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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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群盗之魁(4)

武焱笑道:“两人一对,都分开了。”众孩童应声而分,每两人一组,对面而站,举起单刀。只听得一声:“开打!”众孩童争先恐后,挥使单刀朝对手打去。他们呼喊声不小,仍是十分稚嫩。

许清浊大觉不妥,就想现身阻止,可也很好奇这群小孩子武功如何,谁能取胜称王,犹豫了一下,便驻足不动。风倦月、莫忘竹也一般心思,只是莫忘竹怕有孩童因此受伤,手按竹棒,一瞧不对,即要出手。

群盗都是武功不俗的好手,更是兴高采烈,端着酒碗,探身观看。围观的喽啰们摇旗呐喊,为场中激斗的孩童们大声助威,整个山峰上人声鼎沸,震撼云霄,偶有飞鸟经过,都受惊绕开了。

许清浊望着这群小孩子的刀法,总觉得有点怪模怪样,攻守之间,很多招式与武理不合。但他没有练过刀术,也不敢妄下结论,暗想:“兴许哪一派的武功里,本有这样使刀的路数。”

忽地,左首第三对交手的两个孩童,一人单刀使猛了,将对方兵刃打飞,去势难收,仍照着脑门砍下。对面那小孩吓得腿软,不知避退,眼见就要丧命刀下,忽地面前的刀给只手掌一拨,轻轻滑向一边。

那男孩抬头一看,武焱立在身畔,挥手道:“你输了,去场边呆着。”那男孩说不出话来,空着手退到了场外。这时,已斗了盏茶工夫,许多孩童破绽渐露,给对手打败,其中亦不乏失刀遇险者。

但这位“滚刀魔”武焱当真了得,便是同时几处出现险情,他都能从容不迫,一齐救下。转眼间,刀声慢慢停了,在场的孩童全都分出了胜负,却没一个受伤的,连远处的许清浊也很佩服武焱的手段。

武焱笑道:“你们打得都不错,可想做状元郎,还得再加把劲呢!”于是将剩下的,又两人一组分好,再决胜负。不多时,这一轮也打完了,留下的人数仍是一半。

武焱每监完一轮,便安慰几句,送走败者,替胜者分组。又过了两轮,场中孩童只剩下五人,三个气喘吁吁,另外两个却是余力尚多,面不红,心不跳的。瞧他们身材,也较同辈高大不少,几与成年人相仿。

前十名者,在刚才那一轮中已然决出,每个孩童的刀法,自然不值在座高手一哂,可练了半月,能到这个地步,也算习武资质不赖。群盗都在盘算着,该收哪个孩子作自己亲随,日后好加以培养。

武焱瞧着剩下五个人,一时不好分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孩见他为难,倒拿了单刀,走出几步,道:“武大爷,你叫他们打吧,赢了的再和我较量头名。”

武焱笑骂道:“你奶奶的,怎么能自个儿做主,提前预定了前两名?”那男孩扫了其余人一眼,道:“让我下场打上来,也不过是浪费时间。”武焱早瞧出他厉害,点头道:“话虽如此,你休息两轮,体力上却得便了。”

那男孩道:“叫他们的胜者休息够了,再和我打。”武焱尚未开口,另有一个男孩道:“不必了,我收拾了他们,立即就和你比比。”武焱转头一瞧,说话的是另一个男孩,头发很短,嗓门很大,身材与前面那男孩相若。

武焱有些好奇,点头道:“你们开始吧。”将四人分成两组,如此厮斗两轮。果然,那短发男孩毫不费力地赢了,将单刀一挥,朝着在旁歇息的男孩望去,示意他下场一决雌雄。

武焱笑道:“你当真不休息?何况他在旁观望,把你的招数都瞧了遍。”那短发男孩道:“不用。”武焱暗想:“这小大人倒挺威风!”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短发男孩道:“我叫李鸿基,不过念了乡塾后,老师给我起名叫‘自成’。”武焱道:“你还念过书?不错,不错。”大起惜才之念,笑道:“李自成,你放开了打。若是输了,我收你作义子!”

武焱在豫西群寨中,地位仅在总寨主之下,乃是响当当的二把手。他放出话来,自是看上了李自成的人才,便真落败了,也不叫比“状元郎”吃多少亏,而且他手下喽啰们识字的少,也正缺个念过书的跟班。

那休息了两轮的男孩抱着刀走近了,冷哼道:“念书有什么了不起?我也念过的。”武焱扑哧一笑,道:“好好,老子也夸你一句,你又叫什么名字?”那男孩道:“我叫张献忠。”

武焱暗想:“嘿,运气倒好,这批上山的孩童,倒出了两个‘文武双全’的苗子。”瞧这二人均是十二三岁,却显出与同辈截然不同的气度,微微露出笑容,道:“好罢,你俩就来交手看看。”

总寨主及群盗虽未多言语,都是大感兴趣,目不转睛盯着场内。许清浊、风倦月、莫忘竹和仇硕二人同样好奇万分,连不懂武功的陆丸子,也抱着双臂,不住打量这两个对峙的男孩。

只听张献忠大喝一声,手中单刀一晃,朝李自成扑了过去。李自成侧身一让,举刀竖劈。双刀分分合合,交了数下,两人身法,也都闪腾挪移,配合刀术,人影如云,刀影如风,一时难分胜败。

群盗和喽啰们大声叫好,一个寨主叫道:“总寨主,这两位小兄弟,可把你教的刀法练得不赖啊!”总寨主颔首道:“唔,唔,不错,算是可造之材,或可继承我的衣钵。”

