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异诀破灵
与“求名台”相去半里外的一座土丘上,晏聪正遥望着“求名台”这边,借着月色,隐约可见隐凤谷的马车驾向隐凤谷的方向而去。
他自怀中掏出尹欢给他的盛药瓷瓶,在手中把玩了一阵,忽然自言自语道:“如果我真的用了这药,只怕从此我所有的行踪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了。你却忘了我曾在最擅追踪之术的六道门中待了两年之久!”言罢将手中的瓷瓶掂了掂,轻蔑一笑,扬手将之扔入了土丘前一道长满了荒草的沟壑中,随即扬长而去。
车轮辘辘,回响于空阔的原野之中。
战传说与尹欢各据车厢两侧,车夫驾车的技艺甚佳,月夜行车亦无太多颠簸。
两人的身形都笼罩于黑暗中。
尹欢道:“陈兄弟的朋友晏聪实是颇具智勇,他的处境本是十分不利,竟敢主动约见六道门的人,最终化险为夷,殊不简单。”
战传说叹道:“此事可谓一波三折,苍封神与晋连妻儿之事有关,本就有些出人意料,没想到晋连自身亦是罪魁祸首!”
尹欢道:“陈兄弟是否看出此事大有蹊跷之处?”
战传说不知尹欢问此言用意何在,沉默片刻后,方道:“在下寡于见识,直到此刻,仍是想不明白不二法门灵使何以对此事能了若指掌。事实上晏聪在六道门潜伏两年,亦只是大致看出苍封神与晋连妻儿之死有关,而未看出晋连与此事的干系,灵使却做到了。”
灵使轻声笑道:“与苍封神之死脱了干系,岂不更好?何况据我所知,陈兄弟于六道门只有恩而无仇,苍封神恩将仇报欲加害于你,所以才会为陈兄弟所伤,这是他咎由自取,难道六道门还能因此而记恨于你?依我之见,明白真相后,六道门不会再继续追究此事,因为这实是六道门不光彩之处。也许,唯有苍封神之子苍黍是个例外。”
战传说愕然道:“难道,他还会向晏聪寻仇?”
尹欢道:“据我所知,苍黍是个沉稳内敛、少动声色的人,但今夜所见,与传闻却大不相同。若不是传闻有误,那么就是苍黍欲以此假象使晏聪对他少了防备之心!”
战传说心忖:“若真如此,那么真可谓是江湖险恶了!”想到晏家与六道门之间的种种莫测诡辩,又何尝不是正好印证了此言?心中颇有感慨,一时反而无言了。
隐凤谷。
外界通往遗恨湖的唯一通道中,依两侧山势建有一座石楼,两侧有高达六丈、厚逾二丈的石墙,如石楼两翼般向两侧延伸,直抵两侧山梁。石楼有人日夜值守,楼台上高悬一只巨大的灯笼,入夜便燃起,一旦有外敌入犯,值守者便立即熄灭灯笼,遗恨湖内的隐凤谷弟子就可早作防备。
今夜在石楼上值守的共有十四人,为首者是十二铁卫中排名第十的古惑。
古惑身高不过五尺,形近侏儒,却腰圆膀粗,性情暴躁,他所用的兵器偏偏是一杆比他身躯长出一倍的长枪,若是在山中行走,定然是只见长枪移动而不见人影。此刻他立于石楼上,其身材之低矮倒不会太过明显。
相距半里的遗恨湖内,一如既往地亮着点点灯光,灯光与湖水相映,颇有绮目炫迷之色,让人恍惚间以为这不是一大武界门派,而以为是声色犬马的场所。
如此景致,倒与隐凤谷谷主性情颇为相符。
一只夜鸟从石楼上言飞过,发出阴鸷的叫声。
一隐凤谷弟子向他的同伴说笑道:“若是这只鸟亦中了什么三皇咒,在你身上啄上几口,莫不是你会连我也要杀了?”
那人道:“你又白又胖,那鸟儿要啄也会先向你下口。”
其他人亦是百无聊赖,当下纷纷插嘴,猛听得一声低吼:“闭嘴!”怒吼之人正是古惑。
古惑沉声道:“谷主早已吩咐今夜他离开隐凤谷后我等应多加小心!”
“是!”几人立时闭口不言了,心中皆暗忖道:“已过三更了,谷主亦应回来了吧?谷主此次未免也太过大意,十二铁卫竟无一人跟随于他身边。”
正思忖间,忽闻马蹄声与车辕辘辘传来,众皆为之一振,循声望去,只见前方有一辆马车向这边疾驰而来,正是隐凤谷谷主所乘坐的马车。即使是在月夜中,仍能让人感觉到那马车极度的奢华,与寻常马车大不相同。
古惑一挥手,示意打开石楼之门,迎接谷主。
石楼下厚重的铁门很快开启,马车亦越驶越近,接近石楼时,马车的速度亦减缓了。
古惑与七名隐凤谷弟子下楼相迎,石楼上仅留六人。
古惑等人刚下了楼台,马车已至石楼前。
这时,楼台上留守的六人几乎同时听到夜空中响起轻微的振翅之声,未等他们醒过神来,眼前倏然出现数道黑色弧线,以极快的速度射至!
已在咫尺之间,六人方看出那黑色的弧线是一只只疾飞而来的黑色鸟儿!他们脑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三皇咒!
当六人不约而同摸向兵器时,却已迟了,他们裸露于衣衫外的肌肤几乎不分先后地被小鸟利爪所啄。
凄厉的鸣叫声中,那些鸟儿在六名隐凤谷弟子惊骇的目光中已振翅飞起。
六人这才醒过神来。
难道,方才的戏言已成了事实?六人同时为三皇咒所袭击?
想到雷大死前的情形,六人皆不寒而栗。
其中一人忽然闪过一念,挥刀便向自己被啄了一口的左臂斩去。
刀未及身,他的眼前突然一黑,全身力道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哼都未哼出一声,他整个人已如朽木般轰然倒下,手中的刀重重跌落地上,火星四溅。
倒下的不仅只有他一人!
