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洪门大变局
常啸天觉出不对,气雾从眼前升腾起来,血冲上头来。卡车里,连滚带爬地跳下三个人,邵晓星狂奔了过来,阿水和另一个人却傻了一般看着这一幕。
猛地,常啸天爆出一声惨叫,像一头绝望的狮子,甩掉手枪扑向林健,与此同时,身后那条船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把一方江水炸开了锅,船上三个老大登时血肉横飞。
常啸天伏在林健身上,碎木片落了一身,他粗重地喘着气,眼睛似乎要瞪出血来,终于明白了自己有多糊涂!
血,从林健身上的伤处涌出来,林健费力笑笑:为了找到你,把你都骗过了。放心,死不了!
常啸天和邵晓星一起扶起林健,他悔恨万分地盯着林健开始苍白起来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确实,他那一枪,并没有打中林健的致命之处。
邵晓星激动道:天哥,可找到你了!是钱朗,一切都是这个老贼干的,他杀闫爷,嫁祸给你,又挑拨你和健哥。健哥找了你整整一夜,快走吧,钱朗就要来了!
阿水跑过来,眼睛红红恨声道:小田这个坏蛋!我还当他是朋友,你们前脚刚一离开,他们跟着就烧了我家,我奶奶被活活烧死了!要不是这两位大哥,我也完了!
常啸天连拖带抱着林健向车奔去,林健抓住他急道:我安排好了,你和阿星上货卡出城,还有这个阿水,也一同走!
常啸天已经把他抱到轿车边:你伤这么重不要说话!先上医院,我再找钱朗算账!
林健用力推开常啸天,倚车而立:听我的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放心,钱朗还舍不得杀我,我在上海等你回来!
常啸天哪里肯听,重新抱住林健:一起走,要死死在一块儿!
林健抬起持枪的右手,拼尽全力砸向常啸天的头,常啸天猝不及防晕过去。林健大口喘着气,向邵晓星和阿水吼道:还不快把他架到车上去,再耽误就全完了!
那你呢?
林健摇头道:我不要紧,自己能撑到医院!一定要把大哥送出城。等我好了去找你们。这支枪给他防身!
邵晓星、阿水知道事态紧急,接过林健的枪,把常啸天抬上货车,飞驰而去。
仅仅十几秒,钱朗的车队沿公路驶来,和货卡对开而过。林健看在眼中,他连踩几下油门,立刻变得绝望,他的车已陷在软沙之中……
车队蔚为壮观地停下来,钱朗带了梅萍、阿时一干人依次钻出车来。他做梦也没想到常啸天能从眼皮底下逃出生天。他算准时间来看常啸天的下场,一幕绝对精彩的剧终:人人得而诛之的常啸天在逃命途中,被幡然醒悟的手下韩田杀死。没人会怀疑他精心设计的杰作,不会有人再为常啸天鸣冤叫屈。常啸天只有公开在逃跑的路上死去,这整个计划才算功德圆满。
韩田在这整宗事件中表现得颇为机智,这是钱朗预先楔入风雷堂的一根钉子。记得三个月前,为了收买他,钱朗着实费了一番脑筋,可令他惊讶的是,这个来自乡下的小子事到临头,竟只问了一句话:事成之后,我能当上堂把子吗?
钱朗当场就答应了他,有志气的年轻人,他都是非常看重的,但只限于用人之际。一个为了搏出位的后生,竟然肯出卖自己的龙头大哥,而且眼睛都不眨一下,钱朗心里清楚,不管这个小子有多大的能耐,这一票干过之后,就要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上海滩。
钱朗发现了林健的车。不知为什么,林健始终坐在车里没露面。钱朗昨天和他促膝谈至深夜,今天一早就派人通知他到这里,可是想不到,他来得居然比自己还快。钱朗远远向他招了一下手,他太自信,的确低估了林健和常啸天的感情。也许,在他心中,根本不会相信真挚的情义。否则,他不会把韩田这个卧底的名字透露给林健,更不会放松了对林健的监视。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那血腥的炸船现场吸引了,先行下堤的阿时气急败坏地回头跑起来:朗爷,阿田死了!常啸天没在船上!
