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功遂身退
原文
持而盈之[1]，不如其已；揣[2]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3]；富贵而骄，自遗其咎[4]。功遂[5]身退，天之道。
注释
[1] 持而盈之：累积到了满溢。持，执、拿。盈，满。河上公注：“盈，满也。持满必倾。”
[2] 揣：打磨。
[3]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金玉堆满屋子，没有人能长期守住。莫，意没有哪一个人。《左传》里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公侯帝王都保不住，更何况是一般人。
[4] 遗：留给。咎：灾祸。
[5] 遂：成功。功成身退，天道的规则是指成功之后就要急流勇退，不要把住功劳不放。河上公注：“言人所为，功成事立，名既称遂，不退身避位，则遇于害，此乃天之常道也。”
译文
累积到了满溢，不如及时停止。为了让利器保持最锋利的状态而不断地捶击它，很容易折断，无法长期保持。金银珠宝积聚得太多，要想守住也就更难。有财有势再加上骄纵自傲，只会给自己留下祸患。功成业就之后便要引身退去，这才合于天道的规则。
简析
上一章老子以水喻“道”：利物、不争、处下、谦卑等既是水的特性，也是道的品质。老子通过本章进一步借水说事，由水满则溢联想到“满溢”一说。而“满溢”在一般人的心目中，被看作成功的标志，是将生命的能量发挥到极致的表现。老子则不然，他换了一个角度看“满溢”，得出的结论与众不同。在他看来，“满溢”是下坡路的起点，是落幕之前的最后一次造型亮相，是物极必反的转折点。“满溢”是因为不知足，不知足必是灾祸的根源。
知不知足，实则是一个“度”的问题。换句话讲，万事万物矛盾的转化都是“度”在起作用。事物如果超越了这个“度”，自然就会向它的对立面转化。为防止“满溢”，老子告诫世人必须要把握好“度”。为了以事明理，他还特别联系到社会生活方面的事例加以说明：利器太过锋利，就很容易折断；金银珠宝积聚得太多，要想守住也就更难；有财有势再加上骄纵自傲，只会给自己留下祸患。同样，按照天道的规则，更要懂得“功遂身退”，即要正确对待进退荣辱，达观地看待身外之物，一旦时过境迁，无论位置高低，都要主动让位，提携后进，扶植新生力量，以顺应天道人心。这不仅是自然的规律，社会发展的新陈代谢，更是做人的政治智慧，一种精神境界。反之，若是固守自身的“满溢”，超越了事物的“度”，无疑就是真正的“死亡”！
启示
启示一：“功遂身退”是一种风光；功未遂，名未就，但时间季节到了，照样勇于退下，更是一种明智的选择。无论前种或后种，人们最不希望看到的是，违背自然规律，逆道而行，执而不退，退而不休，赖着不走，这就有违“满溢”的戒律。
黑格尔对此有一个意味深长的比喻，即花蕾、花朵和果实，是植物生命“逻辑”的三个阶段。这是一种为了成长而自发进行的“自我否定”。花蕾绽放了，不是花朵的错；果实生长出来了，也不是花朵的悲剧。成长的过程，就是自我不断放弃的过程。这个过程，如天上月圆月缺，地上花开花谢，海上潮涨潮落，四季暑往寒来，不管是自然还是社会，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永远固定不变。因此，绝不能像升空的气球——能上不能下；也不能像过河的卒子——能进不能退。
世上有两种东西是最难填满的，一个是大海，一个便是欲望。大海填不满，是因为它博大而包容；欲望填不满，是因人性永不知足的贪婪。要想一生中能够安身立命、善始善终，还是要听一听老子的劝诫：“功遂身退，天之道”。顺道则安，违道则危。
启示二：老子在本章提出的“揣而锐之，不可长保”与在第六章中提出的“绵绵若存，用之不勤”对于我们今天如何处理好打拼事业与健康身体的关系，也是一种善意的提醒和忠告。在老子看来，为让利器保持最锋利的状态而不断地捶击它，很容易折断，无法长期保持。这其实是在对那些一个劲地打拼事业，拼命挣钱的人提了一个醒：这种“锐”的状态是难以长久保持的，即使拼事业也应张弛有度，切勿过度劳累。正所谓一张一弛，乃文武之道。要“绵绵若存”，即悠着点，才能“用之不勤”！两者之间也并非水火不容，完全可以找到结合点的。只有兼顾统筹，科学安排才是上善之道。
案例
田长霖进退有据
田长霖是第一个非美国出生而成为美国一流大学校长的华人。20世纪50年代，他只带了一张300美元的单程机票就去了美国。1990年，这位热辐射和热传导的专家与美国258位著名教授一起报名竞选柏克莱加州大学校长之职，最后他成了该校122年乃至美国历史上首位担任一流大学校长的华人及亚裔人士。柏克莱加州大学是全美自由之风最盛、最难治理的学校之一，但是田长霖力排阻难，大刀阔斧地实行了改革。在任内的前六年，他为学校筹款高达7.8亿美元，在同类美国公立大学的筹款中排名第一，也创下了柏克莱加州大学历史最高纪录。他领衔主持的学校科研“群英会”又一次震撼了美国乃至世界科坛。据全美研究委员会当年评估，而今柏克莱加州大学的研究所排名世界第一，其博士班的课程也排名全美第一，36个博士班计划中有35项排名前10名，成绩超过斯坦福、哈佛、普林斯顿、麻省理工、耶鲁与康奈尔大学。但是1997年田长霖提出了辞呈，他说：“我提出辞呈，原因很多。我已经当了七年的校长，做了许多的工作，不需要再留恋，所以在名望最高的时候退下来。”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夫妇在震惊之余还写信挽留他，州长在医院里开刀还打来电话要求他不要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