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情的茄子
睡前故事
有时候只是一个人当伴
有时候爱只和自己有关
有时候只不过是一个人把话说完
有时候只是一个人想但往往懒得麻烦
有时候你一个人学着勇敢
苦笑着对镜子说晚安
晚安
深深的晚安
我把所有的轻浮和下贱都给了世界，剩下的一往情深和忠贞不渝全留给你。
——题记
今天高中同学结婚，中午设宴。我参加婚礼，同时等于参加一场小型的高中同学聚会。大家都来得早，围满一桌，腾出两个空座位。其间不停有散客觊觎，都给挡了。不多久等到空座位的主人之一：茄子。
茄子这个人吧，毫不客气地说，就是曾经班上的学渣代表，每天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看小说，放学了就上网吧打游戏，成绩差到孔子转世也教不好。偏偏这人还有一张特贱的嘴，再加上一张堪比城墙厚的脸皮，基本天下无敌。本应该是老师眼中最不看好的一块料，不想如今摇身一变当起了银行贷款部的地区经理，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嘴皮子功夫更是与日俱增，平时下楼买包烟，结账的两分钟里也能把超市老板给忽悠得鬼迷心窍，恨不能立马背着老婆把房产证给偷出来跟他贷个几十万。
茄子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咧嘴一笑：“哟呵，同志们都到齐啦。”
大家不说话，只是贼笑。这厮反应倒是快，一见旁边空着俩座位，狐疑地问：“还空着张座位给谁呢这是？”他看了一眼旁边桌的两三个老同学，“哎，小张，过来呀。一桌九个人像什么话啊，结婚日子多不喜庆啊，赶紧把人头凑满了。”
学渣代表之二的王贺贼兮兮地说话了：“这座位有人了，你别瞎操心。”他抬头往门口一瞄，乐了：“说曹操曹操就到。”
小绿站在门口四处张望，找着熟面孔，大家赶紧挥手。茄子却屁股着火般一跳三尺高，拔腿就跑，让大家死活给按住了。
“我就知道有鬼！耍我呢你们这是！”茄子叫嚷着，明白在劫难逃。
我赶忙送上一杯水：“来，哥们，喝口水压压惊。”
茄子整个人都在抖，接过茶杯仰头就是一大口，立马“扑哧”一声来了个天降甘霖，大家哈哈大笑，那一杯是特意准备好的白酒。
茄子恼羞成怒正要开骂，小绿走过来了，他赶忙闭嘴。
小绿这个名字自然是外号，高中那会儿她总偏爱绿色的衣服，绿裙子、绿毛衣、绿围巾、绿羽绒服，书包都是绿色的。绿这种颜色不好驾驭，一般人穿不丑也怪，偏偏穿在她身上格外协调，有种文静甜美女神范。
高中那三年，班上有三个美女。小绿无疑是人气最高的，主要原因是人家情商低、单纯、干净、腼腆，说话永远低着头，软声软气。对于这种美得毫不自知的女孩，很多男生是没有免疫力的，茄子首当其冲。
那时候，喜欢小绿已经不单是枯燥学习生活中的精神寄托，更成了一种证明，好像班里男生谁要不喜欢小绿，那就一定是脑子有问题。
茄子无疑是最自信的一个，可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整天张嘴闭嘴就是我家小绿今天穿的裙子这么漂亮，便宜那群发育不良的矮子了，我家小绿今天的发型美得哟，我家小绿怎么可能跟你交朋友啊备胎也轮不到你洗洗睡吧。
按常理说，以茄子那手段就算不能抱得美人归，凭借自身不要脸的技能跟女神套个近乎，在她身边霸上一个位置是完全没问题的。可事实是，高中三年小绿身边围满了男生，偏偏没有茄子的一席之地。更叫兄弟们气愤的是，有次天公作美好不容易让他俩成了同桌，那一个月的宝贵时间里，茄子竟然一半在睡觉一半在网吧。
后来高中毕业大家各奔东西，都有了新生活，也有了新女神，小绿也成了过往。唯独茄子不是，私底下几个哥们聚会，每次都是会有意无意地提到小绿。茄子一如当年，还是大言不惭地调侃着，就好像“他家小绿”还跟他同班一样，但其实我们都知道，他俩的生活压根无交集了。
这次结婚的新娘当初跟小绿是一起上厕所的好闺蜜，而新郎跟茄子也是一起翻过围墙逃过课顶撞过班主任的好哥们儿，所以今天的婚礼，茄子跟小绿的见面是板上钉钉的事，大家一听他俩都还单着，便有了这个即兴的撮合计划。
眼下计划的第一步很成功，两人顺利坐一块了。
茄子的反应也在预料之中，老实得让人心疼，别说讲话了，规规矩矩地坐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旁边坐着他顶头上司。
小绿倒是没太变，稍微成熟了点。老实说，高中毕业后大家见过的美女太多，如今再回头看小绿，真算不上女神，顶多就是一文静的大姑娘。但不知为什么，无论是她微笑、眨眼，还是埋头看手机，一举一动依然牵动着大家的心，可能是因为茄子的高度紧张，让我们的心境也跟着回到了曾经倾慕女神的高中年代。
原本热闹的饭桌上迎来了无情的沉默。新娘新郎迟迟未出现，更别提上菜了，总僵着也不是事。计划仍要进行，于是有人讲话救场，目标明确地对准女神小绿——既然茄子不争气，那就让女神先打开话匣子。
“哎，小绿，你是不是胖了点啊？”
“嗯，胖了一些。”
“小绿，你现在在哪发财啊？”
“在家里呀，我有几个月没上班了。”
“不上班天天闷在家里多没意思啊……”
“哎，我说小绿，你怎么还在用诺基亚啊，现在智能机多便宜。”
“用习惯了。”
“真可惜，我还想加你微信……”