与之一起留在楼台上的另外五人亦不分先后地倒下,倒下立时毙命!
六人的性命就此消亡,却连哼也没来得及哼出一声。
但拔刀之声,以及人体倒地声、兵器与楼台地面的撞击声却已惊动了古惑等人。
古惑不由自主地转首向上望去。
这时,马车已穿过门洞,到达了古惑身边。
冷风倏起!
一团凄迷至极的冷光突然自马车上闪现,并弥漫于古惑身侧。
古惑脸上倏然一热。
是血!
热热的鲜血!
血腥之气突然将古惑完全笼罩其中。
他未及伸手抹去喷溅于脸上的鲜血,便赫然发现身侧的七名隐凤谷弟子已悉数倒下,胸前都中了一剑。
一剑毙命!
夺去七人性命的是那团凄迷的冷芒!
那团冷芒来自一把形状奇特的剑,剑身有寻常之剑两倍厚,两侧剑面则呈现出如水浪般的曲线。
此剑握于一女子手中。
一个绝色女子手中!
古惑仅看了她一眼,便心神剧震,思绪亦出现刹那间的中断。纵然是身处绝境,他一时亦忘了作出任何反应。
因为他不曾想到在同一个人身上,竟会同时拥有惊世的容颜与惊人的冷漠!
她那刚健婀娜的胴体隐于一黑色紧身劲甲中,非但不会掩去其风姿,反而让人不由自主会想象那黑色劲甲内是一副怎样充满青春活力的娇躯。
她的长发披散着,夜风拂动下,一张艳丽照人的脸庞时隐时现,她鼻梁高而略呈钩曲,这使人感到她的坚强与冷漠。
更冷的是她的双眼!
她的双眼美丽而冷漠,就如同远离人世间清冷的星辰,任凭世间冷暖更迭,亦于它无丝毫影响。
一个极冷的女人;
一个极美的女人;
一个瞬息间已毙杀七人的女人!
这一切融合于同一个女人身上,给古惑一种极为复杂、莫名的震撼。
那形状奇异的剑再度扬起。
剑势甫起,立时予古惑以极大的压力,刹那间,他周身已完全在对方的剑势笼罩下。
冷芒慑人!
绝色女子的眼神更冷!
古惑只觉一种无可抵御的压迫使他如负千斤重荷,无论思绪、动作皆滞缓无比。
但他终是隐凤谷身经百战的十二铁卫之一,与其朝夕相伴三十余载的铁枪倏然暴起,甫一出手,便已豁尽毕生最高修为。
那团冷芒却更为炫亮!
古惑只觉手中铁枪犹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般身不由己,莫可名状的牵引力使古惑蓄势一枪的惊人力道化为乌有。
几声轻微犹如微风拂动风铃般“当当……”声响后,一道劲风飞速切向古惑持枪的双手。
古惑性情暴烈,悍不畏死,但此刻他的悍勇之气竟再也无从萌生。谷主的马车内突然杀出这样一位绝色女子,此事非同小可!古惑心知自身已难以幸免,但求能在被杀之前向遗恨谷内的人传警!
但已迟了。
一道凉意划过他的喉间,旋即传至全身,他的呼声顿时被封于喉底。
鲜血如箭般自他嘴中标射而出。
古惑无声立着。
“扑扑扑……”振翅声中,九只黑色的小鸟相继落在了马车的车顶。
小鸟的爪子上,赫然有极为精巧的锥形金属套子套着,表面泛着幽幽蓝光,显然淬有剧毒。
取楼台上六名隐凤谷弟子性命的正是鸟爪上的剧毒!
那绝色女子再未看古惑一眼,转身回到马车中。
车前的车夫长鞭虚击,马车再度启动。车夫的脸隐于一顶笠帽下,无法看清其面目。
马车已去,古惑这才轰然倒下。
自始至终,不过只有短短片刻,十四条人命已悄然而亡!
楼台上的大红灯笼依然亮着,与楼台上暗红色的血光相辉相映。
战传说正在闭目养神,忽感车身一震,在车轴、车辕的摩擦声中,马车骤停,随即听得车前车夫道:“谷主,已到隐凤谷石楼前。”
语音未落,便听得有人高声道:“来车可是谷主的车?”
车夫应道:“正是!快快将门打开!”
让他大感意外的是对方竟接着回话道:“烦请谷主亲口吩咐,我等才会开门!”
战传说听得尹欢淡淡地道:“是关寇子,此人办事向来小心谨慎。”由他话中,也听不出是否有怒意。
随即听得尹欢沉声道:“关寇子,古惑何在?今夜在此值守的本当是他才对!”
关寇子并未立即回话,只听得他大声吩咐道:“是谷主的车,速开楼门!”吩咐之后,方道,“禀谷主,古兄弟已被杀!”
尹欢震怒之下,掀帘下车,便见恭谨儒雅的关寇子领着数名隐凤谷弟子趋步迎上。远远望见尹欢,关寇子竟立即跪倒,嘶声道:“谷主,半个时辰前有人伪作谷主驾车混入隐凤谷,已杀害四十余名弟子!”
仍在马车上的战传说乍闻此言,心头剧震!
亡于石楼的十四人尚未来得及妥善处理,皆暂时并躺于石楼下。其中六具死尸全身浮肿糜烂,呈乌青之色,显然是身中剧毒而亡,而剩下的古惑等八人则是亡于剑下。除古惑外,那七人的脸上所凝固的最后一抹表情都显得很平静,并无痛苦之状,这说明死亡降临的时间极为短暂,他们来不及作出更多的反应,便已命丧剑下!
尹欢细细察看十四具尸体,心中暗道:“好可怕的剑法!”
关寇子语气沉重地道:“犯我隐凤谷者是一年轻女子,此人在谷主离开后,驾着一辆与谷主所乘完全相同的马车进入隐凤谷,想必古惑诸人是在毫无防备之时被杀,以至于未向其他兄弟传警。此人得以长驱而入,从从虽闻声而动,竟仍未能截下此人,反而又折损了不少兄弟……”
“伤者又有几人?”尹欢打断关寇子的话道。
“唯有死者,而无一名伤者。”关寇子道。
战传说在一旁听得此言,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辛辣歹毒的剑法,竟唯有死者而无伤者!
