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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瑙河流派

然而,苏格兰流派最著名的传授者是一位爱尔兰后裔的英格兰人——吉米·霍根。霍根在伯恩利一个虔诚的罗马天主教家庭出生长大,青少年时一度遐想成为神职人员,但后来投身足球,而且成了有史以来最有影响力的教练。“我们按吉米·霍根教我们的踢球,” 1950年代初执掌那支伟大匈牙利队的塞贝什说,“记述我们的足球历史时,应当用金字写下他的名字。”

霍根违抗父亲让他当会计的意愿,16岁时加入兰开夏郡的球队纳尔逊,成长为他口中“一个有用、勤勉的右内锋”,之后效力过罗奇代尔和伯恩利。人人都说他性格执拗:为了涨薪,三番五次地讨价还价;非常想提高自己,其热情之高显得与常人格格不入。他一丝不苟,近乎拘谨古板,被队友戏称为“牧师”。霍根和父亲曾设计出一种原始的健身自行车,实际上就是将自行车安装在摇摇欲坠的木架上,他每天骑行30英里,直到意识到这种方法远远提高不了他的速度,唯一效果是小腿肌肉更紧实了。

轻松的优越感或许属于早期的业余球员,却延续到了职业足球中。训练本身也是门头疼事。球员在训练中往往要跑步乃至练习冲刺,但有球训练被视为毫无必要,甚至有害。以1904年托特纳姆的训练日程为例,每周只包括两次有球训练,而且他们可能还是当时思想最先进的球队。当时的逻辑是,如果让球员在周中进行有球训练,他在周六的比赛中就不渴望拿球了。这么缺乏说服力的论点竟然成了原则。

有一场比赛,霍根带球躲过几次抢断创造出机会,最后却遗憾地射高。赛后他问主教练惠特克是哪儿出了问题,他触球没吃准部位?他失去了平衡?惠特克不以为然。他告诉霍根,只要不断尝试就行了,因为十脚射门进一球已是不错的回报。换成其他人或许会将此事抛诸脑后,但崇尚尽善尽美的霍根却琢磨许久。他觉得,这不是运气问题,而是与技术有关。“从那一天起,我开始自己思考,”他说,“除此之外,我还会请教真正的优秀球员。不断钻研让我日后成了教练。这似乎是理所当然,早在还是年轻职业球员时,我就在教导自己了。”

霍根对伯恩利的原始踢法感到失望,但最后促使他离开的是经济纠纷。富勒姆主帅布拉德肖曾与霍根在伯恩利有过短暂接触,在他的劝说下,23岁那年霍根首次离开兰开夏郡,转投富勒姆。布拉德肖没有球员经历,与其说他是教练,倒不如说他是商人和经理人,但他对应该怎样踢球有清晰思路。他不推崇大脚猛冲,雇了一群深受短传踢法熏陶的苏格兰教练,将大批苏格兰球员罗致帐下,然后任由他们互相磨合。

这一策略无疑成功了。霍根帮助富勒姆在1906年和1907年两夺南部联赛冠军,1907-1908赛季还打入足总杯四强,也是在这个赛季,富勒姆开始参加联赛体系的乙级联赛。他们在足总杯半决赛不敌纽卡斯尔联队,这是霍根最后一次为富勒姆出场。之前,他与膝伤抗争了一段时间,而布拉德肖的商人心态一向牢不可破,认定留他在队中的话会冒没必要的风险。霍根随即加盟斯文登城,效力时间很短。一个周日,他在教堂参加完晚祷后,见到了等在门外的博尔顿流浪者的代表,在他们的说服下,他回到了西北地区。

霍根在博尔顿的经历不如人意,以降级告终。一次季前的荷兰之旅令霍根认识到了欧洲的潜力和欧洲球员学习的愿望。英格兰足坛可能认为教练的指导是可有可无,荷兰人却对之孜孜以求。在10-0战胜多德雷赫特后,霍根发誓有朝一日要“回来教这些家伙怎样正确踢球”。重要的是,他结交了来自雷德卡的工程师霍克罗夫特。霍氏还是位顶级裁判,经常执法海外比赛,因此认识几名外国足球官员。一天晚上,他向霍根提到,自己听说多德雷赫特正在物色新帅,而且正想聘请精通英国足球的人。太巧了——这样的机会霍根怎会错过?他申请了职位,在发下誓言的一年后,28岁的霍根兑现誓言,重返荷兰,接受了为期两年的合同。

