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比成绩更重要:一位母亲的高考陪读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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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陪孩子走过高中三年(6)

搬家

虽然识破了物质对人的绑架,还是对好的条件心生向往,这是人性的弱点之一。

传统谚语“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是最浅显直观的训诫。藉此我心生恶念,想要带女儿做三年的苦行,还心怀鬼胎租下一个单间。没有电视和网络,没有任何享乐的可能。吃饭问题各自在外解决,房间的功能除了睡觉就是聚首和分别,外加我的夜读。

因为只有一张书桌,女儿晚归如要学习,我就得赶紧转移——上床——当着辛苦学习的孩子,大人是不好独自休闲的。装模作样地靠床捧读,不久颈椎开始抗议,视力也越发不济。

只一个秋冬,女儿的书本就堆积起来,侵占了所有的木凳,还逐渐占领了半张桌面、一只箱盖。衣物也日积月累,小衣橱、木箱和床头,一切可利用的空隙都填满了。一心想要远离物质的人,最终被物质逼进了角落。或者说抗争无效,浑然不觉中又做了它的俘虏。这库房一般的房间,零乱和逼仄的程度,是我事先没想到的。

女儿越来越想家,显然是对此的逃避。我也心神游移,不安于斗室,真需要检讨自己的德行。去秋一个晴朗的午后,我独自行经学校大门。朴素的校园突然开示,这种暂时的窘迫,只是臆想的困境,对孩子无教育意义。不如像这校园,不铺张也不特别缩俭,给她家庭现状上应有的条件,保持一种安静、朴素的生活就好。

天道酬勤,居然在校内找到一个单元房。但内有考生,一年后高考完了才会离开。这样就算是提前一年预订了,正是俏租房的运作规律。吃了这颗“定心丸”,脱离窘迫指日可待,女儿的心安定下来。我也气定神闲地观察周围的小世界了。此时桃源坞的宁静、安详、朴实和亲切才逐渐呈现,并日复一日地让人喜爱起来。直到高考结束,单元房空了出来,我们的心才又开始浮荡。

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从一个临时住所通往另一个,路途并不遥远。但要终止一段聚居生活,仿佛将自己从大肌体上生生地剥落,心情多少有些沉重。历时两年的暂住,积累一屋的物什要实现转移不是易事,为了不累着自己,更为了放慢离开的节奏,我决定每天运送一趟,将隔季、暂时不用的先行撤离。如此搬了好几天,东西不见少去,房间却更加零乱。面对书山与凭空冒出来的杂物,我们才知道,再简洁的日子都由一系列杂乱构成。

在一个周末,我们集中力量背水一战了。

所谓挥汗如雨、心急火燎或是疾步如飞,都是内心的急切所赐。搬家的繁琐令人体力不支的同时,也一直搅扰内心。真是为物所累!搬完后,带着离别的心回到小房间洒扫清场。房东没有回来,也好,免去道别时分是对我的特别关照。第二天回访,才在心理上找到一点点轻松。

搬进宽敞的单元房,生活所需面临扩张。需要适当的布置,日常用品也需要添加,这是一项琐细的事务。但住进了学校心境就放缓了下来,我们自嘲说,当年孟母三迁,最终将孟轲迁在学宫之旁。我们的搬家,索性登堂入室住进了学校,还在古学宫和紫阳书院的遗址之上,不是比孟轲更幸运吗?话虽如此,然昔时已去,我们再也学不到“揖让进退”之礼仪了。

其实不论怎样掩饰,对生活条件的要求是搬家的动因。真的搬了,就是对物质的最终屈服。旧时所说的寒门苦读,放在新时代,或许可以解作“安于现状的潜心读书”吧?

菁菁校园

问政山文脉昌盛,紫阳书院更是学界史话,因之这个校园在我眼里,由神圣而神秘。住校外的时候,行经校门时都习惯地向里张望。愚本敦厚,认定这古老校园不能闲入,更不敢祈望登堂入室。由是徘徊了一年多,直到去秋的某个周末,终于遁入校园寻找那些古学遗迹。那日细雨霏霏,丹桂飘香,浓荫繁茂的环境别样清幽润泽。传说中的古迹一一寻获,叹服校史悠久之余,似乎还感受到了一丝年代阻隔的生疏和遥远。

我想消除隔膜需要认知,需要更多的相处,一如这些幸运的学子。便不免有些惆怅。

直到租定了房子,才满怀憧憬起来——没有比入住更亲近了。千年古学之所,给人心理上的充盈比现实的便捷更让人欣慰。揭开她神秘的面纱,逐步深入她的内心,将是一桩特别的荣幸。

