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在战时的华盛顿和东京,尽管在制定重大军事战略时,麦克阿瑟及其亲信们都经常把沃克排除在外,并私下里嘲笑他,但是这些伎俩都掩盖不了沃克在战争中不可取代的作用。沃克的心腹飞行员迈克·林奇曾经形容道:作为一名作战先锋,沃克不时受到“两面夹击”,一方面他需要与当地的朝鲜军队斗智斗勇,另一方面还需要与美军的东京最高司令部进行斡旋。沃克心里清楚,自己的作风很难得到上级的青睐,他总感到身边危机四伏,时刻有被解除职务的危险。因此,即使在李奇微看来沃克办不到的事情,沃克也会以自己的坚韧意志完成。在战局不利的情况下,将军们思考的问题是,要么死守釜山环形防御圈,要么撤出整个朝鲜半岛。为了稳妥,将军下令沃克的部队全部撤退到洛东江。在军事会议上,李奇微问沃克,他的部队撤退后沃克将怎样排兵布阵,但是沃克却回答他的部队不会撤退。“你可以那样命令你的部队,”李奇微说,“但我想知道的是如果你的军队撤退到洛东江一线,你将怎样部署他们。”沃克坚定地答道:“将军,我的部队不会撤退到洛东江沿线。”
唯一对沃克有利的是,他没有时间去担心华盛顿或东京的高层们怎样看他。他每天都马不停蹄地忙着调动部队以逃脱朝鲜军队的进攻;战争的危机接踵而至,使得他完全没有时间顾影自怜。由于伤亡惨重,各个师、团、连都缺兵少将。在7月的每个晚上,朝鲜人民军似乎都能够在四五个地点突破美军的防线;沃克每天的工作就是在防线上查缺补漏,看哪个据点需要部队增援。在战场上,很少有美军将领处理过这么棘手的问题。沃克的军队疏于防范的原因也在于此,在战争爆发的6月25日之前,作为一名东京司令部的指挥官,他没有做到防患于未然。在战争爆发的初期,他所领导的部队被人多势众而且熟悉地形的敌军压制得不能动弹。沃克军队的补给线很长,甚至一直延伸到大后方的加利福尼亚州,因此他的军队几乎什么都缺:不仅缺兵少将,最要命的是就连弹药都供给不足。在两军交锋时,他的部队不熟悉这个多山国家的地形,因此敌方的胜算要大得多。更糟糕的是,在司令部里他更像是个局外人。
对麦克阿瑟和他的参谋长阿尔蒙德来说,即使他们不会对沃克嗤之以鼻,也不会重用他。有时候,沃克似乎是远东地区最后一个得知军事指令的人。麦克阿瑟和阿尔蒙德派来的指挥官就像这两位长官一样藐视沃克,还经常对沃克指手画脚。
在战时,沃克一直没有得到他急需的一线指挥官。在华盛顿的人以及出巡的李奇微都抱怨沃克没有好的参谋;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些记录良好的军官都会在运兵船停靠在日本横滨前就被远东司令部挑出来。好的军官会被麦克阿瑟的司令部挑走,剩下的才能派往沃克的第8集团军。司令部把精锐分子放在错误的地方,这完全是一种失败的做法。沃克不是一个喜欢抱怨的人,他总是服从上级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军事决策。他只能向好友抱怨,司令部怎样藐视他的幕僚以及军事决定,怎样拒绝向他增派急需的军官人才。他一直想把斯利姆·吉姆·加文招至自己的麾下,因为加文是“二战”时期著名的空军指挥官,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年轻人;可是这么优秀的人才他却得不到,这使得沃克大为恼火。“二战”时期,马歇尔总是喜欢把有活力的年轻人升为团长,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的团长年龄超过45岁。但是在朝鲜战争爆发的前一刻,九名团长中仅有米凯利斯符合马歇尔的标准,其他的团长中,一人55岁,一人50岁,四人49岁,还有两人47岁。在战争初期,米凯利斯发挥良好,他的第27团就像消防队一样,在各个危急时刻都派上了用场。当美国部队被朝鲜军队包围时,米凯利斯总能够率部突出重围。作为一名空军指挥官,米凯利斯早就受过专业的训练,即使被包围仍能临危不乱。从某种意义上说,无所畏惧已经流进每个空军士兵的血液里。换作其他指挥官,他们一定会惊慌失措,迅速命令自己的部队撤退,这样一来反而会受到那些训练有素的朝鲜军队伏击。米凯利斯的军队总是把战争全局利益放在首位;即使被包围,米凯利斯的官兵也会奋不顾身,用火力掩护其他士兵。
