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站在一边问讯萧清的警察忍不住嘚瑟他刚学会的中文:“顶包!”
“我们代表旧金山警察局宣布:现在,你被逮捕了。”
听到这样的宣判,书澈表情平静,既看不出他的慌乱,也看不出他的郁闷。
康律师立即提出申诉:“我要为我当事人申请保释!”
“这是他的权利,你可以向保释庭提出申请,由保释法官来决定保释金数目。但今晚,书先生要留在监狱里了。”
得到警察这样的答复,平静的书澈才露出一丝难过,因为他知道今天,他见不到缪盈了。
警察命令书澈:“请跟我来办理被捕和入监手续。”
康律师继续提出:“我要求和我当事人单独沟通一下。”
获得批准后,三名美国警察一起离开问讯室,留下康律师和书澈单独相对。康律师对书澈改说中文:“明天一早我就向保释庭申请保释,但我无法掌控排期,不确定你要在监狱里待几天,忍耐一下。”
“我支付不起太多保释金。”
“我会马上和你父亲联系……”
话音未落就遭到书澈断然反对:“不!”他的反抗之剧烈,吓了康律师一跳。
“为什么?我替你向他寻求帮助……”
书澈态度更加坚决:“不要!我是成年人,这是我个人的事情,由我自己来面对,和他没有关系,我也不需要他帮助!”
“你打算怎么面对?你还没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一旦你被定罪,虽然只是轻罪,也会给你未来申请签证、移民带来不可估量的麻烦!尤其是如果消息传到国内,会对你,尤其对你父亲的名誉造成严重损害。”
“我犯的错自己承担,请你不要联系我家里!”
书澈态度之坚决强硬,逼迫康律师不得不向他妥协。
“OK,先不联络你父亲,我尽快申请保释,如果保释金超出你的支付能力,我来想办法。”康律师透过百叶窗向外面的警察瞥了一眼,突然凑近书澈,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记住我的话:还有空间,什么都不要承认!”
书澈当然能听懂对方的意思。
康律师直起身:“还有什么需要我办?”
书澈在纸上写下缪盈和成然两个名字、两人手机号以及一家医院的名字,推给康律师:“缪盈正在医院接受手术,麻烦你立即去一趟这家医院,向她说明情况,让她别担心我,安心休养……”他的声调有些波动,那是内心情感的反映,“等我出去。还有,请你联系她弟弟成然,我几小时打不通他电话,和他失联了。一旦你联系上他,告诉他发生了什么,让他尽快去医院照顾他姐姐。”交代完,书澈起身走出问讯室,康律师亦步亦趋地跟上,门一开,书澈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萧清。
萧清上前,关切询问书澈:“怎么样?”
康律师一步跨到他俩中间,奚落萧清:“提供证词的萧小姐吧?托你的福,书澈暂时要留在这儿了。”
这是萧清能预见到的结果,但她依然不愿意事态发展至此。书澈不和萧清交流,继续前行。
萧清惴惴追赶书澈:“我去医院通知缪盈,你的车我开过去交给她。”
书澈突然停步,转身面对萧清,第一次他的情绪有些失控:“你知道我等她来的这一天等了多久?!”
六年!缪盈说过,萧清知道,她的脚像被钉在了地面上,再也没有了追赶和解释的勇气,只能看着书澈作为犯罪嫌疑人被警察押送着离开。
萧清双腿灌铅地走出警察局时,已经是旧金山的黄昏,距离她们乘机抵达,已经过了半天。她挪到书澈汽车前,站在车前的沮丧和心虚,就像车也带着主人书澈对她的怨气。
萧清坐进驾驶室,插进车钥匙,准备发动汽车,回首这跌宕起伏的半天儿,发出一声哀号“苍天啊”,一头趴到方向盘上,结果被自己砸出的喇叭尖叫声吓得又从方向盘上弹起。这一吓,让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摸出手机。
果然,手机屏幕上显示十几条未读微信,每条微信都是萧妈焦急的询问:
“清儿,飞机落地没有?你是不是正在过海关呢?”
“清儿,怎么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们查过航班信息,飞机抵达旧金山几小时了,你是不是还没换上美国手机卡呢?”
“清儿,你在哪儿?甭管几点,安顿好立刻报平安,爸妈揪着心呢!”
萧清调出手机上的国际时间表:此刻,旧金山时间傍晚7:00,北京时间就是上午10:00,父母都在上班。她赶紧回复:爸妈:放心!平安到达,一切顺利,等安顿好,我再汇报。
发完平复大洋彼岸急得上房的父母的报平安微信,萧清打开手机导航,输入缪盈入住的医院名称,显示行车路线,发动汽车,双手握紧方向盘,鼓励自己:“去迎接第二场暴风雨吧!”
