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实人(6)
第十八章
他们在黄金国内的见闻
加刚菩把心中的惊异告诉店主人,店主人回答说:“我无知无识,倒也觉得很快活;可是这儿有位告老的大臣,是敝国数一数二的学者,最喜欢与人交谈。”说完带着加刚菩去见老人。那时老实人退为配角,只能陪陪他的当差了。他们进入一所顶朴素的屋子,因为大门只是银的,屋内的护壁只是金的,但镂刻的古雅,比着最华丽的护壁也未必逊色。固然,穿堂仅仅嵌着红宝石与碧玉,但镶嵌的式样补救了质料的简陋。
老人坐在一张蜂鸟毛垫子的沙发上,接见两位来宾,叫人端酒敬客,酒瓶是钻石雕的。接着他说了下面一席话,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我今年一百七十二岁;先父做过王上的洗马,亲眼见到秘鲁那次惊人的革命,把情形告诉了我。我们现在的国土原是古印加族疆域的一部分,印加族当初冒冒失失的出去扩张版图,结果却亡于西班牙人之手。
“留在国内的王族比较明哲;他们征得老百姓的同意,下令任何居民不得越出我们小小的国境,这才保证了我们的纯洁和快乐。西班牙人对这个地方略有所知,不得其详;他们把它叫做黄金国。还有一个叫做拉莱爵士的英国人,一百年前差不多到了这儿附近;幸亏我们四面都是高不可攀的峻岭和峭壁,所以至今没有膏欧洲各民族的馋吻;他们酷爱我们的石块和泥巴,爱得发疯一般,为了抢那些东西,可能把我们杀得一个不留的。”
他们谈了很久,谈到政体,风俗,妇女,公共娱乐,艺术。素好谈玄说理的老实人,要加刚菩探问国内有没有宗教。
老人红了红脸,说道:“怎么你们会有这个疑问呢?莫非以为我们是无情无义的人吗?”加刚菩恭恭敬敬请问黄金国的宗教是哪一种。老人又红了红脸,答道:“难道世界上还有两个宗教不成?我相信我们的宗教是跟大家一样的;我们从早到晚敬爱上帝。”加刚菩始终替老实人当着翻译,说出他心中的疑问你们只崇拜一个上帝吗?”老人道:“上帝总不见得有两个,三个,四个罢?我觉得你们世界上的人发的问题怪得很。”老实人絮絮不休,向老人问长问短;他要知道黄金国的人怎样祈祷上帝的。那慈祥可敬的哲人回答说:“我们从来不祈祷,因为对他一无所求,我们所需要的,他全给了我们了;我们只是不断的感谢他。”老实人很希望看看他们的教士,问他们在哪儿。老人微微一笑,说道:“告诉两位,我们国内人人都是教士每天早上,王上和全国人民的家长都唱着感谢神恩的赞美诗,庄严肃穆,由五六千名乐师担任伴奏。“怎么!你们没有修士专管传教,争辩,统治,弄权窃柄,把意见不同的人活活烧死吗?老人道“那我们不是发疯了吗?我们这儿大家都意见一致,你说的你们那些修士的勾当,我完全莫名其妙。”老实人听着这些话出神了,心上想,那跟威斯发里和男爵的宫堡完全不同!倘若邦葛罗斯见到了黄金国,就不会再说森特—登—脱龙克宫堡是世界上的乐土了;可见一个人非游历不可。”
长谈过后,慈祥的老人吩咐套起一辆六羊驾驶的四轮轿车,派十二名仆役送两位旅客进宫。他说:“抱歉得很,我年纪大了,不能奉陪。但王上接见两位的态度,决不至于得罪两位;敝国倘有什么风俗习惯使两位不快,想必你们都能原谅的。”
老实人和加刚菩上了轿车,六头绵羊象飞一样,不消四个钟点,已经到达京城一端的王宫前面。宫门高二十二丈,宽十丈;说不出是什么材料造的。可是不难看出,那材料比我们称为黄金珠宝的石子沙土,不知要贵重多少倍。