对沃克来说,战争是他军旅生涯的转机。沃克出生于得克萨斯州东北部的贝尔顿。像那个时代的所有孩子一样,他想要出人头地,除了选择入伍参军没有其他选择,于是他先到当地一所军官学校就读。毕业之后本打算进入西点军校,但由于他当时只有15岁,只能先进入弗吉尼亚军事学院学习。他的成绩不算优秀,在一个有92名学生的班里仅排第52名,但是在1907年6月,他却成功获得国会的批准,并于1911年正式加入西点军校学习。那时得克萨斯州人的生活十分艰苦,他的父亲曾经写信给他,要他回家帮忙盖一座仓库;当年10月,他休学回家,并于1912年重返西点。返校后,他的学业同样不出众,在96人的班里他排名第71。毕业以后,时值“一战”爆发,他才真正开始了自己的军旅生涯。在“一战”之前,他隶属于第19团,这个团的任务是在美墨边境平息以潘乔·维亚为首的团伙所引发的一系列武装冲突。
图6 朝鲜人民军高歌猛进,1950年8月底
在“一战”中,作为一名年轻的军官,沃克手持机关枪英勇地与德国人作战,并在默兹——阿拉贡战役后获得两枚银星勋章。他与同龄人都关系要好,其中包括莱昂纳德·杰罗和那个时代的闪耀之星艾森豪威尔。1925年,沃克被选入位于堪萨斯州利文沃斯堡的指挥参谋学校。这所学校建于“一战”之后,目的在于选拔人才,作为未来将军人选的储备。在那个和平时期,谁要想在军中升职,利文沃斯的指挥参谋学校不失为一条快速升迁的通道。杰罗和艾森豪威尔是245个学员中的佼佼者,他们总是鹤立鸡群,而处在这些人当中第117名的沃克却被分配了一个很好的机会。1935年,尽管对军官进行大幅裁员,沃克还是进入陆军学院学习。1936年毕业之后,他被分配到位于华盛顿州温哥华兵营的第5步兵旅当参谋。实际上,他的运气很好,因为旅长正是年轻的马歇尔。作为一位卓越的实战家,严谨朴实的马歇尔很喜欢这个激进大胆的沃克。1939年,马歇尔在华盛顿担当作战计划处主任时,和沃克一家人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因此马歇尔和沃克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但是,这件事情对沃克有利也有弊:作为马歇尔派系的重要人物,这个友谊增进了沃克升迁的机会;但是后来在日本与朝鲜前线,同样由于派系的问题,沃克却没有受到麦克阿瑟的重用。
沃克算不上一个有魅力的人,他只有5英尺高,又矮又胖。“他很胖,不是吗?”曾经有人这样对沃克在“二战”时的上级巴顿将军说。“是的,但他是个英勇善战的小混蛋。”巴顿将军这样回答。沃克的下巴又厚又圆,脸和身体一点也没有雕塑般的美感。相对于他的身高来说,165磅的体重确实有点儿超重了。一位英国作家写道,他长得很像法国一个米其林轮胎广告中的那个男人。如果好莱坞要挑选演员饰演沃克,那么他们必须得挑一个长得较高或者稍瘦的人来对沃克进行美化,而不是真的找一个和沃克一模一样的演员,因为按照普通人的思维,凡是将军都应该高大威猛才对。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即使沃克穿着戎装,他看起来也不像一名指挥官,而更像一名平民百姓。
让沃克籍籍无名的原因在于他讨厌报刊,即使对于那些喜欢他理解他的记者,他也总是抱着一种怀疑与谨慎的态度。有一次,面对他信任的新闻记者,《时代》周刊的弗兰克·吉布尼时,沃克向他提及自己所处的恶劣环境以及有待提高的部队素质。在其他时候,他总是对自己的愤怒与挫折守口如瓶。沃克兢兢业业地执行公务、服从指挥、处理问题,并且凭借自己的实力,从巴顿将军指挥的第3集团军之下的一个师长升任至军长。实际上,艾森豪威尔一直想要巴顿将军手下的这个职位,但天才的他后来被调到马歇尔的司令部,这才让沃克得到了这个装甲兵指挥官的职位。
