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出生多久后才能看出他是否具有延迟满足能力呢?当我周围的朋友刚刚开始抚养孩子时,我经常与他们讨论这个问题,每个人都确信自己能从孩子出生起就看出他们在延迟满足能力上的差异。他们确信薇拉莉有这样的能力,但吉米没有;山姆有,但希里亚却没有。他们说得如此生动又如此笃定,只是留下了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有待关注。
1983年,大约是在斯坦福大学开始棉花糖实验的15年后,我回到了纽约市,并在哥伦比亚大学接受了教授职位。让我做出这种选择的诸多诱惑之一就是能和年轻的劳伦斯·艾伯(Lawreuce Aber)一起共事,他那时在哥伦比亚大学对面的巴纳德学院任教,同时也是巴纳德幼儿中心的研究主任。自此,我们开始了长达20年的合作,这对深入研究延迟能力何时以及如何发展这一悬而未决的问题来说是极好的机会。
婴儿对母亲的依恋行为预示了孩子未来的延迟满足能力
对于四五岁的孩子来说,待在“惊喜屋”里等待第二颗棉花糖显然是一种折磨。然而,在巴纳德幼儿中心的一个小屋子里,让一个18个月大的孩子单独与一个陌生人(这个陌生人是巴纳德学院的一位志愿者)共处一室,孩子的妈妈也离开了,地上只有一些玩具,这种状况对孩子来说应该更加折磨吧。婴幼儿与他最亲的看护人(通常是母亲)分离之后,他会抱着希望一直等着母亲回来,并不得不忍受这短暂的分别,这种情况会给孩子带来很大压力。1岁半的幼儿对与看护人的分离,已经出现了各种明显不同的反应——他们中有的会焦虑,有的会安心待着,也有的孩子会表现出矛盾的状态。通过孩子们在这个“分离与团聚”实验中的行为表现,我们可以管窥其生命早期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及应对技巧。
约翰·鲍尔比(John Bowlby)是一位非常有影响力的英国心理学家,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开始进行孩童早期依恋方面的研究,尤其是与看护人短暂分别后对孩童的影响(在战争时期这种紧张经历太常见了)。鲍尔比的学生——玛丽·安斯沃思(Mary Ainsworth)设计了“陌生情境”(Strange Situation),作为观察孩子与母亲之间依恋关系的一种方法。让母亲短暂地离开孩子随后又与孩子团聚,这种情境其实是在可控且较温和的条件下进行的,因为如果孩子在母亲离开后通过痛哭、绝望地敲打门等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痛苦情绪,而这些痛苦的情绪不断扩大,变得不可控制的话,母亲可以立刻回来。
棉花糖实验室
这个依恋实验被精心设计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自由活动阶段,母亲和孩子(以本杰明为例)单独待在实验的房间里,就像在家里一样玩耍5分钟。
第二阶段是分离阶段,学校负责人打电话让母亲走出房间,只留本杰明一个人,让他与一位本科生志愿者单独待上2分钟。本杰明事先看到过这位志愿者或者在他母亲在场时与这位志愿者有过大约17分钟的互动。在母亲与本杰明分开的这段时间,志愿者一直保持沉默,除非本杰明表现出了不安的样子,志愿者才会简单安慰他,告诉他母亲马上就回来。
第三阶段是团聚阶段,母亲与孩子分开2分钟后,又再次回来,此时志愿者悄悄离开房间,让母亲与本杰明一起活动3分钟。
