，
被往昔的柔情充满。
慈祥的努曼西亚男子，
听听妻子儿女的呼唤：
不要冲出城外，
招致更大的祸患；
同归于尽的时刻
势必为期不远。”
丽拉 忧伤的少女也在恳求，
给她们以坚强的护佑，
使她们免遭欺凌，
让她们不再泪水横流。
不能把这笔宝贵财富，
无端地推入贪夫之手。
请看狂暴的罗马士兵，
犹如饥不择食的野兽。
快从你们绝望的心里，
打消这种自戕的念头。
你们是想立即战死，
只要英名万古存留。
但愿能够时来运转，
突围果真把我们拯救。
无奈在西班牙国土上，
并无友军援之以手！
我不揣冒昧进言规劝：
莫若放弃突围的计谋。
这会使敌人如虎添翼，
而努曼西亚将片瓦不留。
罗马人还将傲慢耻笑，
你们过分迂阔执拗。
因为我们兵不足三千，
岂是八万强敌的对手！
即使你们勇猛强悍，
突破敌人的高墙深沟，
到头来终因寡不敌众，
任罗马士兵碎尸枭首。
莫如听凭上天安排，
无论祸福逆来顺受：
或者安然委身墓穴，
或者等待神祇拯救。
特奥赫内斯 擦干你们伤心的泪水，
温柔的妻子，听我答对。
你们的啼哭撼动肺腑，
我们的爱情骤增百倍。
患难之中更需要坚强，
万不该如此意懒心灰。
活着我们不离弃你们，
死后也永把你们侍卫。
我们深知突破围困，
九死一生无处逃匿。
为报仇雪恨而献身，
生命不朽顶天立地。
既然计谋已被识破，
只好打消疯狂的主意。
亲爱的妻子儿女，
我们誓死不再分离。
但是莫让凶恶的敌人
强占国土炫耀战绩；
而要他们亲眼看到，
我们永垂史册的光辉。
我们今日同心同德，
将为后人永世铭记。
努曼西亚片瓦不存，
仇敌无奈空手而归。
快在广场堆起柴薪，
烈焰燃烧冲天而起，
瓦釜泥钵祖传珍奇，
全部财物付之一炬。
宝贵家产化为灰烬，
我将宣布庄严决议。
你们那时定会感到：
焚化珠玉不足忧戚。
因为我要最后犒劳
全城居民干瘪的肠胃。
那些不幸的罗马战俘，
将被杀死肢解砍碎。
然后召集男女老幼，
一视同仁等量分配。
在饿殍遍野的西班牙，
举行盛大的人肉宴会。
朋友们，有人不赞同？
卡拉维诺 怎能抑制心里的激动。
快快开始执行吧，
这奇特而正当的决定。
特奥赫内斯 等这一切都如期实现，
我还要说出别的意愿。
现在让我们一齐动手，
把炽热的篝火点燃。
妇女甲 我们立刻心甘情愿地摘去
浑身上下的珍宝珠玉，
连同生命一起交付你们，
就像以往奉献我们的身躯。
丽拉 快快前去，莫耽搁时辰，
让财宝瞬间化为灰烬，
莫叫罗马人劫掠而去，
满足他们无厌的贪心。
〔全体下场。马兰德罗拉住丽拉的手让她停下。莱昂尼西奥上场，连忙躲在一旁，因而未被发现。
马兰德罗 丽拉，不要如此匆忙！
请满足我的愿望：
在死亡逼近之时，
尽享生命的欢畅。
让我这双眼睛，
看看你美丽的模样。
我受尽难忍的折磨，
未得片刻平静安详。
你那甜蜜的语音，
常在我耳边回荡，
如此温馨的弥留，
抚慰着心头的创伤！
你怎么啦？你在想什么？
我朝思暮想的姑娘。
丽拉 你我之间的姻缘，
正在烟消云散。
非围城的敌人
挥刀将它砍断，
只因我无法活到
战争结束的一天。
马兰德罗 你说什么？我亲爱的人儿。
丽拉 饥饿钳紧喉管，
生命的细流将断，
死神正举起桂冠。
我是垂危之人，
婚床与我无缘，
只需一个小时，
必将咽气合眼。
我的弟弟昨日死去，
饱尝了饥饿的磨难；
我的母亲早已气绝，
也是遭到饥饿的摧残。
我至今未被征服，
虽然已饿得头晕目眩，
只因青春的热血，
时时把活力增添。
可是已经接连数日，
无以进食气息奄奄。
我已不能继续坚持，
只觉四肢开始瘫软。
马兰德罗 丽拉，止住你的泪水，
让它在我的双眼汇集，
然后化作滚滚洪流，
载走你那无尽的悲戚。
莫道饥饿无情，
折磨得你力衰气微。
你决不会因饥饿死去，
只要我还有一丝气息。
我将独自杀出重围，
那怕周围是铜墙铁壁，
要用我的九死一生，
阻挡死神对你的追逼。
我将径直冲向罗马人，
脚步敏捷手不颤栗，
倏然夺下他的面包，
亲自送进你的嘴里。
我要献出自己的生命，
以换回你的青春活力，
因为你的痛苦呻吟，
早已使我肠断心碎。
我去与罗马人厮拼，
把食品给你带回。
让这双有力的手掌，
最后一次把你抚慰。
丽拉 你的话儿热情动人，
出自你真诚的爱心。
无须以生命的代价，
换取我那短暂的欢欣。
对我已经无济于事，
无论你带回多少食品。
获取的并非起死回生，
