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传说一战
尹恬儿语气平淡,尹欢却神色一变,轻哼一声。半晌方道:“若不是他始终不信任我,隐凤谷又何尝会陷入今日这般被动局面?”
尹欢口中的“他”自是指其父,战传说见尹欢似乎对其父甚有怨言,不由暗自纳闷,忖道:“原来他们的父亲尚健在,却不知为何早早地就将谷主之位传与尹欢?”
尹恬儿几乎是针锋相对地道:“二哥何以如此肯定隐凤谷已陷入被动状态?”
尹欢不悦地道:“对方一人独闯隐凤谷,便已杀我四十余人,难道这还不是被动?况且受敌冲击时,我方众人立即对遗恨湖重加防守,却不知这是对方投石问路之计,一举便窥破我隐凤谷最重要的事物必在遗恨湖中,这何尝不是一种被动?”
尹恬儿忽然狡黠一笑,道:“二哥的性情恬儿多少有些了解,若是局面真的如此不堪,二哥也不会安坐于此了。”
尹欢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似无意再与尹恬儿争辩。
尹恬儿转向战传说道:“昨日恬儿有所误会陈大哥,请陈大哥见谅!”言罢竟深施一礼,算是赔罪。
战传说竟“啊……”了一声,他是因对方称他为“陈大哥”而惊诧,随即方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已非四年前的少年,论年纪,或许真的比尹恬儿略为年长。
战传说对四年时光莫名流逝尚极不适应,他在心中苦笑一声,口中道:“既然是误会,姑娘又何必挂怀?”
尹恬儿展颜笑道:“多谢陈大哥见谅。我爹听说我得罪了陈大哥,而陈大哥反在危难关头出手救我,爹爹很是感激,他想当面向陈大哥致谢,却苦于行走不便。不知陈大哥能否随我移驾一行,也好让爹爹心安?”
她的话锋辗转得很是突然,却又并不太过突兀,且显得甚为客气,让人无法拒绝。
战传说恍然忖道:“原来她父亲行走不便,才早早地将谷主之位传于尹欢。前辈的邀请,自己焉能不从?”当下不假思索地道:“在下蒙隐凤谷相救盛恩,当拜谢前辈!”
刚说完这一番话,他无意中发现尹欢神色凝重,似有所疑惑,心中不觉有些奇怪,却已无暇思忖太多。
战传说与尹恬儿一同离去之后,尹欢独自一人静坐于水舍中。
他的面部表情不断变化着,初时显得疑虑、不安乃至愤怒,而后终于渐渐释然,神色缓和了许多。
尹欢轻击双掌,很快便有一名精悍的隐凤谷弟子入内,恭声道:“请谷主吩咐!”
“让雕漆咏题来见我。”
那人应声退下。
雕漆咏题乃隐凤谷十二铁卫中排名第十一的高手,但他的追踪袭杀之术,十二铁卫中无人能及。
少顷,一个比尹欢矮半个头的男子进入水舍中,此人便是雕漆咏题。他的身躯并不健硕,却极为匀称,让人感觉到只要他愿意,就可以灵活自如地做出任何动作。乍看他的五官,显得很是平凡,唯有双目却是精悍如鹰隼,加上双肩始终是向前微微耸着,让人感到他就是一只随时会振翅扑出的鹰。
而此时在雕漆咏题的肩上正蹲着一只灰鹰,这只灰鹰是雕漆咏题实行追踪的重要保证。此刻灰鹰的喙鼻部尚蒙着一个用青布特制的小小布袋,这并非为了防止灰鹰伤人,而是为了保护灰鹰敏锐无比的嗅觉不会被太富刺激的气味所破坏。
雕漆咏题恭敬地施过礼后,便立于一侧,静候尹欢吩咐。
他的言语似乎都用来与他的灰鹰交流了,与人相处时,却沉默寡言,惜言如金。
尹欢亦直截了当地道:“我让你来,是要你追踪一个人。”
“是袭击隐凤谷的女子?”雕漆咏题道,事实上他早已有所准备。谷主尹欢要查出那女子的身份下落,就必须依仗他。虽然那美艳的狠辣女子来去如风,但无论是谁,杀了四十多人之后,不可能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蛛丝马迹对他人而言也许毫无用处,但对雕漆咏题来说,却已足够。在此之前,他已找到一丝线索,只要尹欢吩咐下来,他自信凭借这些线索,必能有所收获。
没想到尹欢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要追查的竟不是杀了隐凤谷四十余人的绝色女子!
雕漆咏题吃惊非小!
难得的是他纵然极为吃惊,却竟未开口询问。
这时,尹欢已自怀中取出一只瓷瓶,交与雕漆咏题。雕漆咏题双手接过后,尹欢道:“瓷瓶中药物的配方十分独特,在这世间也一定只有两瓶。一瓶在你手中,另一瓶则在我要你追查的人手中。”
“查什么?”雕漆咏题问道。
“他的一切来龙去脉,包括师门、身世、武功!”
雕漆咏题沉声道:“属下明白了。”
尹欢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声:“你去吧。”
雕漆咏题倒退而出。
绝色女子武功高深莫测,来历神秘,隐凤谷祸难当头,但尹欢要查的事竟与此无关,这无疑会让任何人都大吃一惊。
而雕漆咏题的过人之处就在于即使他心中极度吃惊,面对谷主尹欢的吩咐,他也能心无旁骛,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
雕漆咏题退出之后,尹欢行至水舍两侧的窗前,向外望去。
湖面风景依旧,不起一丝涟漪,与隐凤谷风雨莫测的局势恰好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在这如镜一般的遗恨湖中,究竟隐藏有什么样的秘密?隐凤谷又有什么样的秘密?
尹欢望着遗恨湖,脸上竟难以看出任何表情。
良久,他才离开窗前,缓步走至水舍一角的一个柜子前站定。
他伸手轻轻地拉开柜子最大的一个屉子,从里面取出一物。
竟是一面铮亮的铜镜!
尹欢手捧铜镜,照着自己的脸。
镜中映出一张俊美得无可挑剔,同时也俊美得近乎邪异的脸,即使在不经意间,也隐隐有如女性般的妩媚显现。
尹欢脸上掠过难言之痛苦神情。
这种痛苦神情在他脸上显现出来时,竟是一脸幽怨!
