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平安夜的平安果
自十二月初开始，高一九班音乐班的同学们就在热火朝天地排练元旦跨年节目。老班身为舞蹈专业的领班，大手一挥抽走他们的第四节自习课，包括晚自习也全方面地霸占了，白晓菁作为老班最得意的学生，演出节目不仅占了个单人主唱，同时还是两场团体歌舞节目的领舞兼领唱。
音乐班的舞蹈房离画室只一道铁门之隔，文化课一起上课外，他们下午的最后两节课总要前往各自的专业课教室，上课期间铁门为了方便同学上厕所并不落锁，两边的同学们便可以相互串门。筱小鹿自开学来没踏过那道铁门，她向来是一拿笔就到下课才休息，她画画时总比旁人更能沉得住气，只是这优点她早已习以为常，反而总是被忽视。
专业课老师是个很开明的矮个子老师，面容宽和，头发不怎么打理有些潦乱，发量却出奇的好，两只眼睛在五官上显得很小，总是眯缝着。他姓余，大家都喊他小鱼老师。
小鱼老师并不是全程待在教室的，他讲完课，大部分时间都交给同学们自由活动或是画作业，自己则到隔壁的独立小画室里待着。下课后人都散尽，小鱼老师同还留在画室的筱小鹿交流两句，一时兴起便邀筱小鹿进自己的独立画室看看，筱小鹿受宠若惊，一进门，入目间是满墙的风景油画。
筱小鹿的目光很快锁定了一幅色彩明亮干净的白桦落叶图，她就一眼认出那是《苍空》里面的插画。那本画集她花了点功夫才买到，放在家中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筱小鹿走近了些，几乎痴迷地盯着那幅画，画面整体是白蓝黄三色，占据视觉主体的是一片桦树林，白色笔挺的桦树下满是碎金般的落叶，而作为背景的蓝又在白与黄的融合中渲染得极具冲击力，让人分不清是蓝天还是水面。
“你喜欢这幅画？”小鱼老师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也看向这幅画笑着说道，“这张是小时画的。”
“他是个很有天赋的学生。这两届的学生里面很难有可以超过他的了。”小鱼老师的声音里满是不加掩饰的赞赏，他顿了顿，走到工作台边从那厚厚一摞作业中找出一张，“你们这届的木浮舟也不错，基础很扎实，他好像是专业第一进来的。”
小鱼老师那双眯缝着的笑眼望向筱小鹿，“我记得，你是专业第二吧。”
有很多人记得第一名，通常会忽略第二名。筱小鹿心里微讶，老师居然还记得他们入学考时的名次。
“天赋是一方面，也要在平时多加努力，学画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脚踏实地地摸索，功夫不会辜负有心人。”
筱小鹿和老师告别，走到楼梯口时她愣住了。刚刚老师口中赞不绝口的主角，此刻正站在舞蹈房外等人。
等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果然，穿着练功服的白晓菁从里面走出来，时寻痕把白色的羽绒外套递给她，白晓菁穿上外套，娇笑着说了一句久等了，亲昵地挽住时寻痕的胳膊。
其实撞见这样的一幕，筱小鹿应该假装没看见转身快步下楼，以免和他们碰面，可她的脚却像粘在地面上，忘记思考，只是本能呆望着这两人，酸涩感涌来将她的心包裹其中，像是丢进水里泡开的碳酸糖片，冒着泛酸的气泡，逐渐溶解在迟来的茫然和羞愧中。
白晓菁自然也就看见了她，她大大方方地挽着时寻痕走过来，姣好面容上的笑容温柔友善，“小鹿，还没走呀。”
“嗯……我留下多画了一会。”
“你好喜欢画画呀，我记得你总是走得挺晚的。”白晓菁说着望向时寻痕，眉眼含羞带笑，“痕哥哥画画也很厉害，你有什么不懂的下次可以叫他帮帮你。”
突然提到了时寻痕，筱小鹿的耳根子经不住地发烫，她不敢抬头看时寻痕的反应，只是羞怯地望着白晓菁的脸，她真漂亮呀，脸上的笑容真诚干净，哪怕这只是句客套话，筱小鹿也不禁对她产生了温柔的好感。
只是两人虽同处一个班，平日里却极少有过交集。也是白晓菁的性子好，哪怕是对不熟的同学，也能叫出她的名字，还这样关切地打招呼。筱小鹿必须承认，就算是换作她，也是做不到的。因这片刻的交集，筱小鹿突然想多了解她一些。很快，这机会来了。
那天老班风风火火地走进教室，宣布了一道重要指令：美术班的学生也要贡献表演节目，第二项的团体歌舞将由音美两班同学一起排练。
这让前不久还在吐槽“美术生怎么表演元旦节目呀难道要我们拿个画板站上台给他们表演一个在线速写吗？”，美术班同学们头顶不约而同地飘过几个大字——
