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官窑的瓦罐煨汤
深秋的雨雾笼罩着铜官古镇。昔日繁华不再的千年窑场在阴沉的天气下显得有些疲惫。
一条条碎陶混合的泥泞小路在古镇里弯弯曲曲地延伸,静静地串起一座座古窑遗址与老屋新窑,像一条条时空隧道,将千年前的窑火引向新窑炽烈燃烧。
铜官,早已举世闻名的陶都。早在1300多年前的隋末唐初,这里“方圆十里,炉窑林立,遍地皆陶”,号称“十里陶城”。《水经注》载:“铜官山,亦名云母山,土性宜陶,有陶家千余户,沿河而居……”
那时,长沙铜官窑是与浙江越窑、河北邢窑齐名的中国唐代三大出口瓷窑之一,世界釉下彩陶瓷发源地。
1999年,在印度尼西亚勿里洞岛外海打捞出一艘沉船,船体里完好保存着6万多件中国唐代瓷器,其中出自长沙窑的就有5万6千多件。如果说千年学府岳麓书院是中国传播思想的“圣地”,那么千年窑场长沙铜官窑则是“海上丝绸之路”上的中国陶瓷重要发源地。
历次考古发现证明,长沙铜官窑是中国陶瓷史上的浓墨重彩。
铜官窑出土的釉下彩瓷器有明确的时间记载,最早一件为唐宪宗元和三年(公元808年),最晚的两件是宣宗中大九年(公元855年)和大中十年。这些釉下彩瓷器代表着当时湖南乃至中国瓷器制造技术发展的最高水平。
1956年考古发现,铜官谭家坡龙窑是世界上保存最完整的唐代龙窑,采泥矿遗址19处。
1983年,考古工作者在长沙窑遗址中挖掘出土了7211件、70种器型陶瓷。其中,有一个喇叭口的带柄的壶和一个圆口凸唇、喝酒的小盅,釉色细腻,通体玫瑰红,特别引人注目。后来考证为铜红釉,把中国陶瓷铜红釉的历史一下提前了200~300年,因为此前业界公认只有宋代的钧窑才烧出铜红釉。
也就是这样一座窑炉把中国陶瓷推入了彩瓷时代,形成“南青北白长沙彩”三足鼎立格局。
长沙铜官窑也是中国陶瓷史上第一个将书画艺术融入瓷器的。诗歌内容千奇百怪:“寒食元无火,青松自有烟。鸟啼新柳上,人拜古坟前。”形象地描绘着寒食节习俗。“春水春池满,春风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鸣春歌。”好一幅春趣图。
从岳麓书院沿湘江北去30公里,即到长沙铜官窑遗址,居湘江东岸石渚,名石渚窑。唐代诗人李群玉曾作诗《石潴》以赞:“古岸陶为器,高林尽一焚。焰红湘浦口,烟浊洞庭云。迥野煤飞乱,遥空爆响闻,地形穿凿势,恐到祝融坟。”真实记录了铜官窑当年窑火炽烈的盛况。
在古镇瓦渣坪古窑址,考古学家在这里发现了1000多年前的彩瓷。一件瓷器上能烧出3种不同色泽的花纹,是高温釉下彩,釉水中不含铅。这种工艺使陶瓷在精美之中无毒。这一技术的突破推动了铜官窑陶瓷的日用普及。为餐具器皿的多样化提供了条件,为湘菜的包装美化提供了保障。
陶瓷被湘人广泛应用于饮食起居,对推进饮食文明起到了重要作用。这些陶器或为贮存食物所用,有的作为盛器,有的做炊具,如罐子、钵子、坛子广泛用在厨房。陶制的缸用来装水盛谷,陶制的瓮坛可以镶在灶上烧水,陶制的浸水坛用来腌菜,这菜就是当今流行的坛子菜、外婆菜,以及各种酸菜、泡菜。坛养鲜酸与咸辣,陶制的蒸钵用来蒸饭炖菜,陶制的罐可以煨汤,陶制的碗、碟、杯、盘、盆都能装饭盛菜,形状多样,造型美观,大方实用。
如今,这些手艺还在古镇上传承。一位名叫胡武强的老人就是长沙铜官窑的传人。几十年来,在镇上的人都外出打工、经商做生意的热潮中,他以惊人的毅力,耐住寂寞,始终没有放弃制作陶瓷这种手艺活。他的产品成为镇上最具艺术价值、最有工艺品质的产品,广受省内外客户欢迎。
瓦罐煨汤是铜官古镇上最古老最温暖最原味的味道。先民把单一的素料,单一的荤料,或荤素混合投进陶制的罐子里,放水一煨,清鲜原味。千百年来,这种简单的烹调方式留存下来了。罐子鸡、罐子黄豆焖水鸭、罐子炖淮山、罐子煨牛肉、罐子腊肉炖泥鳅、罐子羊肉等等,都是很好吃的地方特色湘菜。后来,镇上陶工又发明了大罐放小罐的罐焖方法,将直径上米的大罐分成两层,底层用炭或煤加热,上层摆上装有食材和水的小罐,罐口加盖密封,几个小时后,一罐罐的美味出来了。这方法既省时又省燃料,一次出品数量大,出品质量又稳定。这种大瓦罐焖汤模式被广泛使用,也带动了这种大小瓦罐的大量生产,延续着窑炉的生命与兴旺。
在我生活的记忆中,儿时的罐子饭特别香,米淘干净后,下入陶制的小罐子里,加点点猪油、盐,放上恰当的水,放入火塘里一煨,那种猪油润出来的罐饭香特别让人感觉那是一种人间真味。
还有那钵子饭、钵子菜。瓦钵盛上米或鲜菜干食材,放到蒸笼里蒸,那种陶钵激活的清香十分诱人。
“吃在长沙,也表现出独特的个性,长箸大盘,摆在特别大的圆桌面上,完全是富泰作风。那里不像广东馆有半卖、小半卖,也不像江浙菜馆有六寸盘、八寸盘的分别,一上来就是大件头,四菜一汤,足够八个人吃饱……”李雁荪在《长沙风物系人思》里写的这段文字表明,湘菜宴会富泰,用大盘、大汤盅,这也是湖南岳州窑、铜官窑、醴陵瓷为湘菜讲究富泰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正是这些陶瓷的出彩,为当时湘菜盛器高端上档次提供了独特的优势。
铜官古镇潮湿的空气中混合着土陶的味道,这味道从陶泥的采掘沉淀中,从陶工的娴熟手艺中,从泥坯的转动成型中,从千年不熄的窑火中,从千家万户的铜官人家散发出来。在泥、水、火的变换交融中,诉说着“南青北白长沙彩”的历史故事。
铜官土的独有土质,陶坯的圆润细腻、匀称规整,窑火的恰到好处,烧出来的陶器质地细腻与坚实等,成就了窑场的旺盛。那些凝结在陶瓷上流畅的线条之美,那些隽刻在陶瓷上的诗歌之雅,赋予了泥土灵魂,演绎着湖南陶瓷开创的饮食文明,深藏着湖南陶瓷走向世界的秘密。
湘江,孕育了三湘农耕文明;铜官,孕育了湖南陶瓷文明;千年窑,也孕育了千年湘菜宴席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