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意义与价值(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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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人生的意义与价值(4)

个人主义凭借着反抗这一氛围和价值观,又重新恢复了自身的勇气与力量。随着个人主义的上升,旧秩序也开始土崩瓦解,个人独立变成了主要问题。这一愿望和努力遍及一切人类生活的各个领域,于是开拓出一个新时代,即将自由看作是最高理想的新时代。上述现象早就已经众所周知。但是,这一理想并不是现代社会才有的。人类生活已经呈现出一种爆炸式的膨胀,常见的能源、物质日趋集中。特别是在粉碎“人的存在”的对立之后,一种强烈的愿望如烈火般燃起,期望由一种密切联合个人、超乎人类生活的权力来引导个人。看看那些如火如荼的社会运动,就十分明显地表现了这一点。然而,以上的趋势远远超过这一运动,个人处处相互依靠、相互帮助。换句话说,即共同担负起责任来对付敌人。现在,人们已经知道成立大批的团体组织、精神或宗派的同盟。但这和古典主义者的时代已经截然不同。在那个时代,所有成败都在于独立的个人力量。所以,现代人的方向已经完全转换了,相悖的价值观统领着现代人。摆脱拘束,求得人性解放仍然是多数人打着的旗帜,这一解放仍然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不过,联合成一个统一整体,将分散且弱小的力量组织起来,却是从另一方面打起的旗帜。众所周知,这要求具备吸引现代人的力量。但是,解放与组织在人类生活中,原本就是两种本质相异的存在形态。当面对它们的分裂时,我们思考的关于人类生活的意义,怎么能够产生一致的看法呢?产生这种矛盾的不安更加摧毁了这一意义。

根据这些方向,可以看出,只要自己取得了彻底的胜利,并获得巨大的统治权力,就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使人类生活变得无限的丰盈和满足。这也希望能给这类运动倾注力量和激情,以得到更多的支持者。但是当进一步考察后,就会发现,这些类型如果真的落到实处,必将使人类生活沦落到无法容忍的狭小地步,且所有的意义都烟消云散。

一种社会文化,必然是以普遍接受的思想为基础的。换句话说,只要个人和人类有着密切的联系,那个人的活动与思维也跟人类是分不开的。当面对人类共同的命运之时,轻轻伸出救助之手,就是从古到今宗教打探人类的心是否真诚的法宝。人类为从事充满创造性的工作,就不得不远离喧嚣,与孤独为友。可尽管如此,在内心世界,广义的人类仍存在。这已经成为一种指引前进方向的力量。而那些已经放弃了的,或者以为可以放弃内在束缚的心灵,无一不是可怜的心灵。但是,这种人际关系却对整体的内在关联提出了要求,还凭借一个前提,即一个更高的新世界、神国或精神秩序在人类中产生,把人类提升到超越孤独、超越自然性存有的境界的前提。不过,这种看法并不属于社会文化范畴。社会文化的看法是断绝所有和眼不能见的权威和力量的联系,反对超越自然的任何目的。它仅仅把人类看作是个人聚集到眼能见的世界里。此看法,只有当将人类努力的目的限制在极其狭小,并贬低人类的概念之时才可能成立。假如这样抛弃所有的内在联系,而剩下来的主要目的是个体的现状和尽量减少痛苦的社会状况,也就是所谓的“最大多数的最大幸福”。目前,社会文化已经向着“万人福祉”的方向,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且得到了巨大的成果。看起来,许多贫苦和残酷已经不复存在,在人类生活中,已经获得更丰富的快乐和宽容,慈善活动也随处可以看到。所有的人都不再遭受冷漠,于是在人的意识中就会重视自我了。同时,在一切个人中,唤醒了对于整体状态的责任感。共同体也因为这一切,才得到更为显著的提升。

