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龙盘虎踞树层层 势入浮云亦是崩）
巍峨壮阔的大齐宫内，一个头戴青色斗笠的男子步履匆匆穿过两座高阁间的长廊，迎面而来的宫女退至一旁跪拜，那路的尽头是周宇王在宫里的寝殿，自古以来，唯由君主才可在宫里名正言顺安置住所，而如今他虽不成王，却更甚于王。
无需通报，男子畅通无阻地进去内殿，年近六十的周宇王抬起头，看着来人犹豫片刻后放下了手中的朱笔：“你还是第一次主动来这里找我。”
男子神色隐在青纱后，毫无情绪的声音伴着坚定的语气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我好不容易把你从狼窝里救出来，你却总想着回去送命。就为了一个女人？”周宇王起身，甩了甩袖子，将手背在身后，朝他慢慢走来，嘴里边道：“你年轻气盛，平日里记挂着小情小爱，为父不怪你。如今你既已回来，就该明白，你肩膀上应该担起什么责任。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是这个国家最后的希望，切不要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而失了分寸。”
“她是我的命，并非王爷口中无关紧要之人。”
“我知道。”周宇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道：“她是你在大金娶得妻子，若非是真的喜欢，你也不会三番两次的求我，可是孩子，你要知道，世上美人绝色千万，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一个男人，若在一个树上吊死，那便不是男人了。”
男子轻轻抚开他的手：“王爷有今日这番体会，想来是阅历颇丰，只是不知，先朝的邱嵇公主该何等心寒。”
周宇王眉头一皱，转身之间留下一句话：“辰诀，我与你母亲的结合，从一开始就是个不该存在的意外。当年若是两人都能控制住不应有的情愫，她会过得很好，而我花了30年的时间，才明白，我的一生该与大齐江山作伴，才是正确的。”那时的他年轻气盛，自以为能够和心爱的女子在一起，江山如画在他眼中不过缥缈如烟，情愿错让。
妻离子散之痛，宛如一张巨大的幕布被掀开，露出最险恶本性。我若为皇，我们又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有的时候，适当的放手，于她而言是一种保护。”
男子垂下眼眸，他知道。当日我奉命进入宣化驻守，开商道，复金贸，本想着早日恢复宣化与周国的经济往来，匡扶民众生计，也好早点回到京都，却不想仅仅一个闹事的外国商贩，而传出了我通敌叛国的谣言。不过三日，宣化城闭，外头围满了萧景的府兵。那时我意识到，大金可能已经悄无声息的易主了。萧景自来什么心性我岂会不知，若真信我，如何会这么及时派兵围宣化，打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阴谋。但我知道，不能妄动，我就乖乖待在宣化，不做任何动作，不论萧景此番是试探还是真要杀了自己，都不能因为自己的莽撞伤了远在京都的夏侯瑾。
却不想，他们断了宣化的粮，不允许百姓回岐山耕织，也不许外族进来换物交易，宣化三万百姓，只能依靠存粮度日，初夏种下的谷物，一粒米也收不回来，百姓怨声载道，遂想起之前我通敌叛国的传言，意图把我绑了献给守军，换宣化平安。
我从未想过，我守护了八年的宣化，抗芜军，杀恶匪，迁流民，以命换来的满身伤痕，抵不过那一碗混着沙石的清粥。并非我不愿束手就擒，背负这罪名能换三万生灵，却不能换阿瑾一人平安……
我被他们如同祭品般抬着，最记得那个当年从明州带回来的孩子，也在其中……
城楼上，那孩子对我说，将军，我相信你，没有做这种事。但是大家也没有办法，这片大漠里，连树皮都没有，若再不把你交出去，他们就会断了从岐山引流过来的水，三万六千百姓，不论是古稀老者，还是襁褓婴孩，都会感激您的恩德的……
那三十六丈高的城墙，是我当年为了抵御芜军，亲自设计加固的，如今竟也成了我的葬身之地。被五花大绑的押于上头，身后的百姓举着拳头，异口同声地叫我跳下去，我回头望着他们，真是神情万千啊，仰天一笑：“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天心难测，世态炎凉。”
阿瑾，此生，怕不得不负你了……
纵身一跃，我抱着此生诀别的不忍与不舍，阿瑾呐，你那日送来的信我看了，一直没办法给你回信……邦媛…邦彦…都是极好的名字啊……
“那日若不是蒙柯及时将我带了去，你不被摔死，也会死于乱刀之下。”周宇王将怀中一块银锁掏出来，塞入他手中：“其实为父并不想你卷入这场纷争中，你是我儿子，如果你能够过得好，我这无能的父亲也不会干扰你，只是大金，太多人怀着杀你之心。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刻将这银锁离身，不放你走，是怕你心回不来，更怕你人回不来。”
男子捏了捏手中的银锁，那是母亲自小佩戴的长命锁，自有了他就传给了他，离开齐国时，母亲将银锁从他脖子上取下，交给了父亲……
希望父亲，莫忘妻儿……
而今他交给我，是希望我，莫忘父母生养之恩……
“王爷后悔吗？”
周宇王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道：“后悔，又有何用呢？而今说这些，毫无意义。”
“阿瑾快生了，我必须回去。我不会忘了我身上的责任，也不想重蹈你的覆辙，我不想，30年后，如你一般。”男子掀开斗笠，露出些许苍白的脸，他单膝跪地，喊出了他最忌怕的称呼：“求父亲成全，给我点时间，等把阿瑾和孩子接来，父亲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再违背！”
周宇王因这声父亲老泪纵横，激动的双手都在颤抖，将他徐徐扶起：“你身子还未完全康复，莫要行这么大的礼，你既肯认我，我又怎会再弃你？你且安心，为父立刻让人准备，潜入京都将你妻儿接来。”
“不。我要亲自去，有些事，必须要解决。”既然要接阿瑾来齐国，又怎能让她忍受背井离乡之苦，自己必须回去正名，才能名正言顺的将她的父母也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