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爱尔兰的债务危机

克里特岛希腊人缔造了欧洲两千年的文明，而比这更加久远的就是公元前4000年～公元前2500年西欧的凯尔特人。虽然勇敢彪悍的凯尔特人曾经度过了漫长漂泊岁月，没有留下过多的文化遗产，但是，英国的巨石阵、爱尔兰的风笛以及亚瑟王的传说，都诉说着凯尔特人曾经的辉煌。

遗憾的是，现代金融危机之箭无情地射向了凯尔特之虎。与希腊人悠闲、懒散、享受的价值观不一样，爱尔兰人秉承了曾经的凯尔特人的勇敢、执著和冒险，通过房地产和金融产业的发展，缔造了爱尔兰人的经济繁荣。但是，无情的全球金融危机之箭射中了凯尔特之虎的咽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债务危机之剑几乎斩断了爱尔兰的融资血脉，如若不是抢救及时，爱尔兰或已成为平阳之虎。

正像亚瑟王和他的12个圆桌骑士阻击日耳曼部落的侵犯一样，勇敢、智慧的爱尔兰人已经成功阻击了债务危机的野蛮进攻，逐步摆脱了金融危机和债务危机的围攻，经济复苏之路已经在爱尔兰岛循循展开，成为欧债危机爆发以来应对最为成功的经济体。与希腊旷日持久的特洛伊战争不一样，爱尔兰或者已经取得了克朗塔夫战役的胜利。

冰岛是欧债危机演进过程中第一个“破产”的欧盟成员国，主要是由于银行业危机导致的。希腊是欧洲典型债务危机集中爆发的体现，其最终的归途可能是债务重组，希腊是欧元区第一个“破产”的成员国。但是，欧债危机是具有极大的复杂性的，爱尔兰和冰岛一样，其国家破产也主要是由于资产负债表的危机。

与冰岛相似的地方是，爱尔兰此前的经济腾飞主要得益于虚拟经济的膨胀发展。全球金融危机之前，冰岛的银行业得到了快速的发展，而爱尔兰的主导产业则是房地产行业。相对而言，爱尔兰的经济增长更加具有内生性，房地产给爱尔兰带来了繁荣，也埋下了危机的伏笔。

爱尔兰在金融危机之前其房地产市场就已经开始调整，全球金融危机的到来，使得全球的房地产市场陷入了低迷，爱尔兰的房地产市场更是雪上加霜。房地产泡沫使得银行业的资产负债表出现恶化，进而导致银行业危机。爱尔兰政府最终无奈只好接手濒临破产的银行，从而使得银行危机演化为债务危机。爱尔兰的房地产泡沫及其引致的主权债务危机，这对于中国而言或许更加具有借鉴意义。我们无法保证，中国的房地产泡沫最终不是以一个危机的形式破灭。

一 爱尔兰的经济状况

爱尔兰是西欧的小型经济体，国土面积为7.03万平方千米，约合两个海南岛，人口为420万左右。

爱尔兰是个小国，但是其在全球的知名度是较高的。爱尔兰人是凯尔特人的后裔，凯尔特人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以其凶悍的性格为欧洲所熟知，与日耳曼民族齐名，是欧洲古代文明之一。公元前385年，凯尔特人曾经洗劫了当时最为强大的罗马。凯尔特神话和希腊神话、北欧神话都为世人所熟悉，亚瑟王和他的12个圆桌骑士、深海巨人族、女神恩雅等都是著名的神话。

爱尔兰人以凯尔特血统为荣，他们赞扬自己的祖先：“他们是战士，是艺术家，是铁匠，是木匠，是商人，是矿工，是建筑师……”爱尔兰的风笛，作为一种独有的乐器，演奏出了天籁之音，尤其是《凯尔特人》电视剧中的音乐，捧红了爱尔兰当代最著名的女音乐家——恩雅 (Enya)。

在本轮金融危机之前，爱尔兰是全球最富有的国家之一，其人均GDP超过5万美元，成为欧盟第二富有的经济体，仅次于卢森堡。爱尔兰面积和人口虽然不多，但却是一个非常发达的新兴工业化国家，其中金融、服务、房地产、医药生物、信息通信产业等都非常发达。

