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社会是如何可能的:乡土社会的人情与人情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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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熟人社会的组织与结构

都是一个太公的后代,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呢?

——赣南松冈村一村民

如果一个人家里穷,但若他的兄弟堂兄弟多,并且都有本事,那么别人就不敢小瞧此人。

——鲁东西傅村一村民

亲戚盼好,邻居盼倒。

——辽东福兴村一村民


熟人社会的组织和结构是体现农村政治、经济、社会现象的基础,也是农民日常生活依存的社会架构,是人情现象得以发生的条件。农村社会的人情是嵌在农村社会的基本架构之中的,人情是农村社会的一种表达方式,人情的社会组织结构与村庄社会结构关联紧密,在某些方面是同构的。本章从农村不同类型的社会结构入手,试图建立体现农村社会组织结构与人情结构之间关联的社会模型。熟人社会的组织和结构是研究农村社会各种人情现象的起点。

研究熟人社会的组织和结构,首先要明确一个概念,即什么是熟人社会。在中国农村社会的语境中,熟人社会具有一定的自然地理、社会文化和心理认同边界,是农民长期生活在一起的、较为稳定的生活共同体。熟人社会的一个基本特征是信息透明,此外,文化和政治认同是另外一个重要特征。在农村,熟人社会与自然村是同构的,是农民长期生活在一起自然形成的生活社区。熟人社会的组织和结构是指一个特定社区内的社会架构,是组织起各种社会现象和行动方式的村庄社会条件。研究中国农村熟人社会的组织方式要从农民的认同圈与熟人社会圈谈起。

在农村,基本社会架构以血缘关系为基础。费孝通(1998:69~75)认为,“血缘是稳定的力量。在稳定的社会中,地缘不过是血缘的投影,不分离的”。并且认为,“地缘是从商业里发展出来的社会关系。血缘是身份社会的基础,而地缘却是契约社会的基础”。血缘关系是农村社会的基本社会关系,指导着农民的行为逻辑,在血缘关系的基础上再发展出别的社会关系,这是传统社会农村的基本社会架构,即费孝通所称的“差序格局”。血缘关系构成农村社会的组织和结构基础,然而,中国农村社会庞大,近年来又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农村社会的组织架构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贺雪峰(2006)在费孝通“差序格局”的基础上,以农民的公私观念作为研究的切入点,认为农民有着双层认同体系,也就是说,在核心家庭之外的“差序圈”中有一层特别重要的认同圈,这个圈子可以是联合家庭、小亲族、户族、宗族,也可以是村民组和行政村。贺雪峰的贡献在于把差序格局各圈层的均质性打破,而凸显出某一个认同圈,这是认识复杂农村社会的一个重要突破。笔者在考察熟人社会性质的时候也认为,费孝通(1998)关于地缘的论述有失偏颇。费孝通认为,“如果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能结成一个地方社群,他们之间的联系可以是纯粹的地缘,而不是血缘了。这样血缘和地缘才能分离。但事实上这在中国乡土社会中是相当困难的”。中国农村社会之大,事实上存在许多以地缘关系为基础的熟人社会,这与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组织的熟人社会具有不同的性质(宋丽娜,2009a)。

血缘和地缘关系的区分在于其社会学意义,即两者所表达的社会关系的性质不同,一个是以血缘关系为组织社会的基本方式,另一个则是以地缘关系为组织社会的基本方式。就社会关系的性质而言,杨宜音(1999)运用社会心理学的视角区分了中国人的关系分类图式:自己人/外人,在农村中表现为自家人/外人,在城市中也表现为自己人/外人。这种二维分析的原因在于农村中的先赋性和城市中的交往性,即自家人是运用亲缘关系的身份特征而确定的,而自己人则是借用拟血缘关系的交往特征确定的,也就是说通过比拟血缘关系而建构自己人关系,即杨宜音所讲的“交往性”。

本章将重点讨论熟人社会形成的社会关系基础——血缘、地缘,即借助贺雪峰“认同圈”的概念、杨宜音“自己人”的概念,以及“熟人社会”的概念来阐述当今农村社会的基本组织架构。本章将论证,熟人社会的组织和结构是认识诸多农村问题的起点,是认识农村社会即村庄社会结构的视角。农民的“自己人认同”与熟人社会的互动构成了村庄社会结构的基本特征,由此型构了三种基本的村庄类型:团结型村庄、分裂型村庄和分散型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