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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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好人歌(50)

“我没有确凿证据。另外,我更没想到老六也会他们掺和在一块!”张金称叹了口气,轻轻抹去挂在嘴角边上的血丝。这个理由很不充分,却也令郝老刀无话可说。谁都知道,平素刘当家韩建紘与五当家郝老刀最合得来,即便打到一只兔子,也是每人各分两条腿儿。如果张金称事先就对郝老刀推心置腹,恐怕今天的最后结局就不是大伙出其不意反戈一击了!

看到郝老刀的脸色已经窘得发黑,杜疤瘌赶紧替他找台阶下,“老六估计也是一时糊涂,被杨公卿给迷惑了。姓杨的就会瞎忽悠!对了,谁看到老六去了哪?自从反击开始后,就再没见他的人影?”

“他带着剩余的几百心腹撤向自己的营地了!”郝老刀扭过头,叹息声听起来无比沉重,“‘方’字营最先起的大火,我估计,眼下老六已经跟放火的人碰上了。”

刚才几个男性当家人都在张金称的主营内站在不同的立场拼命,有机会攻入六当家韩建纮营地并点起一把大火的,除了杜鹃还能有谁?“那你怎么不去追?!”杜疤瘌大声叫嚷,唯恐女儿遇到什么意外。韩建纮的武艺虽然不像郝老刀那般高,但一头野狼发了疯,也能让老虎退避三舍。更何况这还是一头被人掏了崽子的老狼!

五当家郝老刀没有回答他的质问,只是冷冷用目光向他凝视。杜鹃的武艺是不如韩建纮,但韩建紘身边是一群残兵,杜鹃身边刚放完火的喽啰们却士气正旺。更何况,杜鹃肯定跟程名振在一起,如果没救下姓程的,以杜鹃的性格,她才不会一个人回营召集人手。

韩建纮和烧了他老营的人必有一战。但此战的结果,从一开始已经写得清清楚楚。所以,郝老刀才没有去追杀,也没有去拦阻。让老六死在杜鹃和程小九手里,总比死在张大当家手里好一些,至少,看在昔日情分上,他们不会侮辱老六的尸骨。

“唉!”在郝老刀逼视下回过神来的杜疤瘌用力跺脚。一半是出于担心女儿的安危,另一半是可怜韩老六的归宿。当年大伙一道起事时,曾经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结果……。福没见得享到,互相却对着举起了刀。

见到他那副为难的模样,张金称淡然而笑,“这边事情不多了,你要是不放心,就带着自己的弟兄去接应一下鹃子他们小两口儿!”

“那我跟老五一块儿。刚好借助他的身手!”杜疤瘌早就想从张金称身边离开,立刻接过话头。

“也好!”张金称点头答应。转过身,调遣嫡系喽啰分头清理战场。是五当家郝老刀故意放走了韩建纮,对于这一点他心里非常清楚。但做大当家的,有时就要装一装糊涂。至于韩老六的死活,他已经不是非常在乎。一个失去了弟兄,又失去了老巢的家伙,再折腾能折腾到哪里去?

出了尸横遍地的老营,杜疤瘌和郝老刀两个寨主都甚觉无趣。想当年,兄弟几个往来塞上贩货,虽然过得是食不果腹穷日子,却也没像现在这般天天提心掉胆。而自从进了这巨鹿泽,晚上就没睡过囫囵觉。今天被官兵追杀,明天去攻打城市堡寨,不小心挨上一记流矢,能否在缺医少药饿条件下活下来,就得全靠人品。好不容易安生了几天,不是这个偷了那个的苇子,就是那个拐走了这个的弟兄,大大小小的龌龊事没完没了。再不就像今天一样,稀里糊涂来一场火并。谁忠谁奸,谁将死掉谁能活下来,不到最后一刻只有老天爷才能整清楚。

眼下唯一能让人感到欣慰的是。老哥俩个都从劫难中活下来了,没被别人稀里糊涂地割去脑袋。虽然这个胜利代价极其巨大,站在主营门向泽地深处放眼望去,几乎没一个寨子不冒烟,没一处水塘不泛红。疯狂的杀戮却依然没到停止的时候,张金称嫡系的“山”字、“火”字两营喽啰成群结队,来来回回地在附近的芦苇丛中拉网搜索。偶尔有战败者被他们捉了出来,或者被当做“投名状”,或者被手中塞了刀。惨叫声和哭号声此起彼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日子才能熬到尽头。

郝老刀对未来已经不报任何幻想。这都是业,大伙四处劫掠时种下了业根,就注定要收获业果。刘老八不是第一个在巨鹿泽中掀起血雨腥风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即便张大当家的地位从此在巨鹿泽中无人可以撼动,河北大地上还有高士达、王须拔、花鹞子……大伙都是一群红了眼睛的野兽,要么从外边寻找肉吃,要么互相之间咬断彼此的喉咙解渴。

几名浑身泥水的喽啰骑马从远方跑来,狼狈不堪,却始终保持着互相照应的队形。郝老刀看出来人是自己苦心训练出来的心腹,迎上前去,大声问道:“傅易书,你带我的人往哪里去?!”