这时,尹欢忽然紧走几步,在一堆乱石后停下,蹲下身来,似有所发现。众人循其目光望去,却见他的脚边有二只已死去的黑色鸟儿,鸟儿的躯体并不甚大,仅与喜鹊相仿,在两只小鸟的爪上,皆套有锋利的以金属打制的套子,表层泛着幽幽蓝光。
这时,关寇子身侧一隐凤谷弟子道:“遗恨湖有几位兄弟就是被这种鸟袭击后中毒而亡的,没想到它们亦已送了性命!”声音激动而不安。
尹欢站起身来,看了他一眼,冷声道:“难道隐凤谷的人竟连小小鸟雀也无法对付?简直一派胡言!”
那人急忙解释道:“属下所言句句属实!这种鸟绝非寻常鸟雀可比,其速之快,骇人听闻,更异乎寻常的是,它竟无鸟雀常有的畏怯!”
尹欢神色重现和缓,他微微点头道:“袭击我隐凤谷者既然携它们而来,必然有其用意。本谷主相信这些黑鸟已被邪门手法作用,使它们的生命力在短暂的时间内发挥至前所未有的极限,之后很快因耗尽生命力而亡。所以,在这些黑鸟的死尸上,都没有伤痕!”
略略一顿,又接着道:“如果本谷主没有猜错的话,此事亦当是惊怖流所为!”
“袭击隐凤谷的女子临去之时留下一言,称此次只是……警告。三日之后,她将前来索取镇谷宝物。若是……若是隐凤谷有所不从,她将血洗隐凤谷!”关寇子神情不安地向尹欢禀报道。
战传说心道:“不知隐凤谷镇谷之宝又是什么?”
尹欢俊逸柔美的脸上竟笑意从容,他轻哼一声道:“雕虫小技,又如何瞒得了本谷主?依她伪作本谷主的马车混入隐凤谷的手段而论,此人多半不会再使诡诈之计。她说是三日后再来隐凤谷,定是虚幻之言,意图在隐凤谷全力防备三日之后的袭击时,她却提早进袭,便可让隐凤谷措手不及——可惜这却是枉费了心机。”
言罢他负手徐徐踱了几步,喃喃自语般道:“竟杀我四十余人……”
忽而停步,转向战传说道:“陈兄弟可有应敌良策?”
战传说对武界门派之间的争战知之甚少,本待摇头,忽转而一想,道:“敌暗我明,对隐凤谷不利,而且对方随时可以出击,隐凤谷却只能被动防守,亦是不利之局。若是隐凤谷能主动出击,也许更为有利。”
尹欢缓缓点头,却道:“只是对方若真的是惊怖流的人,主动出击的设想根本无从实现。因为惊怖流犹如风中尘埃,分明清晰可见,却飘忽不定,不可捉摸——关寇子!”
“谷主有何吩咐?”
“那女子闯入谷中之后,所取方向、目标是什么?”尹欢道。
“因为楼台这边未曾传警,所以让她得以长驱而入,直至到达遗恨湖畔再次开始大肆杀戮时,方全谷惊动。我等谨记谷主吩咐,立即调集人手,守卫于遗恨湖之上。”
尹欢听到此处,陷入了沉思之中,倏地眉头微蹙,似有所悟地道:“人马集结遗恨湖之后,对方是否便开始设法抽身而退?”
关寇子有些惊讶,有些佩服地望着尹欢,道:“正如谷主所言!”
一直从容镇定的尹欢此时的神情忽然倍显凝重!
松柏苍劲,红枫胜火,莽莽丛林,无穷无际。
莽莽丛林中有一处绝崖,绝崖前是一个仅有二三亩大小的水潭,潭水清冽却无法看见潭底情形,显然此潭甚深。
水潭另一侧是平缓的坡地,长有膝高的杂草密集丛生。坡地四周则是高大的丛林,秋风扫落的黄叶落在草丛上、水潭中,点缀着一片秋意。
草丛中,竟有一人盘膝而坐。
此人身着一袭罕见的黄褐色衣衫,这本是一种流俗之色,但着于此人身上,竟有着别样的气度!他虽是坐着,却仍给人一种伟岸如山的感觉,显然此人甚为高大。
他的长发披散于宽阔的双肩上,将整张脸孔遮去了大半。
他身下左近数尺内的杂草皆无,想必他在此盘坐已时日非短。
他的左手握着的赫然是一把刀鞘,刀鞘横搁于膝上。
鞘内无刀!
刀在他身前五尺之外,深深地插入坚石之中!刀身一片玄黑色,显得幽幽发亮,黑得慑人心魄,仿佛此刀并非人世间所有,而是来自于一个神秘的空间。
天色昏沉,乌云倏聚倏分,变幻莫测。
忽有风起!
地面上的落叶随风舞动,看似杂乱无章,却是不约而同地向那玄黑色的刀飞旋而去,且越聚越多。但在靠近刀身半尺之距时,却又如受惊之蝶般向外飞散,情形奇异。
不!
那并非是真正的由天地间生成的风,因为此刻坡地周围的林木几乎是纹丝不动。
落叶飘舞更疾,连黑色之刀周围的草亦“沙沙……”而响。
莫非,那风竟是由刀而生?
就在此时,有“嗡嗡”之声忽然响起。
是刀的颤鸣声!
颤鸣声甫起,飞舞不止的落叶蓦然破碎得四分五裂。
一股更为迅疾之风萌生后,席卷了更大的范围,一时间十数丈内,草木翻涌,如海浪般起伏不息。
褐衣人的衣衫在风中飞扬,他的散发亦不时被风吹得扬起,使其容貌得以乍现。
这是一张极为冷酷的脸,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似若用刀刻出!刚硬的棱角让人感到充盈了可怕的力量。
这种力量感与他脸上的沧桑糅合作一处,让人难以准确判断出他的年龄!那纵横交错的皱纹显示出他年龄应在五六旬之间,但那似若随时会迸发的力量感却又让人不由会坚信他仅在三旬开外。
他低垂着双目,神情沉寂如千年雕像。
刀的颤鸣声越发惊心,犹如龙吟海啸!一股强大的气流透刀身而发,引动天地间自然之风,四周林木在风中摇摆不定。
褐衣人双目倏睁,如同夺目的阳光破开重重云雾乍现那般慑人心魄!
