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遗嘱(1)
巴鲁瓦出门的当儿,诺瓦蒂埃用一种狡黠而关切的目光注视着瓦朗蒂娜,其中的含义是非常丰富的。姑娘懂得了其中的意思,维尔福也懂了,因为他的脸阴沉了下来,眉头也蹙了起来。
他在房间里挑了张椅子坐下,专等公证人的到来。
诺瓦蒂埃极其冷漠地看着他的动作,但却从眼梢里告诉瓦朗蒂娜不用担心,而且要她也留下。
过了三刻钟,老仆人带着公证人回来了。
“先生,”维尔福在互相问好过后就说,“您是诺瓦蒂埃·德·维尔福先生请来的,就是这位先生;全身瘫痪已使他丧失了活动肢体和发出声音的能力,现在只有我们这几个人,而且也要费很大的劲,才能勉强懂得他的一些不完整的意思。”
诺瓦蒂埃向瓦朗蒂娜投去一道恳求的目光,这恳求显得那么重要,那么迫切,以致瓦朗蒂娜立即应声说:
“我,先生,爷爷想说的话我全能听懂。”
“没错,”巴鲁瓦接上去说,“全能听懂,半点儿也不拉下,就像我在路上告诉过先生的那样。”
“请允许我说一句,先生,还有您,小姐,”公证人向维尔福和瓦朗蒂娜说,“对于目前的这桩公证委托事务,司法公职人员如果轻率地接手处理,就必然要承担责任,而后果势必又是相当危险的。公证文件要具有法律效力,其首要的前提就是公证人确信自己能够忠实地解释委托人的意愿。然而,对于一位不能开口的委托人,我是无法确定他对某事究竟有无异议的;因此,鉴于委托人已丧失说话能力,他的意愿以及他的反对意见已无法清楚无误地得到证实,我的职责使我无法执行这一不具有法律效力的程序。”
公证人挪动脚步,想要告辞。一丝不易觉察的得意的笑容,浮现在检察官的嘴唇上。而诺瓦蒂埃则以一种极其痛苦的表情注视着瓦朗蒂娜,于是姑娘走上前来拦住了公证人。
“先生,”她说,“我和祖父交谈的语言是很容易学会的,我在几分钟里就可以教会您,让您能跟我懂得一样多。喔,先生,要怎么样才能使您完全放心呢?”
“我要求的是保证公证文件有效性的必要条件,小姐,”公证人回答说,“这就是说我必须能够确认委托人究竟是表示同意还是反对。我可以给身体病残的委托人办公证,但他的智力必须是健全的。”
“噢!先生,看了下面这两种信号,您就会确认我祖父的智力再也不能比现在这会儿更健全的了。诺瓦蒂埃先生因为无法说话和行动,就用闭一下眼睛表示想说是的,而用连眨几下眼睛表示想说不是。现在您已经可以和诺瓦蒂埃先生交谈了,请试试吧。”
老人的眼眶湿润了,他向瓦朗蒂娜投去一道温柔和感激的目光,这一点就连公证人也看懂了。
“您已经听见,而且懂得您孙女说的话了吗,先生?”公证人问。
诺瓦蒂埃慢慢地闭上眼睛,过了一小会儿才睁开来。
“她说的话您都同意吗?也就是说,您确实是用她所说的那两种信号来表达您的意思的吗?”
“对,”老人说。
“是您要我来这儿的?”
“对。”
“让我为您办公证?”
“对。”
“您是否愿意看见我没有办好公证文件就离开这儿?”
瘫痪的老人很快地一连眨了几下眼睛。
“嗯!先生,现在您也懂得这种语言了吧,”姑娘说,“您可以放心了吧。”
但公证人还没来得及回答,维尔福就把他拉到了一边。
“先生,”他说,“难道您相信,像诺瓦蒂埃·德·维尔福先生这样一个在肉体上遭受了如此可怕的打击的病人,居然精神上会没有留下严重的创伤吗?”