爱尔兰拥有咨询服务商埃森哲、啤酒商健力士以及全球两大廉价航空公司之一的瑞安航空等著名企业，同时爱尔兰是全球很多科技企业的欧洲总部，比如微软、谷歌、脸谱 (Facebook)、易买 (Ebay)、亚马逊、惠普和戴尔等。爱尔兰银行业非常发达，爱尔兰银行和爱尔兰联合银行都是知名银行，其中爱尔兰联合银行在英国和美国的业务较广，爱尔兰联合银行美国分行是美国50大银行之一。

金融危机之前，爱尔兰的经济增长状况远远好于欧元区的整体水平。经过2000～2002年的短暂调整之后，爱尔兰又进入了一个高增长区间，平均增长速度仍然保持在5%以上，而这个阶段欧元区经济增长整体水平不到3%。爱尔兰经济的强劲表现，使得人们认为其经济增长就像凯尔特人那么“凶悍”，为爱尔兰赢得了“凯尔特之虎”的美誉。

二 爱尔兰的债务危机

1．爱尔兰房地产泡沫

爱尔兰是一个岛国，其自然资源相对匮乏，在20世纪60年代之前，爱尔兰的经济是相对封闭的，主要的产业是农牧业，经济增长十分缓慢。20世纪60年代之后，爱尔兰开始对外开放，积极吸引外资来发展本国经济，由于与英国存在天然的联系，利用外资的成果较为显著。20世纪90年代之后，爱尔兰的经济开始腾飞，外资继续大范围地进入爱尔兰，诸如金融服务、工商专业服务，以及生物医药、通信电子等行业蓬勃发展，与此同时爱尔兰的房地产行业也迅速发展起来。

房地产的迅猛发展导致了房地产泡沫。1995～2007年，这10余年是爱尔兰房地产行业爆发式增长的主要阶段，房地产行业的产值在其经济产出中的比例上升了1倍，至2007年房地产行业的产出占GDP的比例超过了10%，就业人口占劳动人口的比例达到了13.3%。在爱尔兰信贷放松的过程中，爱尔兰全国住房价格上涨了4倍，衡量泡沫化程度的收入房价比从4增长到10。爱尔兰首都都柏林的房价与伦敦比肩，甚至在部分年度超过伦敦，执经合组织成员国之牛耳，2007年都柏林的房价收入比高达17。

美国次贷危机的爆发，宣告了全球建筑业周期的一个大拐点的到来。由于此前爱尔兰的住房和商业地产，不仅用于满足居民和一般性商业的需求，同时还是重要的投资品种，泡沫化程度较为严重。实际上，次贷危机之前，爱尔兰的房地产价格就出现了内生性的调整趋势。2006年9月，爱尔兰房地产价格上涨速度达到一个高峰，月度同比增长率高达16.9%，其后同比增长速度有所放缓，月度环比开始下跌。次贷危机来临之后，爱尔兰的房地产价格大幅加速下跌。2008年，爱尔兰全国新房建设量降至历史最低水平，比2007年同期减少近2/3，平均每套房屋价格下降超过2万欧元。房地产市场低迷导致整体投资下降，2008年爱尔兰固定资产投资同比下跌19.8%。

2．泡沫危机引发银行业危机

值得注意的是，爱尔兰房地产行业的发展主要是基于货币政策的放松甚至刺激。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之后，爱尔兰迅速放开对私人部门的信贷，尤其是居民抵押信贷，私人部门贷款从1993年年初至1998年年初上涨超过了2.5倍。同时，爱尔兰基准利率从1992年接近12%，下跌至1998年的4.06%。

爱尔兰房地产泡沫的破灭，直接损害了银行的资产负债表。次贷危机之后，爱尔兰的房地产价格加速下跌，截至2010年9月月底，爱尔兰全国住房价格指数已经从2007年的最高点下跌近40%。同时，由于需求水平的不足，爱尔兰出现很多“烂尾楼”或“鬼镇”，房屋销售大幅降低。这样，主要由银行信贷支撑的房地产行业遭遇了严重的需求和利润冲击，房地产泡沫破灭。

房价大幅下跌导致的房地产泡沫破灭，直接给银行的资产负债表带来巨大的负面冲击，爱尔兰银行业不得不进行大规模的资产减计。截至2010年9月月底，爱尔兰五大银行需要减计资产规模超过500亿欧元，约为当期GDP水平的30%。

房地产泡沫的破灭，导致了爱尔兰的银行危机。

3．财政赤字与债务危机

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恶化了爱尔兰的财政收支。2008年上半年，爱尔兰经济出现连续两个季度的负增长，成为欧元区第一个陷入衰退的国家，这也是爱尔兰在近30年来的首次衰退。从产业方面，房地产行业陷入了衰退，工业增长出现5%以上的负增长，固定资产投资大幅下跌近20%，失业率在两个季度之内由4%急速上涨至7%。