同一时间,那玄黑之刀的颤鸣声亦蓦然提升至无以复加之境,穿云破日,高亢无比!
“轰……”一声巨响,刀下岩石倏然爆开,碎石迸飞。
刀却已冲天射出,快捷无匹,直入云霄,无数草木碎石在刀势的牵引下,亦拔地而起,循着刀势的去向飞旋而起!潭中的积水蓦然有一道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仿若整个水潭已在那一刹那尽数倾覆。
一时间,天地变色!视线所及,皆被半空中的水浪、草木所阻,只有那玄黑之刀竟仍清晰可见。
啸声倏起!
褐衣人如巨鹏般掠空而起,其速之快,已至无形,空间的跨越竟只在一念之间,而不再受时间的涵盖。
瞬息间,褐衣人已在惊人虚空中高擎玄黑之刀!
借着玄黑之刀那洞穿天地的气势,褐衣人自上而下,凌空劈出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刀!
刀破虚空,其轨迹饱含了天地至理,让人顿生顶礼膜拜之心!通体玄黑之刀所过之处,竟有夺目光芒闪现,如同缀于刀身光芒四射的丝带,极为壮观。
气势迫人,吞天灭地的一刀电劈而下,刀势在短暂的时间内越蓄越强,直至蓦然爆发。
“轰……”当玄黑的刀身迸射出夺目豪光的那一刹那间,其空前强大的气机竟牵引了在乌云中蓄积的闷雷霹雳爆响!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一道夺目而凄厉的闪电划空乍现,将天地间照得一片惨白。
惊雷响过,乌云翻卷,狂风乍起,在山林中呼啸而行。
在那片惨白光芒中,那蓄积了惊世骇俗力量的一刀正以一往无回之势劈向那道绝崖!
“轰……”的一声巨响,其声竟盖过了雷鸣之声!刀势所及,绝崖自上而下出现了一道长达十余丈的刀痕,碎石如雨飞溅,声势骇人。
褐衣人如天神一般飘然落下,擎刀而立!
“哗……”暴雨以铺天盖地之势倾洒直下,转瞬间天地昏暗如夜,天地万物皆融于重重雨幕之中。
暴雨在狂风的卷裹下,化作白色的气雾,笼罩在万物之上。
褐衣人一刀之下,竟凭空前强大的气机,引来了风雷!
暴雨肆虐,褐衣人岿然不动,不世气概显露无遗。
但,纵然有引动风雷的刀道修为,他的眉宇竟仍是深深纠葛,任凭雨水不断冲洗着他的脸,却无法洗涤他心中的忧愤!
“沙沙……”他的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夹杂着草被拂过的声音。
褐衣人目光一跳,随即恢复了平静。
雨,顺着他的刀身滑下、滴落,玄黑之刀此时仿佛经历了一场洗礼,更显幽亮。
“弟子晏聪向师父问安!”脚步声停下时,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
褐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之色,迅速恢复了平静。他缓缓转身,只见身后有一年轻人恭然而跪,雨水早已将他的衣衫淋得透湿。他神容清俊,浑身透发着一股灵性之气,正是刚与六道门分道扬镳的晏聪!
但,为何晏聪用的兵器是剑,而褐衣人所用的却是刀?
褐衣人还刀入鞘,道:“在风雨之中还施什么礼?我最恨繁文缛节,想必离开我二年,你早已将我说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晏聪道:“弟子岂敢?”这才站起身来,道,“弟子方才见师父竟已可凭刀气引动风雷,暗忖环视当今武界,刀道修为,应是师父独领风骚了。”
褐衣人闻得此言,竟神色一肃,沉声道:“若为师的刀道修为真的可以独步武界,就不必再居于这荒野之中了。”
晏聪对其师既敬且畏,见师父略有不忿之色,他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一间草庐,几株疏梅。
再加上庐中一些简单用具,草庐外的一张石桌,这几乎就是褐衣人生活的全部。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起眼。
唯有他的人,他的刀,才是平凡、平淡之中唯一的亮点。
晏聪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因为他已在此生活了十一年。但同时,他心中又隐隐有丝陌生感,周围的景致与两年前他离开这儿时并无变化,但在他眼中看来,却已有了异样的感觉。
也许,是他的心境变化了的缘故吧。
晏聪为师父备了几个菜,又温了一大壶酒,菜多是野味。
褐衣人自斟自饮,晏聪亦倒了满满一碗酒陪着。
已是黄昏,风雨初歇,天空如洗,空灵清澈。鸟鸣虫啾之声时远时近,若有若无。
晏聪道:“弟子历时两年,终于查明我姐姐被杀的真相。”
褐衣人微微颔首,却未言语。
晏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末了道:“与我姐姐之死有关的三人中除战传说外,其余二人皆已遭到了报应。”
褐衣人古怪地笑了笑,道:“你能确定此事真的与战传说有关?”
晏聪不解地道:“苍封神与晋连尚难确认,至于战传说,却是他亲口承认的,难道还有可疑之处?”
褐衣人摇头反问道:“亲口承认的事就一定是真的吗?”
说到这儿,他端起酒一饮而尽后,望着晏聪接道:“你自从五岁起便跟随着我,但我却一直未将真实身份告诉你,现在,我便要将真相告诉你。”
略略停顿后,他声音低沉地道:“你在六道门的两年时间中,可听说过‘顾浪子’此名?”
晏聪点头道:“传说此人年轻时武学修为出类拔萃,却放荡不羁,犯下了不少武界公案,最后被大侠梅一笑所杀。至于个中详情,弟子却并不知晓。”
褐衣人哈哈一笑,笑声中有种说不尽的苍凉!笑罢,他忽出惊人之语:“其实,顾浪子并未被梅一笑所杀,他仍活在世间,只是此事鲜有人知而已。”
晏聪失声道:“怎会如此?!”