巴顿将军很喜欢沃克的激进与勇敢。向来不肯轻易褒奖他人的巴顿曾在给沃克的信中这样写道:“在我指挥的所有军团中,你的军队是最能打硬仗的。”沃克能够把战略制定得像巴顿那样好,但是他从来不炫耀自己,更不会搞个人崇拜。他明白,世界上只能有一位巨星,那就是巴顿;当有媒体把沃克比作巴顿时,他总是会出言制止。虽然如此,艾森豪威尔还是经常拿他和同一战场上的李奇微和“闪电”柯林斯相提并论。但是沃克从来都不自以为是,他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好军官,而他所建立的功勋完全能够与自己的上级媲美。
1948年的9月,沃克曾以第8集团军司令的身份到过东京。在朝鲜战争爆发前,他经允许暂留东京,但是由于没有和“巴丹俱乐部”的麦克阿瑟及其下属混熟,所以尽管他在东京待了很长时间,仍然没有得到重用的机会。而他得不到重用的原因在于他不是麦克阿瑟的人,提拔他的是马歇尔,他的伙伴是杰罗和艾森豪威尔,因此他的朋友与麦克阿瑟之流没什么过深的交往。反之,他与艾森豪威尔的关系极为密切,这点可从他能够出现在只有少数军方人员参加的艾森豪威尔儿子的婚礼上看出来。
在东京,沃克很难融入上层军官或者被他们接受,高层核心集团的资深军官都不怎么重视他,特别是麦克阿瑟的新任参谋长阿尔蒙德少将。阿尔蒙德是朝鲜战争中的重要人物,在整个战争时期他都与沃克作对。在他的军旅生涯前期,他不属于麦克阿瑟派系,反倒是出身于马歇尔派系。但是在后来的军旅生涯中,他极力想要证明自己对麦克阿瑟的忠诚,对太平洋远东司令部的忠诚,就像天主教徒皈依天主教那样。阿尔蒙德的性格很像沃克,但他更有心机,他试图抓住每一次机会向上爬。“二战”中,他指挥了非常特别的第92师。这个师的不同之处在于,所有的士兵都由黑人组成,而所有的军官都由南方白人组成,他们认为只有南方白人当军官才能够管理好手下的黑人。这个师表面上主张民主、平等,实际上却充斥着陈旧的种族歧视思想。后来,当第一夫人开始对该师的福利和表现表示关注之后,这个师的士兵们就被其他军的士兵们戏称为“埃莉诺·罗斯福的火枪手”。在诸多军官的歧视下,这些士兵的表现也常常会大打折扣。
1892年12月,阿尔蒙德出生于美国南部。他生长的环境使他从小就歧视黑人,而在“二战”以后,他的种族歧视观点变得更加严重。在朝鲜,他的命令无缘无故就会被人们打上种族歧视的烙印,仿佛他在军中是个异类。令人发笑的是,“二战”爆发前,他曾是马歇尔的手下。他领导的第92师极力效忠马歇尔,即使再艰难的任务,阿尔蒙德都能够马到成功。在战争开始时,他与同时代的布莱德雷、科林斯、巴顿和李奇微等人并肩作战,但是直到战争结束,他才发现自己总是苦于时运不济,没有机会得到提升。
朋友们认为,阿尔蒙德像巴顿将军一样自负。实际上,他认为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好的指挥家。但是让阿尔蒙德感到失望的是,尽管他对自己信心十足,但是在关键时刻他的命令总会出岔子,因此他认为自己被上天愚弄了。他曾对麦克阿瑟说,无论在东京和韩国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会感到懊恼,因为他已经经历过在第92师那样的糟糕情形。在军中,那些毕业于西点军校或弗吉尼亚军事学院的军人都喜欢将自己与同级学生进行比较,例如:谁第一个晋升为上校?谁第一个当上营长?谁第一个得到奖章?谁第一个当上师长?他的同级都已经从战争中凯旋,获得高官厚禄,变成国家英雄,而他所领导的部队却一无所获。他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在他的心里总是认为所有的错误都是他的部下造成的。
