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演义》之生物武器

成书于明代中期的《封神演义》向来以想象瑰奇著称，书中描摹的种种法术和斗法过程让人叹为观止。但是其中一些看似奇幻的想象又表现出了真实的一面，极具合理性和预见性。例如从对穿云关和潼关两场战争的描写，就依稀可见生物武器的影子。

书中第八十回写到，支持纣王的神道力量为阻挡西岐军队而在穿云关下摆设了“瘟癀阵”。书中未介绍此阵的具体情形，但用一首诗描述了其危害性：

“瘟癀伞盖属邪巫，疫疠阎浮尽若屠；列阵凶顽非易破，着人狂燥岂能苏。须臾偏染家家尽，顷刻传尸户户殂；只为子牙灾未满，穿云关下受崎岖。”

从“须臾偏染家家尽，顷刻传尸户户殂”两句来看，此阵应具有很明显的传染病特征。

“癀”字在汉语中的解释即为“牛马等家畜所患的炭疽病”。据现代医学研究，该病其实是一种人畜共患的急性传染病，由炭疽杆菌所致。其在临床上的主要表现为皮肤坏死、溃疡、焦痂和周围组织广泛水肿及毒血症症状，皮下及浆膜下结缔组织出血性浸润；血液凝固不良，呈煤焦油样；偶可引致肺、肠和脑膜的急性感染，并可伴发败血症。自然条件下，食草兽最易感染，人对这一病菌属于中等敏感。

把传染病引入战争，在中国古代战争史上并非没有先例。据《汉书》记载，汉武帝在晚年曾下了一道自我反省的诏书——《轮台罪己诏》。上面记载到，重合侯马通曾俘获了一名匈奴士兵，据俘虏供称：“闻汉军当来，匈奴使巫埋羊牛所出诸道及水上以诅军。单于遗天子马裘，常使巫祝之。缚马者，诅军事也。”其大意是，匈奴侦察到汉军来袭，就派遣“巫”，也就是从事细菌战作战的专职人员，把感染后的动物埋藏在汉军的必经之路上，以向汉军传播疾疫。就连向汉朝进贡的马匹、衣物也要由“巫”对其施加感染措施。这极有可能是中国历史上关于用生物武器进行战争的最早记载。而且从行文推断，匈奴意图扩散的疫病很可能就是炭疽。

《封神演义》第八十一回写到，潼关守将余化龙父子为阻挡西岐军，摆下了“痘阵”：

“话说余德……来至周营，站立空中，将此五斗毒痘，四面八方泼……周营众人，俱肉体凡胎，如何经得？三军人人发热，众将个个不宁，子牙在中军也自发热；武王在后殿自觉身疼。六十万人马俱是如此。三日后，一概门人众将浑身上下俱长出颗粒，莫能动履，营中烟火断绝。”

书中所说的“痘”即为天花，对高烧、发疹等感染初期症状的描述也非常切合。但是据现代医学研究表明，人感染天花病毒后的潜伏期平均为12天，因此书中所说的三日后发病当为小说家言。

在我国，天花为外来传染病。关于其发源和症状，晋代葛洪在《肘后备急方》中曾有记载：

“建武中于南阳击虏所得，乃呼为虏疮。”“比岁有病时行，仍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状如火疮，皆戴白浆，随决随生。不即治，剧者多死。治得瘥后，疮瘢紫黑，弥岁方灭。”

但是这里所说的“建武”所指并不明确，因为在葛洪生活的年代之前曾有多位皇帝用过“建武”年号，如汉光武帝刘秀、晋惠帝司马衷等。有研究者根据这两句话，推断出这里说的“建武”为刘秀的年号，并推断天花大约在此时（公元1世纪）传入我国。虽然这一推断未必为确论，但是天花为外来传染病，且不晚于晋代传入我国则是公认的。

按照书中记载，余化龙父子死后，在“封神榜”上被列为“掌人间之时症，主生死之修短”的主痘碧霞元君之神，即痘神；其夫人金氏被封为卫房圣母元君，即所谓的痘神奶奶。后来，书中的说法延续到了民间生活，人们开始逐步认同金氏为痘疹娘娘，并对其加以崇拜。在《红楼梦》第二十一回中，有凤姐之女大姐儿患天花的情节，贾府采取的应对措施之一即为供奉痘疹娘娘。

把天花病毒引入战争，在古代战争史上也有先例。据历史学家考证，在16世纪初，殖民者征服墨西哥东海岸阿兹特克人居住的墨西哥城时，曾经以天花病毒为武器。当时在殖民者队伍中有一名来自古巴的黑人士兵感染了天花，于是殖民者蓄意将沾有病毒的衣物、毯子作为礼物送给了阿兹特克人。当地的土著居民祖祖辈辈不知天花为何物，当然体内也不具备抵御这种传染病的抗体。天花病毒遇到了适于繁衍的温床后恣意肆虐，城内很快疫病流行，死者如山积。几个月后，殖民者踏进墨西哥城，他们发现城中遍布尸体，马匹竟然无处驻足。

我国至少在明代隆庆年间就已采用人痘接种术预防天花，这一技术辗转流传，曾惠泽世界多国。直到1796年，英国乡村医生真纳发现种牛痘的危害性更小，这才逐步取代了人痘接种术。在《封神演义》中，西岐众将士则是受神农氏的指点，用升麻治愈了天花。这并非荒诞不经，升麻为菊科糙叶斑鸠菊属植物，具有抗炎作用，在其传统用途中确实有治疗天花的功效。直到现代，中医还会采用升麻葛根汤，对发疹初期的天花患者进行治疗。

电子显微镜下的天花病毒

由于牛痘接种术的推广，天花病毒的传播被逐步得到控制。1980年5月，世界卫生组织宣布人类成功消灭天花。这样，天花成为最早被彻底消灭的人类传染病，也是到目前为止，在世界范围被人类消灭的唯一一种传染病。

此后根据国际协定，全世界的天花病毒样本只能保存于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CDC），以及俄罗斯国家病毒学与生物技术研究中心（VECTOR）两个实验室，并由世界卫生组织监督。但是在2014年7月1日，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的科学家在搬迁实验室时，意外地发现了6瓶被遗忘了数十年的天花病毒。这在当时曾唤起了人们的惊悚记忆，并将其比之为“被遗忘在瓶子里的魔鬼”。

（本文发表于《中国科学报》2015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