褐衣人道:“正是如此。因为,为师便是顾浪子,放荡无羁,犯下了不少武界公案的顾浪子!”
晏聪不啻于乍闻晴天霹雳,怔愕之余,他惶然立起,道:“弟子出言不逊……”
话未说完,已被顾浪子截住话头:“为师若会因此事责怪于你,那么就不是顾浪子了。何况你尚年轻,当年的事,你也只能由他人口中得知。举世之间,也许唯有梅一笑方真正了解我,可惜他却力战千异而亡了。”
顾浪子神色间有无限缅怀之情,世人皆道顾浪子是被梅一笑所杀,谁又曾料到顾浪子非但活着,而且他最为挂怀的人就是梅一笑?
他长叹一声,接道:“转眼已十九年光阴流逝!如此漫长的岁月万里更易,本就扑朔迷离的江湖恩怨必然更难捉摸,一切的真相都会被掩得严严实实,何况梅一笑曾亲口承认是他杀了我,那世人就更难知真相了。”
晏聪忍不住道:“梅前辈为什么要那么做……”后面似还有言语,却在略一迟疑后,打住了。
顾浪子望着他,道:“梅一笑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救为师。”
晏聪大为错愕,但很快便醒悟过来,若有所思地道:“不错,我明白了。如果一个人置身于极度危险中,要救他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世人相信此人已死亡,因为世人决不会对一个死亡的人再多加留意——我爹为了使我不重蹈家人覆辙,就是这么做的。”
“正是如此!梅一笑愿意帮我,实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因为当时欲取我性命之人,是在武界中有至高无上声望的不二法门!”
对于这一点,晏聪早已有所耳闻,倒并无惊讶之色。
顾浪子接着道:“梅一笑为了救我,得罪了我们顾家。可阴差阳错的是,为师的一个姐姐与梅一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相遇,从而双方都萌发了情愫。这桩亲事,顾家自然不会答应。而我还活在世上这一事实,则是连家人也不宜告知的,否则难免走漏风声。在家人眼中,我是一个败坏家风为世人所不齿的人,但要让我姐姐与杀我的仇人结合,他们也是万万不会应允的!梅一笑乃绝世高手,他的一举一动无不备受世人关注,此事自然也是万众瞩目。梅一笑见顾家执意不应允,只好借机将我姐姐带走,欲退隐江湖。”
说到这儿,他将晏聪为他添满的一大碗酒一饮而尽,略略提高了声音道:“为师一生中,最敬佩的人就是梅一笑!为师敬佩他,不是因为他的剑道修为已臻化境,甚至亦不完全是因为他愿救我,更多的是因为他可以为了我姐而抛弃他的‘大侠’名声!在世人看来,梅一笑为我姐之故与顾家结怨,后来不二法门插手过问此事,理所当然又与不二法门结怨,这番作为,最多只能算是个风流浪子,何堪‘大侠’二字?却不知至情至性才是‘侠’之根本!照我看来,世间多的是媚谄之徒,虚妄之人,他们总是在世人的眼光中战战兢兢地活着。被世人视作大圣大侠者,其实都与傀儡无异,日日做着违心之举,试问有几人能如梅一笑这般置千万人的目光于不顾,做自己愿意做的事?”
心神激动之下,“砰……”的一声,指间无意识中用力过大,酒碗顿时裂了。
晏聪追随顾浪子十数年,只知其师一向沉默少言,从未如今日这般健谈。
晏聪常常暗自揣度师父的真实身份,推测他是哪位隐世高人,却从未想到自己的恩师会是顾浪子。与师父共处十数年,晏聪凭直觉相信世人对师父的评价有失偏颇,但为何举世皆对师父有所非议呢?不二法门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取师父性命?
自从因苍封神之死见到不二法门灵使之后,晏聪对不二法门的信任与尊崇已倍深。仅是法门元尊麾下的灵使,便已有万众慑服之气概,那法门元尊又将是怎样一个如神般的人物?
没想到此刻对他有十数年养育教诲之恩的师父却是不二法门要对付的人,那恩师与不二法门之间,究竟孰是孰非?
对晏聪而言,两者本都不应该存在丝毫疑虑之心!
他的心中不由一阵茫然。
顾浪子神色渐渐平静了一些,他道:“为师将这些事告之于你,就是要让你明白,亲口承认的事未必一定就是真的,包括亲口承认自己杀了人!”
晏聪恭然道:“但此事又有些不同,除了战传说自己亲口承认外,苍封神及晋连都指出战传说与我姐的被杀有关。”
“为师明白你的意思,其实为师所怀疑的是另一件事,那便是自称战传说的人,并非真正的战传说!”
晏聪怔住了,半晌过后方道:“若是如此,那么真正的战传说为何不现身揭破这一谎言,说明真相?而假称自己是战传说的人,其用意又何在?”
晏聪并无诘问恩师之意,他所说的,的确是其心中的难解疑团。
最让他吃惊的是师父为何会对“战传说”身份的真假起疑!
顾浪子沉思了片刻,道:“你可记得四年前为师曾独自外出达一月之久?”
晏聪点了点头。
顾浪子道:“为师离开此地时,正是刀客千异挑战乐土武界之时。我之所以观注此事,是因为千异的刀道修为震撼乐土,连九歌城萧九歌亦败于他手。身为刀道中人,我不能对此置若惘闻,错过见识绝世刀法的机会。当我赶至龙灵关时,正是梅一笑出战千异之时。梅一笑的‘龙翔九式’傲视武界,与我相比,只高不低,既然他已出战,我出不出战,已不重要,没想到最终梅一笑也败亡于千异刀下!”