如今搬进校园,一切安顿妥当,便开始了期待已久的校园生活。

住房位于校园最里端,问政山起步的地方。这样,女儿在校内的行动范围由前校区换成了后校区,而我可以每天从学校深处出发,亦步亦趋穿越蓊郁的校园了。

入住的第一周,每天都挑不一样的路线出发或回家,以便从各个角度欣赏校园。简洁朴素的学校,既深厚又简单,既沉静又活泼。有时绕道更远——穿过明伦堂前的甬道,再拐过问政亭去看一看紫阳石坊,好让它们尽快成为家园的一部分。它们在黄昏时、在晨雾里和细雨中各有风度,不得不承认,搬家对我这陪读者有着更大的意义。

然而我的观察仍然是粗放的。一次上街,女儿突然指着道旁一棵开满细白小花的树说:“这是女贞,也叫冬青,我们学校很多,挂着牌子呢。”是吗?我这木讷的家伙,只会盯着道路、古建筑和它们的历史背景,却对与之为伍的植物系统视若无睹。倘若没有这些密致的树木,校园能有这蓬勃生机吗?当时正倾慕一位诗友广博的植物知识,一听女儿这话,蓦地像发现了植物园。

于是再进出校园,我就神神叨叨地对着那些植物流连忘返了。修剪齐整的珊瑚树紧密地衬护着泮池,香樟、玉兰、桂树和冬青随处可见,还有结满果实的青李、绽着粉脸的木槿花、沉甸甸结着霜籽的侧柏、含苞欲放的栀子花、翠色华盖一般的龙爪槐,葱茏的紫藤密密地覆盖着整条的长廊。泮池边爬藤上悬结着的心形果实叫作薜荔。人生第一次如此密集地认识这么多植物,堪比启蒙,该引为一大幸事。

建筑群中央那株三百多年妙龄的巨大樟树,是入住多日之后才发现的。那段时间,盯着古建筑和校园格局,兴致还新鲜地奔走于各条道路(当然也包括树下的路)。有重视便有忽略——导致对古树的视而不见。很惭愧自己重大的疏漏和眼界的窄小,女儿也很震惊,对我“天大”的失误表示了愤慨:“你想想,这样古老的校园怎能没有古树呢?”

是呀,树人和树木,难道不是相伴相生、相得益彰的吗?而参天大树的象征,在此更是不用言喻。古樟遮天蔽日地填满了原本宽阔的地带,当落日的余晖透过枝桠照射过来,我终于体会到先人荫庇后世的苦心。这丰沛的清凉显然是一份福泽。

如斯丰沛的校园,拥有一片难得的宁静。每当夜幕降临,这宁静便化作问政山乃至整个古城特有的安稳、平和的气质。微风掠过树梢、竹林的沙沙声,仿佛生命静悄悄地生长。身在其中,总能感获内心的平静与充实。偶尔传来的琅琅书声,则是其间飘扬的天籁。

在这菁菁校园,经历的每一个清晨和夜晚,每一次用餐、对读和交谈,将构成我们母女难忘的一年光阴。我们煞有介事地生活,开心地接受学校的规矩,形成简洁的生活规律。同时这又是知识播撒、思维生发的所在,是读书的好地方。淡淡的安宁中,但愿问政山不朽的文气,能不断地给我们以文化的熏陶和学业的加持。

生日快乐

高中三年,其间两个暑假。当第二个暑假来临,某人已是高三。而这个假期,一般用于冲刺备考。虽然外界非议额外开课,但作为考生和家长,其实期待并心怀感激。与其在家坐立不安,不如去教室享受稳稳的幸福——接受老师即时的指导,及时扫去困惑与混沌,老师和孩子都无怨无悔。

放假前,学校终于决定延后放假,女儿如释重负。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时,变成了另一件大事:“妈,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和同学一起过生日了。注意,平生第一次!”生日年年过,今年是“第一次”,说来我难辞其咎。当初没经人家批准,在七月份不合时宜地诞下人家。往年过生日,因为假期寂寥,她曾提议邀请同学,我却教导说生日人人有,稀松平常,还是随缘的好。除了给她买些衣服和食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也没支持她的任何安排。

直到今年,天赐良缘。她如此喜形于色,看来压抑得太久了。

我突然陷入自责,为什么不让生日更快乐呢?好像一个人可以频繁地来到人间。我在某年某日生下某人,不是最大的天意吗,为什么不隆重庆祝?接受更多祝福,难道不是件幸福的事?坚硬如我,愣是把一个堪可愉快的日子,变成人生一大隐憾。

生活态度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谨慎到拒绝快乐,多年来不知亏欠了多少。惭愧的是近些年,每逢我过生日,她都动用私攒的零用钱为我备下一份礼物。今年的礼物更是温暖,一本女性的书,两张写满祝福的印花信笺,她特地请同学写上去的。让我翻来覆去不知读了多少遍。