但是站在更加广阔的高度来看,这所有的一切虽然被尊重有加,却不能看作是人类生活的一切,也不能给人类的行为赋予明显的目的和意义。那种无痛苦的、快乐的生活,可以当作是被追求的幸福,可是并不能带给我们充实感。因为,就算赶跑了险阻和痛苦的敌人,还是有可能出现更加可怕的敌人,即内心世界的空虚和厌倦。假如仅仅为自己的生活谋划,那必然会成为那些敌人的手下败将。在这一生活中,那种从内部向人类展示崇高目的的事物,根本就不存在,也就不可能促进人类活动。冒险和牺牲,这是所有伟大课题的基本要求。要完成这一课题,常常不得不通过严格的质疑和否定。试想,假如一切行为都把所谓的幸福当作本位思想,那人类怎么还敢冒险,还敢牺牲。只要聪明地预计得失利弊,并以此为人生的导引,那一切英雄事迹或许都成了神话,苟且的庸俗主义取代了英雄主义。关怀,原本是获得人类生活的一种手段,在这里却会对人类生活产生恶劣的影响。但是,或许有人提出相反的意见,认为我们追求的是整体的幸福,而非个人幸福,这在本质上是一种较高层次的追求。然而这意见有误。从社会文化基础的角度而言,它在本质上是否属于较高层次,值得商榷。因为,内在世界假如不能和人类相结合,并赋予其使命,人类最多只能算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哪里会有超出个人目的的目标?总的来说,称不上提升本质。即使把快乐主义和功利主义从个人的狭小圈子转移到大多数人,也不过是大同小异。要知道,社会文化面临的最大危机,就是把内在统一从人类概念中排斥出去,并用单一的集合代替整体。于是,平均值变成了基本标准,群众的集合演变成了人类。此后,社会文化使一切事物都离不开这平均值了,把它当作善与恶、真与假的判断者。这一趋势不但是错误的,还会降低并压制个人独特的形体,使个人变得无足轻重。

总而言之,个人的地位在社会文化中处于动荡的位置,个人服从整体及其各种目的。但是,人类一切的内在结合都已经抛弃了,为什么还要使个人这样去行动?在这一过程中,唯一留下的只是个人本身的利益。对于个人来说,整体的兴盛只有在它给自己带来好处时,才会存在价值。然而,跟那种发自内心的奉献、尽忠竭力的活动的情形相比,这样期待的利益,真是太渺小了!总而言之,仅仅寻找对外部作用的努力,是不可能成为支配心灵的力量的。因为在精神事物中,主要靠本质性的内在必然,也就是精神的自我保存和想要克服无法忍受的矛盾,伟大的工作才得以完成。只有在单独为本身创造的时候,人类才能完成对他人也存在价值的工作。假如刚开始就想对别人造成影响,无异于反主为仆,主动放弃了创造的初生权。“仆人”得不到最伟大的东西,而上面的考虑,与现代想要改善社会状态、重视人之为人的努力,并不矛盾。但是,只要采取这样的方式努力,就必然要反对把社会看作是人类生活的所有的做法。假如确实出现了这一现象,那么人类的概念就是最堕落的。这时,人类生活和文化的作为都免不了要变得粗糙不已,难以忍受。

这一社会文化的挫折,相对于个人文化而言,却是有利的。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到,现代本身显示的是个人文化与形式化、机械化以及失去了心智的人类生活的矛盾,并且渐渐地居于优势。在这一转机中,新的人类生活产生了。当把个人的特性和处境放置前面,从而形成所有的关系时,独特性和多样性便成为追求的对象。所有个别的领域转变成个人图表现的方式,就会产生出自由和新鲜感,还会产生出丰富多彩的形体。这样一种人类生活轻快、奔放、喜悦,解除了所有限制和旧形式,此时宣告成立,并且渐渐渗透到生存的方方面面。但是,这一切显而易见的肯定层面,即和社会文化的广泛组织、对平等的努力形成对比,而被人所深切感受的,恐怕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整体性的人类生活能不能通过这一成长得到价值和意义?特别是在眼见的“存有”范畴内,清晰地思考个人和个人文化的存在意义时,这一疑问必然会产生并成长、壮大。此后,这一疑问或许能够取得胜利。因为,“存有”构成了实有的整体,那所有运动都被控制在整体之内,这一现象已经成了坚定不移的前提条件。