是永远失去你的爱人。
你正当身强力壮，
愿你尽情欢度青春。
比起我垂危的生命，
你的生命更为珍贵。
望你英勇保卫家园，
把残暴的敌人击退。
而我是个软弱女子，
只会独自伤心落泪。
我亲爱的心上人儿，
万万莫要轻举妄为。
你拼死夺来的食物，
只能使我受之有愧。
即便得以苟延片刻，
我的生命毕竟垂危。
难道步步紧逼的饥饿，
你也能够把它击溃？
马兰德罗 不要再费心思
把我的行动阻止，
是我的意愿和命运，
催我去履行天职！
只愿你祈求神祇，
保佑我万无一失。
为你带回食物，
以慰我心头忧思。
丽拉 马兰德罗，我的朋友，
我有不祥的预感：
看到你殷红的鲜血，
浸润着敌人的利剑。
快快放弃这次征战。
马兰德罗，心上人儿，
冲出去已属艰难，
返回来更是危险。
我定要指天发誓：
竭力阻止你去蛮干。
这并非为我着想，
是要你避免罹难。
不过，亲爱的朋友，
见你决心不肯改变，
请紧紧把我拥抱，
让我的心儿把你陪伴。
马兰德罗 丽拉，愿苍天保护你，
去吧，莱昂尼西奥要跟我会面。
丽拉 你定会事事如意，
及早实现你的心愿。
〔丽拉下。
莱昂尼西奥 你对丽拉的诺言非同小可，
这表明爱情犹如熊熊烈火，
必然驱散人们心中的怯懦。
品德和勇气将助你建树奇功，
可是命运露出狰狞的面孔，
莫指望得到它丝毫的恩宠。
我仔细倾听了丽拉的哭诉，
她品貌超人本应获得幸福，
却陷入无法忍受的痛苦。
你立志竭尽全力把她拯救，
下决心解除她心中的烦忧，
入敌阵与罗马人拼死决斗。
高尚的决定要你付出代价，
一个人冲入敌阵危险极大，
我情愿助一臂伴你厮杀。
马兰德罗 不论是无忧无虑幸福安详，
还是当灾难深重前途无望，
你和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可是你风华正茂不应蹉跎，
奉劝你留在城中切莫执着，
我不愿作杀手令你夭折。
只须要单枪匹马闯入敌营，
战利品夺到手便迅速回城，
有爱情为庇护我一定成功。
莱昂尼西奥 你已知道，马兰德罗，
同安乐共患难相濡以沫，
伴随你赴危急永无退缩。
世界上绝对没有任何力量，
能够使我离开你的身旁，
即便是面临阴森可怖的死亡。
突围时我将同你在一起，
我还要陪伴你顺利返回，
除非我注定在沙场倒毙。
马兰德罗 留下吧，听从我的劝告，
可能我的死期就在今朝，
我这一去确实凶多吉少。
到那时只有你，我的朋友，
为我可怜的母亲分担忧愁，
还要把我可爱的妻子护佑。
莱昂尼西奥 你的想法多么便当轻松；
眼见你惨死在敌人手中，
我怎能心安然苟且偷生？
我没有足够的力量和勇气，
为你把老母和孀妻安慰，
你逝去了，我也将心死如灰。
我确信这种事情不会出现，
我决心永远不与你离散，
请不必费心机把我规劝。
马兰德罗 我不再阻拦，你决心已定，
让我们趁今晚夜深人静，
出其不意潜入敌人军营。
我们立即准备轻装出发，
只要神助这场崇高的征伐，
无须佩带坚固沉重的盔甲。
给养匮乏逼我们前去袭扰，
尽全力夺取罗马人的面包，
这是临行前应牢记的目标。
莱昂尼西奥 请放心，我决不违背你的忠告。
〔两人下场。两个努曼西亚人上场。
努曼西亚人甲 灵魂化作苦涩的泪水，
喷涌出眼眶永不复归。
来吧，死神，悲惨的生命，
只余最后的喘息微微。
努曼西亚人乙 很快就将听不到一声呻吟，
死亡的寒气正在步步逼近，
它只需要短暂的一瞬时间，
将杀尽努曼西亚全城居民。
我这里已看到浩劫的先兆，
可爱国土的末日即将来临，
残忍的敌人只须坐待时机：
最终灭绝我们而兵不血刃。
我们已经厌倦这样的生活，
不愿再无休止地茹苦含辛。
我们已经判处了自己的死刑，
决不更改这冷酷适时的决心。
广场中央已架起巨大的火堆，
它那灼热的舌头贪婪地屈伸。
我们苦心经营的财富和家产，
将在火焰中化作天外的云烟。
迈开沉重惊惶而无奈的碎步，
那里正在聚集着悲哀的人群。
他们庄严地举起各自的财物，
投进烈火，为它添上柴薪。
那里有瑰丽的东方珍珠，
也不乏铸成器皿的纯金，
还有闪光的钻石和红玉，
贵重的锦缎，罕见的衣裙，
都在呼啸跳跃的火光中，
顿时间焚化为青烟一阵。
罗马人将不顾余热炙手，
急不可耐地把瑰宝搜寻。
〔人们带着大小包裹从一边上场，又从另一边下场。
努曼西亚人乙 把目光转向凄惨的情景，
请看努曼西亚倾城出动，
人们步伐匆促心情急迫，
为使火光冲天烈焰熊熊。
