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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巴赫

Bach:Fugues

东西方的追寻,最后总是殊途同归于朴素的道理。缅甸的土著听见巴赫,听见谦卑宽容如信仰的感情,也听见这信仰之上的玄妙而宏伟的诗意。巴赫不是小溪,他是大海,因包容而自如。

 

“赋格”这一词最早来自拉丁文的“fuga”,意思是“逃遁”,形容声部之间追赶的趣味。声部间的追赶在复调音乐中有一个专用名词:模仿复调。

赋格即是以模仿复调写成的对位曲。模仿看似简单,一个声部重复另一声部的曲调,应用却十分广泛,遍布于从古至今的所有多声部音乐。模仿的出现是音乐从漫无目的走向结构化的发端,它体现了声部之间的平等。

在公元1200年左右的巴黎圣母院,圣咏的歌调简单而漫长,渐渐地令人乏味,于是人们在圣咏下方附加了一个声部,这种二声部歌曲叫做奥尔加农(Organum)。那时候,礼拜天的弥撒仪式总是很长,教会没有专业合唱团,大家唱经文时偶尔开个小差,很难唱齐整,通常你快一拍,我慢半拍,自发形成了声部之间的“模仿”。

后来到了14世纪,在“新艺术”时期的意大利狩猎曲和法国猎歌中,粗糙的模仿逐渐发展为成熟的对位技法,擅长表现声部之间的呼应和问答。而在意大利牧歌和经文歌中,模仿几乎可用来组织乐曲。

16世纪有一位著名的意大利教会音乐家,乔凡尼·加布里埃利(Giovanni Gabrieli),他曾是威尼斯圣马可教堂的管风琴师。圣马可大教堂我们都知道,它是中世纪最著名的教堂之一,威尼斯建筑艺术的经典之作,融合了拜占庭、哥特、伊斯兰、文艺复兴等数种风格。这座教堂长51.8米,有5座棱拱形的罗马式大门,顶部耸立东方式圆顶和哥特式尖塔,构成一个天然的混响音乐厅。唱诗班在大厅歌唱,开阔的穹顶形成天然回声。

加布里埃利巧妙利用了室内音响的反射,将乐手和歌手分成几个小组,安排在各个回廊,让歌声在宽阔的穹顶下交错回荡,经天然混响,音响恢弘而流丽。如此声部之间的模仿与轮答成为他的合唱曲的经典手法。

利都奈罗、利车卡尔、托卡塔、幻想曲、帕蒂塔、恰空、康塔塔,美妙的曲名。如果没有巴赫,或许它们早已湮没于时间的尘埃。他将它们收藏在赋格曲中。

加布里埃利、梅鲁洛等人以模仿复调写的“利车卡尔”和“坎佐纳”已经有了赋格的雏形,但它们缺乏衔接与发展音乐的段落,显得局促僵硬。巴赫在此基础上做各种丰富的展开,完善并确立了赋格曲,这是他对音乐史的主要贡献之一。

 

如今人们总是说,巴赫的音乐德国风格纯粹,其实他一直都是混搭风。整部《十二平均律》就像一个多民族的美丽混血儿:有德国众赞歌式的前奏曲,托卡塔及幻想曲风的赋格曲,更多的是来自各国的舞曲,像《f小调前奏曲》《g小调前奏曲》《a小调前奏曲》,来自德国的舞曲阿勒曼德(Allemande);《d小调前奏曲》《G大调赋格》来自意大利式库朗特(Courante);《F大调前奏曲》来自法式库朗特;《降b小调赋格》中有西班牙舞蹈萨拉班德(Sarabande)的节奏,更不用说他在宗教弥撒曲中穿插世俗歌曲,在世俗康塔塔中塑造宗教音乐的典雅风格。雅俗共赏不仅说明他趣味广泛,也表现出人生态度。

各种风格在巴赫那里混搭出了经典。虽然多样,但他的每一首赋格都是性格分明。个性化是音乐迈向艺术品的一大步。西方的早期音乐主要是为教会而作,它们隐藏个性,追求纯净庄严的宗教感。

 

帕莱斯特里那(Giovanni Pierluigi da Palestrina,1525—1594),文艺复兴时期最杰出的教会音乐家,16世纪的复调大师,作有经典弥撒曲《教皇马切里》和数卷优美的牧歌。他是莎士比亚的同时代人,后世人们研究他的音乐,发现他之所以未及莎士比亚的声名显赫,是因为他写的宗教音乐圣洁明净,缺乏个性,不能予人留下深刻印象,人们甚至不记得他的名字,只知道他的家乡是在罗马附近的“帕莱斯特里那”。

此时,另一位同时代人,法国作家蒙田已在随笔中写道“论我们行为的不一致性”,提出人是自由的,立体的,丰富的,有个性的。这个观点后来影响了莎士比亚、巴赫,甚至世界历史观。巴赫的宗教音乐中充满世俗的欢乐曲调,这让他实现了真实的个性化,当然与后代的浪漫主义个人化相比,巴赫的个性化是谦和的,他表达公共的感情。

 

巴赫写了数百首赋格,实践精深美妙的对位技巧,创造赋格的调性布局,开拓和声音响,令赋格曲成为表述充分而独具个性的艺术品。

“赋格”这个译名非常精彩,它类似我国古代的诗词歌赋,格律严格,比如主题单独呈现,高五度调上模仿,在对位声部、间插部、转调等都有具体规范。也许人们觉得格式太多限制太多,难以铺陈情感,但我们格律森严的古诗,照样留下了千古绝句。

赋格曲的妙处,在于对位法,在声部间追赶与合作的趣味,旋律与旋律的交汇并不是一加一等于二,对位产生了化学反应,像友人间的情意,远远近近,歇歇走走,彼此间有吸引、共鸣、碰撞、隔阂与伤害。距离产生美,碰撞出的生命火花却足以温暖一生。对位法隐喻了一切美好的旅程。

如果说钢琴小品像散文,交响曲像长篇小说,巴赫的赋格曲就像是一篇论点精彩、逻辑严密的论文。首先,它提出论点(音乐主题),以对位法丰富之,之后将主题在各种调性上反复论证,最后的再现如总结陈词。

巴赫是学者型的作曲家,喜欢写论文式的赋格,写庄严秀美的众赞歌,有自己的犟脾气和高标准。他性情温顺,在艺术品质上却毫不含糊。据说有一次圣托马斯教堂的管风琴手弹错了音,他竟抓了自己头上的假发朝他扔去,一边向他咆哮:“你还弹什么管风琴!我看你应该去做鞋匠!”

有时候听到二流作曲家糟蹋一支美妙的曲调,巴赫也会抓狂,不由自主拿起鹅毛笔将那主题的对位声部重新谱一遍。有时候在家没事,他将一卷卷羊皮纸抄写的乐谱翻来覆去地修改、汇编。

在那个年代,他有很多机会听到意大利、英国等各国音乐,全部拿来做个性化的改编。如今的纯粹或经典,其实来自融合的各种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