霍根接手的是一批业余球员,其中很多还是学生,但他按照英国职业球员的方式训练他们。体能固然是训练项目之一,不过在他看来,练习控球技术才是重中之重。霍根说,希望自己的队伍能复制“老式苏格兰风格”,踢出“聪明、先进、建设性”的地毯足球。有一点挺关键,不少队员是来自大学,因而好学勤勉,霍根便给他们上课,用粉笔在黑板上诠释自己的足球理念。不是场上的就事论事,而是课堂里图文并茂的讲解,就这样,队员开始领会战术和站位。

大获成功的霍根颇受欢迎,应邀指挥了一场荷兰队的比赛,而且以2-1战胜了德国队。然而这时霍根只有30岁,自觉有余力在场上驰骋,所以跟多德雷赫特的合同到期后,回到了为他保留注册资格的博尔顿,踢了一个赛季并且帮助球队升级,但他知道自己的前途在于当教练。1912年夏天,霍根重新开始求职,霍克罗夫特又帮了大忙,让他联系上了奥地利足球的伟大开拓者胡戈·迈斯尔。

迈斯尔1881年出生在波西米亚城市马莱绍夫的一个犹太中产阶级家庭,年幼时随家人移居维也纳。他对足球痴迷有加,而且在板球俱乐部没什么成就,父亲希望他经商,给他在的里雅斯特找到了工作。在那里,迈斯尔熟练掌握了意大利语,还学习了其他语言。迈斯尔后来回奥地利服兵役,答应了父亲让他进入银行的要求,同时开始在奥地利足协任职。最初的工作主要是筹集资金,但与霍根同为睿智内锋的迈斯尔有着坚定的足球理念,决心要打造奥地利足球的未来。他的影响力渐渐加强,最终成为奥地利足协的实际掌门人,彻底放弃了银行工作。

1912年,奥地利在一场由霍克罗夫特执法的比赛中1-1战平匈牙利。对结果感到失望的迈斯尔问霍克罗夫特,自己的球队问题出在哪里。霍克罗夫特回答,他认为球队需要一位合适的教练,能够提高球员的个人技术,换句话说,就是像自己的老友霍根那样的。迈斯尔立即与霍根签下六周合同,后者的职责包括与奥地利的领军俱乐部协作,但主要工作是率领奥地利国家队备战斯德哥尔摩奥运会。

霍根的第一堂训练课效果不佳。奥地利球员觉得他令人费解,并且过分重视基础内容。迈斯尔倒是印象深刻,与霍根畅谈到深夜,一起探讨对足球的设想。战术上,二人对235阵型均无异议——毕竟这个阵型是三十年来足球的基石。但他们也认识到移动的必要——太多球队踢法古板,太按部就班。他们都认为应当让球发挥作用,相比盘带,更看重快速的传球配合,也都视个人技术为关键,但不是日后成为南美足球特色的个人奔袭、闪转腾挪;锤炼个人技术是为了立即控住来球,以便迅速出球。霍根还强调,如果长传校准了方向、有的放矢,将成为破坏对方防守的利器。迈斯尔是个浪漫的人,而霍根的可贵之处在于他的想法注重实效。他倡导传球并非因为执着于某个堂吉诃德式的空洞信念,他只是觉得获胜的最佳方法是掌握控球权。

奥运会上,奥地利5-1重创德国,但四分之一决赛3-4负于荷兰。迈斯尔仍心服口服,当德国足协请他引荐霍根时,他反倒给了霍根一个职位,负责带奥地利队备战1916年奥运会。霍根说:“离开灰暗、阴沉、工业气息的兰开夏郡,来到欢乐的维也纳,好像踏入天堂。”他每周训练奥运代表队两次,剩余时间则用来指导维也纳的顶尖俱乐部队。霍根很抢手,以至于在维也纳FC的训练课早上5∶30就开始了。霍根与奥地利情投意合,他说奥地利足球像华尔兹一样“轻盈流畅”,而迈斯尔充满信心,觉得能在1916年奥运会上取得成功。然而战火击碎了梦想。