燃烧的并非干枯的柴禾，
也不是路旁的树叶草茎；
把珍藏的财宝付之一炬，
枉费了几代人苦心经营。
努曼西亚人甲 若从此结束痛苦的折磨，
无须惋惜毁坏珍宝财帛，
可是我们死期迫在眉睫，
我已听到这无情的判决。
无须期待着野蛮的异族，
挥刀把我们的咽喉切割；
刽子手不是凶残的罗马，
我们将亲手把自己处决。
宣布的命令斩钉截铁：
妇孺老人将无一存活。
饥饿露出了恶毒的狞笑，
岂能从它的魔爪下逃脱？
哦，我的情人从那边走来，
你知道我们曾经耳鬓厮磨，
度过多少缱绻的时日。
如今为何这样痛心疾首？
〔一妇女上场，怀里抱着婴儿，手里拿着准备投进火里的衣物，一孩童紧随身后。
母 亲 啊，生活何等艰难困苦，
欲死不成，求生无路！
儿 子 母亲，可有人用面包
换取你手中的衣服？
母 亲 面包？哪有一丁点
给我们充饥的食物！
儿 子 难道我难逃一死，
任凭饥饿焚毁肚肠？
给我一小块面包吧，
母亲，我不再哭诉！
母 亲 孩子，你多么叫我伤心！
儿 子 怎么？母亲，你不愿给我援手？
母 亲 何处去寻觅食品？
母亲我怎尽义务！
儿 子 你可以设法购买，
或由我前往店铺。
若路上与人相遇，
更无须跋涉长途：
交出这捆衣衫，
换来面包果腹。
母 亲 吮吸吧，可怜的心肝，
紧紧偎在我的胸前！
我的乳汁早已枯竭，
只有鲜血尚未耗干。
即使撕裂我的身体，
只能供你一时饱餐。
我瘦弱疲惫的双臂，
无力把你抱在怀里。
孩子们啊，我的欢乐，
莫再向我发出呼唤；
因为除了我的鲜血，
别无他物可以贡献！
凶恶可怕的饥饿啊，
正把我的生命摧残！
从天而降的战祸哟，
把我推到死神面前！
儿 子 母亲，我就要死了！
我们匆匆走向哪里？
这没有休止的行走，
加剧了饥饿的袭击。
母 亲 我们正向广场走去，
那里已把篝火燃起，
我们举起手中的衣物，
投入烈焰付之一炬。
〔母亲和孩子下。两个努曼西亚人留在场上。
努曼西亚人乙 可怜的不幸母亲啊，
几乎无力迈步向前，
在这悲惨绝望的时刻，
忍受两个小儿的纠缠。
努曼西亚人甲 终须迈出痛苦的一步，
去向残暴的死神屈服。
现在让我们随同前往，
且听议会把法令颁布。
第四幕
〔急促的集合号声响起。西庇阿，尤古尔塔和马里奥慌慌张张上场。
西庇阿 是谁吹响了号角，
扰乱了军中的平静？
莫非真有狂妄的歹徒，
前来交出自己的性命？
或是部下有人哗变，
在严酷关头造成骚动。
对待敌人倒无须戒备，
自己人使我忧心忡忡。
〔金托·法比奥手持出鞘的剑上场。
金托 请将军平息胸中的焦灼：
已查明这场交战为何。
你的部属遭到袭击，
几名勇士尸体横陈。
两个剽悍的努曼西亚人，
一副锐不可挡的英雄气魄，
他们越出高墙跨过深沟，
在我军中造成一时的灾祸。
首先袭击了前沿哨兵，
冲进林立的刀枪面不改色，
他们怒气填膺一往直前，
杀出一条血路飞奔而过。
攻下法布里西奥的营帐，
力壮胆大赴汤蹈火，
营中的士兵纷纷倒下，
致命的伤口穿透心窝。
胜过狂暴的电闪雷鸣，
不及掩耳地把长空划破。
即便是光辉夺目的彗星，
怎能在一瞬间把苍穹飞越？
他们俩在士兵中一路冲杀，
长驱直入把尸体撒播，
只见快刀利剑所到之处，
罗马人的鲜血汇流成河。
法布里西奥的胸膛已被刺穿，
埃拉西奥的脑袋已被利刃砍破；
奥勒米达失去了他的右臂，
正在奄奄一息与人世诀别。
勇敢敏捷的埃斯塔西奥，
也没有得到更好的结果；
他扑向强悍的努曼西亚人，
徒然换取了过早的夭折。
偷袭者在营帐间来往狂奔，
所向披靡犹如鸣响的飞梭，
他们终于找到几块糕饼，
便以同样的勇猛立即后撤。
其中一个在利剑下丧命，
另一个却趁着混乱逃脱。
倘若城中还有几粒粮食，
他们怎肯冒险出城抢夺？
西庇阿 他们身处弹尽粮绝的困境，
却仍然勇猛强悍士气旺盛。
设若补给充裕行动自如，
将更加斗志昂扬力量倍增！
啊，你这桀骜不驯的民族，
我一定要折服你狂暴的性情；
为了扑灭你猖獗的气焰，
我正把巧妙的计策施用！
〔全体下场。马兰德罗上场。他遍体鳞伤，血迹斑斑，提着一篮面包。
马兰德罗 莱昂尼西奥，你在哪里？
亲爱的朋友毫无声息！
没有你的陪伴，
我如何只身返回？
朋友啊，你倒下了，
倒下再也不会站起，
不是你狠心任我死去，
而是我把你遗弃。
你已经血肉模糊，
暴露在敌人营地。
难道这篮面包，
竟然如此昂贵？
既然那致命的创伤，
夺去了你的青春活力，