说到此处,他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痛苦之色,声音低沉地继续道:“虽然明知梅一笑也不敌千异,我即使出战也绝对占不到任何便宜,但我心中已决定必要与千异一战!因为我不能置梅一笑被杀于不顾!正当我作出这一决定时,却有两个人出现了……”
“是——战曲父子?”晏聪低声道。
“正是。战曲、战传说出现后,我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战曲身上那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的不世气势。那种气势并非咄咄逼人,却让人自然萌生仰视之感,让人感到他是不败之神!我相信他是为千异而来,更相信乐土若只有一人能胜千异,那么必是眼前此人!此人正是后来让整个乐土震撼的战曲!在见了战曲后,我决定不出手挑战千异。我是亲眼目睹杀了梅一笑的千异被战曲击败,退出乐土。没想到最终不二法门虽判战曲获胜,但他们二人却同时消失无踪!”
“战曲虽消失无踪,但他的儿子战传说仍在。与乐土所有人一样,我对战曲、战传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而且因为梅一笑的缘故,我对战曲父子自然更为关切。龙灵关一役后,照例是不二法门将获胜一方送到获胜者愿去的地方,以免败者伺机报复。只是这一次情况特殊,战曲虽胜却了无踪迹,所以不二法门所送之人不是战曲,而是战曲之子战传说。”
“但我怀疑这仅是不二法门的一个借口,其真正目的是要借此机会查明战曲父子的来历。毕竟战曲的武学修为几乎是除法门元尊外的第一人,在此之前,世人对战曲却一无所知,这其中也许会隐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不二法门对此事不能置之不理。”
“谁也不会想到,战传说所要去的地方竟是西部荒漠!不二法门当然不会因此而推却,我亦在暗中悄悄跟随他们一行人……”
听到此处,晏聪心中思忖道:“师父为何要暗中追踪他们?追踪的目的,是为了战传说,还是为了不二法门?”
顾浪子并未留意到晏聪的神情,他接着道:“进入荒漠后,诡异莫测的事便接连发生了。先是不二法门的六名黑衣骑士遭到袭击,当时正值荒漠狂风暴雨大作,我亦不能看清袭击者的身份。最后,战曲之子战传说及唯一幸存的一名不二法门黑衣骑士侥幸逃脱。当时他们的情形无疑极为危险,我正待现身劝他们折回乐土时,忽然与他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到达了异域废墟的边缘!”
听到“异域废墟”四字,晏聪的脸上有了复杂骇异之色。
也许,他记起了祖父晏道几正是误入了异域废墟之后,才创悟出“大易剑法”,从而使晏家遭遇了一连串的灾祸。异域废墟对晏家而言,就如同一个挥散不去的噩梦。
“在异域废墟边缘,战传说二人再度遭到攻击,这一次,我出手救了战传说,而那名不二法门的唯一幸存者却没有幸免遇难。”
“救出战传说后,我本欲护送他返回中原,但战传说却执意要前往荒漠中的一座古庙,我没有料到他几次遭遇袭杀,竟仍不肯退缩,于是我就答应了他。”
“其实,与他分手后,我并未离开,而是继续追踪他的行踪。战曲击败了千异,而千异杀了梅一笑——这正是我甘愿远涉万里进入荒漠暗中保护战传说的原因,而他的百折不挠更让我坚定了保护他的决心!最终,他果然找到了一座庙,一座极为神秘的古庙……”
说到这儿,顾浪子的脸上忽然有了古怪之色,他的声音变得缓慢而低沉,似乎是怕惊醒了什么。
“这是一座石砌的庙,事实上若非知情者,没有人能看出这是一座庙。因为它与乐土的任何庙宇都不相同。战传说进入这座神秘的庙宇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师父等了他很久?”晏聪低声问道。
此时,夕阳已隐于山后,暮色渐升,虚空中浮动着如雾一般的东西,那并非尘埃,也并非水流,也许只是晨昏中光线的一种存在形式。它使得顾浪子、晏聪的身影都有些模糊不清,声音亦如这流质般在虚空中飘浮不定。
顾浪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半晌方道:“不是很久,而是整整十天!”
“十天?”晏聪失声惊呼,“难道,十天之后,师父仍未见战传说离开那座庙宇?”
顾浪子沉声道:“为师非但未能看到战传说离开古庙,而且亲眼目睹了古庙的凭空消失。”
“啪啪……”一声脆响,晏聪手中的竹筷失手落地。
晏聪绝非沉不住气的人,但当他听其师说到古庙凭空消失时,仍是大惊失色,以至有些失态了。
仅仅只是听师父顾浪子转述,晏聪心中的惊愕已难以言喻。他无法想象,若是自己亲身经历目睹了那一幕,将是一种怎样的震撼?
两人皆久久无语。
良久,顾浪子方喟然一叹,道:“其实,为师之所以能在古庙附近暗自观察那边的情景,实属机缘巧合,否则为师的行踪只怕早已被发现,多半会遭遇不测。”
晏聪大惑不解,忖道:“以师父的武功,即使被人察觉行踪,至少也能全身而退,武界中又有几人的武功能凌驾于师父之上?”
顾浪子已猜知他的心思,道:“你定是觉得为师夸大其词。唉,先前我对自己的武功也极为自信,但自从进入荒漠后,我忽然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就在我追踪战传说在古庙附近潜伏后不久,便听得数十丈外响起了金铁交鸣的厮杀声,随即便有五六个正在混战中的身影出现于我的视线范围之内。其中一方仅有一人,此人的修为,也许比我高明许多。”
晏聪心中之震骇可想而知,他知道以师父的武学修为,即使与梅一笑、萧九歌这等武界绝世高手相比,亦不遑多让。那么,比师父的武功高明甚多之人,又会是何人?其武功又达到了一种如何可怕的境界?
“围攻此人的人修为绝对不俗,足以跻身绝顶高手之列!后来我才知他们是在古庙周围警戒的人,连比我武功高明甚多之人都未能躲过他们的视线,何况是我?只是那惨烈的一役后,这些负责警戒的人虽然击退了那武功奇高者,但他们亦一无例外地受了重伤。正因为这一原因,他们退回古庙时,因功力打了折扣,所以才没有发现我。”
“他们一行人退回古庙后不久,便见有一团淡黄色的雾气渐渐弥漫于古庙四周,并且越来越浓,我正暗感蹊跷时,那浓雾却又慢慢地消散了。但是,浓雾消散之后,古庙已凭空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一点痕迹!”