面对缪盈,比面对书澈更加艰难。
萧清开着书澈的车,在晚高峰的旧金山高速公路上,被四面八方奔放豪迈的美国司机逼得狼奔豕突,连刹车都不敢踩,唯恐一个刹车就被身后投胎速度的老美从身上呼啸碾压而过。
这一路,日本车平时时速80迈以上,就是每小时130公里的车速,这是萧清在国内很少开到的速度,一到旧金山,就被老虎一样在身后狂追的美国人民逼出来了。而且美国高速公路虽然也有法定限速,但还有一条灵活掌握的交规:如果路面上行驶的车辆都开得很快,那么司机就必须按照正在行驶的平均车速驾驶,不能拘泥于限速,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慢速反而会造成安全隐患。
当萧清终于把书澈的车停进医院停车场,拔掉钥匙熄火后,几乎虚脱在驾驶座上,这时候必须再讴歌自己一次:“姐是在美利坚风驰电掣过的人了!”
萧清锁好书澈的车门,走向医院,她从一辆正驶入停车场的保时捷前经过。保时捷驾驶座上的成然,表情狐疑,打量着这个从自己准姐夫车上走下来的陌生女人:“你谁呀?”
萧清走向医院,感觉有个人在身后追赶她,距离越来越近,几乎亦步亦趋了,超过了陌生人之间该有的安全距离。萧清戛然止步,扭头望向身后,看见了一个从头到脚穿的都是名牌、浑身blingbling的亚裔男孩。她和成然,你看我,我看你,相了10秒钟面。
成然直接用中文发问:“中国人?”
萧清点头:“你也是?”
成然直眉愣眼问到脸上:“为什么你会开着书澈的车?”
萧清立刻猜到他是谁了:“你是成然?”
被对方直呼其名把成然弄得更惊诧了:“哇!连我是谁你都知道,书澈告诉你的?让我猜猜你是谁。”
萧清不知道怎么向他介绍自己,虽然时间短暂,但情节未免太过曲折离奇,只好说:“你知道你姐缪盈在飞机上突发阑尾炎,正在这家医院接受手术吗?”
“这也是书澈告诉你的吧?”成然开启了自己的逻辑推理。
“难道你不应该在机场会合缪盈、跟着她的救护车一起来医院吗?”
成然表情囧了几秒,貌似被抓到了小辫子:“事实上……并没有。”
“为什么?你没去接机?”
“我被、被、被……绊住了。”
“你也是刚刚才到?书澈一直给你微信电话,缪盈肯定也会打给你,难道你一直都没收到?”
“因为……手机没办法和我在一起。”成然被萧清的节节进逼问得陷入被动,突然反应过来,反戈一击,“为什么我家的事情,你比我还清楚?要你反过来质问我?我大概猜到你是谁了:你开书澈车、你认识我、我不认识你,书澈和我姐的动态你随时掌握,现在又单枪匹马来找我姐,为什么此刻出现在医院的是你,而不是书澈?他到底在哪儿?”他的思维在岔路上越走越远,一个箭步抢到萧清面前,挡住她的去路,“真相是,就在我姐来美国的第一天,书澈也像这几小时的我一样,被软禁了!”
萧清瞠目结舌:“Excuse me?!”
成然继续他的神推理:“所以你是——书澈不可告人但自己不甘寂寞的女人!”
“Excuse me!”这位脑回路如此清奇,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成然像山一样,阻挡住了萧清的前行:“你以为控制了书澈就能通行无阻?抱歉还有我!我终于接到我姐电话赶来了,今天你要想见到我姐向她摊牌,就踏平我、从我身上迈过去!”
萧清顾不上甩这口从天而降的小三儿黑锅,急于让这位少爷赶紧认清自家的当前局势:“你脑子里是不是有个太平洋?!你被谁软禁了!让我告诉你你家此刻的状况:你姐——躺在医院!你姐夫——关在警察局!”
成然被吓得目瞪口呆:“啊?!书澈怎么会在警察局?”
“超速、无照、顶包,被抓了。”
“他让谁顶包?”
“我!”
“你还是和他在一起嘛!你到底是谁?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半天!我刚认识他,第一次坐他车!”
“啊?那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我先认识你姐!她在飞机上突发阑尾炎,是我一路照顾的,我也是第一天到美国!”
成然凌乱的大脑还在组织整理重建,萧清急得绕过他,冲进了医院。她冲到前台询问导诊护士:“请你帮我查一下有位几小时前入院接受手术的病人,她叫缪盈,住几号病房?”
成然追到身后,抢在护士前回答了萧清:“403。”
萧清冲进电梯,成然闪电尾随进来,电梯上行的工夫,成然的脑子终于从岔路上返回正轨,对萧清换上一脸晏晏笑意:“原来你是见义勇为好路人,我替我姐谢谢你……”
“先别谢!功过是非难评说,我还是你姐夫的落井下石刽子手呢!”
