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穆先生
“你是谁?我以前怎么从未见过你?”阿笙侧身,看到一个圆脸的陌生少女。
她还未答话,端颐便抢先为她说道:“这是我的朋友阿笙,她刚来雒京,你们不认识是正常的。”
语罢,她又为阿笙介绍圆脸少女的身份,“阿笙,这是胡嵩林胡大人的嫡女,在家排行老三,叫她胡三就行了。”
阿笙有礼地点点头,“胡三小姐。”
胡三好奇地看着面前的青衫姑娘,正欲多与她说说话,不防郡主已拉着她往一边走了。
端颐道:“阿笙,这摘星楼不仅是雒京赏景的好去处,还是赏雒水美景的好地儿呢,走!我带你看看去。”
“阿笙,靖阑大哥回京的日子确定了,就在初三,估计现在早已在路上了。”端颐和她沿着雒水堤岸走着,说起她从父王那里听到的消息,“正好赶上第二天裴老夫人寿辰。”
午后的阳光金灿灿的,两人走在水畔的柳荫下,水上拂来的微风凉爽惬意。
阿笙看着水面上摇晃的粼粼波光,略有几分懒散地点点头。
“前面小山上好像是个亭子,我们不如去那儿坐一会儿。”端颐一指前方,阿笙才发现那处临水的低矮山石上竟还有座小亭子,只是山上绿意茂盛,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掩映其中的石亭。
“好。”两人并肩慢慢向那座山石行去,忽听一阵琴音从上面传来,飘然迤逦,婉转悠长。
端颐没想到上面会有人,回头用眼神询问阿笙,要不去其他地方?
阿笙却没回应她,只是在原地止步,若有所思。
琴音蓦地停了,似乎有人无声地暂停了演奏。
“先生?”女子的柔婉的声音里透出一抹忐忑。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小童的声音冷淡地响起,“郡主,请吧。”竟是下逐客令了。
上头一时又没了动静,女子似乎愣了愣,没有动作,过了小半晌才道了句,“穆先生……”似乎并不请愿就这么轻易离开。
山石下的端颐忽地扯了扯阿笙的袖子,等阿笙略微疑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才对阿笙做了个口型:
殷——和——
然后又翻了个白眼。
“郡主,先生已经给过您机会了。”小童的声音又响起,依旧冷冷淡淡的。
“先生,”殷和咬唇,娇美的小脸上浮现委屈,“殷和不知自己的琴曲哪里出了问题。”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穆先生,原以为要费大功夫才能说动先生去裴府,没想到面前这位青衣琴师却只让她奏上一曲。
她大喜过望,在这雒京中没有谁的琴技能比她出挑了,可现在……
“杂念。”轻柔的话语慢慢飘在空气中,犹如一缕轻烟,倏忽消散。
端颐站在山石这边,看着装束高贵的女子踉跄而下,颇有些失魂的离开了。
她回过头笑着,对阿笙道:“殷和这人最好面子,你别看她长得柔弱,心气高着呢,她现在被那些贵女捧着一个第一才女的名头,恐怕还没试过有谁这样拒绝她呢,还是她最引以为傲的琴技。”端颐开心极了,“原来这雒京第一才女,也不过尔尔嘛。”
看着端颐这副样子,阿笙失笑,“她的琴技还是很高超的。”
端颐做了个鬼脸,“什么第一才女,如果我的长安姐姐还在,轮得到她?”