钱朗立刻向炸船现场急奔,梅萍很少看见舅舅慌乱,紧紧跟在身后。
小田的尸身一半泡在冰冷的江水里,无神的双目散视向天,眉心处端端正正的一处枪眼。他平时不知奉承了多少次健哥的枪法,没想到聪明一世,也会死在这支枪下。船上,船老大等三个人血肉模糊,胳膊腿儿已都不在原位,很显然,几具尸体中没有常啸天。
钱朗脸上掠过阵阵痉挛,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猛一回头,林健紧紧裹了大衣,似乎有些不胜寒意地现身于车门处,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片狼藉的现场和一群人。钱朗像被什么蜇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
枪声响了,他肥胖的身子机警地滚到了沙滩上。也算他命不该绝,若不是重伤的林健枪法大打折扣,若不是钱朗潜意识中对林健还有所防范,这一枪定会击中他的天灵盖。
阿时扭住了林健,下了他的枪,钱朗爬起来,摸摸头,子弹只是擦破了头皮。他恼怒地推开要为他擦血的手下,一步一步走到林健面前,扬手就是一拳。林健晃了一下,口中渗出血来,很奇怪,他并不挣扎,也没有任何痛楚的表情,目光越过一众人,似乎望向一个更远的地方。一时间,连钱朗都不由为这迷蒙的目光所惑,想要回头看看后面有什么东西令他如此吸引。
阿时初出江湖,出手就擒住了头号杀手林健,而且轻而易举,真是救了大哥立了头功,心中得意,手上暗自加劲儿。突然,他发现战利品很是沉重,身体抵着车门正在向下滑。梅萍眼尖,看到林健脚下不停沥着血,不由惊呼起来,用手一指,林健软软地倒了下去。
出城公路。
常啸天躺在货卡后厢里,加挂的货卡紧挨驾驶室做了夹层,后面拥塞着大堆笨重货物,非常隐蔽。阿水和邵晓星都守在他身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见他睁开眼睛,相视而笑。
邵晓星伸手过来摸他的头:天哥,疼不疼?
常啸天恼怒地直身,一掌劈向他,一旁的阿水先大叫缩起头来,邵晓星则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常啸天觉出不妥,生生收回掌:阿健呢?阿健怎么样了?
邵晓星睁开眼睛:健哥叫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医好伤就会来找我们。对了,健哥把堂口的一些财产变卖、抵押,贮成黄金,大半存在银行,给我们带出来一些。他说只等我们回来东山再起!
常啸天哪里听得进去,眼前全是林健,他大喝:停车,快停下来,我要回上海,我要找阿健!
他双拳敲得车厢咚咚作响,邵晓星和阿水上来拉住他,皆被他暴怒地推开,阿水的头重重磕上车箱,邵晓星也趴倒在阿水身上。常啸天像一头困兽在笼子里撞来撞去,夹层本来不大,被他这一折腾更加显小。
邵晓星四肢张开,壁虎一样紧贴在车箱板上,见阿水可怜兮兮地抱着头缩在角落,忍不住大声道:天哥你听着,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赤手空拳回去,洪门已经是钱朗的天下,到处都是江湖格杀令,连警察局都在通缉你。不光救不了健哥,只能白送命!
正在这时,车子突然刹住,三个人复撞在一起。车外有人大叫:
车上是什么?检查!
司机呢?下来下来!
邵晓星顺势把常啸天压在身下,阿水也俯下身来,三人叠在一起。邵晓星趴在常啸天耳边轻声道:这是出城最后的一关,你要下去拼命,我跟着你!
常啸天的脸向下狠狠贴向车底,五官都压挪了位!
货物被搬开了一些检查,然后又重新堆扔上来,放行后的卡车摇摇晃晃地出了上海城。
邵晓星、阿水费力地坐起来,常啸天趴在那里,久久不起,悲愤、郁闷和焦虑全袭上心来,嗓中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阿水惊叫一声,看见常啸天慢慢起身,竖起一只手掌:我没事!
邵晓星知道他气苦,眼睛潮湿,内疚道:天哥,要心里难受,就发泄出来吧!你打我骂我都行,别闷在心里。
常啸天十分疲惫:真没事!
邵晓星又道:我刚才一时冲动,才会那样说话,千万别放在心上。
常啸天拍拍他的肩,心想:怎么能怪兄弟,自己从此亡命天涯,孤旅之中,有人相伴,比起留在虎狼之地的阿健,不知要强上多少!
我们去哪里?
杭州乡下。我有个朋友在那里,他是个大财主。这个地址,只有健哥和咱们四个人知道,钱朗想破头也找不到!常啸天渐渐恢复了常态,不再执意要回沪,邵晓星顿时喜形于色,推了阿水一把,笑着答道。
是啊是啊,那些金子足够我们扮阔佬,我还从来没当过有钱人!阿水沾沾自喜:这个健哥真够义气,他预备的逃路钱,足够我们过神仙日子!老天爷保佑他的伤快点好,快来找我们一起享福!