老实人和加刚菩一下车,就有二十名担任御前警卫的美女迎接,带他们去沐浴,换上蜂鸟毛织成的袍子;然后另有男女大臣引他们进入内殿,按照常例,两旁各各站着一千名乐师。走近御座所在的便殿,加刚菩问一位大臣,觐见王上该用何种敬礼:“应当双膝下跪,还是全身伏在地下?应当把手按在额上,还是按着屁股?或者用舌头舐地下的尘土?总而言之,究竟是怎样的仪式?”大臣回答:“惯例是拥抱王上,亲吻他的两颊。”老实人和加刚菩便扑上去勾着王上的脖子,王上对他们优礼有加,很客气的请他们晚间赴宴。
宴会之前,有人陪他们去参观京城,看那些髙入云表的公共建筑,千百列柱围绕的广场,日夜长流的喷泉:有的喷射清澈无比的泉水,有的喷射蔷薇的香水,有的喷射甘蔗酒;规模宏大的广场,地下铺着一种宝石,散出近乎丁香与肉桂的香味。老实人要求参观法院和大理院;据说根本没有这些机关,从来没有人打官司的。老实人问有没有监狱,人家也回答说没有。但他看了最惊异最高兴的是那个科学馆,其中一个走廊长两百丈,摆满着数学和物理的仪器。
整个下午在京城里逛了大约千分之一的地方,他们回到王宫。席上老实人坐在国王,加刚菩和几位太太之间。他们从来没有享受过更美的筵席,国王在饭桌上谈笑风生的雅兴,也从来没有人能相比。加刚菩把陛下的妙语一一解释给老实人听,虽然经过了翻译,还照样趣昧盎然。这一点和旁的事情一样使老实人惊异赞叹。
两人在此宾馆中住了一个月。老实人再三和加刚菩说:“朋友,我生长的宫堡固然比不上这个地方;可是,究竟居内贡不在此地;或许你也有个把情人在欧洲。住在这里,我们不过是普通人,不如回到我们的世界中去,单凭十二头满载黄金国石子的绵羊,我们的财富就能盖过普天之下的国王,也不必再害怕异教裁判所,而要接回居内贡小姐也易如反掌了。”
这些话正合加刚菩的心意:人多么喜欢奔波,对自己人炫耀,卖弄游历的见闻,所以两个享福的人决意不再享福,去向国王要求离境。
国王笞道:“你们这是发傻了。敝国固是蕞尔小邦,不足挂齿,但我们能苟安的地方,就不应当离开。我自然无权羁留外客;那种专制手段不在我们的风俗与法律之内;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你们随时可以动身,但出境不是件容易的事。你们能从岩洞底下的河里进来,原是奇迹,不可能再从原路出去。环绕敝国的山岭高逾千仞,陡若城墙,每座山峰宽三四十里,除了悬崖之外,别无他路可下。你们既然执意要走,让我吩咐机械司造一架机器,务必很方便的把你们运送出去。一朝到了山背后,可没有人能奉陪了;我的百姓发誓不出国境,他们不会那么糊涂,违反自己发的愿的。现在你们喜欢什么东西,尽管向我要罢。”加刚菩说:“我们只求陛下赏几头绵羊,驮些干粮,石子和泥巴。”国王笑道:“你们欧洲人这样喜欢我们的黄土,我简直弄不明白;好罢,你们爱带多少就带多少,但愿你们因此得福。”
囯王随即下令,要工程师造一架机器把两个怪人举到山顶上,送他们出境。三千名优秀的物理学家参加工作;半个月以后,机器造好了,照当地的钱计算,只花了两千多万镑。老实人和加刚菩坐在机器上,带着两头鞍辔倶全的大红绵羊,给他们翻过山岭以后代步的;二十头载货的绵羊驮着干粮;三十头驮着礼品,都是当地最稀罕的宝物;五十头驮着黄金,钻石,宝石。国王很亲热的把两个流浪汉拥抱了。
他们动身了,连人带羊举到山顶上的那种巧妙方法,确是奇观。工程师们送他们到了安全地方,便和他们告别。此时老实人心中只有一个愿望,一个目的,就是把羊群去献给居内贡小姐。他说:“倘若人家肯把居内贡小姐标价,我们的财力尽够向布韦诺斯·爱累斯总督纳款了。咱们上开颜去搭船,再瞧瞧有什么王国可以买下来。”
第十九章
他们在苏利南的遭遇,老实人与玛丁的相识