“走吧。”阿笙道,“此处景观甚好,再走走。”
估摸着小宴快开始了,她们才慢慢往回走,刚走入摘星楼的水榭长廊,转过拐角,便看到游廊另一边走过两个贵女,不巧,这两人阿笙都见过,其中一人还是方才才遇见过的。
“大哥初三就回来了,殷和姐姐估计是最高兴的人了。”绿衣少女挽着另一个装束典雅美丽的女子,掩唇而笑,“你们的婚事拖了那么久,这次等大哥回来,你们一定会完婚的。”
殷和想起记忆中那个寡言沉稳的未婚夫婿,羞红了一张娇美的脸,“说什么呢,将军这次回来是面圣述职的。”
裴心梅笑道:“大哥在西陲功名赫赫,爹爹说这次皇上定少不了一番封赏,说不定殷和姐姐一嫁给大哥,就是现成的诰命夫人了。”
殷和轻声:“能嫁给将军,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看来我很快就要改口叫姐姐一声‘大嫂’了。”裴心梅亲亲热热地对殷和甜声道。
殷和用扇子掩住脸,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哪还有半点人前“第一才女”的骄傲。
“只可惜,未能给奶奶请来穆先生。”殷和颇有些遗憾。
“没关系,姐姐快点和大哥完婚,生个大胖侄子,就是给奶奶最好的礼物了。”
“不要脸,还没过门呢,这就喊上奶奶了。”端颐瞧着那走进楼中的两女,哫道。
“你才是多操心呢,横竖你才是外人。”阿笙摇头。
端颐跺脚,只道:“你什么也不知道。”
宴过一大半,已是黄昏,有贵女提议去摘星楼顶楼一赏日落美景,得到了不少贵女的赞同。
“走了,阿笙。”端颐招呼阿笙上楼。
阿笙摇头,“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端颐道,“摘星楼可是除了奉天殿以外最高的地方了,你不上去看看吗?”她盯着阿笙的脸,没留意对方在听见“最高”二字时,那微微收紧的手指。
“不了,下次吧,今天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见她意已决,端颐也不勉强,只交待婢女把阿笙好生送回去。
“就在这里把我放下吧。”马车行到一半,阿笙开口。
得了郡主的交待,王府的下人们自是不敢违她的意,顺从地把她放下了。
马车走远了,阿笙吸了口气,抬步转入了隔壁的街道。
走了有小半个时辰,阿笙在一条冷巷的深处停下,那里有个漆色已经脱落的小门,门上没有做任何的标识。
正如阿笙所料,门并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谁能想到,昔日名满天下的人,他的府邸,竟有一处小门藏在了这条冷巷的深处。
青衣姑娘缓缓踏入小门,廊苑都是落叶枝桠,布满了灰尘,这座府邸看来已经封闭多年了。
她的目光流连于院内的建筑上,慢慢往前面走去,竟似对这里极为熟悉。
拐过月门,她走进一处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不大,也不富贵,不过一口石井,两三桌凳,几丛修竹罢了。
廿九,是这里主人的生忌。
微微叹了口气,她坐在石井的边上,手指轻抚那里刻的一个小小的名字,突然弯腰放下木桶,从井中打上了一桶水来。
“这里的水,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的清甜。”她鞠了一捧,饮了,呢喃。
她回头看着地上的枝叶,轻声道:“你最爱干净了,可惜我连给你打扫一下这院子都不行。”扫了,若有有心人,就会被发现了。
自是无人回应她,静谧的庭院,只有风在耳边轻轻吹过,带起她乌黑柔顺的发梢,温柔无比。
“也不知道你归于何处,连个祭拜的地方都不给我。”年轻的姑娘坐在井边上,手轻触刻字,自言自语。
“姑娘也是来祭奠故人的吗?”不知坐了多久,日影西斜,太阳已快到地平线上了,安静的院内突然有人问。
声音很温柔,但却让阿笙吃了一惊,她以为不会有人进来的才对,毕竟府邸封闭那么多年了,而且来人脚步太轻,她根本不曾听到。
“你是怎么进来的?”她不答反问。
看着青衣姑娘眉眼间的戒备,来人温柔地笑了,“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便是怎么进来的。”
他来到庭院中的石桌前坐下,眸色间满是怀念,“这个地方,许多年没见了。”忽又转眸,朝她道,“过来坐。”
“你是?”阿笙在原处没动,眸中是深深的警惕。虽然一般知道冷巷的人,只有那人的亲信,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排除有人知道了。
“我姓穆,是这个府邸原主人的故友。”他的声音极好听,像飞羽,像烟云,轻柔和蔼。
“穆?”她怔了怔,看着那边清俊无匹的男子,下意识地喊出了近日一直围绕在身边的名字,“穆先生?”
“琴童。”他唤了一声,外面走入一个白衣童子,正是阿笙那日在客栈外看到的那位。
白衣童子抱着琴走入,规规矩矩的把琴置于桌面。
看到琴,阿笙了然,这男子果真是近日炙手可热的那位穆先生,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他。
“十年前,我以琴会友,曾与这里的主人相约游学,”穆先生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琴的古纹,“只是终未能成行,被我引为平生一大憾事,不曾想,竟是再没有机会。”
那人在琴之一道天赋绝然,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并无多少人知晓。听眼前的这位穆先生所言,他显然属于知晓的少数人,但阿笙眼中仍有戒备,并不因为他这番话就轻易卸下心防。
“那时候他说,虽然他无法继续琴道,但一定会培养一个天下第一的弟子,只要我的弟子成不了第一,那我就永远也越不过他去。”穆先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