谁在开车?常啸天问。
老魏!他的两个兄弟都在那天被钱朗害死,健哥就叫他把货卡连夜改成这样。
邵晓星边说边卸掉几块木板,车厢前方的小窗露了出来,老魏回了一下头,隔着玻璃向他们伸出右手的拇指示意着,阿水到底是小孩心性,一看已逃出生天,没心没肺地欢呼起来。
隔了几层玻璃,常啸天望见原野荒凉,百草凋零,繁华的海上之城已被甩在后面,仿是昨日一梦。
天哥,分手时,健哥留了这支枪给你防身。邵晓星在他身后轻声道。
常啸天蓦地转回身去,接过那支转轮手枪,久久凝视,然后狠狠攥在手中。
翌年中秋。
闫家花园。闫森的画像挂在堂中,取代了原来那只斑斓猛虎。上海洪门的头脑们在这里议事,说到悲愤处大家皆面色沉重。
倪子善站起身来,抱拳向闫森像苦道:闫老大,你撒手一去快十个月了,洪门竟一蹶不振,我等无能,误信奸人,连老夫人和小姐都没能保护周全,实在有负您的临终遗托!
阿堂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用仅有的一只手臂扶起倪子善,心中愧疚,口中却说不出半句话来。一个月前,钱朗派人强行把闫夫人和阿意小姐劫走,他保护不成,却就此被梅萍砍失一只胳膊。
洪门退隐多年的前辈们也来了,老头子乔翁须发皆白,微微摇头叹道:青红帮本来就势力大增,现在又公开帮蒋介石灭共产党,明目张胆拿着家伙上街,嚣张哪!
倪子善道:我听说共产党的老大汪寿华从前和杜月笙称兄道弟的,这小杜说翻脸就翻脸,竟然把人家骗到家里给杀了!
阿三不屑:哼!这种人什么勾当都肯做,眼里还有江湖道义吗?
倒是乔翁豁达:这些年我已然看透了,世风日下!从前那套江湖规矩,吃不开,行不通喽!
乘云堂雷彪瞪大了眼珠子,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盅跳起来:各位大爷,叫你们出山是来出主意想办法。不是叫你们专给大家泄气来的!
乔翁颤巍巍道: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洪门分明是败到你们手上的,叫我们这些打江山的又能说什么呢?难不成叫我们这些老东西去拼命?
雷彪瞪他一眼,向众人道:我的地盘天天有人捣乱,天天有兄弟受伤送命。钱朗那浑蛋一点点把财路全给我掐断了,乘云堂这一回铁定是要拼了,不然没活路了!
阿三听得心动,腾地站起来:我赞成!先杀了钱朗这个吃里爬外的老王八蛋!他带走几千兄弟去投靠青红帮,帮着他们在宝山路杀人放火,还不是瞧准了黄金荣、杜月笙混得开,有大后台撑腰!
倪子善摇头:杀他谈何容易!他把闫夫人和大小姐都挟持了去,还美其名曰保护。我们怎么做都是投鼠忌器!
乔翁忍不住又插话:小钱我是看着他出道的,这小子阴着呢!你说他是叛门的败类,他可不承认!有闫夫人在手上,他干什么都是名正言顺的!
大家议论纷纷:是啊,他现在黑白两道全吃开了,还有那么多手下,青红帮定会全力保他。
两大堂口的产业,全被他带走,我们现在人心涣散,实际上只是个空架子了!
你什么意思?莫不是说我们都应该叛了洪门,去和钱朗一起拜黄金荣?
用不着吹胡子瞪眼的,对钱朗你早这么硬气就好了!
哎哎哎,不要吵!在座的都是铁了心要忠于洪门的兄弟,才会坐到一起来的,这种关口要团结,起什么内讧?
我入了洪门,拜了洪爷,就生是洪门人,死是洪门鬼。不叛门,不兄弟相残,这是闫爷生前立下的大规矩,谁要违背,就叫他尝尝门规!
你们急什么?我只是说我们实力不如人家,又没叫大家都去投钱朗,我可是忠贞不贰的,要不然,我的赌场天天会叫人砸?我快断了粮了!拜托大家快快想办法吧!