对于个人是“存有”之中一小部分的看法,我们不得不全盘认同。对个人而言,不管对外或对内一切任务都不存在,想要从本性中产生凭此登上顶峰的理想,也是不可能的。不管怎样,他都无法改变原有的状态,而且这状态始终都维持原样,无论其有何缺陷和矛盾。他把这一独特的存有阐释成更加广泛的生活,就像精神生活或宇宙生活的容器一样,却无法认同这些事物在这里已经具体化。个人怎么也不会相信,现在产生的事物已经意味着超乎其存在状况的某些事物,还会将其全部生活投入到培养、促进已知的存有,及提高自己状态的背景之下。所以,人们常常把生活看成是实有产生的多姿多彩的种种形体。他们会避开外部的所有拘束,尽可能地施展自己的独特魅力,同时,全身心地感受、欣赏自我享乐的快乐。让个体和他人的差异明显化,并且越明显就越快乐。但是,他或许会将个体的差异化遍及整个生活圈,并渗透到方方面面。这一独立且无可匹敌的快乐,于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渗透并提高整个生活,并带来丰盈的充实感和满足感。

假如要探索个人文化独特的思路,按照上述方式就可行。至于个人文化能够支持人类生活的独特面和任务,以及它所倡导的运动是对社会文化的正确评判,我们都承认。只是,假如这就是一切、终极,那其提出的人类生活虽说有璀璨的修饰,仍然将会十分的空虚!就算那些有个性的、坚强的个人聚集一处,有机会尽力发展其天赋而巧妙地完成,人也仍然逃不掉他自己及其处境的重重拘束。他或许会不断地享受自我,不断地回忆起一瞬间喜悦的实际感受,并把自己的行为反映在观念之中,但是,无法超越个别情况的局限,其生活要想整合为一个内在的整体,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是,人有思考的能力,能够思考他所思考的存在对象。这一存在对象必然会去研究整体。同时,假如整体不被发现,空虚感就不可能避免。那种丰富多彩、千变万化,不断变向的事物,或许会在一瞬间令人快乐,但是,很快就会招致完全的疲惫和麻木。人不可能仅仅维持现状,不可能将他的生活全部用在特殊的范畴之内,必然会和无限的宇宙产生种种联系。人类生活总是从定好的一点出发,观察或者尊重个人的范畴。当这一现象形成了,就会凭着这一点贯彻到底,把所有的努力和情感集中在这一偶然点,将个人局限在其特殊性上,但又无力打破这一限制。特别是当没有普遍真理和人群结合的爱时,虽然个人生活有自己华丽的内涵,但这所有的人聚集在一起就必然认为他是空虚、狭隘的了。

除此之外,前面说的人类是天赋独特的个性,而又被命运允许得到充分发展的。但是,其发展会在何处受到限制呢?难道不是个性得不到尽量的施展,在施展中又觉得不太愉快的人群?进一步讲,人与人之间的倾轧和斗争难道没有使散开的个性受到阻碍?关于他们,假如排除了小小的愉悦外没有其他目的,怎么能够出现奋起抵抗的激情?假如我们超乎个别事件,提出关于人类生活整体的问题,并整体地感悟、思考人类生活的积极意义,就会发现,这种生活其实是远远超过成本的巨大亏损。并且,渗透到这一生活方式之中的所谓快乐主义,因为空虚扎根在这一动荡不安的生活中,又常常出现在经验和感觉之中,就极易转变成悲观的厌世主义。

如此一来,对于人类文化而言,能够走的两个方向都行不通。不管人与人之间相互吸引或相互排斥,都无法给整体人类生活带来意义和价值。生活中的各种前提自然被社会生活所看重。但是,当劳苦力作之时生活本身却被遗忘。虽然个人文化想控制人类生活,但是,对于各类不同的情形和瞬间又无法超脱、无法统筹整体,从而接触到内面性和内在世界,所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心灵。所有的行为都停留在肤浅的表面,于是不可能进入心灵真正的“自立存有”。这两个方向——个人文化和人类生活,它们之间冲突不断。整体的空虚和内容的贫乏常常隐藏在背后。是的,任何一方对另一方都存在某些权利和一定的优越感。彼此都强调己方的优越,伴着时代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于是人类生活看起来活力满满,进步十分显著。但是,对于整体而言,某一方向的进步不一定会促其提升。倘若一个运动和其他运动相比,更加先进,也仍然无法证明自我已经充实。同时,因为历史时代的变化,某个时代认为是合理的,换作其他时代不一定合理,这一状况经常存在。一旦历史大潮流产生,就算能够影响成百上千年,最终也逃不掉被取代的命运,且一切传统的价值都会被推翻。此时,不是自由胜过组织,就是组织胜过自由。这样的一进一退的现象,对于整体人类而言,究竟会产生什么样的永恒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