为什么不在同时，
也切断我的呼吸？
是那残酷的命运，
用生死把我们隔离，
让我承受更大的苦难，
你的忠贞却千秋永垂，
为友舍身的英名，
将铭刻在不朽的丰碑。
生死与共的朋友，
我立即前去把你伴随。
我的心情如此急切，
但愿此刻就与你相会。
待我把面包交给丽拉，
你知道它多么来之不易：
它来自敌人之手，
并非由于他们心肠慈悲；
两个不幸朋友的鲜血，
就是这篮食物的花费！
〔丽拉上，拿着一包衣服，准备投进火里。
丽拉 是谁出现在我眼前？
马兰德罗 请你多看我几眼，
我这悲惨的生命，
已经到了期限。
看看吧，丽拉，
我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只要我一息尚存，
绝不让你魂离魄散，
不过你更须知道，
你我是最后相见；
面包将增添你的活力，
我的气息只剩微微一线。
丽拉 可爱的人儿，你在说什么？
马兰德罗 丽拉，快缓解你的饥肠，
我感到死神的巨镰
正在把我生命砍断。
为了润湿你的面包，
我愿把鲜血献上，
这是一餐苦涩的饭食，
丽拉，我心上的姑娘！
面对着八万敌军，
我们两人冲入营帐，
用我们年轻的生命，
换来这面包一篮。
只要你报之以爱情，
就是对我最高的奖赏。
可是我已经气息奄奄，
要去莱昂尼西奥身旁。
请把我纯洁坚贞的爱心，
紧紧偎在你的胸膛，
这才是最丰美的食品，
将给灵魂以滋补和营养。
安乐之日患难之时，
你永远是我心中的女皇。
请收下这具躯体吧，
如同收下那颗爱心一样！
〔倒地死去。丽拉把尸体搂在怀里。
丽拉 马兰德罗，我的心上人，
你为什么这样呻吟？
你一向生气勃勃，
怎会突然精疲力尽？
啊，我的丈夫死了！
悲痛撕裂了我的心。
这是致命的一击，
啊，多么不幸的命运！
你怎么了？我的爱人，
你是那样勇敢超群，
对我的爱情坚定而纯真，
是谁给予你致命的伤痕？
你曾经冒险突围，
为了使我摆脱死神，
结果却事与愿违：
催促我向死亡行进。
你为我洒出的鲜血，
已把这面包润湿！
它不是滋补的食物，
而是致命的毒品！
并非为了苟延生命，
我把面包举向嘴唇，
只因里面渗透的鲜血，
我才把它温柔地亲吻！
〔一个小伙子上。他是丽拉的弟弟，气息奄奄地发出哀叹。
小伙子 姐姐呀，母亲已经断气，
父亲正在死去，
现在轮到了我，
浑身瘫软无力。
姐姐可有面包？
拿来拯救弟弟！
啊，面包！太晚了！
饥饿扼住我的喉管，
使它越来越细，
哪怕涓涓清水，
也没有流入的空隙。
还给你，姐姐，
尽管我馋涎欲滴。
我不再需要面包，
因为生命正离我而去。
〔倒下死去。
丽拉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呼唤？
我的呼吸也要中断！
需要多么巨大的力量，
来承受纷至沓来的灾难！
命运之神，你太凶狠，
接二连三向我降下祸患，
一瞬间我成为孤女寡妻，
举目无亲孤独凄惨！
啊，残暴的罗马军队，
向我刺来长矛利剑，
杀死我的丈夫和兄弟，
把我推入两具尸体之间！
在这不祥的时刻，
我先把哪一个顾盼？
他们在生前的岁月，
同是我亲密的伙伴。
温柔的丈夫，可爱的兄弟，
我爱你们毫无偏袒。
我将立即追上你们，
不管是天上还是阴间！
若要问我如何死去，
你们的遭遇就是答案：
不是倒在屠刀之下，
就是被饥饿吮干。
放下面包，举起匕首，
狠狠刺向自己胸前；
与其活着遭受折磨，
不如死去永远安眠。
为何迟疑？多么懦弱！
我的双臂如此瘫软！
亲爱的丈夫和兄弟，
等待我前去会面！
〔一个妇女狂奔上场，后面紧跟着一名努曼西亚士兵，手持匕首，向她刺去。
妇 女 朱庇特，慈悲不朽的天父，
帮助我摆脱这无情的追捕！
士 兵 即使你插双翅腾空而起，
这铁拳也会把你结束！
〔妇女下场。
丽拉 锋利的尖刀，强壮的臂膀，
好人啊，请刺向我的胸膛。
让不愿死去的人继续生活，
杀死我吧，我已把辛酸饱尝。
士 兵 元老院的法令有一条文：
要杀死城里所有的女人。
可是哪有铁石心肠的勇士，
在你美丽的胸膛留下伤痕？
我不愿遭受世人的诅咒；
杀死你并非高尚的功勋。
让别人的手去戕害你吧，
我只能奉献出爱慕之心。
丽拉 上有高高的青天为证，
相信我吧，勇敢的士兵：
我甘愿遭你残酷的屠戮，
而不接受你的恻隐之情。
你本可以成为我的好友，
面不改色结束我的性命，