这下遭报应了。
筱小鹿和郁黎非相互递了个眼色，无比地郁闷。他们之所以没选择音乐作为特长，当然是因为五音不全五体不勤五官……四肢不协调。和音乐班的一起排练，那肯定要被降维打击的喂！
“老班开玩笑的吧……”
“看着不像。”
“……”
于是，在十二月中旬，同样被剥夺了晚自习权利的又加上了美术班的同学们。
音乐班：“哈哈哈让你们之前笑我们！”
美术班：“……求放过。”
中间排练过程略去，只是每次开口唱歌的环节，美术班的同学们都会忍不住被自己的歌喉打败，继而笑得一发不可收拾。被老班教训了一顿后，也只能绷着脸憋笑。
经过这几天的排练，筱小鹿得以近距离观察到音乐班同学们的日常，同时也对白晓菁的好感度大幅提升。
作为单人领舞白晓菁每次都要在大家面前先来一段独舞，筱小鹿的站位在最前排，故而能更近距离观赏到她的舞姿。美丽，自信，大方，优雅……脑子里蹦出一系列能够用来称赞女生的词汇，都说不尽白晓菁的美好。身穿黑色练功服的她高贵如黑天鹅一般，身段苗条，白颈修长，舞姿轻盈，叫人挪不开眼。
难怪大家都这么喜欢她呀，筱小鹿心想，她忽然就理解陆思思之前对她的讨好，如果是她，她也愿意把自己最拿得出手的礼物送给她。
甚至于有某一刻她在想，他们确实像大家口述的那样般配：青梅竹马且都才貌双全，站在一起就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老天爷都不会忍心拆散他们的吧，他们就像是皎皎明月的两半，而自己站在他们身边就是不起眼的星子。
“小鹿鹿，过来。”
正在出神想着，郁黎非突然轻声喊她，筱小鹿凑耳去听，黎非顺势将一只耳机塞进她的耳中，耳机里播放起一段熟悉而轻快的歌词：“笑一个吧，功成名就不是目的，让自己快乐快乐这才叫做意义……”
筱小鹿的唇边抿开一抹心领神会的笑，眼神里总算有了闪烁的神采，她压低声音，“是《稻香》。”
“多笑一笑才好看。”郁黎非说。
下课后，郁黎非边走也不忘打趣筱小鹿，“我看你上课总是盯着白晓菁，文化课盯在舞蹈房也盯，我都要怀疑你喜欢的是她吧。”她忽然想起刚认识的那节课筱小鹿也频频回头盯她，顿时惊呼道，“小鹿鹿，你真喜欢她呀？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哎！我吃醋了！”
“啊，不是……”
“可恶的女人，朝三暮四，喜新厌旧！”郁黎非生气地把头扭向一边。
“呜呜我没有，小黎非，我还是最爱你的……”筱小鹿连忙装哭卖乖。为了哄好黎非，她将最近对白晓菁的想法转变都托盘而出。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发现白晓菁很优秀和你男神非常般配……你都有点磕他俩了？”
是这样理解吗？好像是的。筱小有点儿好笑也有点郁闷。
“不过白晓菁确实很漂亮。”
“这张脸长在我脸上我做梦都会笑醒的呜呜……”
“好啦好啦，你也长得很可爱啊小鹿鹿。”郁黎非轻掐了一把她的脸，笑着说，“肉肉软软的，很好捏。”
“可是瓜子脸才是大家公认的美人哎。”筱小鹿叹气说。
“胡说！我就不美了吗！”
“美的！小黎非超级美！”
“那就是啦，圆圆脸也很美！所以不许不自信，抬头挺胸，来，微笑~”
咔嚓。
平安夜，老班在舞蹈房拍下全班一起对着镜头摆poss的照片。望着这群可爱的孩子们，她的脸上同样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来来，同学们，再来一张。”
“茄子~！”
学校发布禁止庆祝洋节的规定，但老班却想给孩子们一个美好的回忆，她破例抽出每日排练的时间，在平安夜这天装扮了舞房，又自费购买了艺术班所有人的苹果和礼物。为了保持仪式感，苹果都是现场装到买好的包装纸盒里，再送到同学们手上。
“平安夜吃苹果，祝福大家平平安安。”
散场时，人流中筱小鹿的肩头被拍了一下，木浮舟把自己的苹果塞给她，“我不喜欢吃苹果，你拿着。”
筱小鹿于是捧着两个苹果走回教室。抬头间却见黎非没了人影，想着黎非可能先回家了，她回教室收拾东西，不多时郁黎非也走了进来，她气呼呼地抱怨，“大木舟把我的苹果抢走了。”
郁黎非只是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放在钢琴架上苹果就被木浮舟拿走了，而且，还是当着她的面！
那个笑得一脸欠揍的家伙还嘚瑟地冲她扬扬下巴：“这个苹果没人要我要了。”
郁黎非气得追上去想揍他：“什么没人要，那是我的！”
木浮舟：“你有什么证据说是你的。”