许清浊大觉滑稽,心想:“你一个盗魁,装什么武学宗师?这门刀法,也不知是承袭还是自创,我瞧着问题挺大。教人之前,最好先得改进一番!”这念头一起,注目二人剧斗,寻找二人武功的破绽。

又瞧了片刻,心头雪亮,暗道:“这门刀法确实很古怪,方才其他孩子使时,大多数都没学到家,因此不对劲的地方未能显现完全。可是这两个男孩学得很熟,难分高下,直把武功里的怪处暴露得一清二楚。”

至于说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倒也答不上来,只觉其套路与武学道理有悖,有时候得了胜势,居然追而不击,或者给人杀到面前,毫不退守,反而冒险拼命。不然就是突如其来,从偏路冒出一刀,一点征兆也没有。

若换一个名门正宗的高手在此观摩,定会连连摇头,因为这两个男孩招式中的不谐,早够他们死十次百次了,能僵持许久,也只是两人武功同源的缘故。

场中两人越斗越急,愈发惊险,渐渐喘气无力,招式不成章法,可仍是无法论出高下。围观的众高手无不微笑,都想:“这俩孩子棋逢对手,甚至体力都很近似,可见老天也犹豫不决,不知该判谁赢。”

总寨主哈哈一笑,忽地喝道:“都停手罢!”两个男孩手臂都难抬起了,战意稍减,闻言对望一眼,各自退后。武焱回望总寨主,笑道:“老大,怎地停了?还没争出状元郎来呢!”

总寨主笑道:“你脑筋太死,不准有两个状元郎并列?”武焱道:“准啦,干嘛不准?只是这少寨主的位子......”总寨主笑着一挥手,道:“那就两个少寨主呗!”

群盗已听出总寨主的意思,并非仅让二人成年后担任寨主,更有收为弟子的打算。心想这位老大,平日对别门他派的武功均不屑一顾,只是关心有无人能学成他的本事,见他中意二童,纷纷起身恭贺。

总寨主笑道:“急着贺什么?他们够不够格当我徒弟,还得另说。”往前走了一步,朗声道:“喂,李自成,张献忠,我问问你们,练我这门武功时,有什么感悟没有?”

这话问得有些含糊,换是个成年人也不好回答。不料李自成不假思索地道:“有,这门刀法,与我曾学过的功夫大为不同。”总寨主笑眯眯地道:“哦?你以前还练过别的武功?”

李自成道:“练过!先是跟着村里的把式师傅练,后来我去庙里当沙弥,还跟和尚学了少林拳。”总寨主面露喜色,还没说话,张献忠叫道:“有什么了不起?我也练过功夫的!”

他瞧众人目光聚来,毫不露怯,高声道:“我在军营里练过大枪,教我的大哥哥,是川蜀白杆军的一名教头,比教过他的师傅都要强。”最后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李自成了。

李自成眉毛一掀,待要驳斥,却听总寨主喜道:“呵呵,你们学过别派功夫,居然还能将我的武功练到这个地步,看来与我很有缘啊!我便考一考你们,我的武功和其他人的功夫,有何不同?”

李自成道:“总寨主,你教我的这武功,我很喜欢。没练几天,就觉得以前那些功夫,都错得离谱了!“张献忠道:“我和李自成想的一样,但我肯定能比他先练成,到时候,便将其他人的功夫都盖下去。”

总寨主大喜,放声长笑,道:“好好好,你们两个小家伙,甚是对我的胃口。你们干嘛投奔我来了?干这一行,往后可不太平,等成了我寨中好汉,再后悔,我可不放你们走!”

群盗素知总寨主待人无束,寨中上至寨主,下至喽啰,来去尽可自由。大伙儿都是自愿跟随总寨主,死心塌地,别无二心。对弟兄们尚且如此,更不会为难二童。这番话实是表明愿收二人为徒,欢喜之下,故意逗弄。

李自成道:“我家里穷,我从小被送到寺庙出家,又给人放羊,老是挨打。最看不惯官差欺负人,乡亲父老懦弱不敢反抗。听说你们杀官造反,劫富济贫,我想跟你们一起!”

张献忠道:“我本来想当军官,可除了教我那位大哥哥,其他人都很差劲!县老爷派兵来剿灭你们,他们吓得半死,没一个敢来。我想你们肯定比当兵的要英雄了得,于是就瞒着家里,偷偷跟来了。”

总寨主喜不自胜,笑道:“说得好,说得妙!世上之人,大多浑浑噩噩,却都喜欢自以为是,妄定规矩。这年头,当官的欺压百姓,学文的歧视白丁,习武的也立什么名门正宗,指摘旁人。这帮蠢货,以为占着个名分,就能坐享其成,叫其他人都膜拜他们?做梦罢!你俩瞧不惯,我也瞧不惯,什么时候造起反来,把他们全宰了!”

李自成、张献忠相顾色喜,只觉从未听过如此入耳之语,对他甚是佩服。李自成胆子更大,叫道:“总寨主,依小人的见识,天下间最爱占着个名分,坐享其成的,便是那万历老儿了!”

此言一出,好几个寨主都是一怔。总寨主笑道:“皇帝之位,向来如此,那有什么稀奇?”李自成道:“他皇帝若当得好,我自然服他。只是我老家的百姓,日子越过越差,可见他不配称天子!”

总寨主笑道:“那你想怎么办?倘若一日,你飞黄腾达,手握重兵了,敢不敢取而代之?”李自成道:“有什么不敢!”张献忠叫道:“我也敢!皇帝只有一个,是我当,不是你当!”

总寨主仰头狂笑,道:“两个小娃娃,居然想做皇帝!皇帝身无自由,有什么好?”摇了摇头,笑道:“别想的太远啦!我先叫你们当个头头,把你们同批的伙伴都管好了!且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