“五,五当家!”打头的小头目赶紧翻身下马,身上的血淅淅沥沥与地上的血混成一片,“营地,营地……”

“营地怎么了?”郝老刀眼前一黑,双脚用力踩住马镫才勉强将心神稳定下来。刚才为了救张金称,他一直没顾得上管自己的“林”字营安危,如果老巢不幸被乱军捣毁了,自己今后在巨鹿泽也就失去了直着腰说话的资本。

“是,是杜,杜七当家!”小头目傅易书偷偷看了一眼紧跟郝老刀身边的杜疤瘌,尽量把话说得委婉,“有人围攻咱们的老营,是杜七当家驱散了贼人。然后杜七当家就把能上马的弟兄们都带走了,先破了‘方’字营,然后又端掉了‘豹’字营!,现在她跟姓程的两个带着弟兄们去端‘金’字营了,张堂主怕出麻烦,特意派小的来打探主营的情况。”

“知道了!”郝老刀长出了一口气。虽然关门弟子杜鹃问都不问就将自己麾下的弟兄胁迫带走,但好歹她替自己保住了老窝。歪头看了一眼杜疤瘌,郝老刀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的话有几分是真:“七当家是我的弟子,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走,带我去‘金’字营,说不定能给小丫头帮上忙!”

“唉!”傅易书狐疑地看了自家寨主一眼,重新跳上坐骑。他能看出来,郝五当家并没有因为杜七当家越俎代庖而生气。但这不符合巨鹿泽的规矩,按规矩,除了张大当家本人,其他任何头领没有资格调动本部以外的一兵一卒。

“鹃子,鹃子也是真着了急!”杜疤瘌脸上觉得讪讪的,低声向郝老刀解释。

“你养了个好女儿!”郝老刀耸了耸肩膀,笑着回应。不待对方说话,又快速补充,“女婿也不错,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儿,比武场上却能轻松打败刘老八!”

“他,他那是凑巧。”杜疤瘌虽然脸上感觉到有些别扭,心里却非常高兴。先保住自己的本钱,然后再趁乱抢了郝老刀的兵马,接着一鼓作气连毁两家大寨。即便在主营之中的战斗最后以刘老八的胜利而告终,女儿也稳稳地站据了不败之地。这种聪明且果断的举措,换了自己,当时肯定做不出来!

“什么凑巧?三个多月来他炼了不下十种兵器,其中没一件是横刀!”郝五当家嘴上愤愤不平,脸上却写满了无法掩饰的赞赏,“比武场上,他把兵器一亮,我就知道老八要吃亏。不说别的,就是这份隐忍本事,十个老八都比不上一个程名振!”

“那倒也是!”杜疤瘌低声回应。四当家王麻子的‘金’字营所处方位与他的‘义’字营盘紧挨着,既然女儿带人奔‘金’字营去了,自己就没必要再为‘义’字营的安危担心。索性好好跟五当家唠唠,也省得他过后找年青人的麻烦。

“从一开始,他就存心让所有人轻视他。把老八耍得团团转!”郝老刀滔滔不绝,一边分析一边不住摇头,“这小子,心机之深,我这么多年没见过第二个。行事之果断,也是我平生仅见。三哥你记得没有,当时在运河上,他给大当家出主意打王世充埋伏时,居然犹豫都没犹豫。仿佛他早就是咱们的人,根本与后边的追兵没一点联系般!”

这句话,杜疤瘌可就不爱听了。程名振做事的确有些过于干脆,干脆得让自己这个老江湖有时候都直犯傻。但他也是被逼到那一步的,若是当初他不给张大当家出谋划策,弟兄们还不把一肚子怨气全发泄到他身上?

想到这,杜疤瘌笑了笑,大声解释道,“他不是说过么,他那个兵曹,是临时赶鸭子上架。根本做不得真!说不定程县令让他一个没根没基的人当兵曹,就是为了应付咱们。要我看,这小子从一开始就跟咱们巨鹿泽有缘……”

“我倒更相信驼子的话!”没等杜疤瘌说完,郝老刀大声打断。“紧跑进步,别让鹃子和四哥之间起了误会。真打起来,四哥肯定吃亏!”

“鹃子才不会仗着人多欺负老四呢!”杜疤瘌用力夹了夹马肚子,在泽地上扬起一串泥水。他依旧在为女儿和未来的女婿而感到自豪。这样的年青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至于孙驼子算得那个命格,要卦象真是准,他还用整天佝偻着腰么?

由于距离主营稍远,道路两边的景象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凄惨。间或还有尸体躺在污水中,但因为数量不足,已经无法再将冰冷的湖水染成红色。几名被打散了的残兵听到人喊马嘶,吓得一溜烟钻进芦苇丛,更多的散兵游勇却是笑呵呵地迎上来,连声向杜疤瘌打招呼。

“三当家!”“见过三当家!”他们不是杜疤瘌的嫡系属下,脸上的尊敬却丝毫不像作伪。郝老刀看得有些嫉妒,带住马头,用刀尖指着其中一人的鼻子问道:“你们是哪个营的,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刚才跟在七当家身后平叛,都受了些伤。”被问到的人毫无畏惧,笑着指了指还在流血的大腿,“七当家说让我们先去她的营地门口集结,今后就可以跟着她,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

这一手,可被张大当家逼迫众人缴纳“投名状”的办法高明多了。无论原来跟着谁,只要参与了“平叛”,就有功无过。郝老刀可以想象,刘肇安等人麾下的喽啰们在走投无路时听到这句承诺会做什么选择。可以说,仅凭着这一句命令,杜鹃已经彻底瓦解掉了叛乱者的军心。

这种高明的手段,显然也不是杜鹃自己能想出来的。郝老刀又看了一眼杜疤瘌,却被对方脸上毫无掩饰的得意憋得气结。“看到韩六爷了么?”他存心给杜疤瘌添堵,大声向散兵游勇们追问。得出的答案却更令他沮丧,喽啰们想了想,七嘴八舌地回应道:“姓韩的贼人跟杜当家打了一场,没占到便宜,向苦菜洼子那边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