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技术的进步:家庭农场存在的前提
一 马尔萨斯陷阱
农业活动的自身特点决定了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家庭在农业活动中都占有独特的基础性地位。然而在不同的制度背景下,农业活动的组织形式却存在很大不同。在传统的社会体制背景下,农业经营通常以小农经营为主,虽然也存在较大规模的农场经营,但农场经营在当时的制度背景下明显缺乏竞争力。Malthus认为,随着人口数量的不断增长,人们的消费模式随之发生变化,人均消费水平不断提高。与此同时,自然资源却在不断减少,既有的技术条件逐渐无法承载人类的消费需求,人口扩张与资源约束之间的紧张关系日益明显,最终将不可避免地限制农业发展和人口的无限膨胀,农业就此陷入一个低水平的恶性循环。
马尔萨斯最初的研究目的在于警告近代英国资本主义,但后来的研究者发现马尔萨斯陷阱更适宜描述传统农业社会的经济特征。现代经济学和经济史学家发现,全球经济总量在19世纪以前相当长的时期内的增长速度极度缓慢。Angus Madison的估计表明,在公元1000年以前的1000年中,人均收入一直在MYM450(1990年国际元,下同)左右徘徊,增长率几乎为零。公元1000~1820年,世界人均收入的年平均水平一直低于MYM670,平均增长率也仅为0.05%。与此相对应的人口则呈现缓慢增长的趋势,这说明在1820年以前,从世界范围来看,人均产出几乎没有增长,就算存在增长也只是一种“Miniscule, Creeping”的增长,经济增长与人口增长密不可分,经济增长在很大程度上依靠人口增长来推动,并且最终被人口增长所抵消。
二 农业生产的“内卷化”
对于这种依靠人口增长推动的“增长”,许多学者并不承认。诺斯曾经指出,增长必须是:
人均收入的长期增长,一方面,真正的经济增长意味着社会总收入必然比人均消费增长得更快;另一方面,经济停滞意味着人均收入的非持续增长,虽然平均收入在相当长的时间周期内可能表现为有升有降。
由于农业最基本的生产要素是土地,在土地资源有限的条件下,人口增长客观上造成农地经营规模不断下降。作为弥补,农民往往只能通过加大劳动投入来保证产出,由此造成农业生产的“内卷化”。“内卷化”的长期后果体现为农业利润追求的丧失与农地生产的“细碎化”。
在传统的农业技术条件下,农业自身产出的有限性导致农民生产的主要目的在于满足自身生存需要,即使出现了部分剩余,也只是为了与社会交换生活必需品。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农民不想追求利润,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农产品也会进入市场,追逐利润。然而,马尔萨斯效应所带来的“内卷化”问题导致劳动投入与产出缺乏利润空间。即使存在剩余产品,并且进入社会流通环节,这种流通也只能满足自身的生存需要,而不具备利润获得和资本积累功能。此外,“内卷化”造成劳动投入过度,客观上造成人力对机械的排斥,排斥农业的机械化反过来又会造成对人力的强大需求。结果便是两者之间逐渐形成恶性循环,无法推动农业技术的持续进步。尽管农业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精耕细作,但产出增长有限,只能在原来精耕细作的基础之上继续分化,导致土地“碎片化”,以便容纳更多的劳动投入。
长此以往,农业发展与生存的空间不断缩小,小农形态持续占据主流。但人口增长终将超越农业土地与技术的增长,造成农业生产经营规模下降。虽然最初的农业经营规模可能还比较大,但在刚性的人地压力之下,农业最终仍将被小农生产所支配,纵然存在一部分家庭农场和大农庄,它们也只能是偶然性的存在,无法改变农业的整体格局。
只有在摆脱马尔萨斯陷阱之后,农业的人地紧张关系才有机会获得根本性改变,农业生产才能真正朝着规模化方向发展,家庭农场才有可能获得生存和发展的机会。当然,在这个发展过程中,不仅家庭农场获得了发展机会,公司式农场与合伙制农场同样获得了发展机会。虽然家庭农场、合伙农场与公司农场之间存在差异和竞争关系,但这种竞争关系属于制度内竞争范畴,竞争结果可能是家庭农场占据主流,也可能被边缘化,当然也可能共存共生。