尹欢神色剧变,变得苍白如纸。
他突然如兽般低声嘶吼一声:“不!”
“啪……”一声脆响,铜镜已被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二名守候在水舍外的隐凤谷弟子闻声赶至,当他们冲入水舍中时,却见尹欢正背向他们,静静地立着,除了地上有无数破碎的镜片外,并无其他异常之处。
两人惶然相视一眼,不安地齐声道:“谷主……”
尹欢缓缓转过身来,当他面对两名隐凤谷弟子时,竟已是一脸的平静。
尹欢淡淡地道:“将石老请到‘惊’字水舍,我要在那儿与他相见。”
两人虽不知方才水舍中的异响是何缘故,但仍领命退了出去。
战传说随尹恬儿进入了隐凤谷北端的石殿中。
当战传说进入石殿后,他感到石殿的氛围气息与隐凤谷竟是迥然有异,让人难以相信这雄伟粗犷的石殿是属于隐凤谷之内。
石殿是隐凤谷极为隐秘之地,除了守于此处的人之外,唯有尹欢、尹恬儿兄妹二人可以自由出入,战传说作为一个外人能进入石殿,自是显得颇不寻常。
战传说随尹恬儿在石殿重叠门户中曲折穿行,一路上,尹恬儿皆是沉默少言。战传说深感她性情变化无常,不可捉摸。
石殿内的光线较为昏暗,加上寂寥无声,更罕见有人走动,倍显气象森严。想到尹欢的奢靡华丽,战传说暗自纳闷,心忖此石殿中的情景与尹欢的脾性可谓格格不入。
当尹恬儿在一扇石门前驻足时,战传说不由一怔。
似乎这已是大殿的尽头。
但战传说并未见到尹恬儿的父亲。
尹恬儿转身正面对着战传说道:“陈大哥,我爹因为身染顽疾,数十年未能治愈,需得终日居于地下深处。所以今日还需烦劳陈大哥再走一阵地下通道。”
战传说深感意外,但事已至此,只要尹恬儿不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似乎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当下便道:“理当理当。”
尹恬儿微微一笑,道:“地下寒气太重,陈大哥是否添点衣裳?”
战传说忙道:“习武之人尚有些筋骨,区区寒气,谅也不足为患。”说这番话时,他心中却暗忖道:“地气再如何阴寒,谅他也不过尔尔。”
尹恬儿神秘一笑,也不勉强,伸手启动石门。
在尹恬儿伸手启动石门之时,战传说下意识地向这间密室四周扫视了一眼,当他的眼光扫过一侧石墙上雕刻的四幅画时,不由一怔。但见四幅画雕刻而成的线条复杂玄奥,不可捉摸,让人根本无法分辨石画所绘的内容。
但奇怪的是,战传说看到这四幅画时,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这种感觉,让他莫名心震,但一时之间,却又根本无法想出自己何时曾见过与此相同或有关的情形,石刻之画的线条显得杂乱无章,无迹可寻。
战传说心头一阵迷茫。
这时,尹恬儿已将地下通道的石门开启,一阵冷风自地下通道中扑面而来,拂掠过尹恬儿与战传说的身躯。战传说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猛然醒过神来。
他异样的神情皆被尹恬儿留意到了。
战传说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便自嘲地笑了笑,岔过话题道:“地下阴寒之气果然很重。”
尹恬儿显得很是客气地道:“陈大哥请随我来。”
言罢,她已先行进入了地下通道中。
这异乎寻常的寒气让战传说隐隐感到有些蹊跷,心道:“即使是地下阴寒之气,也不应如此强烈。”无暇多想,他亦进入了地下通道中,耳边只闻“隆隆……”低沉而有力的响声,石门在他的身后缓缓闭合了。
战传说惊讶地望着通道两侧壁上的夜明珠,忖道:“这隐凤谷倒是处处透着古怪,此季已是秋至,遗恨湖中却有满湖睡莲,看来那三十六座水舍也是颇不寻常。想那尹欢、尹恬儿之父长年累月居住在这地下,行动不便,倒也可怜。”
思忖间忽然发现尹恬儿已走前许多,急忙快步跟上。
走了一阵子,战传说渐感不妥,通道一直向下延伸,而通道中越来越冷,战传说的手脚已不知不觉中变得一片冰凉了。
若说这是地下阴寒之气使然,又怎会有如此可怕的阴寒之气?
战传说几次欲开口询问尹恬儿,但见尹恬儿神色自若,似乎这寒气对她丝毫没有影响。想到自己终是堂堂男儿,于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咬牙继续坚持。
又坚持了一阵子,战传说双手双脚变得僵硬了,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如被薄薄的刀片割开了般隐隐作痛,身上的薄衫此时如同已荡然无存,不能为他带来一丝一毫的暖意。恍惚间,战传说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行走在与现实世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空间中。
他已不敢大口呼吸,因为他感到每呼出一口热气,身躯就冷却几分,这种感觉让他暗忖会不会在呼出一口气后,生命突然中止!
他的动作笨拙得有些可笑了。
可让他惊骇欲绝的是尹恬儿的神情、步伐仍是那么从容。
难道,是因为自己受了伤,内息体能都急剧下降之故吗?
茫然之中,忽见尹恬儿止步转身,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陈大哥,你是否有些支持不住了?”
战传说道:“无……无妨。”
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加大了步子。
没想到他的身躯已有些不听使唤,一不留神,竟一个踉跄,向前冲跌而去。
战传说及时稳定身体,默默地以自身内力修为与这酷寒相抗衡,内家真力在他体内流窜奔涌,刻骨寒意渐渐退去。
这种酷寒却是时时刻刻地存在着,以内家真力与之抗衡,一时半刻倒也无妨,但时间久了,却极耗功力。况且战传说重伤之后,经尹欢施救,虽无大碍,但身体却颇显虚弱,难以持久,不由暗忖这地下通道何时方能到头。内家真力的损耗使战传说的思绪有些模糊,懵然间,只听得尹恬儿道:“到了。”
战传说一震止步,这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只见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冰殿,因为冰殿中有无数巨大的冰柱、冰岩,光线在坚冰中经历了复杂莫测的折射,使冰殿犹如一座迷宫,人的视线根本无法穿越整个冰殿,所以也难以知道这冰殿宽广究竟如何。
冰殿中有几颗硕大的夜明珠,或悬或嵌,在寒冰的交相辉映下,显得格外晶莹璀璨,令人目眩神迷。
战传说怔怔立着,目瞪口呆,浑然忘却了寒意。
除了知情者,谁会料到在隐凤谷地下有如此恢弘宽广的冰殿?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这只会在极北玄寒之地才会出现的情景,却在中原地带出现,而且时至尚是秋日?
