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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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踏入黑道

大闹剧场,得山口组二代头目山口登赏识,于是田冈来到古川松太郎门下,开始进入黑道必须经历的“三级修业”。

1926年6月,神户市新开地首次上映有声电影,那是由牧野雅弘导演、牧野智子主演的《戾桥》,尽管当时还是后期配音,声画不能很好配合,但新开地的二叶馆影院还是挤满了观众。

1929年秋天,美国华尔街股市暴跌,引起世界性的经济危机,这股浪潮于1930年波及日本,使依赖国外资源和市场的日本经济出现空前的衰退。例如美国突然拒绝从日本进口蚕茧,从而使日本的生丝价格暴跌三分之二,米价每公斤下跌到二十四五钱。当时的日本农村到处发生贩卖女性的悲惨事件。

日本各个大城市,失业者充塞街头。东京帝国大学(即现东京大学)毕业生的就业率只达到30%。各中小企业不断发生拖薪、欠薪及解雇事件。全国被颓废情绪所笼罩。

就在这年的11月份,当时的日本首相滨口雄幸在东京车站遭到暗杀。行刺者是右翼分子头山满玄洋社系统的爱国社的佐卿屋留雄。佐卿屋发射的子弹击中滨口首相的下腹,在他刚要发射第二颗子弹时,被及时赶来的警察抓获。

在这种政治、经济大恐慌的背景下,醉生梦死、及时行乐的“苟且主义”应运而生,由此推动了赌博、色情行业的勃兴,同时,电影、爵士乐、跳舞等娱乐活动也受到人们的空前欢迎。1930年3月,神户市政府为了缓解失业带来的一系列矛盾,在兵库区滨新町建设中央批发市场。

为了争夺利益,山口组第二代组长山口登于这年8月把山口组事务所搬到了中央批发市场附近的兵库区切户町。由于滨新町一带历来是另一个黑社会组织——大岛组盘踞的领地,因此形成两大黑帮势力对峙的局面。

山口登以23岁的年龄继任第二代组长,他身材短小而肥满,但性情刚烈,是个充满活力的头领。山口登手下有几员猛将,如喜欢打架、绰号叫“青鬼”的山口组特攻队队长滩波,绰号“赤鬼”的藤吉,“赌圣”古川松太郎,此外还有中本、山田久一、“恶汉政”“暴徒八”“曲灵茂”和“江户子”等等,可谓“人才济济”。

在山口登的率领下,山口组把势力扩展到与大岛组对峙的切户町。以大岛秀吉为头目的大岛组在神户根深蒂固,势力范围延伸至滨新町。

切户町和滨新町之间相隔着新开辟的中央批发市场,对把守在两旁的山口组和大岛组来说,都是垂涎已久的一块肥肉。双方和批发市场之间都隔着一道桥,只要迈过桥去,就可能招来对等反应,一场血战或许就会在批发市场的地盘上展开。

双方可能都意识到这一点,因此都不敢轻易越过那道桥。

这时的田冈一雄,虽然年满18岁,个头也长到了1.7米,“挖眼”绝招使他名震遐迩,但与山口登的几员猛将相比,仍只能算得上个小流氓。

田冈一雄这时已经离开苦力房,由于在赌场里结识了山口组的骨干山田久一,由他引荐,到新开地的“凑座”“菊水馆”“大正馆”等影剧院,担任类似夜警的角色,每夜巡场到凌晨,困了便蜷缩在某个角落的观众席上睡一觉。

作为山口组的外围成员,田冈十分景仰说一不二的大头领山口登,因此总是在一旁窥视着老大的一举一动。

“我就不相信我不能跨过这道桥!”山口登终于发出了挑战的信号!

田冈一雄激动起来。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那是一个阴雨蒙蒙的上午,老大山口登在“赤鬼”和“青鬼”的左右陪伴下,雄赳赳地跨过了那道宽2米、长10米的木桥!桥这边,山口组组员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增援。

也许是缺少心理上的准备,也许是来不及做出反应,大岛组那边居然一直毫无动静。

说到底,大岛组应该是被山口登的勇气所压服。短兵相接勇者胜,大岛秀吉或许已经自愧不如吧!