晏聪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若说战传说进入古庙后凭空消失尚且有可解释的可能,那么整座古庙凭空消失,却让人绝难置信。
但师父所言又岂会有假?晏聪茫然无所适从。
顾浪子站起身来,遥望绵延不绝的群山,缓缓踱步道:“我一生中经历的奇事可谓不少,却从未有一事能让我吃惊至此。为了查个水落石出,同时也是为战传说的安危考虑,我在那附近一带又整整守候了十天十夜!当年为躲避不二法门的追踪,我已习惯了在极度困难的条件下生存下来,所以潜伏十日十夜对我来说,也并非不能做到。但是最终,我再也未见到消失的古庙重现,战传说自然也不知所踪了。”
“莫非,那古庙与异域废墟有关?”晏聪疑惑地道,异域废墟本就是一个极为神秘的地方,晏聪作此推测,自在情理之中。
顾浪子道:“若古庙与异域废墟有关,那么便等于说战曲父子与异域废墟有某种关联。但从战传说的出现,直到进入古庙时的表情言行来看,他与异域废墟应无甚关系。”
顿了一顿,略略提高了声音道:“无论此事的真相如何,至少凭直觉我相信战传说决不应是滥杀无辜的人。更重要的是,战曲的武功虽然已臻惊世骇俗之境,但不知何故,战传说的武功却并不甚高明。对于这一点,也许知情者除我之外并无几人,因为护送他进入荒漠的六名不二法门黑衣骑士皆已身亡。但据后来乐土的种种传言来看,当我尚守候在古庙四周时,战传说的身影却已出现在与此相距千里之外的禅都左近,这已是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战传说的武功剑法极为高明,四年前便击败过‘十日门’的副门主!在世人看来,既然是战曲之子,战传说有高明的剑道修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事实上这恰恰是一个很大的疑点!”
晏聪忽然察觉到一点,那便是师父顾浪子对战传说的关注程度,远在他的想象之外。
“战曲身怀绝世剑道修为,难道会不曾传授其子战传说?这于情理不合。‘大易剑法’固然诡异玄奇,但未必比战曲的剑法更为高明,战传说又何必舍近求远,为‘大易剑法’而杀六道门的人?既然是苍封神与战传说勾结,那么苍封神要掩盖战传说是真凶这一事是轻而易举的,一旦做到了这一点,便等于保全了他自身,即使你对你姐姐被杀之事起疑,恐怕也难以查明真相。”
晏聪的心有所触动,沉吟道:“苍封神、战传说并未得到大易剑法,但战传说却已能够轻易对付六道门贺旗主等三人的围攻,这其中亦有古怪。”
顾浪子道:“所以为师推测,如今自称‘战传说’的人并非真正的战传说。真正的战传说在进入古庙后,也许失踪了,也许他已——被杀!”
“弟子不明白的是,即使一切如师父所推测,那冒充战传说身份之人的目的又何在?”晏聪惑然道。
顾浪子神色凝重地道:“虽然我已有所猜测,但尚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其实,要看清一件事情的目的何在,只需看它所达到的结果便可推测。”
晏聪似乎突然记起一事,道:“不二法门灵使已决定在十日之内取战传说的性命——自然是指尚未能确定真假的战传说。”
顾浪子本是负手背向晏聪,听得此言,他的身躯微微一震,缓缓转过身来,望着晏聪道:“此言当真?”
晏聪点了点头。
顾浪子缓缓踱开了步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轮弦月悄然将银色的光辉洒向人间,白天显得高峻耸然的群峰在月光的映衬下也变得曲线柔和了许多。
万籁俱寂!
望着四周熟悉的景致,晏聪忽然心生无限感慨。
因“大易剑法”之故,晏家家破人亡,晏聪因此而在这崇山丛林中度过了他的童年、少年,而因“大易剑法”而引起的风风雨雨,似乎还未能结束……
他的思绪很快被顾浪子的话打断了:“依你看来,战曲父子二人最能引起世人兴趣的是什么?”
晏聪不假思索地道:“应是战曲的旷世剑法!”
“不错,但若是战曲早已名扬乐土而不是在四年前龙灵关一役突然横空出世,那么他的剑法会让世人如此震惊吗?决不会!其实乐土武界最感不可思议的是战曲既然有凌驾于剑道之巅的剑法,何以在此之前一直默默无闻?他的剑法究竟由何而来?在他的身后,是否还有如他一般不为世人所知,却身怀旷世修为的绝顶高手?确切地说,世人最关注的其实是战曲父子的身世来历!”
晏聪心中豁然一亮,脱口道:“弟子明白了,如果自称战传说之人有诈,那么其用意便在于引出战曲、战传说父子二人身后的人,以查明他们的身世!”
顾浪子很肯定地道:“想必在这十日之内,战曲父子二人身后的人将会在乐土出现,也许战传说的身世可借此机会解开。不二法门灵使扬言在十日内要取战传说性命,无疑能促使战曲、战传说所在的门派、家族采取一定的对策,而不会坐视不理。”
他话锋一转,又道:“也许,我们这一番推测全都毫无意义,那自称战传说的人或许就是真正的战传说。”
“四年前战曲前辈与千异一战时,不二法门四大使者皆在旁观战,当时战传说亦在场,以四大使者的修为,战传说是真是假,他们当能一眼识破。”
顾浪子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转而道:“在六道门的两年中,你可使用过我的刀法?”
晏聪道:“弟子一直不敢忘记师父的叮嘱,即使与苍封神作战时,弟子也没有用师父所授的刀法!”