战传说茫然四顾,似欲看出其中端倪,但如此不可思议的情景,即使他想破脑袋,也是难有收获。
“年轻人,你终于来了。”
一个仿若来自地底的声音传入战传说的耳中,声音低沉浑厚,让人感到其中蕴藏着惊世力量。突如其来的声音使战传说骇了一跳,目光迅即扫视四周,想要探寻这声音的来源,或是弄清这声音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但在这偌大的冰殿中,除了自己与尹恬儿之外,只有冷冰冰的坚冰。
他暗一咬牙,试探着道:“尊驾可是与我说话?”
“正是,恕老夫行动不便,不能在外与你相见。”那低沉浑厚的声音道。
这一次,战传说早已有所准备,迅速而准确地判断出声音的来源。他循声望去,赫然发现声音竟是由冰殿中一块高达六七丈的巨大冰台中传出。
战传说强压心中的惊愕,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在那巨大的冰台中竟有一个隐约可见、盘膝而坐的身影!再看那冰台,除了数道如闪电状的裂痕之外,其余之处坚固密封如磐石。
对眼前这一幕,战传说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遗恨湖三十六座水舍中的“惊”字号水舍。
“惊”字号水舍中,此时尹欢正与一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老者隔席对坐。那老者面目苍老,身形瘦小,正是被尹恬儿称做“石爷爷”的老者。
他的身份地位在隐凤谷显然不低,否则不会连尹欢这一谷之主也与他对席而坐。
老者瘦小的身躯几乎完全埋入了他那宽大的袍子中,让人感到只要有略为猛烈的风,就可以将他连人带袍席卷而去。
一向自负的尹欢在这老者面前却一反常态,显得甚为谦和,他亲自为老者斟酒夹菜,老者亦无不安之色。
三杯酒过后,老者道:“谷主怎有……空闲陪老朽饮酒?”
尹欢道:“石老是我前辈,平时便理应多陪石老,只是石老不肯轻易离开石殿。今日将石老请来,是有几件事欲向石老请教。”
老者手扶杯盏,道:“老朽自是会言无不尽,但老朽与隐凤谷之间的约定,谷主应记得吧?”
尹欢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道:“石老与我父亲约定一生之中只为我父办三件事,这一点我当然知晓。同时我也不愿看到石老与隐凤谷的缘分这么快便断了,自不会请石老办什么事,而仅仅是向石老打听一些陈年旧事而已。”
老者微微颔首。
尹欢的话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神色间有了感慨之情。
尹欢身子前趋,更显恭敬地道:“我父困于冰殿中已有整整十九年,以我之能耐,与我父相比,可谓相去万里,隐凤谷的重担压于我身上,我实是仅能勉力为之,难以胜任。我父曾说有三种方式可助他冰殿脱困,重见天日,但却从不肯将这三种方式告之于我们兄妹二人,石老与隐凤谷素有渊源,对此必有所知,不知能否相告?”
老者不以为然地一笑,道:“你父亲不愿将它告诉于你,必有原因。既然如此,即使老朽知晓此事,也不能向你透露了。”
尹欢的回话可谓滴水不漏:“我猜测多半是因为以这三种方式助我父脱困,都需冒很大的风险,为我兄妹二人着想,他才不肯说出。但我身为人子,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受此困厄之苦?望石老成全我一番孝心!”
老者道:“其实谷主大可不必为你父亲担心。他的智慧谋略,普天之下几无人能及,虽然意外厄难使他不得不自困于冰殿中,但对于这一切,他必早已作了周密安排。老朽受他之托,为他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保隐凤谷二十年平安。他之所以说是二十年,必有其道理,如果老朽没有猜错的话,他定是预知在这二十年间,必能等到脱困的契机!谷主不必操之过急。”
尹欢追问道:“石老能断定我父亲对自冰殿中脱困一事是成竹在胸?”
老者道:“十有八九是如此。”
尹欢皱眉沉吟半晌,长叹一声道:“纵然能如石老所言又如何?眼下隐凤谷劫难迫在眉睫,虽然石老有不世修为,但独木不成林,若是我与石老携手应战,方有退敌把握……”
老者倏然仰首长笑,笑声中充满无限豪迈!他那瘦削的身躯因为这豪迈之不世气概,顿时让人心生高山仰止之感。
气吞山岳的气势此刻在这老者身上显露无遗。
守候于遗恨湖上的隐凤谷弟子乍闻此声,莫不骇然大惊。
尹欢亦为之变色。
笑声渐止,老者沉声道:“虽然世人谈及惊怖流犹如谈虎色变,但仅凭惊怖流,在老朽面前,他们亦难有作为!老朽守护隐凤谷已有十九年,难道会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
尹欢见老者始终不曾说出可使父亲从冰殿中脱困而出的办法,暗自焦虑不已,却也无可奈何,他只得转换话题,旁敲侧击,以图有所收获。当下他道:“自从我父亲困于冰殿后,除我兄妹三人外,再无外人进入冰殿中。今日我父亲却破例邀在隐凤谷养伤的陈籍进入冰殿,石老对此事有何看法?”