阿堂伤刚好,脸色还有些苍白,听他们各说各话,不由发怒:说了半天,没一句有用!翻来覆去都是丧气话!夫人临走时交代我,一定要接她回来,她死都要死到这里!你们一个个到头来,一点办法拿不出来,只能是坐这儿等死!我提议,先选老大!
一提这个话题,满屋寂静,都不说话了。在这种风雨飘摇之际,老大可不是好当的,钱朗几乎掠走了门中绝大部分财源,还在逐步蚕食剩下的地盘和生意,留下的这些人都空有一腔恨意,可谁都难以撑起这样一个烂污局面。
干脆,散了伙吧!你们这些老大鸟语都没一句!一个兄弟等得心急,发狠骂道。
那我先提议一个,关有德当大哥!阿三站起来说。
大家对视着,纷纷点头,目光皆投向关有德。
老关是个旗人,年轻时曾在前清统子营做过小头目。早年和老大闫森、老三钱朗、老四汪铭九都是结义兄弟,和闫森一起打江山时,就有洪门诸葛之称。此公一向不喜争权夺势,以周游四海为乐,已经多年没过问洪门事务,是个逍遥散仙,这一次是闻讯赶回。他坐在堂上,始终未开一言,正闭目似睡,听得此言,皱眉不语。
我提议阿堂当大哥!又有人说。
阿堂这次奋勇护主,失了一臂,论忠心耿耿,似乎无人能出其右,大家也无甚异议。又有人提雷彪、阿三、倪子善,甚至还有人提乔翁,最后一算,被提名的居然有七八个。候选人越多,大家越觉灰心沮丧。
这样乱了好一阵,关有德在座位上清了清嗓,示意他有话要讲,堂内复静下来,大家纷纷把目光移向他。
众位兄弟,闫老大出事,已半年有余。事发之时,我并不在上海。众兄弟对此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中有些情节该在今天的大会上澄清一下。闫老大是被人用火器击中汽车,汽车燃烧起火,才使得他伤重不治而亡。他和我兄弟相称数十年,一想到他竟然被活活烧死,我就……
关有德说到此处,语音哽咽,停下来摘下水晶眼镜,揩揩又戴上,接道:当夜,风雷堂常啸天成了众矢之的,风雷堂也惨遭血洗,从此门中最大的一个堂口四分五裂!我知道,闫老大的死让大家都很悲痛,门中兄弟热血沸腾,决意要为大哥报这不共戴天之仇,这种心情我非常理解。可今天,我要说的是,大家实在找错了报仇的对象!
大家忆起九个月前的惨事,皆有些唏嘘。半年多来,洪门变故频起,令人已经目不暇接。而常啸天又销声匿迹于江湖,的确不少人都暗中想过,那个意气风发的风雷堂堂主,一个俨然已经成为下一任掌门的常啸天,如何会鬼迷心窍,翻脸无情,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尤其是那些底层的兄弟,早就议论颇多,不以为然了。今天,关有德在这个当口突然郑重提出找错了报仇对象,满场鸦雀无声,毕竟,格杀令是闫老大亲口下达的。
关有德环视一周,侃侃而谈:我回沪后,对闫老大的死因有所怀疑,一直在暗中调查。后来,租界几个巡捕朋友,向我提及此事。我方发现,闫老大的死其实是一个大阴谋,常啸天背上这条罪名,实在是太冤枉了。真凶实际上另有其人!
满座皆惊,大家面面相觑,七嘴八舌:老关知道些什么?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想为常啸天翻案?
关有德以手压下众人:我绝对是就事论事!这个常啸天与我素昧平生,他出道之时,我根本不在上海;闫老大却和我有多年的兄弟情分,相信大家不会认为我会有什么企图。
阿三一敲桌子:德爷,没人怀疑你,你快讲!
据我所知,常啸天当晚曾在外交官徐荫楠家参加一个舞会。这个聚会上有许多富家子弟,亲眼见过常啸天,原风雷堂的很多兄弟都可以证实,他正和其中一位蒋小姐轧朋友……
不错!常啸天就是为了掩饰罪行,才故意在公开场合露面,让大家知道他不在现场!阿堂一脸激愤。
言之有理!关有德点头似在嘉许:那么我问你,闫老大几点被害?
当晚九点被送回家。
那就是说遭遇刺客的时间不会超过九点。可当晚租界巡捕房的记录写得清清楚楚,十点十分,蒋家兄妹报案,有人在徐荫楠别墅前烧了常啸天的汽车,并绑架了常啸天。这个场景后来被描述为,是闫老大的格杀令下过之后,兄弟们出动四处查找常啸天的下落,结果,他在十点出现,杀了十余名兄弟后逃之夭夭!子善,当晚你和雷老弟都在这里,闫老大几点下的格杀令?