用尖刀刺穿我哀伤的胸口，
使我永远摆脱这苦雨凄风。
你既对我施以慈悲和怜悯，
无端延长眼前的苦难历程，
何不帮助我那可怜的丈夫，
为他筑起一座长眠的坟茔。
同时也替我这僵卧的兄弟，
开掘一块永远安息的墓地。
丈夫为救我而献身，
兄弟因饥饿而丧命。
士 兵 我定会满足你的请求，
但首先要你讲明原由：
丈夫和兄弟双双身死，
请问是何人下此毒手？
丽拉 朋友，我已经不能讲述。
士 兵 你如此痛苦欲绝，无力开口？
弟弟人小体轻请你扛走，
我来搬运你丈夫沉重的尸首。
〔两人把尸体运下场。一个女人手持长矛和盾牌上，她象征战争。随之上场的还有疾病和饥饿，疾病手扶拐杖，头系绷带，戴着蜡黄色的面具；饥饿手持死神雕像，身着黄色粗麻布衣，戴着苍白的面具。
战 争 饥饿和疾病是我忠实的随从，
我严酷可怕的命令由他们执行，
健康和生命在他们手中毁灭，
面对哀求和威胁他们无动于衷。
我的意图你们都能心领神会，
不必要重新一一向你们说明。
我将一如既往感到心满意足，
只要你们始终听从我的号令。
我之所以赐恩机灵的罗马人，
是身不由己而采取的行动；
因为命运之神已经作出安排，
它的力量谁敢斗胆予以抗争？
罗马将在一个时期耀武扬威，
而西班牙人却必须忍辱偷生。
有朝一日我必定会改弦更张，
毁灭强者而使弱者旗鼓重整；
只因为我是强大无比的战争，
母亲的诅咒无损于我的威风，
对于我的谴责往往毫无道理，
他们怎知我的巨掌价值无穷！
我愿在这里向全世界宣布：
西班牙将靠我建树辉煌武功；
因为卡洛斯、腓力、费尔南多
把这国家引上空前的繁荣。
疾 病 如果饥饿——我们亲爱的伙伴，
未能坚持不懈地把责任承担；
如果努曼西亚的全体居民，
还没有被它的魔爪扼断喉管，
就让我来完成你的委托吧，
罗马人定会轻易把城池攻占。
他们面对俯拾皆是的战利品，
必然要欢喜惊奇眼花缭乱。
不过饥饿也确实发挥了威力，
把努曼西亚推到毁灭的边缘，
时来运转已经毫无希望，
求生的通路全被阻断。
绝望的挣扎化为无情的剑戟，
残酷的劫数也把淫威施展，
居民们惨遭蹂躏抢地呼天，
何须饥馑瘟疫横行其间。
垂死的狂怒是你的得力帮手，
把努曼西亚人的胸膛充满。
他们犹如扑向罗马人一样，
凶猛残暴地割断同胞的血管。
火光冲天，到处都是无情的屠杀，
他们在死亡中找到恬静和安闲；
因为只有自相残杀同归于尽，
才能摘去罗马人的胜利桂冠。
饥 饿 请向城里转过你们的目光，
熊熊烈火焚烧着轩敞殿堂。
还可听到痛苦绝望的呼喊，
同时发自于千万人的胸腔。
美貌的淑女已被乱刀剁碎，
焚为灰烬的肢体四处飞扬。
他们裂人肝胆的声声哀告，
未能触动亲人的铁石心肠。
每当无人照看的柔弱羊群，
突然遇到张牙舞爪的恶狼，
为了保全各自的无辜性命，
只顾得东奔西窜惊恐万状。
嗜血的利剑追逼妇女儿童，
正如豺狼进攻不幸的羔羊，
任他们在街巷中仓皇躲闪，
怎能逃脱不可避免的死亡！
只见新郎举起锋利的尖刀，
狠心刺穿新婚妻子的胸膛；
还有青年扑向自己的母亲，
杀气腾腾把母子之情遗忘；
绝望的父亲紧紧追赶娇儿，
高高举起粗壮的臂膀，
一旦轧碎自己的亲生骨肉，
才如释重负舔舐心头创伤。
顿时间尸体遍布家园街巷，
飞溅的鲜血染红了空地广场；
杀人钢刀铮铮，炙人烈火熊熊，
整个城市在自相屠戮中沦亡。
看吧，高耸入云的巍巍古堡，
轰然一声霎时间倒塌在地上；
华丽的府邸变成为瓦砾一堆，
堂皇的神殿只剩下尘土飞扬。
你们还将看到特奥赫内斯，
如何揪住娇儿和爱妻的颈项，
一面高举起寒光逼人的刀剑，
正准备一试杀人兵器的锋芒。
当亲人们一个个地相继死去，
他自己也厌倦了尘世的喧嚷，
只是采取了十分奇特的方式：
邀集起数名同胞伴随他自戕。
战 争 我们去吧，他们的自相残杀，
如何能够代替我的严酷惩罚，
你们应该认真执行我的命令，
而决不允许有一丝一毫之差。
〔全体下场。特奥赫内斯，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和他的妻子一同上场。
特奥赫内斯 慈父的爱心也不能拦阻，
我着手实行残暴的意图。
孩子们啊，请你们谅解，
我崇高的职责不容疏忽。
以血腥的方式自戕而死，
怎能不感到难忍的痛苦！
而况我呀——愿天神宽宥！
我还须动手把你们杀戮。
心爱的孩子，只有这样，
才能避免被奴役的前途。
罗马将失去胜利的光荣，
