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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火、国魂和耶稣会

接下来彭特兰前往西班牙,先执教桑坦德竞技,然后被一万比塞塔的月薪吸引到了毕尔巴鄂竞技。第一次训练课上,他最先做的是教球员怎么正确系鞋带。他说:“把最基本的搞清楚,其他的就跟着来了。”他还取消了巴恩斯非常引以为豪的长传风格,逐渐灌输传球型踢法——也许仍然充满了“怒火”的坚韧和果决,但这种球风动的脑筋更多,也不那么急迫。彭特兰会在训练场上吞云吐雾,衣着品位不受天气影响。《北方体育报》在1928年刊发的照片上,彭特兰是这样一幅形象:表情严肃,目光坚毅,小胡子下面是标志性的含蓄微笑,身着厚西服,领带有斑点图案,手帕叠得一丝不乱。头上肯定戴着圆顶硬呢帽,这是他的招牌,为此得了一个绰号“El Bombín”(一种圆顶礼帽)。他与众不同,一向苛求,而且大获成功。

在彭特兰的指挥下,毕尔巴鄂竞技运用内锋略微回撤的战术,连夺两个比斯开冠军和1923年国王杯。庆祝重大胜利的时候,球员从彭特兰头上抢走帽子,蹦蹦跳跳地踩烂。据说在国王杯决赛即将分出胜负时,彭特兰冲球员大喊:“你们只差三分钟了,帽子!”

1925年,彭特兰转投马德里竞技,翌年打进国王杯决赛,接下来在皇马奥维多待了一个赛季,然后回到马德里竞技,在1927年夺得中部锦标赛冠军。1929年,英格兰队造访马德里的大都会体育场,彭特兰为西班牙队主帅马特奥斯出谋划策,帮助主队4-3取胜——这是英格兰队第一次输给欧洲大陆球队。这一年的晚些时候,彭特兰离开马德里,回到毕尔巴鄂竞技,他在这儿又收获了两个西甲冠军、四座国王杯和三个比斯开冠军,期间还带队12-1重创巴萨,至今仍是后者队史上的最惨痛失利。等到1933年,彭特兰又南下马德里,然后第三次成为马竞主帅。1936年,随着内战的迫近,彭特兰离开了西班牙,他在布伦特福德短暂担任助理教练,接下来执教巴罗队——他在英格兰当一线队主教练只有这么一次。早年的先驱人物太多了,其中名气最大的是霍根。彭特兰在国内一直不受赏识,在毕尔巴鄂竞技,他被视为球会的缔造者。1959年,彭特兰受邀故地重游,出席跟切尔西的纪念赛,在现场接受了卓越会员奖章,三年后他与世长辞,毕尔巴鄂竞技在圣马梅斯举行了悼念仪式。

毕尔巴鄂竞技的英式传统由加伯特延续了下去,此前他在意大利取得了成功,执教过热那亚和那不勒斯。1935-1936赛季,加伯特带队赢得西甲冠军,但西班牙内战很快爆发,于是回到意大利。内战最后以佛朗哥获胜而告终,这对毕尔巴鄂竞技影响深远,他们被迫改了俱乐部名称,放弃只使用巴斯克球员的政策,但佛朗哥对他们谈不上仇恨,远远谈不上,在1950年代末皇马统治欧洲之前,他喜爱的球队正是毕尔巴鄂竞技。

佛朗哥对巴斯克的态度很复杂。他禁止任何将巴斯克视为一个国家的想法,但他和其他右翼成员都认可,历经磨难而生长的“真正西班牙”的根,正是保留在巴斯克地区,而且同天主教义和帝国观念紧密结合在了一起。巴斯克人被视为西班牙武士阶层的一部分,正如伯恩斯所说,他们的“基本价值观洋溢着男子气概,就是勇敢、献身、荣誉感和服从领袖”。这些品质是耶稣会的核心教育理念,而耶稣会正是由巴斯克骑士罗耀拉创立于十六世纪。跟英国公学一样,耶稣会学校也将运动视为塑造品格的根本途径。就是在这样的学校里,拉斐尔·莫雷诺·阿兰萨迪爱上了足球,他更为人熟知的名字是“皮奇奇”,意思是小鸭子。这位毕尔巴鄂竞技的高产射手,踢球时也把手帕打成结系在头上,随西班牙队参加1920年奥运会时成了全队的英雄。1953年,佛朗哥派的《马卡报》创办联赛最佳射手奖时选择以他的名字命名,主要原因是他代表了“天主教-巴斯克-西班牙”,其次才是因为他的射门技艺。佛朗哥一面试图根绝巴斯克民族主义,一面把巴斯克球员奉为西班牙的象征:满腔怒火的西班牙复苏了,只不过这个时候它充满了独裁精神。

这一点在马德里竞技身上体现得最明显。1939年,他们同空军队合并,后者由空军在内战期间创立。考虑到无力偿还巨额债务,而且八名球员死于内战,这次合并还是符合情理的,可许多马竞球迷吓坏了。追本溯源,马竞是由几个巴斯克人成立的,起初是毕尔巴鄂竞技在马德里的分支,他们是一家外人的俱乐部,不是政府的俱乐部。为了体现新加入的军人的领导,马竞在球场上的气质跟着变了,一位将军在西甲恢复的首个赛季,也就是1939-1940赛季,批评了主教练萨莫拉,他对马竞的要求很清楚:“这个队缺的是胆量,非常缺……得多跑,全都冲对手使出来……教练得精神点,实行纪律,有时候得用用鞭子。”萨莫拉的确这样做了,给队伍灌输了必要的胆量,马德里空军竞技队当赛季夺得西甲冠军,翌年成功卫冕。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怒火”就是独裁的灵魂。它被发扬成宣传的一部分,宣传佛朗哥的新西班牙,也是传统的一部分,这一传统见证了将穆斯林从格兰纳达赶走的壮举,目睹了征服者开启跨越大西洋的征程,还选择了堂吉诃德作为西班牙决不妥协的典范。1939年,佛朗哥派报纸《超越》的社论写道:“在西班牙,‘怒火’存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其程度是前所未有的……运动领域里,‘怒火’在足球上显现得最好,足球能够充分表现出西班牙民族的男子气概,在国际赛场上常常压制住了技术更好但不那么好斗的外国球队。”跟墨索里尼的意大利一样,对于佛朗哥的西班牙来说,足球成了对尚武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