山口登的勇猛举动,令田冈一雄敬佩得五体投地。

不久,田冈一雄正式见到了山口登。那是由于田冈引发了“凑座事件”。

凑座是新开地的一座专演武侠戏的小戏院,经常有一些当红的武侠明星到这里来献艺。新开地一带的娱乐场所统统归山口组管理,凑座当然也不例外。田冈当时在凑座巡场,这项工作主要是在晚上出动,不过白天闲着时也有帮着招徕观众的义务。

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上午,田冈闲得无聊,便坐在戏院门口的石级上,和守门的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不想被戏院的老板看见了,便骂起来:

“吃饱了撑的,在那闲扯什么?看吧,让观众都跑掉了!你要是再偷懒,不好好干,趁早给我滚蛋!”

老板眼睛朝着守门的,但其实是骂田冈。

这种指桑骂槐的伎俩使田冈无法忍受,他立即从地上跳起来,指着老板喊:“你刚才骂谁来着?有胆就说实话,是不是骂我?”

老板轻蔑地扫了田冈一眼,然后望着别的方向,说:“谁知道你是谁呀!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田冈勃然大怒,本想揍这老板一顿,想想觉得不能仅让他受点皮肉之苦,应该让他受些经济损失才对,于是大叫:

“好吧!你说观众会跑掉,我就成全你吧!”

说罢,田冈不管三七二十一,穿着木屐冲进戏院。

当时舞台上正在表演,台下有一百多名观众,正看得津津有味。田冈怒气冲天地穿过观众席,从前台一跃而上,随即乱闯一气。台上四五个演员被他推得连滚带爬,道具、布景也被他砸烂打坏。

台下观众先是惊讶,接着一片怒吼,台上演员则一片惨叫,四散奔逃。整个戏院秩序大乱。

田冈双手高举一把道具长刀,仍然在不停地追赶一个曾试图制止他的男演员。这时,从后台跑出一个人来,从他背后把田冈死死抱住。田冈回头一看,认出是演出经理,知道他跟山口组老大山口登关系密切,这才放弃反抗。

“快拉幕,快拉幕!”经理大叫。

田冈被带到经理室。

消息立即传到山口登的耳朵里。山口组负责维护新开地一带娱乐场所的秩序与安全,出了这种事情,山口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山口登当即发话:“古川,随我到凑座走一趟!”

古川即古川松太郎,既是山口登的心腹大将,又是他的妹夫。

两人匆匆来到凑座。田冈被带进会客室。

他看见山口登威风凛凛地坐在一把红木椅上,梳着中间分界的头发,而且蓄了胡子。这时,山口登已经28岁。

山口登以锐利的目光打量着田冈一雄,然后以老大的口气发问:“动粗的就是这小子吗?”

经理连忙哈腰回话:“对,就是他。”

山口登眯缝起眼睛,然后把身体放松在椅靠上,斜视着田冈问:“你叫什么名字?”

田冈毫无惧色,但也不敢发横,尽量平静地回答:“田冈一雄。”

“田冈?”山口登坐直身子,“你就是那个挖人眼睛的田冈一雄吗?”

田冈点点头。

山口登毫无表情地注视着田冈,慢慢站起来,踱到田冈跟前,用手拍拍他的脸,说:“以后别再干这样的傻事!”

留下这句话后,便准备离去。

“老大,”古川松太郎在后面喊住山口登,“这小子怎么收拾?”山口登回过头来,笑了一笑,对古川说:“你把他收留起来吧!”“我收留他?”古川很意外。

山口登说:“是个苗子。我不会看错人。”然后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从古川松太郎收留田冈这天开始,田冈算是正式加入了黑社会组织,但还只是山口组的外围组织。

古川松太郎时年35岁,深得山口登的信任,在此之前,山口登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古川为妻,外界曾议论说,继任第三代山口组组长的人选可能是古川。

古川的家位于门口町。这是一个中等富裕人家,有几大间宽敞的房屋。田冈一雄在这里开始了黑道上的“三级修业”。

所谓“三级修业”,是指为组织放债、追债,以及对组织所管辖的影剧院等娱乐场所的警卫和接待顾客等事务的训练。这是当时进入黑道的必修功课。当然,这些也全是最下贱的差使,其间充满了劳苦。每天大清早,田冈就得起床,开始擦地板、磨亮窗框。早饭后,古川松太郎向他传授黑道礼仪。晚上未经许可是不得出门的,必须在黑暗中露天站岗,直到深夜l点钟。站岗有特殊的要求,不准说话,不准咳嗽,甚至不准穿着鞋子,即使在严寒的冬夜,也必须打着赤脚。