它的气焰未把我们降服。
我们全城必须杀身成仁，
这才是永垂不朽的归宿；
仁慈的天神向我们指明，
这通往自由的宽阔坦途。
你，我美貌温柔的爱妻，
将摆脱贪婪目光的追逐，
你这袅娜多姿的身体啊，
将免于遭受魔爪的玷污。
我的利剑使你永享安宁，
让罗马人的淫欲化为烟雾。
且看野心勃勃的入侵者，
在瓦砾堆上把胜利庆祝。
我们宁可全体同归于尽，
也不忍受罗马人的凌辱。
是我首先做出这个决定，
并把它向全体居民宣布；
我的孩子应当首先死去，
我的死期同样不能延误。
妻 子 难道不能
寻找其他永生的出路？
苍天啊，我将雀跃欢呼！
看来这一切都无可挽回；
我已听到了死神的脚步。
让我们把性命交付与你，
胜似落入罗马人的刀俎。
我只有这最后一个要求：
母子怨魂由狄安娜[5]庇护。
请带我们去女神的庙堂，
再走向篝火和雷电刀斧。
特奥赫内斯
你会如愿以偿，请莫停步，
无情的死神正在把我催促。
儿 子 母亲为何哭泣？我们走向何处？
请停一停，我已经无力迈步。
母亲啊，赶快给我一点吃食，
饥饿正折磨着我的五脏六腑。
妻 子 孩子啊，快快投进我的怀抱，
死亡将会给予你永恒的餍足。
〔一齐下场。两个少年仓皇奔跑上场。其中一个将要从高塔顶上跳下，名叫巴里亚托，另一个是塞尔维奥。
小伙子 塞尔维奥，
我们逃向哪里？
塞尔维奥 我遵从你的心意。
小伙子 快些，你如此有气无力！
是你提议立即死在这里。
我的朋友，人群已走近，
手持刀枪在把我们追逼！
塞尔维奥 追捕的人们近在咫尺，
我们俩已经无处逃匿。
你还能想出什么办法？
你有什么救命的主意？
小伙子 我们家宅中有座高塔，
我想在上面暂且躲避。
塞尔维奥 朋友，请你独自前去，
让我们从此永远分离，
我的精力已消失殆尽；
我已经饿得寸步难移。
小伙子 你不打算一同前往？
塞尔维奥 我去不了了。
小伙子 你将永远留在此地，
饥饿、刀剑和恐惧
会把你埋葬在这里。
我去了，因为不愿
无端被人撕得粉碎；
或遭受烈火的焚烧；
或被利剑穿透身体。
〔小伙子走向高塔，下场。塞尔维奥留下。特奥赫内斯上场，手持两把出鞘的剑，身上满是血污。塞尔维奥看见他，慌忙逃下。
特奥赫内斯 亲骨肉的鲜血已经流尽，
爱儿们一个个气绝命殒。
这双高尚而残暴的手啊，
眨眼间杀死了所有亲人。
既然命运决计与我作对，
既然天神放弃慈悲之心，
让我也立即光荣地死去，
切莫延长这苦难的时辰。
努曼西亚的勇士们，
权当我是野蛮的罗马人，
让我的鲜血溅满双手，
刺穿我吧，来报仇雪恨。
请快快接过我这把利剑，
来和我进行殊死的决战；
你我在厮杀中壮烈献身，
胜过辗转呻吟忍受磨难。
这场肉搏之中的幸存者，
应负责把死者投入火焰。
只有这样才是慈悲为怀，
才是对亡魂的虔诚祭奠。
为何犹豫？快向我扑来，
要把我的生命向神祇奉献，
必须丢开对友人的情谊，
显示对仇敌的全部凶残。
〔一个努曼西亚人上。
努曼西亚人 特奥赫内斯在向谁召唤？
你又想如何把生命摧残？
为什么向我们连连挑战，
逼我们投向那空前灾难？
特奥赫内斯 假如你强悍不屈的性格，
并未因惧怕而化为乌有，
请你接过利剑与我搏斗。
既然我们已经濒临绝境，
只有兵戎相见毫不留情，
唯独这样死去我最高兴。
努曼西亚人 你的高明见解正中我下怀，
这也是命运的最后安排。
但是我们应在广场格斗，
那里燃烧着炽烈的干柴，
无论是你我在剑下丧命，
都可立即在大火中掩埋。
特奥赫内斯 我赞同，请立即迈步前行，
莫迟延，我必死的决心已定。
无论死在剑下还是葬身火中，
我都认为是至高无上的光荣。
〔一同下场。上场的有：西庇阿，尤古尔塔，金托·法比奥，马里奥，埃尔米利奥，林皮奥和其他罗马士兵。
西庇阿 如果我的预感千真万确，
如果各种征兆并非错觉，
那里是努曼西亚的火光，
还有嘈杂一片，呼嚎不绝。
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断言：
狂怒的敌人要铤而走险，
并非预料中的自相摧残。
可是墙头突然隐去人影，
也听不到哨兵的脚步声，
顿时间四周围一片寂静，
似乎凶猛的努曼西亚人
在此刻变得文雅而安宁。
马里奥 你很快就会解开疑团，
只要允许我攀上城垣，
在当前这种严酷时刻，
自然是冒着极大危险，
但只有如此才能探明，
顽强的敌人有何打算。