根据相关的统计，2008年1～11月，爱尔兰国库财政收入409.38亿欧元，同比下降12.07%；财政支出488.32亿欧元，同比增长8.57%；财政赤字高达78.95亿欧元，2008年财政赤字占GDP的比例达到6.9%。爱尔兰首次在财政赤字指标上超过了《稳定与增长公约》的3%的标准。

为了应对金融危机，爱尔兰的财政状况进一步恶化。2008年12月，爱尔兰出台了“经济复兴计划”，主要的政策包括3个方面：一是减税，二是扩大支出和消费，三是支持新能源的发展。但是，该经济刺激计划并没有很好地遏制经济下滑的趋势，在房地产泡沫破灭的深化过程中，爱尔兰经济日益困顿。2009年，爱尔兰的财政赤字占GDP的比例进一步扩大至14.2%。

2008～2009年的财政状况恶化，并没有引发爱尔兰的债务危机。因为爱尔兰公共债务水平对国际警戒线60%的突破水平并不高，2009年爱尔兰公共债务占GDP的比例为64.2%，在欧元区国家是最低的一个经济体。此前，从1993年以来，爱尔兰的公共债务水平一直是在改善的，2007年其公共债务水平占GDP的比例仅为24.9%。

房地产危机引发的银行业危机，直接将爱尔兰拉入了债务危机的困境。2009年之后，由于房地产泡沫破灭的冲击，爱尔兰各主要银行陷入了呆账坏账的泥潭，纷纷爆出了巨额的资产减计，爱尔兰金融体系的风险迅速膨胀，流动性立即枯竭。但是，此前爱尔兰政府并没有明确表示要救援银行业。当时，市场对爱尔兰政府的财政金融形势仍然乐观，避险资金要么以现金形式持有，要么流入风险程度低的国债市场，爱尔兰短期国债的收益率甚至出现降低的趋势。2010年中期，面对爱尔兰的财政和债务状况，爱尔兰政府表示根本不需要担心，爱尔兰国库仍然持有约200亿欧元的现金，根本不需要利用市场或欧洲金融稳定基金进行融资或救援。

但是，2010年9月，由于爱尔兰银行业的资产减计达到了高潮，爆出的资产损失可能超过500亿欧元，爱尔兰银行业可能因此陷入破产。为了挽救爱尔兰的银行业，爱尔兰政府决定通过注资或直接接管的方式来救援这些濒临破产的银行，政府相当于接管了相应的债务，为此，爱尔兰的财政赤字旋即扩大了500亿欧元。更严重的是，爱尔兰银行业持有大量的欧元区成员国的债券，债务危机的发展就进一步恶化了爱尔兰银行业的资产负债表，爱尔兰银行业的资金缺口又扩大。

2010年9月之后，爱尔兰政府为银行注资规模超过了450亿欧元，随着其他银行的资产重组的扩大，爱尔兰政府终于面临了巨大的资金缺口和高额的融资成本。2010年10月，爱尔兰10年期国债收益率攀升至9%，与德国同类债券的利差超过600个基点。

为了解决银行业危机和财政困境，2010年11月21日，爱尔兰正式向欧盟和IMF提出救援申请，成为欧洲主权债务问题的第二个求援国。爱尔兰债务危机正式爆发了。2010年11月28日，欧元区、欧盟和IMF共同决定，向爱尔兰提供850亿欧元的资金支持，以救援爱尔兰的债务危机和银行危机，遏制危机的继续蔓延。从爱尔兰政府提出申请到欧元区、欧盟及IMF批准救援方案仅花费1周时间，足以看到当时爱尔兰局势的紧张程度。

4．爱尔兰债务危机的特点

与传统型债务危机的收支失衡相比较，爱尔兰的债务危机更像是一种临时性的资产负债表危机，最后的表现也是流动性危机。爱尔兰主权债务规模不大，国债未清偿规模为400亿欧元左右，是欧元区公共债务水平最低的成员国之一。爱尔兰的债务危机主要是由于房地产泡沫破灭导致的银行业危机所引发的，是爱尔兰政府救援银行业即刻使得财政收支的急速恶化，而不是长期的财政收支恶化的累积结果。