“我所担心的倒不是这一点,先生,”公证人回答说,“而是我不知道我们怎么能够事先猜出他的想法,然后再来向他发问。”
“这么说,您也看出这事是不可能的了,”维尔福说。
瓦朗蒂娜和老人听见了这段对话。诺瓦蒂埃用凝定而坚决的目光望着瓦朗蒂娜,无疑这是要她挺身去反驳。
“先生,”她说,“这一点您不用担心;无论这有多难,或者说无论在您看来猜出我祖父的想法有多难,我都会有办法,使您对此不存半点疑虑的。我在诺瓦蒂埃先生身边已经有六年了,现在,就让他自己来告诉您吧,这六年中间他是否有过一个愿望,是由于无法让我弄懂而埋在心里的呢?”
“没有,”老人说。
“那我们就试试看吧,”公证人说,“您同意由小姐来解释您的意思吗?”
瘫痪的老人作了个肯定的表示。
“好;那么,先生,您要我做什么,您想要公证什么文件呢?”
瓦朗蒂娜把字母表从头背下来,一直背到字母T。
到了这个字母,诺瓦蒂埃富有表情的目光示意她停下。
“先生要的是字母T,”公证人说,“这是很明白的。”
“请等一下,”瓦朗蒂娜说着,又转过脸去朝着祖父:“Ta……Te……”
老人在第二个音节上止住了她。
于是瓦朗蒂娜搬来词典,在公证人聚精会神的目光注视下,一页页翻动词典。
“Testament[1],”她的手指在诺瓦蒂埃目光的示意下停在这个词上。
“Testament!”公证人叫出声来,“事情很明白,先生是要立遗嘱。”
“对,”诺瓦蒂埃接连重复了几遍。
“简直是不可思议,先生,您说是不是,”公证人对着目瞪口呆的维尔福说。
“可不是,”他说,“不过遗嘱本身就更不可思议了;因为,不管怎么说吧,我想要是没有我女儿的聪敏帮衬,公证是无法逐字逐句记录成文的。然而,对这份遗嘱而言,瓦朗蒂娜由于利害关系过于密切,恐怕是不适宜当诺瓦蒂埃·德·维尔福先生的解释人,来诠释这位先生含混不清的意愿的。”
“不,不!”瘫痪的老人说。
“怎么!”德·维尔福先生说,“瓦朗蒂娜难道不是您的遗嘱的受益人?”
“不是,”诺瓦蒂埃表示说。
“先生,”公证人说,他对这场试验已经很感兴趣,心想改日一定要把这段生动的插曲详详细细地讲给社交场上的朋友们听听,“先生,刚才我以为不可能的事情,现在看起来真是再简单也没有了,这份遗嘱无非是份秘密遗嘱,这就是说,只要宣读时有七位证人在场,并由立遗嘱人当他们面表示认可,再由公证人当他们面封口,就具有了法律效力。至于所需的时间,也并不会比普通遗嘱长多少;先是一些固定的程式,那是千篇一律的,接下来的措词,那就主要根据立遗嘱人的具体情况,以及您的意见而定了,您处理过这类事务,对此想必是很熟悉的。不过,为了做到无懈可击,我们不妨让这份文件赋有更确凿的可靠性;为此,我将破例请一位同行来协助我进行笔录。这样做您满意了吗,先生?”公证人最后对老人说。
“对,”诺瓦蒂埃回答说,旁人能懂得他的意思确实使他欣喜异常。
“他到底要干什么呢?”维尔福暗自思忖道,以他的地位,他是不便问这句话的;但他又实在猜不透他父亲到底有些什么打算。
随后他转身吩咐再去请一位公证人来;可是巴鲁瓦早就听得很明白,并且猜到了主人的心思,所以已经出发了。
于是检察官就差人去通知妻子上楼来。
过了一刻钟,人都到齐了,大家聚集在瘫痪老人的屋子里,另一位公证人也到了。
两位司法助理人员简短地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向诺瓦蒂埃宣读了一份普通遗嘱的样本,以便让他对文件的格式有个概念;接着,不妨说为了考察一下老人的智力吧,第一位公证人转过身来对他说:
“一个人立遗嘱时,先生,通常总是考虑到某人将会受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