老者淡然道:“些许小事,谷主何必思虑重重?”略作停顿后,复颇有深意地继续道,“只要谷主真心为隐凤谷三百余弟子着想,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尹欢心头剧震。
但他的神情却无太多的变化,而是道:“多谢石老指点。”
隐凤谷中,人人皆知“石老”身份特殊。他虽是在隐凤谷中,但对隐凤谷中平时发生的诸多事宜,几乎从不过问,尹欢身为谷主,对他仍是恭谦有加。
但尹欢与“石老”之间,却又绝对称不上融洽无间。他们两人虽是同在隐凤谷中,彼此间却显得很是疏远,甚至有时会显得过于冷漠。
唯一与“石老”亲近些的只有尹恬儿。
在隐凤谷中,除了尹欢及其父亲之外,再无他人知道“石老”与隐凤谷之间有着怎样独特的渊源——连尹恬儿亦是不知。
更极少有人知道“石老”的身份来历。
这一点,甚至连尹欢也仅是略知一二。
也许,这秘密唯有长困于冰殿中的老谷主才知真相。
战传说见如此巨大的坚冰中竟困有一人,自然惊愕无比。
这时,尹恬儿在一侧道:“我爹身染顽疾,需长年自困于坚冰之中,方可免去顽疾发作的危险。”
战传说纵然吃惊非小,此时仍已强自定神,他面向那巨大的冰台深施一礼,道:“晚辈见过尹前辈。”
老谷主“呵呵”一笑,道:“老夫虽是尹欢、恬儿之父,但他们并非随老夫姓氏,而是随母姓。其实老夫之名为歌舒长空!”
在此之前,尹恬儿亦自知是随母姓,但父亲一直不许他们兄妹及隐凤谷知情弟子向外透露这一点。今日父亲与战传说初次见面,便将此事透露出来,这使尹恬儿略觉意外。
战传说乍听“歌舒长空”一名,隐隐觉得此名似颇为熟悉,但一时却也捉摸不定。
歌舒长空的声音透过厚厚冰层,显得甚是奇特:“老夫自困于这坚冰中已近二十年,除老夫子女之外,你是唯一进入冰殿中的人,也算是你我此生有缘了。”
战传说惊愕莫名,心道在这奇寒之地待上半日,我便难以支撑,何况他在冰中一待就是近二十年,此事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他强忍刺骨寒意,尽量将话说得平缓清晰,以免失礼:“在下受伤后蒙令郎相救,不胜感激。前辈约在下在此相见,不知有何吩咐?”
歌舒长空语气关切地道:“这座冰殿奇寒无比,初入此地者未必能持久,不知此时你感觉如何?”
战传说坦言相告:“恐怕最多只能再支持一刻钟。”
“既然如此,便让老夫助你一臂之力!”
尹恬儿、战传说齐齐一怔之际,倏见一直盘膝而坐于坚冰内的人影长身而立。二人隐约看见坚冰中的歌舒长空双掌平推而出!
战传说尚未回过神来,只见本是晶莹透明的冰台突然变得一片模糊不清,似乎有雾气在坚冰中弥漫开来,只一瞬间,便见一团淡白色的气雾向战传说迎面扑至。
战传说突遇此变,不明内情,刚萌退意,倏觉身上有几处穴位同时一凉一痛,全身竟再也无法动弹。
淡白色的雾气迅即消去,战传说的身上却出现了几处凝结着的冰箔。
尹恬儿见状大惊,骇然失声惊呼!
战传说亦吃惊非小,他失声道:“前辈此举何意?”
“我欲将御寒心诀传之于你,此心诀非一朝一夕可成,本应循环渐进,但今日情况特殊,所以老夫先封了你几处穴道,以防你在习练此心诀时走火入魔。此数处穴道与世人所知的穴道全然不同,世人所知穴道其实只是人体‘精、气、神’三大类别穴道中的‘精、气’两种,却罕有人知道除此之外尚有‘神’脉二十四穴。‘精、气’两类穴道可用实体之物撞击后借以封闭,而神脉穴道却必须以虚无之气方能准确封闭。小兄弟不必惊慌。”
尹恬儿恍然道:“爹是想在短时间内把曾传与我的御寒心诀悉数传给陈大哥?”
“正是。”歌舒长空道。
战传说略略心定,同时想起一事,不由有些惭愧地道:“前辈美意心领了,可惜在下……天资愚钝,即使是家父当初悉心传授剑法,我也是难以有所成就。今日若让我在短时间内习成御寒心诀,恐怕定会辜负前辈的好意了。”
歌舒长空的声音自坚冰中传出:“小兄弟不必过谦,你如此年少,便能击败六道门主,又岂会是愚钝之人?”
战传说苦笑一声,道:“在下击败六道门门主之事,实是有些蹊跷。实不相瞒,时至今日,在下尚不明白何以能击败他……”
尹恬儿暗自好笑,忖道:“换作其他人能在如此年少之时便能击败六道门门主,定会视为莫大荣耀,又岂会如你这般多作解释?何况武功高至苍封神这一境界,与之相战,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怎么可能仅凭运气取巧得胜?”
想到此处时,便听得其父歌舒长空道:“恬儿,你将为父自幼传授给你的御寒心诀告之于陈少侠吧。”
此时战传说身躯一动也不能动,他试着以自身功力冲开被封的穴道,却无丝毫作用,心中暗忖道:“父亲的武学修为足以傲视整个武界,却未曾听他提及过人体穴道除‘精、气’两类外,尚有‘神’脉穴道。照此看来,此人所学甚为广博,尤为难得的是他被封于坚冰中已有近二十年,竟能力透坚冰,隔空准确无误地封我穴道,即使我是因伤势未愈,又因抵御寒气耗去不少功力,但要做到这一点亦决不容易。此人堪谓是惊世奇人,也许他的武功修为竟可与我父一较高下!”
真力因穴道被封而滞纳,战传说已感觉到自己被封住的地方与自己所知的穴道部位果然全不相同,竟超出世人共知的一百零八处穴道范围之外。真气滞纳,仅凭一袭单衣何以与逆寒冷气相抗衡?很快他便痛苦难当。
所幸此时尹恬儿依照其父所言,开始将御寒心诀传给他。
战传说忖道:“我只不过是隐凤谷一过客而已,他们又何必费尽心思要我学成御寒之术?难道从此之后,我还会长在此冰殿不成?”