爱尔兰的财政状况长期良好，本次债务危机是一次脉冲式的危机。1996～2007年的十余年间，除了2002年，爱尔兰的财政收支一直是盈余的，这在欧元区是相对少见的。从1993年以来，爱尔兰的公共债务水平一直是在改善的，2007年其公共债务水平占GDP的比例仅为24.9%，是欧元区公共债务水平最低的成员国之一。如果没有银行业的接管和重组，爱尔兰高达200亿欧元的国库资金，足以应对到来的主权债务，根本不可能发生债务危机。

但是，银行业危机引发的债务危机，将爱尔兰拉入到一个中期的衰退之中。由于银行业危机是由房地产泡沫破灭导致的，而且截至2011年10月月底，爱尔兰的房价仍然在下跌的过程中，银行业的资产负债表仍然面临巨大的减计压力，为此，银行业危机不可能短时间内解决。同时，爱尔兰的经济增长潜力已经被房地产泡沫的破灭削弱，未来经济增长前景相对暗淡，财政收入改善的速度和空间都相对有限。这些因素决定了爱尔兰的债务危机不可能是一个短期问题。

三 对爱尔兰债务危机的救援

银行业危机导致了爱尔兰的求援。由于爱尔兰政府在2010年10月之前都表示，不需要考虑IMF和欧盟的救援，也不需要考虑大规模的市场融资，甚至在2010年11月15日，在面对媒体关于爱尔兰与IMF、欧盟商讨救援事宜的质问，爱尔兰政府仍然信誓旦旦地表示不可能发生爱尔兰求援的情况。但是，一周之后，2010年11月21日爱尔兰政府“意外地”正式向欧盟和IMF提出救援申请，成为欧洲主权债务问题的第二个求援国。由于求援的突然性，爱尔兰债务危机一度也引发了市场的动荡。

由于爱尔兰局势的危急，同时有了希腊的救援经验，欧盟和IMF更加迅速地行动。2010年11月28日，欧元区、欧盟和IMF共同决定，向爱尔兰提供850亿欧元的资金支持，以救援爱尔兰的债务危机和银行业危机。

在爱尔兰债务危机的救援中，欧盟和IMF认为其目标有3个：一是在全面检查银行业的基础上立即强化其稳健水平；二是进行强有力的财政整固计划，以重建爱尔兰的财政可持续性，在2015年之前达到欧盟的标准；三是经济增长促进改革，尤其是劳动力市场的完善，以重建一个有力、可持续的增长。在救援的资产使用方面，银行业重组计划耗资规模为350亿欧元，财政整固和经济增长改革资金安排为500亿欧元。

从融资的安排看，850亿欧元的救援计划分别为爱尔兰政府和欧洲救援体系所承担，其中爱尔兰财政部和国家养老金储备基金承担175亿欧元，外部融资为675亿欧元：IMF提供225亿欧元，欧盟金融稳定机制 (EFSM)为225亿欧元，欧洲金融稳定基金 (EFSF) 为177亿欧元，同时英国、丹麦和瑞典分别提供38亿、4亿和6亿欧元的双边贷款。

850亿欧元将在3年内分批提供，偿还期限为7年半，利率略高于5%。

由于爱尔兰的债务危机是一次资产负债表危机，欧盟和IMF的救援资金相对其资产减计规模已经相对充分。根据未来爱尔兰资金的需求看，至2012年年底到期债务规模为163.7亿欧元，利息为55亿欧元，财政赤字为700亿欧元 (考虑了银行业重组的资金需求)，其整体的资金缺口为918.7亿欧元。欧盟和IMF的救援规模为850亿欧元，净资金缺口为68.7亿欧元。如果财政赤字保持在一定水平，再考虑爱尔兰的增税和财政紧缩等提供的多余资金 (从2009年已经开始在进行)，爱尔兰经济增长的基础仍然较为扎实。爱尔兰在2012～2013年不会面临明显的资金缺口。

爱尔兰债务危机继续恶化的可能性不大，其财政整固和经济复苏之路相对平坦一些。2011年，爱尔兰就实现了1.4%的正增长，2012年前3个季度累计同比增长1%, 2012年11月月初，爱尔兰财长预测2013年爱尔兰将增长1.5%左右。我们认为，由于爱尔兰债务危机是一种资产负债表危机，其经济基本面相对其他重债国更稳健，经过救援和财政整固，爱尔兰经济或将率先复苏，并稳步走向可持续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