阿尔蒙德不畏艰难、信心十足、无所畏惧,甚至不惧死亡。实际上,他的部下一致认为,朝鲜战场上的他总是视死如归。在他的朋友们看来,他到达东京司令部时,悲剧就已经开始。由于他指挥的是第92师,他想成为“二战”中一名重要指挥官的这一伟大梦想破灭了。就其个人而言,他在“二战”中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1944年的某天,他收到妻子的来信,信中说他的儿子和女婿在一次战斗中双双牺牲:曾经就读于西点军校43班的小爱德华随第45师在意大利的波河河谷遇难,同样曾经就读于西点军校42班的飞行员托马斯·加罗韦在诺曼底登陆中也不幸牺牲。阿尔蒙德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他从儿子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进行精心培养,一路把小爱德华送入西点军校,后来又把他送去当步兵。小爱德华奔赴战场时,阿尔蒙德还给儿子的上级写信,告诉他要委派自己的儿子去步兵连当连长而不是到司令部当参谋。
当晚,阿尔蒙德的高级参谋比尔·麦卡弗雷问他是否需要静养几天。麦卡弗雷已经不是第一次处理类似的问题,他的长官威利斯·克里滕伯格中将的儿子汤森德·克里滕伯格就在横渡莱茵河的战斗中牺牲了。为了寄托哀思,克里滕伯格中将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让手下替他管了两天军队。麦卡弗雷觉得,阿尔蒙德同样也需要休息几天。“不,不需要休息,”阿尔蒙德说道,“比尔,明天我还要照样指挥军队。”他告诫麦卡弗雷,无论如何都不要把他的事情传出去。他不想让别人插手他的部队,也不希望别人对他表示怜悯。
战后的阿尔蒙德晋升少将,与他同辈的许多人却晋升中将或上将。1945年战争结束,军队开始裁员,就连军官都开始大幅削减;如果再有敌人威胁美国的话,美国将会用原子弹来对付他们。对于一个错过最好机会的二星将军,历史还会需要他吗?尽管他有机会前往欧洲战场,但是1946年他还是申请加入麦克阿瑟的司令部。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在墨西哥当武官,但是这个职位对他毫无吸引力。
在东京的这个职位是人事部主任,不能算作通往权力的跳板,但就在这样一个司令部中,他证明了自己拥有杰出的能力。麦克阿瑟很快就发现,不管是不是在欧洲,不管他是不是马歇尔的人,阿尔蒙德的办事效率都要比其他人高。阿尔蒙德是个渴望成功的人,这正是麦克阿瑟想要的;麦克阿瑟意识到即使自己有“巴丹党”,也仍然需要阿尔蒙德这样的人。1949年初,麦克阿瑟的参谋长转业回家时,阿尔蒙德立即占住了这个位置。虽然这不是战地指挥官,但总有一天可以实现他的梦想。在军队中,参谋长的工作着实令人厌恶,要想当好这个参谋长,就必须在人们寻求帮助的时候,能够公正地处理各种大小事情。凡是麦克阿瑟不想要或不想处理的事情,这位新任参谋长总是一口拒绝,搞得手下人都想越过阿尔蒙德,直接与更和善的麦克阿瑟打交道。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阿尔蒙德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随着前方连连告捷和战略部署的逐步展开,战争策略变得越来越重要。此时,不仅仅是东京和华盛顿之间矛盾重重,在东京司令部内部,政治斗争也日渐残酷,而争论的焦点集中在是否使用援军上。此外,阿尔蒙德在麦克阿瑟基地的政治影响要远远高于沃克,而阿尔蒙德和沃克之间旷日持久的矛盾,其实是另一场更为广义的对峙的缩影,即美国陆军和道格拉斯部队之间的对峙。阿尔蒙德有很多绰号,包括“大人物”“恐怖之王”等,但在东京的高阶官员中人们用得最多的还是“救世主”。这是因为他是一个唯原则是从的人,是麦克阿瑟将军不折不扣的爪牙;任何人都不能对他的命令发出挑战,就像他从来不挑战自己的上级一样。他总是以麦克阿瑟将军的身份发号施令,或者经常为自己辩解,人们甚至很难听不到他为自己辩解的时候。阿尔蒙德变得甚至比麦克阿瑟还麦克阿瑟,他固执地认为自己拥有麦克阿瑟一样的洞察力,不管制定的战略是否符合韩国的国情,只要他认定的命令都要坚决予以执行。