倪子善看了看雷彪:具体时间记不清了,不过大哥一直是清醒的,我们听到消息马上赶到这里来。抢救时间不长,他自觉不好,就急招我们进去,叮嘱一定要杀常啸天为他报仇。
那就是说,从你们赶到闫府,到闫老大传你们,这中间还有一段时间。那么我请在座的诸位做一个最简单的计算,从闫老大回府急救,各位堂把子赶来,又从这里传消息出去,一直到找到远在沪东的常啸天,又等他出来寻机下手,从九点半到十点,这其中只有不到半个小时,够用吗?如果不是有人装了飞毛腿,那么试问,有谁会未卜先知,先一步执行了格杀令?又是谁,把时间整整推迟了半个小时!
大家听得毛骨悚然,相顾哑然,只有阿堂仍不相信地问:德爷,你这个时间确定吗?
关有德道:租界巡捕房接到报案,都会留有底档。为此,我和几个兄弟特意去翻阅过,千真万确!
说罢,他向后排坐的几个人点点头,有三个人站起来证实道:的确如此,德爷说得没错!
关有德又道:另外,在闫府的家仆中,有个叫常玉全的,当天夜里在老大床边突然良心发现,跪地求饶,指证常啸天曾收买他,给老大下毒。当时更令得垂危的闫老大对常啸天看法骤变,恨之入骨,认为派人暗杀他的必是常啸天无疑。现在有消息说,这位阿全如今得意得很,被派在青红帮的跑狗场管事,可见钱朗对他的器重!
又一个重磅炸弹,满场登时开锅一般。
诸位!关有德又一次压下众人的议论声,昂然道:我们不能放过杀老大的凶手,也不能冤枉兄弟。我听说,常啸天是闫老大生前最欣赏的一位干将,也是最得力的一位堂把子,事情发生之后,钱朗掌权,多次下令要对常啸天赶尽杀绝。试想,他若不蒙此奇冤,钱朗也未必能执握门中大权,洪门又何至于今天这个地步!
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真是太对不起常大哥了!阿三一直对常啸天心存好感,此刻想起他对自己的诸般关照,历历在目,不由难过。
我方才说过,兄弟们和常啸天都没有错,这是一场筹划已久的大阴谋!杀死老大,嫁祸给实力最强的兄弟,一时间门中空虚,好伺机而入,攫取大权!关有德分析得头头是道。
一石激起千重浪!
是钱朗,这一切肯定都是钱朗搞的鬼!当天,去追杀常啸天的都是猛虎堂的人!
是啊,我们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钱朗这王八蛋太阴了!
只可惜,常啸天从此无声无息,或许早已遭了钱朗的毒手!
是啊!若洪门之中再有常大哥那样有谋略、有胆识的人,今天我们就不惧钱朗,也有本钱和青红帮拼一拼了!
常啸天肯定没死!
何以见得?
我听说他逃到外地去了!
是啊,若钱朗当时杀了常啸天,早就示众了。格杀令一下,谁不抢着立功呀?因为一时没找到他,钱朗开香堂做大哥整整迟了半年!
依我看,这宗大阴谋,风雷堂的林健也一定有份。出事的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地抢着入主风雷堂,推举钱朗做大哥时,谄媚肉麻到了家!
林健后来不知为什么也失踪了?
这小子把风雷堂的财产变卖成黄金跑了,下落不明,风雷堂不少人要找他算账!
我看啊,他肯定已经被钱朗杀了灭口。
哼,这种出卖自己大哥的人,死了干净!死有余辜!
大家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回忆着。
关有德在这当口缓缓站起身来,郑重道:我很感激有兄弟推举我当大哥,我年纪已大,闲散多年,心有余力不足了!我很庆幸我们洪门之中,还有青年才俊,还能把洪门的宗旨发扬光大!
众人纷纷看定他,不知他为何神情激昂。
关有德走出位子,站到闫森像前,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回身大声道:我提议,常啸天为我们新一任的洪门大哥!
大家皆愣,都有些不相信耳朵。更有人大声道:
德爷,你老糊涂了?常啸天不在上海!
是啊,一时间哪儿找得到他呀?
我已经回来了!
厅门大开,阳光射入,高大魁梧的年轻人玄衣飘飘,风采依旧,只是眉宇间添了几分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