但隐凤谷对他有救命之恩,而歌舒长空此举又无甚恶意,战传说虽觉他们父女二人可笑,却也不便推辞。
尹恬儿声如莺语:“陈大哥听清了。东方青色,入通于肝,开窍于目,化形为脉……南方赤色,入通于心,开窍于舌,化形为血……”
此时,她的神情柔和,与战传说初在水舍时与她相遇时大不相同。战传说因感慨于尹恬儿前后变化之大,一时走了神,很快便收敛心神,仔细聆听尹恬儿所授的御寒心诀。
一时间,冰殿中只闻尹恬儿的声音,字字如珠,仅闻其声,便可感受到无限动人魅力。
就在此时,战传说忽闻有“咯咯……”之声响起,心中暗自奇怪,但因担心漏听了尹恬儿所传的御寒心诀,也不敢过于分神。
蓦地,他突然感到一股强大得无以复加的彻骨寒意迅速自他的脚下渗入他的躯体之中,其寒如刀。
战传说根本无法抵挡这刻骨铭心的寒意,刹那间,他感到体内的血液甚至灵魂都在这一刻完全冻僵。
他已无法感觉到自己生命的存在,只是感到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骼、每一滴血液都已化成冰!
无可名状的惊惧使战传说急欲大呼!
但他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似乎连他的声音也已被空气冰冻。
但他仍能看清眼前的情景,仍能听到尹恬儿的声音,能看到尹恬儿及在巨大冰台中的歌舒长空。
战传说不明白寒意怎会突然剧增,他试图改变自己的面部表情,却已无法做到!
“……服五牙之气者,宜思入其藏,使其液室通,名依所主……”尹恬儿依旧一丝不苟地将御寒心诀转述于战传说。
此时,那可怕的寒气仍在源源不断如不可抵御的海潮般自下而上向战传说的躯体侵袭,战传说感到自己的生命已如同一根绷得极紧的丝线,只要再施加一丝一毫的外力,就会使之突然绷断。
“难道,我的生命就会如此无声无息地结束?”战传说几近绝望。
就在他的意识与躯体渐渐分离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金色光幕,在这金色光幕之中,又有一道银色的光带在急速旋飞,在金色光幕中留下复杂莫测的轨迹。
思绪渐显缥缈的战传说此时心头突然一震:“银色光带划过留下的轨迹交织成的画面好熟悉!”
倏地,电光石火间,一道亮光闪过战传说的脑际。
他猛然想起这复杂莫测的线条与他在进入地下冰殿前,在石殿中见到的四幅石刻之画其中一幅的线条极为相符!
他不明白那么复杂而杂乱的线条,自己凭什么能想到与石殿所幻现的情景相符!
当然,他亦不知即使二者相符,又意味着什么。
尹恬儿已将御寒心诀述说一遍,末了问道:“陈大哥是否已将这御寒心诀记下了?”
没有回答。
尹恬儿一怔,定神向战传说望去。赫然发现战传说表情僵硬,眼神空洞,对她的话竟完全没有反应。
尹恬儿一惊之下,急忙道:“爹爹,陈大哥好像……有些……”
“不妥”二字尚未出口,尹恬儿神色倏然剧变,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因为,她竟赫然发现此时战传说的前额突然凸现一个异形额印!
是龙首!
雄威异常的龙首!虽只比拇指稍大,却使战传说倍添英武伟岸的气势。
尹恬儿目瞪口呆,对自己所见难以置信。
当她凝神再看时,那龙首形的额印竟已消失不见!这使尹恬儿难以判断方才自己所见是不是幻觉。
与此同时,战传说倏感那可怕的寒意顷刻间悄然退去,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战传说暗松了一口气,便欲开口,忽然发觉自己依旧无法开口,不由既惊且惑。
尹恬儿见战传说依旧无法动弹不能开口,急忙叫道:“陈大哥,你怎么了?”
战传说欲以眼神向她示意,这时才发现自己视线中是一片黑暗,根本不能看见任何东西,无论他如何奋力睁开双眼,却仍是如此!甚至他竟不能判断出自己究竟是睁着双眼的还是闭着双眼,他的感觉似乎也已被冰封了。
“爹,陈大哥他……他怎么了?难道他竟……死了?”
战传说一惊,暗忖道:“难道我真的死了?之所以能听到尹恬儿的声音,不过是自己的灵魂而已?但人是否真的有灵魂……”
战传说除了能清晰听到尹恬儿的说话声外,竟再也不能以其他任何方式证明自己还活着!
“难道,他是因为悟练御寒心诀而出了差错?”是歌舒长空的声音。
战传说忖道:“绝非如此,因为尹姑娘所授的御寒心诀我只听到了一小半,更谈不上悟练御寒心诀了。”只可惜这一番话仅能留在他的心中,却无法说出口。
少顷,又听得尹恬儿的声音道:“他……他全身僵硬了,了无气息……爹,这应如何是好?”她的语气显得甚为焦虑。虽然眼前一片黑暗,但战传说仅凭想象也能想象得出尹恬儿此时的神情,他忖道:“她心地总算不致太坏,并非时时都如同在水舍遇见时那样刁蛮无理。”
随即想到自己仅是被封了穴道,又怎会“全身僵硬,了无声息”?让他气恼不已的是此刻他只能听天由命!
隐凤谷中处处透着玄机,战传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方才自己的可怕经历是由何引起,那一股自下而上的寒意凛冽至仿若具有了实体。
歌舒长空懊恼地道:“唉,爹看他筋骨奇异,定是天赋奇禀,方急于求成,欲助他在短时间内习成御寒之术。却忽视了他身上的伤势,欲速则不达,反而连累了他……”
“那……我们该当如何方能救他?”尹恬儿道。
“爹爹尚有一策,只要他尚存一息,便可保其性命。”略略一顿之后,他接着道,“恬儿,你小心留意。”
“是。”尹恬儿应了一声,却不知父亲歌舒长空意欲何为。战传说亦在暗自思忖对方将会有何举措。
尹恬儿但见其父歌舒长空双掌徐徐上扬,正自疑惑间,倏闻“轰……”的一声如沉雷之闷响,歌舒长空隐身的巨大冰台突然有无数碎冰自里向外爆射开来,四向飞溅,碎冰在荧荧珠光的映衬下,寒光点点,蔚为奇观!冰台中央顿时出现了一个直通顶部的圆柱形空洞。
一个人影在万冰齐射的同时,以无可描述的速度自冰台中倏然掠出,犹如凌然万物之天神。
尹恬儿的呼吸止于一瞬!