成然的脑子又跟不上了:“啊?!才半天,就这么恩怨情仇?”
萧清一声长叹,沉重的心情无以言表。
成然兴趣盎然打量她:“你一出场就做了我家女主角哇!”
萧清甩他一个白眼:“你以为我想?”
来到403病房,萧清站在门前的一刻,还是踌躇止步。成然敲门率先走进病房,刚做完微创手术的缪盈正躺在病床上,看上去很虚弱,康律师站在她的床边,显然,他已经告知缪盈关于书澈的一切。缪盈看见弟弟终于出现:“谢天谢地!我还以为要等我出院报警才能见到你。”
成然拿出一贯的嬉皮笑脸:“微创手术太快,本来我计划你一被推出手术室就一头扎进我温暖的怀抱。”一边说,一边走到床边,给了缪盈一个大大的拥抱。
缪盈继续讽刺她弟:“下次你一定要及时接电话,我好掐准你什么时候到、酌情做多长时间手术。”
康律师问成然:“我一直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
“血浓于水,我姐我姐夫未接来电有一公里那么长,我哪顾得上接你的?”
对这个吊儿郎当的富家子,康律师一向是无可奈何。
缪盈问弟弟:“这几小时你去哪儿了?在干什么?谁找你也找不到,你知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事?”
“一言难尽,说来话长……”成然为给自己解围,立即转移目标,望向病房门口,“哎,你怎么不进来?”
缪盈和康律师跟随他的目光,一起看向病房门口,萧清走进来,神情局促。对于萧清的出现,缪盈并不意外,但她对成然和萧清貌似已经认识了感到惊讶,扭头问成然:“你们怎么?”
成然回答:“刚认识。”
萧清走到病床前,关切缪盈的病情:“手术做得怎么样?”
“还好,两天后就能下床了。”
“那就好……”
一回合对话后,两个女孩就陷入尴尬,都不知道如何开始关于书澈的话题。
萧清掏出车钥匙:“我来把书澈的车钥匙交给你,车就停在医院停车场。”
“康律师都告诉我了……”
“我很遗憾发生这些事……”
康律师颐指气使,责备萧清:“你不觉得抱歉吗?”
萧清一旦面对不公,她的不亢不卑就会显露峥嵘:“我很抱歉——我不认为我对此应该抱歉。”
成然凌乱了,插嘴进来:“我中文退化得都听不懂了,康律师,你给我翻译一下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康律师于是给他中译中:“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萧清坚定重复:“是,我没做错什么。”
缪盈认为这是她、书澈和萧清三人之间的事情,不希望别人介入并苛责萧清,就抢回话头,对萧清说:“我也不认为警察处罚时你拒绝书澈有什么错,他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该寄望别人减轻他的过错,但是……到了警察局,你可以保持沉默的,不是一定要说,这是你的权利。”
“在那种情况下,我沉默,等同于撒谎。”
康律师继续颐指气使:“所以你义不容辞坚持了‘正义’?”
那只是我应该做的,何况,当时已经没有其他选择——萧清心里这么回答,但欲言又止,因为顾忌缪盈的感受,不想增加病床上的她的痛苦。
缪盈也不想继续当着两个搅屎棍的面和萧清纠缠谁对、谁错、是谁的责任,宣布结束谈话:“我想休息了,请你们离开。谢谢康律师,拜托你明天尽快申请保释,咱们随时联系,保释金我来付,也谢谢你,萧清……”
“OK,好好休养,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康律师和成然点头告别,无视萧清,走出病房。
萧清脚下迟疑,还想对缪盈说几句她真实的心情:“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我不近人情,但我当时本能拒绝他时,完全料不到追来的巡警能听懂中文……”
“萧清,任何人没有权利要求你违反个人原则。这一天太漫长太混乱,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萧清感激缪盈没有对她更多苛责:“有时间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往外走,又想起手里的车钥匙,抬手递上,“这钥匙给……”被飞扑过来的成然一把攥住!成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自己的下一步行动,快步跟上萧清离开病房的脚步:“我去帮你拿行李。”萧清囧得加快了落荒而逃的步频,逃避他的热情。
缪盈也对弟弟过度“盛情”瞠目结舌,什么情况这是?又来了?成然不用看身后的姐姐,就能感知到她对自己的鄙视,身体一边诚实追赶萧清,一边回脸冲他姐嬉皮笑脸:“钥匙总要有人拿回来吧?”
缪盈望着成然追赶萧清一溜烟儿出了病房,瘫软在病床上。这一天也够她受的,再也没有管其他事儿的一丝儿力气,爱咋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