有一回,田冈冻得实在受不了,第二天对古川说:“吃苦我倒不怕,只是把脚冻坏了,走不了路,今后什么也干不成。”

古川目光锋利地射向田冈,坚定地说:“脚会冻坏只能说明你无用,无论如何也不许穿鞋!”随后冷笑了一声,接着说,“现在可舒服多了,以前站岗连衣服都不准穿,全身只留一条裤衩。”

除了磨炼吃苦耐劳精神之外,还要训练初入黑道者对老大或大师姐唯命是从。头目的话,不管对与不对,都必须无条件执行,绝不能反驳或拒绝。黑道组织要求所属成员处事谨慎、果断,且严守机密,因此不说废话也是“三级修业”的重要一环。

这些对于从小吃苦长大,并早已养成沉默寡言性格的田冈一雄,是不难经受的考验。

在“三级修业”期间,每天晚上,古川松太郎都要带田冈到赌场去学习赌博。经过两年多的修业,田冈在赌场里认识了许多黑道人物,比如后来成为山口组重要人物的冈精义、绰号“大虎”的山田久一,以及大长两兄弟——绰号“恶汉政”的大长政吉和绰号“暴徒八”的大长八郎等。

由于大长政吉经常寻衅闹事,制造麻烦,所以被山口登赶出了山口组。而他的弟弟大长八郎却是个对朋友非常友善的人,也不喜欢打打杀杀,然而一旦到了非出手不可的时候,他又会变得强悍无比,六亲不认。大长八郎和田冈一雄的关系很好,但是几年之后的“大长事件”中,两人之间却发生了你死我活的搏斗。

1932年,田冈一雄年届20岁。

这一年,他前往故乡三庄村接受征兵体检,由于身患乙种肌肉风湿,而终于被免除了兵役。此后,田冈离开了古川松太郎的家,独自一人搬到水泽町的一幢廉价公寓居住。

大长八郎和冈精义经常到田冈的寓所来闲聊,同来的还有山口登的表兄横田吉一和横田一夫两兄弟。

五个年轻人都没有固定的职业,生活费都靠从赌场里赚取。

当时,川崎造船厂附近到处开设赌场,五人几乎每天泡在赌场里。赌博输赢难料,因此大家过着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

当时的赌场也十分有趣,几乎每一个赌场都预备了一些宽大的围巾,那些围巾十分肮脏,并且打满了补丁。初进赌场的人,可能不容易猜到那些围巾的用途,只有到赌局终了才能了解它们的妙处。

到这些赌场来的人,全是一些穷而豪爽的赌徒,钱输光了的时候,会把衣服脱下来,一件件地押上去做赌注,直到连短裤也输掉了,便只好唉声叹气地向开赌场的主人打招呼:

“老板,借你的围巾用一下!”

老板这时会很认真地说:“你可一定得归还。上回有人把我的围巾穿去,又到另一个赌场输掉了!”

输光的赌徒把这些围巾权当衣服遮羞。

田冈等五人都是经常借那些围巾遮体的。

有一回,五个人全部输得精光,一起裹着肮脏的围巾回到田冈的住所,一点食物也没有,五个年轻人靠喝水过了两天。第三天实在熬不住了,大长八郎说:“想点办法吧,这样下去可得出人命了!”

冈精义问田冈:“还有没有能变卖的东西?”

田冈说:“除了这床铺盖,什么也没有了。”

大长八郎想了想说:“先把铺盖卖了,换点食物来救急吧!”

横田吉一反对,他说:“这床铺盖我看还不够我们五个人吃一天。不如这样,把铺盖当作赌本,再去赌一下,运气好的话,大家不光有吃的,还会有新衣服穿呢!”