对生日的态度,我停留在物质层面,她已趋向精神需求。幸亏这两年她逐步向我渗透看法,我也越来越多地接受她的建议,修正了不少粗率。当然,还有多少缺点需要改正不得而知。此类放弃温馨的享有、用理智压制天性、把快乐的火苗浇灭的事,但愿以后不要再做。我们早过了物资堪虞的年代,不敢享乐的精神后遗症该医治医治了。

应该承认,随着女儿的成长,我们已经互为师友。兼顾精神愉悦,是我需要学习的。

上课原本就是不小的福利,没想到变得如此巨大!既然说过随遇而安,心里又如此过意不去,自然支持她的想法。嘱咐几句切勿张扬,拨了一笔微薄的经费。当她满怀兴奋回到家,我能想象,一群孩子在课后,祝福、欢笑、追逐、起哄和分享的热闹情形,那是青春的孩子需要的欢乐。或者在紧张的学习之余,这更显宝贵了。

生日快乐!生活快乐!

堪与古人游

国庆七天长假,女儿只放三天,因而我的假期折为两截。

第一截,与父母团聚。三号下午返校,进入第二阶段,女儿上学,我则导入“闭关”模式。

之所以“闭关”,是因为海量的旅游信息。什么多地高速公路拥堵、风景区人山人海人满为患、北京私家车南调,誓把首都的拥挤平移至并不宽裕的杭州,听说咱家后花园黄山脚下,也已水泄不通……国人全民总动员,涌向远处的景区、城市或乡村,集体进行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让身与心搁浅在漫漫长路上。朋友圈里,好友们靓照汹涌,来自全国各地,忍不住翻阅,耗费了不少流量。做一个旁观者,未尝不是一种新的福分。

或者假以时日,守家将成为新的时尚?

可以安静地发呆与思考:为什么物质富足之后的精神需求竟然万众如一?每遇节假日就星夜出逃,家难道不是港湾而是牢狱?

幸而我临时的家还是港湾。可以自在地喝茶,悠然地听音乐,随性地乱翻书。假期的轻松与闲适,就在其中了。

手边是新买的《高僧传》。游弋于两汉以降南北朝之间大德高僧的风轨拂照、佛家禅学的玄妙澄净中,或者是一种修行,也是对剩余假日的一种盘活。开卷对古人,体验佛法精妙、魏晋风度,未尝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心游。于己于世,低碳,安逸,收获甚笃。

“闭关”时出来透了口气——参加了一场婚宴。

偌大的餐厅张灯结彩,高朋满座,稚子追逐。新人我并不认识,径往接待处交了红包,祝福也省了。司仪显然由服务生客串,用高亢的情绪宣布婚礼开始,接下来是所谓的证婚、祝福和行礼,貌似中西合璧,口吻更像是对新人的调侃和戏弄。现场热闹哄哄,人们对着桌上的食物和酒水,边谈笑边心不在焉地应和。或许是近来冷眼旁观的毛病甚重,忽然感觉其有谬误。吃喝的场合,一场公然的嬉笑调侃,丝毫没有婚礼该有的庄重或浪漫。我极力思索着传统习俗中的婚礼——以前像这样的宴请只是“喜酒”,重要程序在酒筵以外,那些严谨、庄重、不容轻慢的环节。曾几何时,婚礼隆重得如此潦草——穿过一场酒席就到达了婚床?当客串司仪宣布“礼成”时,我甚至气愤——一场正经八百的婚礼被戏谑了。

司空见惯的成年人,是这类婚礼麻木的顺从者,大抵来偿还一项人情,我也一样。担心那些在人群中穿梭的顽童,他们如若把这场景深深烙进脑海,将不知神圣、庄重为何物。如果将仪式视为玩乐,将婚礼当成儿戏,那就堪可忧伤了。

把酒席办成婚礼,也许是家里场地窄小,又需要太多人到场,才把家中的礼数搬到了餐厅。或者家里已经行礼,再来酒宴过二遍堂,甚是辛苦。再怎么解释,都有那么点心虚或浮夸的味道。看来自信和体面,不是物质就能够赋予。

为自己迟疑的观察感到惊诧,不知是世界可疑还是我多疑?

算了,还是扎进古人堆,去他们的世界寻宝,或者能得到一些解脱。哪怕只是瞭望到他们曾经的境界和高度,也就不敢轻慢事理而谦卑自省了。当然,婚礼与高僧是八杆子打不着的,我对现象的怀疑,其实是对世相的一种执着——佛家正有破执的法门。

继续师从高僧,与古人悠游。清虚日来,滓秽日去,其或可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