意识到战争可能爆发后,霍根联系上英国领事,询问是否应当及时与家人返回英国。他被告知没有立即开战的危险,但不到48个小时一战就打响了。一天后,霍根因为自己的外籍身份被捕。1915年3月,美国领事成功将霍根的妻儿解救回英国。被送往德国拘留营的前一天,霍根获释了,在维亚纳经营一家百货商店的布莱斯兄弟同意当他的担保人。之后的近18个月,霍根为他们工作,教他们的孩子打网球。好在东边130英里的地方,有人正准备助他重返足坛。布达佩斯MTK俱乐部副主席德斯泰男爵毕业于剑桥大学,他听说了霍根的遭遇后,通过多层外交关系,敲定了让霍根出任球队教练,条件是后者必须定时向当地警方报到。

霍根欣然应允,由于一线球员大多正在前线打仗,自己的首要任务是组建起球队。他理所当然地将目光投向年轻球员——在布达佩斯安格尔公园散步时相中了正在踢球的奥尔特和布劳恩(外号“奇比”),两人日后成了MTK最受欢迎的球员。霍根回忆说:“我一眼就盯上他们了,心想‘他们是我的,就是我的了’。他们都是聪明的小伙子,在布达佩斯上高中。每天放学后,我都把他们留在球场上,教授他们足球的艺术。”奥尔特和布劳恩聪明好学,既是典型的中欧产品,又是那种霍根乐于共事的球员,因此不难理解为何霍根在维也纳和布达佩斯乐不思蜀,他说:“欧洲大陆足球远强于英国足球的一点是,孩子们在小小年纪就学到了足球的艺术。”

他的方法成效显著。战争一度中断了赛事,恢复后的第一个正式冠军就是由MTK在1916-1917赛季获得,而且他们连续九年卫冕。战后,布达佩斯各俱乐部的联队4-1大败博尔顿,展现出欧洲大陆足球不断上升的实力。不过,MTK只有两个冠军是在霍根的率领下获得的,战争一结束,他就急忙回到了英国。他说:“我在匈牙利的日子几乎跟在奥地利一样快乐。布达佩斯是座可爱的城市,在我眼里它是欧洲最美的城市。”但他已经将近四年未与妻儿团聚。霍根的继任者是从前的弟子屈什纳,此人在20年后将对巴西的足球发展起到关键作用。

霍根回到兰开夏郡,在利物浦的沃克卷烟厂担任配送主管。他还是不宽裕,有人便建议他去足总领取补助——足总成立了一个基金,资助那些因受到一战影响而贫困潦倒的职业球员。

这成了霍根教练生涯的转折点。他认为自己理应得到200英镑,所以借了5英镑路费奔赴伦敦。足总秘书沃尔却冷眼相待,他说基金只能发放给参军打仗的球员。霍根指出自己被关押了四年,没有机会入伍。沃尔扔给他三双卡其布袜子,讥笑“前线的小伙子们很喜欢这些东西”。满腔怒火的霍根再也没有原谅足总,他的才华从此与英格兰足球再无交集——当然,这不是说如果留下来,霍根的理念就能被保守的英格兰人认可。

在维也纳,迈斯尔延续了霍根的那一套,不过战后不久,奥地利0-5负于南德,令他的信念产生动摇。在纽伦堡天寒地冻、坑坑洼洼的球场上,奥地利的细腻短传毫无用武之地,沮丧的迈斯尔在回程路上与球员们讨论:是否应该放弃这一体系,采用更加直接、硬朗的打法?球员们的回答是绝对不能。就这样,不可动摇的原则确立了,并由此孕育了1930年代初的那支“神奇之队”,即第一支壮志未酬的伟大国家队。格兰威尔写道,在迈斯尔的执教下:“足球几乎成了表演,成了一种竞技的芭蕾舞。进球得分不过是他们通过精妙配合编织出一百种复杂图案的借口罢了。”

金字塔依然是基本阵型,而比赛风格极度发扬了苏格兰式的传球打法,变得与英格兰足球大相径庭,因此被公认为一种独立体系:“多瑙河流派。”技术比身体更重要,但被糅合进团队结构中。南美足球则走得更远,与最初形态的区别更鲜明,技术备受重视,在乌拉圭,特别是在阿根廷,人们欣赏的是个性和自我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