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意义与价值(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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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人生的意义与价值(3)

强而有力的否定是该生活模式发展的起点。由于该生活模式要通过推翻其他已生根的模式来开辟自己的道路,同时,面对一切想要超乎自然而走向曲解甚至虚妄的,并又使实有分裂的事物,都要拔剑而起。所以,这一否定的攻击性遍及该生活模式的整个范畴。从这一立场的角度来说,障碍包括宗教、形而上学,以及据此而生发出来的种种道德,甚至于所有和这些相关的事物,他们都必须从根本上消灭。什么主观游离于环境之外,借种种幻想自行其是,也得禁止。如此一来,把生活紧紧地拘束在自然状态的现象,在一定程度讲,加强了人类生活,并转向了真理。同时也转向了自由,因为根据妄想产生的事物会给人带来许多压力,花色繁多的规律常常限制了人类与生俱来的力量。假如自然放任自流地发展,人类生活不再因宗教或道德的偏见而受到阻碍,显得狭小拘束,那么情况肯定会有所变化。以此情况为背景成立的人类生活,便能够觉察到已实现了向自由和真理的飞跃。其特征是给人亲近感和感性的直观,并产生一种运动,即站在坚实的基础上与周围事物保持紧密联系,在此基础上产生的充满自豪、充满活力的感情和永不停息的运动。这一人类生活,其本身就包含了许多紧张与成就的因素,所以,就算对来世不抱任何希望,也不会产生一丁点的痛苦。

从这里面,渐渐产生一种特殊的结果。它不但与精神相对,而且其影响波及所有个体领域,如艺术与学问、教育与教养,甚至社会或国家生活。感性的物质因素于是大大活跃起来,充实了人类生活。并且和周围的现实保持密切的联系,就算脱离了现实,也不会坠入错误的深渊。和近代自然科学重点转向技术之后,为人类提供了支配世界的强劲力量一样,认知轻而易举地就能找到通往行动的路径。在人类的共同生活中,也因把离自己最近,不仅看得一清二楚,而且还能够从感觉上掌握的事物当作出发点,我们才能够抱着一种希望,一种行动力可以得到提高、理性可以控制非理性的希望。

现在显而易见的是,这一生活运动对人类的存在状态影响深远。在这里,不但主观的看法和期望产生了效用,而且也催生了一种重事实的不可抗拒的潮流。这潮流毫无疑问,能够轻而易举地推动人的信念。新的日子好像已经初露耀眼的光芒,与昔日的事物相比,它好像象征着充满生命力的未来。

但是,假如以为这是人类生活的所有,而忽视了其中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就必然会激起强劲的反对浪潮。反对的来源不但有外部,也有新兴的人类生活内部。回归自然,是这种人类生活的要求。那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因为精神工作导致的。精神工作把人类生活描绘成另一番面貌,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力量。同时,还提出自然物无法实现的额外的要求。思考,是这一精神工作的主要来源,此外还有一种对真理的追求。在思考时,往往会使自我与自然相对立,并把自然聚合在一起,以思考、探索人和自然的关系。此时,思考者务必超乎自然,超乎那一部分丧失了心灵的自然机构。思考倾向于整体而超乎个别物,并凭借精神活动而不是感性的印象。同时,精神活动会使外在提供的所有事物发生转变。在科学家眼里,自然变成了一种力,一种联系与法则,他们的世界与感觉所传达的世界迥然不同。根据和证明为思考奠定基础,意欲将其所掌握的所有事物变成根源性的生命。但是,思考被事实性所阻,缺乏足够的自由,所以思考凭借它的存在与活动,竭力防止感觉的事物取代整个实有。

所以,自然主义如果要彻底,就必须破坏自己原有的基础。然而,它的否定却是不彻底的。当发展到某一地步就裹足不前,而且还会任意利用其他种类的(它所排斥的)人类生活的产物——伟大与高贵的事物来充实自己。至于超越经验范畴的世界观,自然主义无一席之地。同时,要利用受束缚的感觉,把经验本身变成一个整体来形成世界观,也毫无希望。仅仅依靠伟大的思考也是枉然。它没有心思从宗教或哲学观点中为道德奠定基础。况且,只是使整个生活归结到自然本能之上,也不会破坏一切道德。假如缺乏内在的统一,人格、个性、信仰这类重要性质也不一定就会消失。将人类生活建立在学术工作的基础上,是自然主义付诸实践了的。想要凭此加强真理的概念,但每个人仅仅持时时变易的观念而结合,那如何能得到真理和学问?即使创造出一种人类共同生活的均质意见,那也算是真正的真理?该做法,对于自然主义而言,不但表现出思考的半途而废,也必然会殃及人类的生活状况。那些躲在背后的伟大事物,怎样才能光明正大地发挥力量?怎样才能产生出刚强、健美的运动?