西庇阿 攀登吧，命人搬来云梯！
登上城墙去把实情刺探。
马里奥 埃尔米利奥，快移过云梯，
我需要盾牌把胸膛护卫，
还有带羽饰的白色头盔。
为消除困扰全军的疑虑，
哪管我的性命岌岌可危。
埃尔米利奥 这是盾牌，这是头盔，
林皮奥也搬来了云梯。
马里奥 但愿全能的丘比特保佑，
助我完成使命安然返回。
尤古尔塔 马里奥，把盾牌举起，
弯下身子，戴好头盔，
终点已近，再努把力！
你看到了什么？
马里奥 天哪！多么令人心悸！
尤古尔塔 你为何如此惊呼不已？
马里奥 我在这城里看到了什么？
分明是一片血红的沼泽！
千万具遍体鳞伤的尸首，
在努曼西亚的街头横卧。
西庇阿 没有一个人侥幸存活？
马里奥 没有一个！
至少在我的视线所及，
还未见一个活人走过。
西庇阿 跳进城里！但要谨慎。
尤古尔塔，随他前去探索。
〔马里奥跃入城内。
西庇阿 我们都随他前往。
尤古尔塔 不必了。
莫忘记你还有重任在身。
请冷静下来，将军大人，
关于这不屈城市的消息，
等待我和马里奥的音讯。
请扶好云梯。啊，天哪！
是什么景象在眼前延伸！
多么凄惨而可怕的场面，
遍地的血泊还散着余温，
尸体堆积在空地和街心。
让我也跳下去仔细搜寻。
〔尤古尔塔跃入城内。
金托 这些强悍的努曼西亚人，
想必是由于绝望而狂怒，
眼看自己已经走投无路，
便决定及早把生命结束；
宁可葬身于自己的刀锋，
不愿沦为胜利者的俘虏，
以表明他们把我们厌恶。
西庇阿 只要能俘获一名幸存的居民，
就等于我们的胜利得到承认。
是我征服了这座不屈的城市，
为罗马除去一个致命的敌人。
努曼西亚表现出罕见的勇气，
一直到病饿交加，全城命殒。
罗马人并未与他们兵戎相见，
自然也没有可以夸耀的功勋。
然而这正是我用计谋的结果：
使他们无以施展勇猛和机敏。
只有把狂怒的野兽关进牢笼，
才算是巧妙至极的克敌窍门；
用武力必将是最愚蠢的决策。
我似乎听到了马里奥的声音。
〔马里奥从城墙跳下。
马里奥 将军啊，我钦佩你深虑远谋，
不过我们的努力已付诸东流，
毫无结果啊，你的策划运筹；
你在不停地部署，日夜劳顿，
胸有成竹，等待胜利的喜讯，
转瞬之间，都成飘渺的烟云。
努曼西亚，不可征服的城市，
以悲惨结局写下壮烈的历史，
将永不泯灭传颂于子孙后世；
他们视死如归，正气贯长虹，
在山穷水尽之中却转败为胜，
从而剥夺了你胜利者的光荣。
我们的韬略终究是白费心机，
只见他们万众一心英勇就义，
挫败了我们强大无敌的兵力。
努曼西亚人已经受尽了折磨，
下狠心要诀别这苦难的生活，
从而也随之结束了这场战祸；
他们举起刀刺穿自己的胸膛，
把全城变成为一片血的海洋，
千万具尸体布满道路和广场。
由于他们无所畏惧当机立断，
才避免沦为任人宰割的奴隶，
挥开向脖颈套来的沉重锁链。
广场中心正燃烧着熊熊篝火，
呼啸的烈焰伸出炽热的火舌，
吞噬着人们的尸骨以及财帛。
当我及时赶到篝火旁边，
特奥赫内斯在狂暴地呼喊，
怒冲冲地把自己的生命摧残。
他一面诅咒捉摸不定的命运，
一面扑向熊熊火焰纵身跳进，
好像是一个无所顾忌的狂人。
同时口中还不停地念念有词：
“荣誉之神，来履行你的天职，
向普天下传播我的壮烈之死。
罗马人，你们立即列队入城，
只能得到残垣断壁烟尘飞腾，
富饶丰腴的土地已荆棘丛生！”
我只得信步走去思绪万端，
穿过大街小巷断壁残垣，
不知不觉把大部城区游遍。
然而未遇一个幸免的居民，
以便带他前来听你审讯，
从而驱散我们心头的疑问：
究竟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
他们决定实行这残忍的措施：
转瞬间把全体居民处死？
西庇阿 莫非在我这宽阔的胸间，
充满着残害生灵的欲念，
而没有丝毫怜悯和慈善？
难道我果真是生性暴戾，
缺乏胜利者应有的魄力；
无胆略赦免缴械的强敌？
我本有无比高尚的气概，
既英勇善战又宽厚博爱，
却遭到努曼西亚的错怪！
金托 你心中的忧虑和不安，
自会由尤古尔塔驱散，
他来了，却在长嘘短叹。
〔尤古尔塔在城墙上出现。
尤古尔塔 将军，已没有用武之地，
奉劝立即向别处转移，
去施展你的良策妙计。
在这里已经无事可做，
全城中只有一人存活，
等待着向你交出城郭。
在那远处的高塔之上
有一个小伙伫立眺望，
衣着华丽，神情忧伤。
西庇阿 真如此，便是天神相助，