阿尔蒙德比沃克更有心机,更有政治头脑。沃克代表参联会主席布莱德雷指挥美国军队,而阿尔蒙德则变成了东京司令部的第二号人物,指挥麦克阿瑟的“自治”部队。阿尔蒙德从一开始就明白,尽管麦克阿瑟有很多优秀的高级将领,但他最需要的还是一名效忠者。在阿尔蒙德的影响下,司令部变成了任人唯亲和奉承拍马的温室,一些高级官员甚至用“接近王位的人”来形容司令部最高行政长官。在阿尔蒙德到达东京若干年后,他最终成了这样一个人。
阿尔蒙德很聪明,从来没有加入任何派系,也不会使自己陷入任何派系之争。最重要的是,他认为只有自己保持对麦克阿瑟的虔诚、忠诚和服从,才能得到麦克阿瑟的信任和重用。麦克阿瑟的敌人就是他的敌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改变他对麦克阿瑟的忠诚。他也从来不怀疑麦克阿瑟将军的伟大军事决定,凡是将军的命令他都认为是正确无误的。毫无疑问,他已经变得唯麦克阿瑟是从。历史学家科尔曼曾在阿尔蒙德手下担任军官,他写道:“逢迎讨好是阿尔蒙德的天性。”除了能说上级想听的奉承之词,阿尔蒙德还能预料到将军想要的,并提前为将军做好准备。
麦卡弗雷最佩服阿尔蒙德的一点就是他曾经的桀骜不驯,但是在麦克阿瑟面前阿尔蒙德完全没有了昔日的棱角。很久以前,阿尔蒙德曾经敢于直言不讳地和军长克里滕伯格讨价还价;由于担心阿尔蒙德的无礼之词触犯军长,麦卡弗雷甚至从他的手中抢下了电话,在他开始破口大骂之前阻止了他。他的坦率一直感染着麦卡弗雷,但麦卡弗雷发现如今的阿尔蒙德已经完全变了,变得对上级唯唯诺诺。最让他难以理解的是阿尔蒙德的三重处事标准,完全是为了迎合麦克阿瑟,而与其他同级别的军官钩心斗角,并且对自己的手下极为严苛。他最好的幕僚杰克·吉利斯,一位从事务执行员升任为团长的年轻人,也说阿尔蒙德“就像是一个在荒岛上孤立无援的人”, 可见他是一位不易相处、脾气暴躁的人,大多数下属都不喜欢他。一位由于曾因报道朝鲜战争而获普利策奖的记者比奇说过这样的话:“阿尔蒙德是我遇见过的最自私自利、最睚眦必报、最庸庸碌碌的浑蛋。”
除了设法迎合麦克阿瑟,阿尔蒙德还设法接近麦克阿瑟的整个团队,否则他的阿谀奉承就会功亏一篑。有一次,他发现自己若想讨好“巴丹俱乐部”的成员,就必须放弃原来的一些处事准则。在“二战”爆发的前一年,他还经常对麦卡弗雷说他看不起一位驻拉美某国的武官查尔斯·威洛比;同其他军官一样,阿尔蒙德常说威洛比是一个妄自尊大的蠢人,连他上报的工作报告都经常错误连篇。一夜之间,阿尔蒙德却一改常态,居然为威洛比辩护起来。对阿尔蒙德突如其来的变化,麦卡弗雷很不以为然。
阿尔蒙德熟知沃克的缺点,因此他经常耍手段戏弄沃克。虽然沃克是个三星将军,而阿尔蒙德只是个两星将军,但阿尔蒙德代表的是五星上将麦克阿瑟。当沃克接通司令部的电话时,阿尔蒙德总是狐假虎威。沃克总是压抑着自己,不过有时候他也会沉不住气,反问:“现在是阿尔蒙德命令我,还是阿尔蒙德以麦克阿瑟将军的身份命令我?”沃克从来没有和麦克阿瑟亲近,但是他清楚阿尔蒙德是在麦克阿瑟将军委任之下行事,因此尽管他对阿尔蒙德的做派十分恼火,也只能忍气吞声地表示服从。沃克从来都不对阿尔蒙德表示反抗,也从来不向自己在华盛顿的朋友抱怨自己被小人愚弄的处境。
沃克的助手乔·泰纳认为,阿尔蒙德采取各种各样的手段把沃克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在多数情况下,沃克都默默忍受,但他偶尔也有发火的时候。泰纳还记得,在朝鲜战争爆发的前一年,阿尔蒙德在自己的家里邀请各级军官聚餐。沃克到达时,他发现按照军中的礼仪,原本属于自己的上座被阿尔蒙德让给了自己喜欢的友人——英国驻日大使阿尔瓦里·加斯科因勋爵。沃克拉着泰纳说:“给我叫车,我们回去吧。”泰纳意识到将军十分生气,但是一旦让他离开,事态会变得更严重,于是他答道:“将军,刚才我已经把司机派回去了。”然后他赶紧与阿尔蒙德的助手商讨有关座位的事情,并且最终让沃克重新得到了那个座位,挽回了自己的面子。