路上第一天过得还愉快。想到自己的财富比欧、亚、非三洲的总数还要多,两人不由得兴致十足。老实人兴奋之下,到处把居内贡的名字刻在树上。第二天,两头羊连着货物陷入沼泽;过了几日,另外两头不堪劳顿,倒毙了;接着又有七八头在沙漠中饿死;几天之后,又有些堕入深谷。走了一百天,只剩下两头羊。老实人对加刚菩道:“你瞧,尘世的财富多么脆弱;只有德行和重见居内贡小姐的快乐才可靠。”加刚菩答道:“对;可是我们还剩下两头羊,西班牙王一辈子也休想有它们身上的那些宝物。我远远的看到一个市镇,大概就是荷兰属的苏利南。好啦,咱们苦尽甘来了。”靠近市镇,他们瞧见地下躺着一个黑人,衣服只剩一半,就是说只穿一条蓝布短裤:那可怜虫少了一条左腿,缺了一只右手。老实人用荷兰话问他,“唉,天哪!你这个样子好不凄惨,呆在这儿干么呢?”黑人回答:“我等着我的东家,大商人范特登杜先生。”老实人说:“可是范特登杜先生这样对待你的?”——“是的,先生;这是老例章程。他们每年给我们两条蓝布短裤,算是全部衣著。我们在糖厂里给磨子碾去一个手指,他们就砍掉我们的手;要是想逃,就割下一条腿:这两桩我都碰上了。我们付了这代价,你们欧洲人才有糖吃。可是母亲在几尼亚海边得了十块钱把我卖掉的时节,和我说:‘亲爱的孩子,你得感谢我们的神道,永远向他们礼拜,他们会降福于你;你好大面子,当上咱们白大人的奴隶;你爹妈也靠着你发迹了。’——唉!我不知他们有没有靠着我发迹,反正我没有托他们的福。狗啊,猴子啊,鹦鹉啊,都不象我们这么苦命。人家教我改信的荷兰神道,每星期日告诉我们,说我们不分黑白,全是亚当的孩子。我不懂家谱;但只要布道师说得不错,我们都是嫡堂兄弟。可是你得承认,对待本家不能比他们更辣手了。”
“噢,邦葛罗斯!”老实人嚷道,“你可没想到这种惨无人道的事。得啦得啦,我不再相信你的乐天主义了。”——“什么叫做乐天主义?”加刚菩问。——“唉!就是吃苦的时候一口咬定百事顺利。”老实人瞧着黑人,掉下泪来。他一边哭一边进了苏利南。
他们第一先打听,港内可有船把他们载往布韦诺斯·爱累斯。问到的正是一个西班牙船主,答应跟他们公平交易,约在一家酒店里谈判。老实人和加刚菩便带着两头羊上那边去等。
老实人心直口快,把经过情形向西班牙人和盘托出,连要抢走居内贡小姐的计划也实说了。船主回答:“我才不送你们上布韦诺斯·爱累斯去呢;我要被吊死,你们俩也免不了。美人居内贡如今是总督大人最得宠的外室。”老实人听了好比晴天霹雳,哭了半日,终于把加刚菩拉过一边,说道:“好朋友,还是这么办罢:咱们每人口袋里都有价值五六百万的钻石;你比我精明;你上布韦诺斯·爱累斯去取居内贡小姐。要是总督作难,给他一百万;再不肯,给他两百万。你没杀过主教,他们不会防你的。我另外包一条船,上佛尼市等你;那是个自由地方,不用怕保加利亚人,也不用怕阿伐尔人,也不必担心犹太人和异教裁判所。”加刚菩一听这妙计,拍手叫好;但要跟好东家分手,不由得悲从中来,因为他们俩已经成为知心朋友了。幸而他还能替主人出力,加刚菩想到这一点,就转悲为喜,忘了分离的痛苦。两人抱头大哭了一场;老实人又吩咐他别忘了那老妈子。加刚菩当日就动身。他可真是个好人哪。
老实人在苏利南又住了一晌,希望另外有个船主,肯把他和那硕果仅存的两头绵羊载往意大利。他雇了几个用人,把长途航行所需要的杂物也办齐了。终于有一天,一条大帆船的主人,范特登杜先生,来找他了。老实人道:“你要多少钱,才肯把我,我的下人,行李,还有两头绵羊,一径载往佛尼市?”船主讨价一万银洋。老实人一口答应了。
机灵的范特登杜在背后说:“噢!噢!这外国人一出手就是一万!准是个大富翁。”过了一会便回去声明,少了两万不能开船。老实人回答:“两万就两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