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回乡见闻》书感

《回乡见闻》，是我1962年2月24日向中国人民大学党委会写的一份报告，因为我在回乡之前，学校开党员大会，组织上通知，党员回家或外出（因正值放寒假），回来一定要向组织汇报见到的当地的真实情况，尤其是农村。因为这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

我是因母亲病重才回去的，我于2月3日离开北京，2月4日到无锡。随即坐船回无锡县前洲镇冯巷农村老家。这篇文章就是真实地记录了我当时所见到的农村的情况，真是见到了我从未见到过的一片凄惨景象，饿死人的景象。

我的报告交到党委会后，就得到了人大党委会的表扬，说报告写得很好，说我敢于说真话。后来人大党委又把这篇报告报到了北京市委，北京市委也同样表扬了我，之后这件事就过去了。我当时交的是一份底稿，并没有再誊写一份。因为我写文章习惯是只写一稿，我的底稿交上去了，我手里也就没有这篇文章了（那时还都是手写，没有打字机）。没有想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们却想到了这篇文章，他们去把这篇文章找了出来，同时宣布我这篇文章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毒草”，要我接受批判，向党和群众认罪。

当时我手里虽然没有这篇文章，但文章是我写的，我脑子里根本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思想，我文章里哪里会有这样的思想。所以我坚决不认罪，不作检查。我就向军宣队提出要求，我说要我检讨、认罪，总得让我看到文章吧，事隔多年，我早已忘记了，不看文章，我怎么能检查呢？军宣队就把文章找来交给了我，我重新读了这篇文章，心里就更加有底了，分明是他们强加给我的“罪名”。这文章里反映当时的真实情况，农村饿死人的情况是事实，但丝毫也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他们编造也编造不出来。所以我就向造反派们提出要求：一、这篇文章既是反映我家乡情况的，就应该到我家乡去核实，看我是否是说的真话，还是编造谣言攻击社会主义；二、我愿意跟着你们一起到我家乡去，将文章念给我家乡的老百姓听，由他们去发动广大群众来批判我，我愿意面对群众。这两点要求我也向军宣队提了出来。结果造反派们没有一个肯跟我一起到我老家去的，军宣队读了这篇文章，也不同意造反派们对这篇文章的定性，也认为这篇文章并没有那些问题，终于一场气势汹汹的对我的批斗，就算不了了之。我则因为这场对我未遂的批斗，反而得到了这篇我早已忘却了的文章。现在虽然已经事隔四十七年，我重读这篇文章还是有启示的。最重要的启示，是我在文章里说：

这个公社（指我的家乡）自然条件十分好，约有一二十万亩良田（确切的数字我问过几个人，都不知道），工作搞得好，不仅可以丰衣足食，而且完全可以有余粮供应社会需要。

我四十七年前的这段预言，已经完全被事实证明了，不仅是证明了，而且我的家乡已经经历了几番的经济飞跃了。今年3月，我回家去了一趟，我实在已经不认识我的家乡了。

我的家乡，从上世纪60年代后期起到70年代，为了挖除“穷”根，就大力治水，根除水患，当时上面提出的口号是“农业学大寨”，但我的家乡是低洼地，年年闹的是水害，是农田被淹没，而不是大寨一样的山区。所以当地的干部就从实际出发，进行治水，经过连续十多年的艰苦奋斗，终于水患得到了彻底根除，所有的土地，都变成旱涝保收的良田，从此家乡就永远告别了饥饿，也就开始站起来了。在治水过程中，又带动了小工业，镇上办起了小工厂，走上了农副业、工业综合发展的道路。而且路愈走愈宽，到1983年，我的家乡前洲镇成为全国首批亿元乡之一。1986年起，经济总量连续数年位居全国乡镇榜首。1991年获中国最佳乡镇殊荣，近几年来又先后被评为全国环境优美乡镇、国家卫生镇和江苏省新农村建设示范镇。

我的老家是乡镇工业的发祥地之一。现有民营企业1000余家，工商个体户2000多个。2008年，前洲镇国内生产总值40.2亿元，是1978年的400倍；全社会销售收入130.6亿元，是1978年的435倍；上缴国家税收4.6亿元，是1978年的180倍；人均收入12680元，是1978年的90倍。李先念、李鹏、李瑞环、乔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曾先后亲临前洲镇视察，高度肯定了家乡的经济发展和社会事业建设。

现在，家乡物阜民丰，昔日旧貌已荡然无存。我回到老家，再也找不到我童年到青年时期的一点痕迹，找不到我当年放羊的荒坟堆，找不到我屋后常常钓鱼的小河，还有那两座连接在一起呈“⊥”形的“一步两顶桥”，尤其是那条我每天上学要走的弯弯曲曲的小路，和路右边形如葫芦的小河“葫芦头沟”，这一切都已变成整齐的房舍和欣欣向荣的田畴了，留在我心头的记忆，早已找不到半丝痕迹了。我这个故乡人反倒变成了外乡人了。唯一还能找到的是离我的老家约有一里半路的孟将庙里的那棵参天古树——古银杏树，还依然耸立着，算是让我找到了一个坐标。我可以依此来辨认我当年放羊割草的荒坟堆的位置，可以认出我原来居住的老屋的位置。它可以渐渐地把我带入回忆的梦乡。

我问我的家人，他们说我的家乡包括整个无锡市，近数十年来，官吏没有贪污的事，没有刑事案件也没有民事纠纷，更从来没有老百姓上访的事，相反遇到公益的事，都争着出力出钱。他们说，连我的老镇——前洲镇的房子都拆除重建了两次，所以我再也找不到旧时的一点记忆的痕迹了。

想着想着，我似乎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和谐社会，看到了一个实在的“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新农村。

我的家乡，只是整个中国的一小块地方，但是我却看到了我亲爱的祖国的前景，我希望全中国的老百姓都能过这样的生活。

尽管还有许多困难，还需要更大的艰苦奋斗，但是我坚信“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是实在的，有强大的旺盛的生命力的。它已经放射出迷人的光彩了，它的前景将是更加美妙的、现实的。

2009年9月2日于京华瓜饭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