可是万一运气不好,又输了呢?然而没人朝这方面想,的确是赌徒本色。

田冈一雄表示同意,但他提议说:“我们五个人中,冈精义赌技最好,我看还是选他出马吧!”大家一致赞成。

冈精义这时29岁,在五个人中年龄最大,对大家给予的信任十分感激,神态显得格外庄严。他把田冈卷好的铺盖接过来,扛在肩上,由于双手顾得上面,而疏忽了下面,裹在身上的围巾突然掉了下来,露出一个光屁股。若在往常,大家一定会大肆取笑,但这时却没一个人出声。冈精义出门去了。

大约不到一个时辰,冈精义转了回来。大家看见铺盖夹在他腋下,便知道结果令人满意。

果然赢钱了,大家兴奋得连蹦带跳起来。

“先解决肚皮问题!”横田吉一嚷道。

按照以往惯例,大家用猜拳的方式决定谁出门采购食物,谁负责煮食,由于田冈一雄是房主,租金历来由他交付,所以他不必参与猜拳。

买来豆腐、炸虾和油渣,倒在锅里和米饭煮成一大锅,大家美美地吃了一顿。打着饱嗝,大家一个个觉得身上痒得难受,互相看看,每个人的头发都结成了硬块。于是纷纷说道:

“我身上至少能搓下两斤油泥,汗毛孔全给堵住了,难怪身上这么痒呢!”

“半个多月没洗澡,是该上澡堂子啦!”

最后,冈精义说:“上澡堂不能穿这种肮脏围巾吧?我看还是去买一件新浴衣……”

田冈打断他的话:“每人买一件,有那么多钱吗?”

冈精义说:“我是说只买一件。”

“一件?那给谁穿?”

“大家轮流着穿,逐个到澡堂去。”

最后都表示同意。接下来又猜拳,决定先后顺序。这次田冈也不例外,猜拳结果,他轮到最后一个上澡堂。由于事先没有规定时间,最先进澡堂的,一泡就是一个小时,排在后面的时间越泡越长,田冈居然轮到第二天上午……

本来穿着围巾上澡堂也没什么,但那围巾给外人一看便知道这是个输光了的赌徒,他们认为那样很丢面子,因此一定要买件浴衣穿着去。另外,当时每人买一件浴衣的钱也有,可是如果都买浴衣,赌本便没有了,那么洗完澡后凭什么进赌场呢?

这段故事是发生在寒冷的冬季。可以想象,那的确是下层赌徒的窘迫生活。

1932年5月中旬,田冈一雄卷入了发生在大阪的“宝川事件”。

这起血腥事件开始发生在两个力士之间,对立的双方,一个名叫玉锦,一个名叫宝川,两人都是高知县人,并且曾经是关系十分密切的朋友。宝川属于“友纲房”的力士,当时27岁;玉锦属于“二所关房”的力士,比宝川小3岁,但玉锦有个时期曾被“友纲房”收留过一段日子。两人便是那时认识的。

宝川身高1.76米,体重100公斤,对相扑手而言,这块头是小了些。在比赛场上,宝川通常充当丑角,另外,他的长相十分丑陋,从不愿意主动让人拍照,脾气也怪,所以不怎么受人欢迎。

与宝川相反,玉锦的相扑却十分出色,但由于平时喜欢打架闹事,沉迷赌博,曾经失去晋升横纲的机会。山口登很赞赏玉锦,执意要帮助玉锦升为横纲,为此,山口登下力气游说相扑会里的各位前辈和权威,使玉锦前途充满光明。这也从另一面说明了山口登对玉锦大有恩情。

从前一起学习相扑的朋友,如今一个大红大紫前程似锦,另一个却无人关照,身处逆境。无可奈何,宝川只好跟随好朋友玉锦到各地去进行比赛,完全靠玉锦从观众那儿得到的赏金过日子。

这是一种十分尴尬的处境,身为武士的宝川自然内心难以平静。

1932年3月27日,名古屋相扑比赛结束之后,宝川又跟随玉锦等一行人前往大阪巡回表演。

相扑表演在大阪的青之丸竞技馆举行。观众仰慕玉锦的名气,满场座无虚席,气氛十分热烈,玉锦精湛的功夫激起一阵又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落幕时,年方24岁的玉锦曾四次登场向观众谢幕。这一切,都被置身于帐幕一侧的宝川看在眼里,可以想象他当时的心情。

按照当时的惯例,观看相扑比赛是无须提前购买门票的,在观赏过程中或之后,观众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付给表演者一些赏金,数额没有规定,愿意付多少则付多少。

但这个收取赏金的工作得有人去做,而且应该是值得信任的人,宝川便担当着这个角色。如果换了别人,或许会觉得这是一个美差,而宝川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总觉得自己至少应该是玉锦目前的那个位置,而绝不是像这样端着盒子向观众讨赏。

或许宝川有些失态,当大阪的表演还在进行时,他便对玉锦欣喜地说:“观众反响强烈,我看这一趟一定能赚不少!”