所以,就算在外部,自然主义能促进人类生活,但在内部,也会使人类生活完全地停止。于是空虚和无意义的感觉产生了,只要提及跟万有有关的问题,就感到无法忍受。作为文化人,必须思考这种倾向的整体问题,且越是投身精神工作就越不能对此问题漠不关心。自然主义到底是怎样看待整体的人类生活的?假如人类抛弃所有伟大的精神特质,就会变得平凡而卑微,所作所为的价值必不会居于他本身的状况之上。如同人类相对宇宙而言,处于孤立的境地一样,在人类群体中,个人相对他人而言,也是孤立的。因为,假如整个实有分解成了一个个的原子,那么一切共同体内,真正的共鸣与爱都将轰然倒塌;心与心的相互理解也会荡然无存。如此一来,个体在无限的宇宙中都显得那样孤独而寂寞;所有行为均指向维护肉体的存在,增强自然的力量,并从中得到愉快。假如一帆风顺,个体承受难以测量的爱心、痛苦、激情、死亡,也就是文化人向人类生活不断追求的爱心、痛苦、激情、死亡,这值得吗?教育和研究、国家秩序和社会组织,常常出现许多复杂难解的纠纷。但相对于动物而言,这一切做起来显得是那样复杂和棘手,我们难道要重蹈覆辙吗?假如拿出全部的力量,用一种人类越做越烦琐的方法追求和低等有机体一样的目的,却又不可能在本质上超越,出现新东西,这不是退步,又会是什么?人类历史有意识地创造新的财富,意欲构建一个文化国家来对抗自然界,可是这种伟大的计划,或许只是一个可耻的迷妄罢了。

在这一生活范式内部,存在着无法回避的矛盾。换句话说,这种生活范式无法阻止我们将自己称为我,将自己的行为称为自我的行为,然后进行体验且对它负责。同时,根据这一生活范式,前面所言的都不属于我们。于是,矛盾出现了。我们无论在什么样的状态下都不行动,在根本上也不从事生产。当主张我们属于自己的时候,虽然发生了什么并有些总结,但我们仅仅是用物体形态的方式观察它,所以必须承认,我们没有能力改变它。假如我们的生存角色扮演得极好,已形成了一个和谐统一的整体,或许还能忍受。要不然,我们不得不自始至终地带着令人厌恶的自然物行进,默默地接受黑暗命运的束缚,最终坠入绝望的深渊。

但是,我们并没有感到这种生活范式的冷酷和空虚。因为它的启蒙性产生了作用,迫使其他各种势力接受自己,同时还开展十分惨烈的战斗。整体被这种战斗产生的热情温暖了,自己的心魂也似乎倾注于其中。但是,一旦启蒙作用结束了它的使命,人类必须将自己看作是自然的一部分,那这个时候,还有什么需要人类去做?人类凭什么谈宗旨或使命?所以,只不过是路途中的一个驿站罢了。并且这路途又和心灵不发生任何联系。要知道,即使是天体上高度发达的生命,终究也要走向灭亡。人类于是变成了一种不留下任何成果的野性生命冲动,充其量不过是在建设、摧毁、生产、经过。但是,人类不会安于现状,必先从全局着眼,还会运用一切手段来预测、计算。如此一来,当触及这一类的认知,人类怎么会不坠入完全绝望的深渊?

人与自然存在着密切的关系,这是自然主义的生活范式告诉我们的,并且这也是合理的。但是,假如自然主义的生活范式拒绝所有进步的努力,把人类生活束缚在某一阶段,那么其合理性就会让人怀疑,人类生活的肯定面就会被否定面取代。这样一来,自然主义只有在世界史运动不断超乎自然创造出来的精神氛围中,才可能转变成人类生活的整体。在这一精神氛围中,自然主义的优势得到弥补与转变。同时,自然主义如果想排斥这一修正,想用自己的方法占据人类生活,那它的分界线就会更明显,它所依据的基础就会更加动摇,最后,外表上的挫败必然代替胜利。