这种白痴般的一问一答不但没让气氛好转，反而更冷了，冷得诡异。显而易见，我们这桌根本没有可以掌控全场的高手，唯一有这个本事的这会儿也像是患上了脑瘫。本来不尴尬的小绿也尴尬了起来，忙起身说去上厕所。
小绿前脚刚走，茄子后脚跟着有反应了！不过是朝我们。
他“唰”一声站起来，劈头盖脸地骂起来：“去你的！我家小绿哪胖了？你什么审美啊！这能叫胖？这叫婴儿肥！可爱懂不懂？王贺你笑什么笑，笑笑笑！还笑！人家不上班碍你什么事了啊！不上班我养不行啊！还有大勇你用个破苹果嘚瑟什么啊！我当初用诺基亚第一款彩屏时你还在玩你的文曲星呢，还有你，对，就你！求你把那垂涎欲滴的流氓脸收起来成吗！吓着人家小姑娘了你知道吗？就你这操行以后要来找我贷款信用两千我也不签啊……”
什么叫舌战群儒，这就是。
茄子憋坏了，一分钟不到把大家都给损了个遍。大家非但不生气，反而十分欣慰：如果能保持这架势，一会儿拿下小绿是不在话下！
大家还来不及高兴呢，茄子“扑通”一声坐下了，当时要是没凳子，估计他就直接跪地上了。原来小绿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厕所有人……”小绿红着脸解释，斯文地坐下来，估计心里头早把我们这群老同学骂上一万遍了，所以说，女神家教就是好。
接下来又是沉默，茄子继续专注扮演着雕像。
这次没人再解围了，大家较上劲了，刀子般凌厉的目光扫向茄子：你刚才的神气劲儿哪去了？你不是很能说吗？怎么现在哑巴了啊！说啊！开口说话啊！咱都等着呢？争口气啊！
一时间茄子成为千夫所指，招架不住、如坐针毡、汗如雨下。大概持续了两分钟，他顿悟了，一咬牙，抓过那杯没喝完的白酒一饮而尽。
那一刻，所有人都摆出O型嘴，潜台词是：愤怒到极点，这家伙要扔大招了！
同学们屏息凝神，拭目以待。
茄子重重放下酒杯，一扯衣领，郑重其事地侧过身，单手扶在小绿的椅背上，那绝对是邪魅总裁强攻小娇妻的架势。他柔情似水地看着小绿，小绿很快察觉到了，慢慢抬起头，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眨啊眨的。
那个深情对望，狠狠揪住了在座老同学的心。
这众望所归的一天大家等了多久啊，高中三年，毕业后七年，整整十年，说多了都是泪。我发誓茄子现在要是敢大声告白，我一定带头鼓掌！
因为我比谁都清楚，他配得上，也只有他配得上。毫不矫情地说，这小子把所有的轻浮和下贱都给了世界，剩下的那一往情深和忠贞不渝全留给了身边的女孩。这个十年已经够长了，不能再等下一个十年了，到时候人家女神孩子都打酱油了，那茄子可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
“厕所在哪？”
当茄子饱含深情地说出这句话，小绿似笑非笑看不出失落还是松口气地指了指厕所的方向时，我听到了在座所有人同时心碎的声音。
好吧，自讨没趣的游戏正式结束。
大家该干吗干吗吧。
桌面上很快热闹起来，喝酒的喝酒，叙旧的叙旧，拍照的拍照，吃水果的吃水果，玩手机的玩手机。
其实这个结果大家早就猜到了吧，也不知道还在期待什么？毕竟到我们这个年纪了那是再清楚不过：生活不是电影。就算生活它是场电影，那也是一场枯燥乏味、苦闷冗长、荒诞滑稽、不能重拍，还有一个不合格的导演的电影。
不多久，真正的主角出场了。
新郎新娘在万众瞩目中走过红地毯，登上舞台，煽情的音乐响起，人工的玫瑰花瓣和彩色肥皂泡漫天飞舞。司仪在讲了一段从百度前三页搜索出来的烂俗开场白后，便到了稍微精彩且神圣一点的环节——交换戒指。
大家呼啦啦地凑上去，把台下围得水泄不通。主要还是因为交换完戒指就会丢花球，以及很多红包，捧场是必须的。
只听司仪大声问道：“请问新郎，你愿意娶身边的新娘为妻吗？”
新郎答：“我愿意。”
司仪：“很好！那现在就请你回答我，你愿意一直爱她吗？无论今后疾病健康、贫穷富贵、生离死别，你都会对她一心一意至死不渝直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吗？”
我当时差点忍不住要唱：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
新郎拿着话筒说了一声，但大家没听见，似乎是话筒出了点故障，新郎喂喂喂了几声，依然没反应。
就在这时台下突然有人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我愿意！”
在场所有人哄堂大笑，起哄说有人来抢新娘啦！
喊出这话的正是茄子，他嘿嘿傻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这时麦克风好了，观众的目光重新回到舞台上。只有我，鬼使神差地继续看着茄子，他慢慢收回了轻浮的笑容，安静下来，两只炯炯有神的小眼睛里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泪光。
他轻轻开口，又说了一遍：我愿意。
他侧目，温存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像一只翻山越岭长途跋涉最终飞过沧海桑田和浮生岁月的小小鸟，缓缓地，轻柔地，落在了小绿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