玉锦当时没有理他。宝川把观众的奖赏说成赚钱,使玉锦听了很不舒服。

表演结束,正当宝川动员好几名助手,捧着盒子准备去向观众讨赏金时,玉锦叫住了他们。玉锦表情严肃地说:

“你们都不要去了。我已经决定这次不收赏金!”

大家都怔住了。

宝川瞪圆眼睛,质问玉锦:“难道,这是义演?”

“不是什么义演。收不收赏金由我决定,这次我决定不收,就这样。”玉锦不想多解释,但语气中早已透出对宝川的诸多不满。说完,玉锦转身欲离去。

宝川像是再也不能忍耐,冲上前去,一把揪住玉锦的胸口,愤然说道:“你以为这仅仅是你个人的事吗?听到有人替你鼓掌、叫好,你得意,你满足,是不是?那我们呢?你无权拒绝赏金,这连累到我,你明白吗?”

玉锦见宝川翻下脸来,也不甘示弱,他一把打掉宝川揪住自己的手,厉声喊道:“在这里我说了算,要怎样由不得你!如果你贪图那些赏钱,你何必待在我这里,你自己去干吧!”

这话说得很重,深深刺伤宝川本已十分脆弱的心灵。朋友之情仿佛转眼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怨愤、仇恨。宝川骂道:

“玉锦,你简直是个没有丝毫人味的东西!想想当年你投靠我的日子吧!连遮羞的裤衩都是我给你的!你以为你今天真的很有本事了吗?呸!你靠的是些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得很。那些人……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个良心叫狗吃的东西……”

在宝川的泼骂声中,玉锦几番欲冲上前与之大打出手。宝川在骂语中贬低他的功夫,并且暗示他的走红,完全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宝川想说的“那些人”当然是指黑道组织头目山口登,但他不敢明说,提到之后便迅速改口。事实上,玉锦知道自己是在山口登的庇护之下大走红运,可这并不表明自己没有功夫。山口登为何不捧你宝川呢?因此,玉锦认定宝川是出于嫉妒而对自己进行人身攻击,同时还把威名赫赫的山口组捎带了进去。

论血性,玉锦当场就想跟宝川干起来。但是,山口登的话随即在他耳边响起:“我希望你能被提拔成横纲,这是今年7月就能决定下来的事情。当了横纲之后,如果你还不改掉打架赌博的毛病,我答应过将你的横纲交还。在这之前,奉劝你千万不可胡来!”

想到这里,玉锦对宝川说道:“如果不是山口组的老大禁止我打架,今天我一定要叫你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谁知宝川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态度变得越发强硬,并把矛头直指山口组:

“好嘛,有山口组替你撑腰,你还怕什么?你去把山口登叫到这儿来,我宝川一定不躲不藏!去,告诉山口登,说宝川就是这么说的!”

玉锦被彻底激怒了,大声说:

“好,有种的你就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去神户告诉山口组老大!”

玉锦丢下话,立即从大阪乘车赶往神户,去向山口登报告。

“老大,我实在无法再忍下去了!我要狠狠教训一下宝川,求你原谅我这次出手!”在车上,这句准备见面之后向山口登说的话,反复在玉锦的脑畔回旋。

来到神户市兵库区切户町的山口组事务所,不巧,山口登外出了,需要一个多星期才能返回,留守事务所的只有一个名叫西田的年轻人,他也是山口组的成员。

西田接待了玉锦。听完玉锦的话后,好斗的西田牙关咬得格格响,说:“这种家伙,不狠狠教训一下,是不会明白山口组的厉害的!走,我们马上动身去大阪!”