顾浪子道:“我之所以不让你显露我的刀法,倒并非仅仅担心我还活在世上的事被人察觉,更是不愿让你被我的刀法所牵累。一旦六道门中人看出你所习练的武功是我传授,那么你根本无法在六道门中继续容身,当然更不能查明杀你姐姐的真凶了。”
他再度在石桌旁坐下,自酌自饮。
顾浪子出身乐土豪门天阙山庄,天阙山庄富甲南方,锦衣玉食,宝马香车,顾浪子自幼便司空见惯。天阙山庄之豪阔天下尽知,庄内几乎日日高朋满座,顾浪子身为独子,自小便备受呵护,其父顾满庭对爱子寄予了厚望,希望他能支撑天阙山庄的大业。不料顾浪子年少时便性情不羁,武学天分甚高,短短数年间,便尽得天阙山庄刀法精髓,但他在酒馆、赌场中的名声却远逾他刀道修为为他带来的名声。其巅峰之举便是与十二名酒事豪客车轮大战,饮尽一家酒馆所有藏酒,复入赌坊中,酣战一夜,输尽十万白银。
从此,“浪子”之名不胫而走,世人只知“顾浪子”之名,而忘了他真正的称谓。
天阙山庄大业在顾浪子眼中,尚不如一杯美酒,一位佳人重要,所以,纵然他的刀法日进千里,但在同道眼中,仍不过只是一介不羁浪子。
青楼梦好,深情款款,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富贵佳人皆已成云烟,虽然犹可长醉,但今日醉意,可如当初?
对顾浪子而言,他本决不会收留弟子,只是晏聪之父晏文迫于无奈,在晏聪仅五岁时,便为其子修建假坟墓以避过灾祸,这使顾浪子想到了自己亦是迫于无奈,在梅一笑的相助下,借“死”隐身。相似的际遇使顾浪子对晏聪起了恻隐之心,才会接受晏聪为自己的弟子。
在淡淡的酒意中,顾浪子心中闪过了一幕幕往事。当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时,不由感慨万千地叹了一口气,道:“自从四年前龙灵关一役后,为师感触良多。在那一役之前,我本自信普天之下,能超越我的人仅寥寥几人,没想到不仅梅一笑的修为决不逊色于我,更有战曲、千异的武功逾越于我之上。而后西入荒漠,又屡遇强手,那时方知从前的自信自负,实是可笑。以我当时的刀道修为,尚未是重现武界的最佳时机,于是这四年来,我再度苦悟刀道,终将天阙刀法演化为更具威力的‘无缺六式’。他日一旦你对我的‘无缺六式’有所成后,我便再无后顾之忧,可现身江湖,将与不二法门之间的恩怨作一个了断。”
晏聪心中忖道:“不知师父与不二法门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不解之仇?为何江湖传言此事与一个女子有关?”在不知师父就是顾浪子之前,晏聪对这种传言倒有些信了。但知道师父的身份后,他却宁可相信这是谣言,师父决不会仅仅为儿女之情而有违武道。
晏聪有心相问,但对师父素有的敬畏使他终是未能启齿。
隐凤谷遗恨湖。
战传说万万没有想到,遗恨湖湖面的三十六间外观相同的水舍,其内部区别竟如此之大。此时他所在的水舍布置得极为精致,与先前他所在的水舍的简陋有着天壤之别。
尹欢似乎看出了战传说的心思,他道:“其实遗恨湖中的三十六间水舍是依照一阵法布置的,各水舍在阵法中所起的作用不同,内部结构自然也有所不同。”话止于此,便不再深说,忽话锋一转,道,“尹某有一事欲与陈兄弟商议,却不知陈兄弟能否答应?”
战传说恳切地道:“我的性命都是尹谷主救下的,谷主但说无妨。”
尹欢道:“尹某就以实相告吧。此次偷袭本谷的神秘女剑客十有八九是惊怖流的人。惊怖流之可怕,世所尽知,加上此次他们已借我离开隐凤谷之机乘隙而入,窥破隐凤谷虚实,想必不日即将来犯。实不相瞒,以我隐凤谷的力量,最终定然抵挡不了惊怖流,既然如此,尹某欲早作安置。陈兄弟挫败苍封神,其剑法之卓绝可见一斑,可惜今日却伤势未愈。与惊怖流一战,必是一场死战,尹某身为谷主,断无退却之理,但尹某却欲让我胞妹与陈兄弟一道先行离开隐凤谷,舍妹医术不在我之下,可照料陈兄弟伤势。至于让舍妹先行离开的原因……唉,倾巢之下,必无完卵,让舍妹先行离去,无非是想保住尹家一脉,此事我已作了妥善安排,必不会有何差错。”
战传说一时倒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若是尹欢仅是让他一人先行离去,那倒无为难之处。时至今日,他仍不明白自己何以能击败苍封神,对自己的武学修为,战传说心中自知,尚算不得“卓绝”,何况如今又伤势未愈,留在隐凤谷,对隐凤谷亦无丝毫作用,也许反而会牵累隐凤谷。
但尹欢却提出让他与尹恬儿同行,这便让战传说有些不知所措了,心忖自己亦是犹如漂萍,无立锥之地,又如何能照应他人?
正自踌躇间,忽闻有人道:“多谢二哥一番美意,只是二哥平时一向自视甚高,何以今日惊怖流尚未大举进犯,便已作了败退的打算?”
竟是尹恬儿的声音!
也只有尹恬儿,才能轻易接近这边,换作他人,只怕早已被挡在外面。
战传说听得她的声音,心中顿时一宽,他已听出尹恬儿显然并不同意尹欢的安排。
尹恬儿娉婷而入,如星月般的美眸先是深深地望了战传说一眼,眼神复杂莫测,与第一次见到战传说时的不屑轻蔑已决不相同。随后她的目光才转向尹欢,语气平淡而坚决地道:“惊怖流纵然可怕,但我尚不致闻风而退。隐凤谷岿然不动数十年,何以经不起风吹草动?恬儿不知二哥作此打算是否另有深意?”
尹欢哈哈一笑,道:“二哥只是担心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无法对父亲交代而已,何尝又有什么深意?”
战传说见他们兄妹二人一直貌合神离,暗自惊讶不解。
尹恬儿淡然道:“既然如此,那么二哥便无须再为我劳心费神了。因为爹已吩咐下来,让我等必须与隐凤谷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