美国国内加紧集结军队的同时,沃克也在指挥着自己那支兵力不足的队伍,以压住敌军强大的攻势。从7月到8月,战局开始朝着有利于沃克的局势发展:朝鲜人民军把美军和韩国军队赶到朝鲜半岛的一个偏远角落,但是在那里他们失去了原来的地形优势;朝鲜军队同时也给了沃克一个负隅顽抗的机会,使他可以调动美军官兵的士气,并且利用自己的军事智慧背水一战。由于朝鲜的交通和供给线拉得太长,使得他们极易受到美国空军的重创;据被俘的朝鲜人民军士兵说,他们现在已经开始缺粮草、缺弹药、缺医疗用品,甚至缺少有经验的老兵。日复一日,虽然朝鲜人仍然在进攻,但是这时他们的进攻已经很难讨到什么便宜了。
图7 釜山包围圈,1950年8月4日
越来越多的美国精锐部队与联合国军队被增派到釜山环形防御带。这是朝鲜战争爆发以来美军的第一次主动出击,他们进行了一次突袭,意欲包围朝鲜人民军。在那段满布愁云惨雾的日子里,沃克曾对自己手下的士兵和指挥官说,这场战争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争取时间;他们希望能以此牵制朝鲜人民军的进攻,好让美军有时间等援兵到来。问题是,沃克的这支弱旅能够在战场上撑到美军精锐部队的到来吗?他的部队能够撑到麦克阿瑟计划在9月15日实施的仁川登陆吗?到了7月下旬,当他的部队全部跨过洛东江后,沃克命令手下士兵在此地加筑防御工事,他对自己的下属说:“我们不会再次撤退,或者调整战线,我们要背水一战,誓死战斗到底。如果我们当中有人牺牲了,其他人仍然要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战斗。”
沃克反对以仁川作为美军的登陆地点,在他看来这个军事决策太冒险了,弄不好会全军覆没。可他的反对非但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甚至被认为是对麦克阿瑟将军的不忠。最让沃克感到不安的是,在未来的六周内,这个任务可能会使这支曾经是美国的精锐而如今早已精力耗尽的陆军部队,以及那些增援的空军、海军力量土崩瓦解。沃克认为最好的登陆地点不应该远离朝鲜半岛的海岸线,但是他的意见立即遭到了阿尔蒙德的否定。9月的仁川战役已经迫在眉睫,没有任何回旋余地。此时的阿尔蒙德已经掌握了美军的海军和陆军的指挥大权,即使海军高级将领对登陆地点提出异议他也毫不在意。
在登陆地点上,阿尔蒙德完全支持麦克阿瑟将军的意见。随着司令部里政治斗争的深入,阿尔蒙德逐渐得到了麦克阿瑟将军的完全信任。事实上,重权在握的阿尔蒙德已经有了两个头衔:仁川登陆部队第10军军长以及远东司令部参谋长。但是沃克的权力却遭到践踏,他明白自己已经没了发号施令的权力。于是,他半开玩笑地说:“我只是一个被打败的盟军将军。”
仁川登陆计划在东京按部就班展开的同时,釜山防御战成了美军最残酷的战役之一。它的惨烈程度远远超过南北战争和美军在太平洋地区的岛屿作战。朝鲜战争的双方都信心十足,都觉得自己胜利在望。金日成曾经向斯大林保证,朝鲜人民军将在三周之内拿下釜山。因为他们意识到,必须在美军的防御工事建好之前就将其彻底摧毁。金日成虽然没有料到美军会介入朝鲜战争,但即使美军参战,他也没有因为对方先进的武器装备而产生过丝毫顾虑,相反,他仍然对自己的部队充满必胜的信心。战争到了白热化阶段时,金日成对其前方司令部下令“必须在8月底前结束战斗”。于是,朝鲜人民军的口号改为“8月必胜”, 金日成希望这场战争能够速战速决,因为他越来越担心这场战争会进入某种僵持阶段。即便如此,对于战争形势,金日成仍然保持着乐观向上的心态。对此,作为朝鲜战略盟友的中国却忧心忡忡。在中国看来,朝鲜人民军的南下注定会惨遭失败,战局必将对朝鲜极为不利。虽然金日成天天喊着“胜利在望”,但是中国人却已经感到他必将失败,因为他们已经清楚地看到:一方面,朝鲜军队高歌猛进的日子已经结束,下一步的攻击十分困难;另一方面,美军的作战能力今非昔比。因此早在金日成开口之前,中国人已经厉兵秣马,蓄势待发。为了挽救自己的盟友,他们做好了随时参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