玉锦有些犹豫:“只是老大不在,没他发话,就怕……”

西田马上说:“出了事由我担着!老大不会怪罪你的。对付宝川,我一个人就绰绰有余!”

“恐怕他不止一个人。”玉锦说,“他知道我来神户,一定有所准备。”

西田想了想说:“走,到菊水馆去,多带上几个人!”

两人乘坐一辆车子,驶往菊水馆。菊水馆和凑座、相生座一样,在神户市新开地是拥有悠久历史的剧场。

由于田冈一雄在赌场结识了山口组骨干分子山田久一,而山田久一又是菊水馆的巡场,所以无所事事的田冈一雄经常在菊水馆流连。恰巧这天田冈和山田在剧场办公室里闲聊天,突然听见刹车声,有辆车子停在窗外的院场上。

这是一个5月的傍晚,街市上的霓虹灯闪烁着五彩的光辉。车内跃出两条大汉,直奔室内而来。夜色中看不清来人的面目,田冈和山田立即做好应变准备。

门是敞开的。直闯进来的,原来是相扑高手玉锦和山口组的西田幸一。气氛显得十分紧张。山田警觉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西田幸一眼里布满血丝,并不答话,只问:“这里还有没有山口组的人?”

山田说:“只有我和田冈。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两人就两人吧!”西田幸一说,“我们要杀掉宝川。快上车去大阪,详情在车里头再说。”

车子飞驰着。玉锦把宝川的情况说了一遍。山田听了大叫起来:“狗胆包天,居然不把老大放在眼里!”

玉锦说:“我们人手少,要提防点!”

西田幸一说:“先到我家去拿武器!”

车子开到西田幸一家所在的房子外停下,几个人进屋取家伙。山田和西田幸一各取了手枪,田冈一雄选了一把短刀。

然后,四人钻进汽车,连夜赶往大阪。

神户到大阪的路途并不遥远,没多久就到了。黑暗中,随风飘来潮水的咸腥气息。车子进入港口区的工厂地带。

田冈问玉锦:“宝川住在什么地方?”

玉锦答道:“快到了。在前面那个拐弯的地方可以停车。”

车停下。四人悄悄下车。玉锦猫着腰在前面带路。

穿过一条小街,然后插进一条巷子,来到一家简陋的旅馆门前。这是流浪力士经常下榻的地方。

“就在这里。宝川住在楼上。”玉锦说。

山田和西田幸一从怀里掏出手枪,而田冈早已把l尺8寸长的短刀攥紧在手中。

四人侧身闪进旅馆,然后悄悄从木板楼梯拾级而上。

宝川的房间在楼道的最里面。从纸窗透出的光亮看,里面点着灯,宝川似乎还没入睡。

这时,田冈提刀走在最前面。后面三人紧紧跟着他。

来到宝川的房门口,屏息静听,里面发出酣睡声。

四人在门前分成两组,无言地对视了一下,然后点了一下头,突然,“咔嚓”一声拉开门。

灯下倒着一只酒瓶。地铺上的宝川睡得像头死猪一般。

冲到跟前的田冈不禁把正要劈下的刀子放下,用脚踢宝川,并喝道:“起来,快起来!”

宝川睡得很死,他似乎毫无戒备。

“还不起来!”田冈用脚踏在他的脸上。

宝川似乎感到脸上不好受,翻了个身,又睡死过去。

“快起来,你这狗杂种!”田冈气得大骂,抬脚朝宝川露出的大肚皮踩去,同时,山田也大骂着将手枪顶住宝川的太阳穴。

大概这样才被弄疼了,宝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问道:

“这是干吗呀?”

宝川临危的表现的确不俗,待看清楚刀枪相逼的四人之后,他既不感到惊讶,也没有马上跳起来,脸上没有露出丝毫胆怯的神情。他懒洋洋地抬起上半身,慢慢站了起来。

宝川望着指向自己的刀枪,接着看见站在一旁的玉锦,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但他嘴上还若无其事地说:“这是干什么?这算什么意思嘛!”

西田幸一和山田分别扭住宝川的一条胳膊,田冈一雄用刀尖指着他的脸,喝道:

“我们是山口组的,听说你口出狂言,侮辱我们老大,今天我要送你上西天,有什么话就赶快说吧!”