如果我们要从容不迫地观察这一运动的过程,就必须全身心地投入极其冷静、客观的观察之中,绝不再关心逼迫人类的巨大风云变动与令人悲哀的贫困化。

三、转向人类自己

1.社会文化与个人文化

假如对于人类而言,神的存在只是一场虚幻,世界理性也已褪去原来的色彩;假如自然在外在和人类走得很近,内在却逐渐疏远,使人类生活的内部充满了空虚,那么,要想使我们的存在获得意义和价值,就只有一个办法了。这就是转向人类自己,使所有的力量活动最大限度地追求更大、更深远的幸福,从而完成自己力所能及的范畴。这一方法能够开拓不同于旧形态的新型人类生活和存有。因为从前人类看见并构造自己的领域,是在一种看不见的光芒照耀下进行的,而这种光无论来自神国或黑格尔所谓的“世界理性”,都是眼不能见的。但是,如今人类第一次被放到眼见的存有中,能够不受任何束缚自由无限地运用现有的力量,选择任何一条道路直向前行。同时,人与人的关系开始由经验世界本身加以结合,而不是凭借眼不能见的世界来结合。其实,这中间有数不清的关系成立,力量之间的结合造就了成果丰富的工作,并使个人的能力得到充分展现。那些困境、痛苦从前都纠缠我们,而现在都不得不退避三舍了。人类生活从此史无前例地扩大了自己的活动力量和内涵,一切都可以聚集成能够被证明的强大潮流。这种潮流的影响复杂多样,并层层环绕着我们。如此一来,人类转向自己的意义是无法否认的。

正是因为这一切,我们现在想要研究的问题,即人类生活的重心在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在其中的一些实质性问题,却没有解决。其实,这问题并没有想象得那样简单。那种解决问题的努力,其自身不但遭到分裂,而且它的意图都遭到难以逾越的阻碍。人假如将自己完完全全地限制于本身之中,那无疑就会变得渺小而卑微。

现在,我们寻找没有踏进现实世界难题的人,但是,他们身在何处?我们是该求之于各种力量指向共同生命的结合的社会团体呢,还是独立且伴随着无限复杂性的个人?决定人类生活特质的到底是人与人之间的吸引力和反作用力呢,还是各种社会势力的集合与分裂?这些,不只是有利于同一目的不同起点,而且目的本身也相异。一方进步,另一方就会受损。假如能够并存不悖,那么人类生活就必然走向十分矛盾的方向。换句话说,假如把团体放在前面,所有的成果都因为它的兴盛而存在,那么整体就需要自我巩固,需要拒绝一切个人的随意性。个人就需要以服从为主,那么团体就会日渐进步,即使时代风云变幻,也要牢牢地保持共同趋向;相比之下,个人特色就会大为逊色。如果要使这种人类生活形成,就不得不使外在情形、生活条件、社会团体与组织有利于整体状态的提升,并将此作为主要目的。如此一来,个人好像比较容易获得幸福,因为这时,个人连愿望与梦都依赖于整体状态,甚至连内心也如此。他是“环境”作用的产物。但是,也有逆反的一面。他会将加强个人独立,不受任何束缚,将能够使其特质得以充分发挥看作是最高贵、最明智的安排。这种倾向,是想尽一切可能赋予人类生活一种柔性的活动力,把所有固定物看作是麻痹,把所有平等化看作是难以忍受的局限而加以排斥。如此一来,人存在的核心位于何处?在前还是在后?在团体或者个人?

其实,其中包含的令人战栗的激烈对立已被世界历史的经验所证明。世界历史早已表明,几百年来,这一大浪潮常常相互交错地涌来,起伏跌宕,都比其他任何事物更决定性地影响各时代的主要性格。随着时代的变迁,传统的秩序日渐被破坏,人类生活的重心转向了个人。然而,一旦靠近古代的末期,反动的面貌就渐渐浮出水面,一心要想追求比较牢靠的结合。各种哲学学派、宗教教派都将个人牢靠地团结起来,在相互支持中使个人得到提升。基督教就是采用的这一运动形式。如此一来,追求确实可靠的依据,想从自我责任中获得解放的愿望渐渐得到提高,教会终于成为神的真理与神的生活的唯一依据,个人只有把教会当作中介,才可能参加这一真理和生活。所以,教会将其思想境界和良知奉献给人类。中世纪的政治组织与社会组织,如果离开了整体的内部,那么个人价值就得不到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