因为,她知道这人影就是她既敬且爱的父亲歌舒长空!自她出生之后,每次见到父亲,皆是隔着冰冷而坚硬的厚厚冰层,不及触及。
她的心中有个隐藏了十数年的心愿,那就是希望能静静地偎依在父亲的身边,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但她却不知这小小的心愿何时方能如愿,遥遥无期的等待反而更使尹恬儿感到实现这一心愿的重要。
此刻,她的目光终于可以毫无遮挡地落在父亲的身上了。
一种无可名状的情感一下子占据了尹恬儿的心灵。
那分明是一种巨大的幸福!
但又决不仅仅是幸福。
激动而复杂的心绪使尹恬儿反而不能有任何的举措,只知怔怔地、一动不动地立于原处,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天马行空般掠空而至,一把将战传说拦腰抱起,没有任何顿滞,便已凌空倒掠,以快不可言之速向冰台标射而去。
对于这一连串的举动,歌舒长空完成得竟犹如仅有一个动作。尹恬儿尚未回过神来,歌舒长空已挟着战传说退回冰台之中。
此时,那四散飞射的碎冰已不可思议地化为漫天水珠。
那漫天水珠未能落地,就在歌舒长空飘然落于冰台中的空洞底部时,漫天不可计数的水珠同时被无形气劲所牵引,竟自四面八方重新聚合,向冰台顶部圆柱形的空洞落下。
落至离歌舒长空头顶尚有五尺之距时,水珠被无形气劲阻挡,再也无法落下,便在歌舒长空头顶上方不断会聚,成了冰台中央的水柱。在这滴水成冰的冰殿中,水柱很快又凝成冰柱,与冰岩融为一体。
歌舒长空再度将自己冰封于冰岩之内,只是此时被封于冰台中的人除他之外,又多了一人:战传说!
尹恬儿亲眼目睹父亲与她擦身而过,但仅在刹那间,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她与父亲再度隔着冰冷无情的坚冰。一时间百感交集,怅然若失,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呼道:“爹……”
歌舒长空轻叹一声,道:“爹要救这位小兄弟,只能在这冰台之中,若是换作别处,非但救他不得,反而自身难保。他只是真气逆急,寒气大肆入侵,才会导致如此,一日一夜之后,必可安然无恙。”
尹恬儿心中有千言万语,一时间却无从说起。
隐凤谷十二铁卫中排名十一的雕漆咏题奉尹欢之命追踪持有一药瓶的人。
尹欢要追查的人自是晏聪,只是雕漆咏题尚不知这一点而已。
但对十二铁卫而言,他们永远会不折不扣地执行尹欢的命令而不会去顾及为什么要那么做。所以即使雕漆咏题知道这一点,即使他心中万般不解,也仍会全力追踪并查明晏聪的身份、武功、来历及其他任何尹欢感兴趣的东西。
尹欢不会料到,晏聪对他这一手已有防备,早将那只瓷瓶丢弃,那尹欢要以这种方式追踪他便毫无可能了。
奇怪的是雕漆咏题在他心爱的灰鹰引导下,竟未曾将他引至晏聪丢弃那只盛药瓷瓶的地方,而是在作了无数个大范围盘旋后,将雕漆咏题引到离隐凤谷三十余里外的一个小镇上。
灰鹰在进入小镇之后,显得越来越兴奋,根据往日的经验,雕漆咏题断定自己要追查的人十有八九就在这个小镇上。
此时尚是白天,不利于追踪,雕漆咏题安抚了兴奋的灰鹰后,并未急着接近目标,而是先在小镇四周巡视了一番,查看了周遭的地势地貌,这才在小镇上寻了一个不起眼的酒楼,要了几个小菜,从从容容地用了晚饭。在奉命追踪他人时,雕漆咏题从不饮酒,他只是在饭后要了一碗浓茶,慢慢地啜着,一次又一次地添水,直到茶已淡然无味时,天色也完全黑了下来。
雕漆咏题这才离开酒楼。
训练有素的灰鹰在小镇的上空略作盘旋之后,便悄无声息地向镇子西侧一座大宅院的方向悄然滑翔而去,就如同夜色中的一道灰影。
眼看灰鹰就要落入大宅院之时,忽见它再一振翅,竟重新腾空升起,轻轻地鸣叫一声,显得有些犹豫不定。
雕漆咏题隐于一片阴影中,目光始终追随着灰鹰。但见灰鹰在大宅院附近一带盘桓了一阵子,再度俯冲而下,但却已不是落向大宅院,而是向大宅院后侧滑翔。
雕漆咏题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紧随而进。
绕过了大宅院,大宅院后是一座废弃了的庙宇。庙宇内无声无息,更无光线,只能借着大宅院后院透出的光线看到庙宇中几株苍劲的古松。
雕漆咏题略一犹豫,便已掠身而起,如一缕轻烟般掠过高墙,落于庙宇的前庭中。
镇子里的种种声响传至此处,已变得缥缈不定,更清晰的反而是秋风掠过窗棂时发出的声音。
那只灰鹰立于庙宇上,久久不动。
雕漆咏题与灰鹰已如同一体,彼此间互有灵犀,见此情景,便知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这庙宇中,不由暗忖道:“谷主要找的人好生古怪,怎会在这破庙中容身?”
他悄然伏下身子,自怀中掏出一猫眼大小的黑色圆球,潜运气劲,曲指弹出。
圆球落于离他十数丈之外,“嘭……”地升起一团火焰。
就在火焰升起的那一刹那,雕漆咏题已遁入院墙角下的一堆孔石之中,目光所及,已将庙宇全局尽收眼底。他要借此引诱被追踪的人主动现身,以确定目标。
他这一手果然奏效,火焰升起后不久,便见废庙中有一条人影如幽灵般悄然闪现,显然是被突然出现的火焰所惊动了。
那人的身形甚快,转瞬间便已消失于庙宇之外。
庙宇上空的灰鹰亦随之飞起。
到了这时,雕漆咏题的追踪已成功了大半,只要确定被追踪者所在的位置,他还从未失过手。
雕漆咏题在黑暗中静静地隐伏着,以防备对方另有同伴留在庙宇中。同时他暗自思忖谷主要追查的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此人如此神秘,竟隐身于这废庙之中?