宝川试图挣扎着,但无奈双手被两条壮汉扭紧,无法动弹,便放弃挣扎,把脸一昂,锋利的目光刺向一旁神情有些异样的玉锦。玉锦这时双膝有些发抖,他似乎害怕事闹大,对宝川喝道:

“你要是想活命的话,就赶快道歉吧!”

宝川没有想到玉锦为了那些气头上的话,会去搬兵来取自己的性命,两人之间原尚残存的一点友情,此时仿佛被一笔勾销。他对玉锦啐了一口唾沫,骂道:

“你这小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玉锦被他骂得躲到后面去了。

田冈不满地瞪了玉锦一眼,挺刀逼向宝川的腹部,厉声怒喝:“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快向山口组道歉,否则我马上让你的肚肠流成一地!”

宝川哼了一声,脑袋高傲地昂向一旁。

“你是真不肯道歉吗?”田冈逼问。

宝川朝田冈冷笑道:“别用刀对着我的肚子,我是武士,你应该砍我的脑袋。动手吧!”

西田幸一和山田放开他,退到一旁。

宝川毫不反抗,双手当胸交叉在一起,叉开双腿对田冈说:

“我这样站得稳些。动手吧!别让我等得不耐烦!”

“你这该死的杂种!”田冈被激怒了,吼叫着双手举起短刀,对着宝川的脑袋直刺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玉锦突然从旁边冲上来,双手抓住田冈握刀的手,高叫:“别、别杀死他……”

田冈恶狠狠地望着玉锦。突然的变故使田冈对玉锦产生了深刻的厌恶,心想:“不是你跑到神户要求我们来帮你干掉宝川吗?怎么你又带头变卦做起好人来了?你怕,我才不怕呢!”

这样想过之后,短刀冲破玉锦的阻拦,直朝宝川的脑袋劈去。纯粹是出于条件反射,宝川将右手挡住脑袋。

玉锦的阻拦还是起了作用,直劈而下的短刀偏离了目标,锋芒落在宝川的右手上,将他的小指和食指劈去半截,同时还划伤了宝川的左脸。宝川顿时血如泉涌,变成了一个血人。

田冈并未就此打住,他再次举起带血的短刀,横向朝宝川的脖子扫去。这是致命的一击!

然而,动作还在空中,田冈的双手再次被力大无穷的玉锦挡住。玉锦就势将田冈抱住,高声向宝川喊叫:

“宝川,赶紧谢罪!求求你,快谢罪吧!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了!”

田冈奋力要甩开玉锦,而玉锦双手越抱越紧,一时竟然成了田冈和玉锦之间的搏斗。

这样持续了几十秒钟,宝川脑子可能清醒过来了,决定等待来日雪耻,终于低下了他高傲的头。

“对……对不起!请原谅……”

宝川跪伏在地,双手放在榻榻米上说出了心中极不愿说的话。接受谢罪之后,田冈这才放弃了置其于死地的决心。

宝川突然伤心地痛哭起来。那种充满屈辱而无助的男子汉的哭声,使人听了心里充满寒意。可能是听见了异常的声响,旁边房间有个和宝川同时下榻在这家旅馆的大力士,闻声闯了进来。

这个大力士身高1.9米,体重至少在100公斤以上,他可能意识到了出什么事情,是赶来看个究竟的,手中没有拿任何武器。见他冲进房来,田冈等人全都大吃一惊,以为他是来帮宝川的。

田冈没有多想,决定先发制人,挥起短刀朝他冲去。

“我的妈呀!……”大汉发出一声尖叫,转身拔足就逃,冲过木板走廊,接着飞奔下楼,由于没踏稳,麻袋似的滚下楼梯,发出巨响,最后脑袋撞在地板上,竟然当场昏过去。

此后不久,宝川剪掉头顶上的辫子,永远离开了相扑擂台。丢了两只手指,已经不可能再相扑了。至于他何时回头找玉锦算账,至少田冈一雄再也不想知道。

经过这件事情,田冈和玉锦关系逐日疏远。尽管当年7月玉锦在山口登的帮助下顺利晋升为横纲,但田冈依然对他深怀怨恨。田冈认为自己本与此事无关,出于江湖义气,替朋友两肋插刀,自己当恶棍,而玉锦中途却出来当好人,这确实叫他气恨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