“你！”郁黎非瞪他，却发现他手上只有一个苹果，“你自己的苹果呢！”
“送人了。”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郁黎非无语了，但她突然也就不想抢那个苹果了。老师说吃了苹果平平安安，念起的那一瞬间，她强烈地希望苹果仙人也可以保佑他平平安安。既然这样，那就送他好了。
“算了，我不要了。”
郁黎非打定主意，傲娇地转身离开。
筱小鹿却听得噗嗤笑出声：“他还和我说不喜欢吃苹果，原来是去抢你的了。”她从桌肚里掏出木浮舟的那份递给她，“喏，这是他的苹果。”
郁黎非：“……”
虽然再次无语到了，但黎非还是从筱小鹿手上接过了他的苹果。
“这样也算物归原主啦。”筱小鹿说。
其实筱小鹿也买了两个礼盒苹果，准备送给郁黎非一份，另一份自然是想送给时寻痕。现在的平安果坐地起价，一个礼盒苹果就要十块，筱小鹿付钱的时候都觉得肉疼，只是里面的苹果确实是个大又漂亮，让她的心稍稍得到安慰。而且非常幸运的是，虽然她没有给自己买，但老班送了所有人苹果，现在自己也有平安果了。
她把苹果塞进黎非的桌肚，抱着另一只平安果跑到五楼高三的教室，下课铃打了，人流从教室里出来，很快汇聚到楼梯口，筱小鹿抱紧苹果顺着人流往上走，三班的教室偏中间段，她一眼望见门口的时寻痕，于是鼓起勇气往那边快步走去。
送给他，一定要亲手送给他。
“痕哥哥，刘老师送了我们苹果。”就几步之遥的距离，忽然一道声音从时寻痕的身后冒出，“给你的，平平安安。”
时寻痕侧身接过苹果，低笑了一声，“谢谢。”
他笑起来的声音很好听，简直不像他平日里那副冷冷的样子。听得人心里又痒又涩。筱小鹿站住脚步，那股心底酝酿出的勇气在此刻戛然而止，她像是来晚的骑士，只能眼睁睁看着公主和王子并肩而立。这一刻，手中的苹果显得那么多余。她不愿打扰他们，于是转过身想借着未散完的人流打道回府，可这一次，她依旧不能如愿。
“小鹿？”白晓菁发现了她。
太背了，又被发现了。这种强烈的心虚感是怎么回事。筱小鹿转过身，带着尴尬的笑悻悻打招呼，“嗨，晓菁。”
“你也来送苹果呀。”她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苹果上，微微一笑。
有那么一刻，她其实想破罐子破摔说其实她是来送苹果给她的。
可是白晓菁也有苹果。她肯定也以为这是老班送的苹果，那么她的心意在无形之中已经打了折扣，她忽然有点儿说不出的委屈，不知所措地瞟了一眼时寻痕，而教室里走出的人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筱小鹿？”
他甚至提前开口打了招呼，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得多，她快步上前把苹果塞给苏镜，像是抛出去一块烫手山芋，又回头冲白晓菁解释说，“嗯嗯，之前苏镜学长帮了我的忙，所以我今天想感谢他。”
苏镜微露讶异，什么时候？但他瞥了一眼那两人，又看看筱小鹿，瞬间明了当下的情形，立刻笑着说，“啊对，太好了我终于不用羡慕时哥了，这个苹果包装看着比时哥那个还漂亮点。”
“谢谢你啊，小鹿。”苏镜带着戏谑喊了她的小名，笑得一脸深意。这下可真帮了你的忙，这个苹果我就收下了。
筱小鹿没抬头看任何人的表情，她只想快点逃离这个修罗场般的恐怖地方，于是囫囵点点头，“我先回去了，学长拜拜，晓菁拜拜。”
白晓菁忽然发现苏镜手上的苹果包装盒和刘老师统一买的包装盒不一样，她轻轻呀一声，忍不住开口道，“这个好像不是老师送的那个苹果，这是小鹿自己买的吧。”
苏镜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刚刚就说了，自己手上的这个苹果包装看上去比时寻痕那个更精美。
“她有心了。”苏镜意味深长地说着，望了时寻痕一眼。
回去之后筱小鹿把这件事手机上说给郁黎非听，发了好几个呜呜大哭的表情包，郁黎非也是很快回了消息：哈哈哈哈，便宜了这小子。
筱小鹿叹气：“唉，我已经不期望明天的圣诞节了……”
“小鹿鹿，明天我也送你一份礼物哦。”
“那我又要重新期待圣诞节啦！”
那年的冬天没有雪，因此在脑海中也未留下特别的回忆。万家灯火中，旧年悄然无声地溜过，当时身处其中的少年少女，尚且无忧无虑，举头仰望满天星光花火，憧憬着新的一年，许愿身边之人都能岁岁平安，年年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