直到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雕漆咏题断定此人并无同伴,这才从容起身,却并未向庙外追踪而去,而是穿过前庭,步入庙宇之中。
这正是雕漆咏题有卓决不凡的追踪能力的原因所在,他有着自己的独到之处。此刻若直接循迹追踪,那么雕漆咏题与其他人就没有什么不同。
雕漆咏题知道此人既然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于这业已废弃的庙宇中,就必有其目的。现在他匆忙离去,极可能会在庙宇中留下一些线索,而在雕漆咏题看来,利用这些线索,远比直接追踪成功的机会要大得多。
至于追踪对象业已离去,雕漆咏题并不担心,因为他有忠实而机警的灰鹰。
雕漆咏题进入庙宇之中,闻得扑鼻而至的朽木气息,其中还杂着腐土及其他陈败的气息,这证明庙宇已被废弃多年了。
雕漆咏题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少顷,这才取出火石火绒,以及一小截火烛——在雕漆咏题的身上,永远有一些很杂乱却常常有很大用途的东西。
雕漆咏题小心地将烛火点燃了,就在烛火亮起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倏然下沉,如坠万年冰窖。
烛光亮起,他赫然看到在他正前方有一张桌子,而桌子的一侧有一人正脸带微微笑意地望着他。
雕漆咏题并不信奉鬼神,但此时他仍是不寒而栗。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此人的武功、心计一定都远在自己之上!而他在进入庙宇后之所以静立片刻,其目的就是最后一次确定庙宇中是否有他人,结果他没有听到庙宇中有任何声音。
事实上,在他咫尺间就有一人静静而坐!
显然此人的修为已臻惊世之境,以至连雕漆咏题这样的高手都无法捕捉感觉到他的存在。
雕漆咏题双手疾扬,四枚黑色的如猫眼般大小的圆球疾射而出!与此同时,他的身躯已向另一个方向如箭标射而出。
在隐凤谷十二铁卫中,雕漆咏题的武功虽排于十一位,但论及轻功,却绝对可跻身前三位。此刻他无心恋战,亦并不指望射出的四枚火器能伤着对方,只求能为自己赢得脱身的时间。
“蓬……”火焰升腾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四道火焰同时亮起,顿时将周遭的一切皆照亮了。
就在此时,雕漆咏题倏然停住身形。
因为,庙门处赫然有一人挡住了他的退路,此人全身上下透发出绝杀之逼人气势,顿时给雕漆咏题以难以抵御的压力。
午后,有萧萧细雨纷扬飘洒,隐凤谷显得朦胧缥缈。
尹恬儿静静地在疏雨楼中临窗而坐。
其实,静的只是她的身,她的心比窗外的雨丝更乱,更漂泊不定。
萧萧冷雨,槛菊萧疏,井梧零乱。
雨也菲菲。
心也非非。
尹恬儿与二哥尹欢素有隔阂,自大哥尹缟离世之后,她对父亲更为依恋。昨日父亲歌舒长空破冰而出,与她擦肩而过,虽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情,但对她的心绪却有深深的震撼。
此时,她又想到父亲在那一刻所显露的惊世修为!在此之前,她也是一直坚信父亲虽是困于坚冰中,但仍是一个有着不世修为的大英雄,只是那时这一念头仅仅是她自己的臆想与愿望,事实究竟如何,她却无从得知了。直到昨日,她亲眼目睹了父亲举手投足间,便有震人心魄的气势,甚至超越了她先前的想象,这使尹恬儿惊喜不已,更为坚信父亲必有破冰而出,与她共享天伦的一天!
至于战传说的意外昏迷,在她看来不过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枝节,既然父亲说可以在一日内使其安然无恙,就必然能做到。
心中受此事鼓舞,尹恬儿甚至连隐凤谷面临迫在眉睫的威胁也忽视了。
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略略侧身,向门外望去,匆匆而入者是她的贴身婢女梦吟。
梦吟一见尹恬儿便道:“小姐,谷主已到疏雨楼。”
尹恬儿一怔,尹欢与她虽是兄妹,但因为彼此不和,所以平时尹欢极少前来她的疏雨楼,此刻却不请自来,她难免心中感到惊讶。正当尹恬儿在思索二哥尹欢的来意时,尹欢已出现在长廊外,他的身边并无十二铁卫跟随。
尹恬儿略一思忖,对梦吟道:“你暂且先退下吧。”
“爹一切可安好?”尹欢入座后道。
“一切如昔。”尹恬儿道。
尹欢直视尹恬儿,道:“为何陈籍与你一同进入冰殿,却未见他与你一起离开冰殿?”
尹恬儿立知二哥尹欢前来疏雨楼的真正原因,她不经意地一笑,道:“难道二哥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尹欢断然否定道:“陈籍伤势未愈,而冰殿内又奇寒无比,他一人留在冰殿中,我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差错。陈籍是不二法门灵使前辈送至我隐凤谷的,若有什么三长两短,终究十分不妥。”
尹恬儿道:“二哥对陈籍倒十分在意,不过,陈籍的确在冰殿中出了意外。”
尹欢“哦”了一声,难以看出他的心情如何。尹恬儿便将战传说进入冰殿后的经历说了一遍,在她叙说的过程中,尹欢的眉头微皱,神情若有所思。待尹恬儿说完,他立即迫不急待地道:“你是说父亲曾经破冰而出?而且……爹还显露了卓决不凡的武学修为?”
尹恬儿点头道:“正是!”她仔细留意尹欢得知此事的神情,但见尹欢显得很是欣慰地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看来父亲与你我同聚有望了。凭父亲的绝世武学,又何惧于惊怖流?”
话对此处,他忽然笑容一敛,沉吟道:“但父亲与陈籍同处冰台内的狭小空间,父亲会不会有危险?”随即略略压低了声音,“倘若这是陈籍的一计,其目的就是要借机接近父亲……”后面的话,他打住了。
尹恬儿心头微微一震,转念道:“应无这种可能,因为这一次是父亲主动见他,何况陈籍如此年少,与父亲又怎会有怨仇?”说到这儿,她意味深长地一笑,接道,“二哥为何先是对陈籍百般关照,随后又对他疑虑重重?”