三 家庭农场的生存和发展问题
在现代化的市场经济体制环境下,家庭农场的未来生存和发展取决于以下两个问题。
一是家庭农场经营如何与家庭小农经营竞争,争夺生存权利。
二是家庭农场经营如何与合伙农场经营、公司农场经营,特别是公司农场经营竞争,以争夺自身的市场份额。
根据上一节的分析,前者对于家庭农场经营研究可能更具根本性。这是由于在理论上,家庭农场“生存问题”的重要性超越了“发展问题”;在现实中,家庭农场的“生存问题”依然非常严峻。当前,小农经营在许多国家仍然广泛存在,除了农业的弱质性特征之外,其根本原因还在于并非所有国家都很好地克服了马尔萨斯陷阱。出于各种原因,许多国家和地区的农业体制转型并不成功。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该问题特别需要从西方社会和经济转型中寻找答案。在历史上,只有西方的制度转型在根本上摆脱了马尔萨斯陷阱,世界其他大部分国家和地区始终为马尔萨斯陷阱所困扰。部分地区的社会甚至还完全停留在传统社会,无论其社会架构还是经济架构都仍然存在明显的传统社会印记,即使采用了现代技术,“碎片化”的农地经营模式也最终导致了传统小农转化为现代的“社会化小农”,小农形态的本质属性没有改变,家庭农场还是很难争取到足够的生存空间。
从历史的长时段角度来看,马尔萨斯陷阱呈现一个循环型的曲线。其中包括增长和内卷时的衰退两个阶段。
其形状就像是一个封闭或者内卷的引力周期曲线,俨然是一副天体运转的轨迹,人类生产就像轨道中的行星或者卫星一样被吸附于这个轨道而无法摆脱恒星的引力,周而复始地循环运动。若要克服这种周期循环,需要一定的速度摆脱引力束缚。例如,我们通过发射火箭使探月卫星摆脱地球的引力,火箭速度必须超越第一宇宙速度。在具体的操作过程中,由于地球存在自转,所以在发射火箭时还需要掌握一定的方向。最初是垂直发射,当火箭上升到一定高度时就需要沿着地球自转方向水平前进,而不是任意选择方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沿着地球自转方向就会使火箭相对于地心速度叠加一个地球自转角速度,进而加大火箭的初始速度;反之,如果采用相反的方向或者其他方向,火箭自身速度与地球自转角速度之间的叠加就会出现负效应,反而降低火箭的实际速度。考虑到火箭自身携带的燃料有限,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达到第一宇宙速度,否则就会出现燃料不足的现象,导致火箭无力克服地心引力,发生坠毁事故。
与火箭升空的原理类似,如果人类社会要克服马尔萨斯陷阱,也应当在农业发展的上升阶段进行转型。在农业发展的早期阶段,新的农业制度尚不完善,旧体制面临失效危机,整个社会从而陷入“失范”状态,导致这个时期的社会生产供应严重不足,尚不足以支持新制度的变革。因此,只有在经济和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时,才有可能承受农业转型带来的社会“失范”问题。在该时期,社会只有具有较为充实的资源储备,才有能力应对社会转型带来的产出不足问题。倘若处于贫穷的社会发展阶段,人类连养活自己的资源都不够,更谈不上对农业制度的优化与转型了。
政治学的最新研究也表明,人们对于现行制度的不满与变革,更多地发生在社会初步摆脱贫困的阶段,而不是传统理论所认为的极端贫穷阶段。对于一个极端贫困的社会而言,当务之急是解决基本的温饱问题,农业制度的更新并非首要问题。而且,即使人们有能力破坏一个旧体制,也没有能力建设一个更好的新体制,结果往往是建立的“新体制”相对于旧体制来说更加专制和落后。
这就需要我们重新审视家庭农场的内在机理和发展逻辑,特别是回溯家庭农场发展程度最高的西方发达国家的农业制度变革过程,研究西方农业制度变迁与家庭农场的发展过程也有利于我们更好地总结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