罗马将承认我武功昭著，
我暂且也可以心满意足。
我们大家立即前去那边，
规劝那小伙快走下地面，
他活着，正合我的心愿。
〔小伙子巴里亚托站在塔顶。
巴里亚托 你们去哪里？你们找什么？
已经不再需要巧攻强夺，
只管长驱直入，无人阻遏。
不过我必须向你们说明：
这座城市虽然死寂无声，
钥匙却掌握在我的手中。
西庇阿 小伙子，快快把钥匙交出，
我会给予你赦免和安抚，
你将感受我宽厚的气度。
巴里亚托 凶手，你的仁慈姗姗来迟，
我已经没有福分把它尝试，
我将给自己最严厉的惩治。
父兄的遭遇撕胆裂心，
我立即去追随他们的英魂，
和我亲爱的祖国同归于尽！
金托 莫要再一意孤行，荒唐的小伙！
你风华正茂，尚在生命的开端，
难道也已经对尘世感到了厌倦？
西庇阿 好孩子，平息怒火莫意气用事，
你还年少柔弱胆小幼稚，
怎能与我举世闻名的威力比试。
听我在这里向你许下诺言，
要相信这确是我诚挚的心愿：
从今起你把自己的命运掌管，
再不会受他人奴役羁绊。
我决定赐给你大笔财产，
任凭你去尽享荣华富贵，
要求你归顺我是唯一条件。
巴里亚托 我的故乡成了瓦砾一片，
我的同胞都已永世长眠，
但他们无比勇猛的气概，
还有不向敌人屈膝的誓言，
和那报仇雪恨的坚强决心，
还依然凝聚在我的胸间。
我一人集结了全城军威，
妄图降服我？多么荒唐！
亲爱的祖国，不幸的人民，
请不必担忧我势孤力单，
任凭他甜言蜜语胁迫威逼，
我绝不背弃这故土和祖先。
哪怕他所有强敌扑面而来，
哪怕他天崩地裂乾坤倒转，
我将知道如何效仿你们，
维护努曼西亚人民的尊严。
我胆怯地瑟缩在这里，
本想逃脱死神的追赶，
现在我却决心昂起头颅，
追随你们向死亡挑战。
我丢弃了可耻的怯懦，
换来了坚定顽强和果敢。
我要用壮烈抛洒的热血，
洗刷去惊惶逃窜的污点。
放心吧，勇敢的同胞，
我不会背叛你们的遗愿：
让阴险狠毒的罗马人，
在瓦砾灰烬中举行盛典。
对于我他们将无计可施，
不管是举起锋利的刀剑，
还是虚情假意的允诺，
用财富和享乐把我诱骗。
罗马人，莫要过早高兴，
你们仍要翻越高大城垣。
尽管你们兵强势众，
也休想逼迫我就范。
啊，我的时刻到了，
让我纵身跳向地面，
把我纯真而深厚的爱心，
全部向亲爱的祖国奉献。
〔小伙子由赶塔跳下。响起号角声。
西庇阿 从未目睹过的壮烈行为！
勇敢的小伙子令人钦佩！
努曼西亚和整个西班牙，
都因你赢得不朽的光辉。
高贵青年英勇献出生命，
使我徒然操劳功亏一篑！
你跌落下来却声誉大振，
而把我的桂冠撕得粉碎。
愿你和努曼西亚立即复活，
彼时彼刻我会无比欣慰。
我苦心策划了这场战争，
赫赫战功被你一举摧毁；
从城头跌落下来的勇士，
把越墙的攻坚者击溃。
神赐你胜利者的桂冠，
你的英名将千古永垂。
〔荣誉之神身着白衣上场。
荣誉之神 让我响亮的歌喉飞遍人间，
以甜美的旋律去拨动心弦，
点燃起那永不熄灭的热情，
使伟大的业绩世代流传。
罗马人，昂起低垂的头颅，
把小伙的尸体移向陵园。
他不过是一个稚嫩的小儿，
却夺去了你们的胜利桂冠。
天神正在穹宇悠然漫步，
设法安抚这残破的尘寰。
我作为传播荣誉的神祇，
也不会忽略自己的职权。
愿我这纯朴真挚的诗句，
迅速飞越过大海和高山，
让努曼西亚无双的名字，
在天涯海角震荡回旋。
她以亘古未有的壮举，
把未来的世纪预言：
强大西班牙的后代儿女，
无愧于他们的光荣祖先。
死神挥动着无情的钐镰，
催促世代更替光阴似箭。
我一如既往恪守职责，
把不屈的努曼西亚咏唱。
努曼西亚的光荣历史，
是永不枯竭的灵感之源，
即便在百岁千年之后，
永远是感人肺腑的诗篇，
不向强梁折腰的英雄汉，
将在赞歌颂诗中栩栩再现。
不过那是后人的事情，
我们的故事到了收尾时间。
（剧终）
注释：
[1]科塔雷洛·巴列多尔（1879-1950），西班牙作家、历史学家。
[2]安布罗西奥·德·莫拉莱斯（1513-1591），西班牙历史学家。
[3]依格纳西奥·洛佩斯·德·阿亚拉（1739-1789），西班牙作家、历史学家。
[4]普路托，罗马神话中的冥王，亦负责增加土地肥力，为人间带来财富。
[5]狄安娜，罗马神话中掌管森林和狩猎的女神，是诸神之王朱庇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