尹欢沉默了片刻,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你对我一向心怀不满,对我的言行亦多有怀疑,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衷的。”
尹恬儿淡然道:“二哥乃隐凤谷谷主,又何须在意我怎么想?”
尹欢眉头一挑,似有怒色,正当此时,外面梦吟报道:“谷主,雕漆咏题返回谷中,有事要见谷主。”
尹欢当即吩咐道:“让他在清欢阁等候。”
清欢阁乃隐凤谷谷主尹欢的居所,亦是隐凤谷装饰得最为奢华靡丽的楼阁。清欢阁的门窗以名贵檀香木料做成,又以金石珠翠百般修饰,微风拂过,香气飘溢。楼阁周围倚石为山,引水为池,广植奇花异草。
清欢阁内,更有丝竹声声。尹欢在阁中圈养了娇媚少女、俊美少年各十二人,他们终日临轩对镜,巧施靓妆,放浪形骸,无以复加。乐土已有传言,称隐凤谷谷主尹欢有余桃断袖之癖,常与俊美少年寻欢作乐,这正是尹恬儿对其甚为不忿的原因所在。尹欢身边的俊美少年被尹欢重重责打后,再遭遗弃,被遗弃者从此非但没有了往日受宠时的骄恃气焰,而且为隐凤谷弟子所不齿,其地位从此沦为最为低贱者。
尹恬儿在水舍中初遇战传说时,见战传说年少而俊朗,又是遍体鳞伤,心中便起了怀疑。她与尹欢一向不和,对他身边的美少年更是不屑一顾,便误将战传说当做是尹欢身边失宠的俊美少年,当下出手便要惩治战传说,由此才有了他们之间的那一场误战。
此时在清欢阁的一间密室中,尹欢与雕漆咏题共处一室,连尹欢身边的俊美少年、少女都被支使开了。
尹欢直截了当地问道:“雕漆卫,吩咐的事,你可办妥了?”
雕漆咏题恭声道:“属下已探得一些情况。”
尹欢的目光并不正视他,只是轻轻地吐出一个字:“说!”
“属下奉命追踪后,方知谷主要追查的人是曾在隐凤谷治伤的晏聪。此人很是机敏,属下暂未能查出他师出何门,但却总算探明了另一件事,原来晏聪竟是惊怖流的人!”
尹欢目光倏闪!
很快他恢复如旧:“绝无可能。晏聪是不二法门灵使送来的人,若他是惊怖流的人,又怎能瞒过灵使的法眼?”
雕漆咏题胸有成竹地道:“谷主可记得惊怖流凭借‘三皇咒’欲加害小姐一事的前后经过?三皇咒邪功最初是作用于小姐豢养的鸟儿‘花花’身上,‘花花’受伤后飞落至陈籍所在的水舍中,而小姐恰好在它体内邪能即将发作时赶到水舍,这便很不寻常。事实上小姐所豢养的鸟儿颇通灵性,它本不应飞到水舍中,而是应返回小姐身边才是。它之所以飞至那间水舍中,是因为有人在那间水舍中做了手脚,所以那只鸟会一反常态落在水舍中。”
尹欢不以为然地道:“此举又有何意义?”
“可以让小姐被陈籍所杀!”
尹欢这才抬眼看着雕漆咏题,道:“你是说晏聪是惊怖流的人,他利用曾与陈籍同处一间水舍的机会,在水舍中暗做手脚,引来已被三皇咒控制的‘花花’,其用意是想让陈籍被三皇咒控制,从而杀害小姐?”
“正是。陈籍能重创苍封神,说明他的武功极高,虽然当时他受了伤,但一旦为三皇咒所控制,伤势就不会成为他功力暴进的障碍。若如此,那么陈籍的可怕就非常人可比,小姐绝难幸免!我隐凤谷要制服入邪后的陈籍,也必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尹欢似已被雕漆咏题的话所打动,他皱眉道:“晏聪与陈籍共同应战苍封神,他怎么可能会对陈籍行此不利之举?”
雕漆咏题道:“谷主亦知在此之前,晏聪与陈籍并不相识。晏聪与苍封神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陈籍却是最知情者,晏聪此举一则可以迦小姐,二则可除去陈籍,使他与苍封神之间的事成为永不会被他人知晓的秘密,这比由不二法门灵使出面解决此事更为稳妥。后来,被三皇咒所制的不是陈籍,却是雷大,晏聪的计谋因此而落空。但他并未因此而罢休,于是借与六道门之人相会的机会,引谷主离开隐凤谷,同时暗中将谷主的行踪告之惊怖流,以至于惊怖流可以在谷主离开隐凤谷尚未返回的间隙,驾着与谷主相同的马车混入隐凤谷,杀我谷中四十余人。若晏聪仅仅是为了与六道门的人会面,又何必舍近求远,要到十里之外的‘求名台’,而不是在我隐凤谷中?”
尹欢自长案后站起身来,缓缓踱步。他的右手始终按在左手上,在他的左手中指上,有一只夺目的指环,精美绝伦。
站定之后,尹欢沉声道:“这一切,是你的推断,还是有真凭实据?”
雕漆咏题道:“这是属下追踪晏聪后窃听而来的。当时晏聪正与惊怖流的一名高手相见,属下唯恐暴露,所以并未能取得重要证据,但属下窃听到的事,却是极为重大。”
说到这儿,雕漆咏题止口不言了。
尹欢扫了他一眼,道:“为何欲言又止?”
雕漆咏题踌躇道:“因为……因为事关石老,属下不知……当不当说?”
“石老?”尹欢身子微微一震。
雕漆咏题犹豫了片刻,方似下了很大决心道:“根据属下所探听到的消息,石老应……应与惊怖流有染!石老之所以在隐凤谷待了近二十年,其目的就是为了等待凤凰再现隐凤谷之时!”紧接着他说出了一句让尹欢更为惊愕的话,“而属下还探得一件更为出人意料的事,原来石老的真正身份,竟是玄流三宗的道宗宗主石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