1998年,我的学生安妮塔·塞西(Anita Sethi)想弄清这样一个问题:在依恋实验中18个月大的孩子的行为是否能预示他3年后面对棉花糖实验的行为呢?为了实证这个观点,我们在巴纳德幼儿中心重现了“陌生情境”并且用视频记录下了所发生的一切。每隔10秒,我们就会记录孩子的行为,例如,记录他是否会与母亲保持一定的距离,是否会在母亲不在的时候玩玩具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或者是否会与志愿者互动。
同时,我们也记录下了他所有的情绪反应和任何负面情绪的表现(比如哭或露出悲伤的表情)。母亲的主动行为同样也被详细地记录了下来,包括她一开始是否主动尝试与孩子互动,是否干预孩子的自由活动并企图控制他的行为,是否忽略了孩子给她的暗示。以母亲的面部表情、声音传达、与孩子的位置关系、身体接触量、情感表达以及和孩子的分享等暗示性的动作来评定母亲的表现属于过度控制还是忽视了孩子的需求。
一些婴儿通过玩玩具,自己观察、探索房间或与陌生人互动成功地将自己的注意从母亲的身上转移走;而另一些孩子则一直紧盯着大门,很快就哭了。相较而言,前者巧妙地避免了后者所体验到的强烈的不安情绪。在母亲离开的2分钟里,等待时间每多1秒,孩子的压力就会随之增加一分。在最后看似永无止境的30秒内,同时也是孩子们最难熬的30秒,孩子的行为的确会预示其日后在棉花糖实验中的行为,这个验证虽不完善但也有依有据。具体来说,那些在“陌生情境”的最后30秒转移自己注意力的孩子,他们长到5岁时在棉花糖实验中也能通过更有效地转移注意力等待第二颗棉花糖。对比而言,没有成功将注意力从母亲身上移开的孩子在3年后也没能完成延迟满足,很快就按了铃。这些研究结果都强调了在孩子成长早期调节注意力来控制并缓解压力的重要性。
脆弱的根源
刚出生的婴儿几乎每时每刻都受自己的天性和所依赖的看护人的控制。在婴儿离开母体的最初几个月里,看护人的主要工作就是夜以继日地哄、安慰、喂食和抱,孩子在这个时期是被宠爱关心抑或是冷漠虐待,这些都会在他们的大脑中留下印象,并且会改变其日后的人生。因此,不要让孩子的压力一直处于长期增加的状态就显得格外重要,同时,发展孩子对看护人既亲密又温暖的依恋也是至关重要的,这会使孩子感觉安心。
尤其在孩子成长早期,大脑非常具有可塑性,此时如果他们的经历极度不愉快,例如受到严酷虐待或是在福利机构中得不到关爱,这些孩子的一些重要神经系统可能就会变得异常脆弱而易受伤害。令人意外的是,即使是相对平和的环境压力源(比如,父母之间长期进行非身体暴力接触的争执)也可能会严重损害孩子的神经系统。
自控力洞察
在一项研究中,6~12个月大的孩子在熟睡时接受功能性核磁共振脑部成像扫描,当他们听到争执的声音时,那些生活在父母之间存在长期争执的家庭的孩子,与那些争执较少的家庭的孩子相比,其大脑内控制情绪与压力的区域会被更明显地激活。类似研究都表明了这样一个结论:在孩子成长的重要时期,即使是社会环境中相对平和的压力源也由热情绪系统所控制。
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早期的情绪体验一般都会植入到他们的大脑结构中,这显然会对他们的日后生活产生巨大影响。不过幸运的是,孩子在早期是很有可塑性的(尽管这个时期也是孩子们最脆弱、最容易受到伤害的时期),想要改变也十分容易。这时可以通过干预来提高他们控制情绪的能力并发展他们的认知、社交以及情绪技能。
孩子刚出生的几个月,看护人应该将孩子的注意力从那些导致不安情绪的内容上转移到一些他们感兴趣的活动上,不时这样做可以让他们学会自我转移从而让自己更加冷静。
从神经系统层面来讲,孩子大脑的中前部慢慢开始发育起来,大脑的这个部分是注意力控制系统,可以促进冷静思考和调节负面情绪。如果神经系统发育良好的话,他们就会具备自我反省意识,更加冷静而不是一味地感情用事和以自我为中心,同时也会恰到好处地表达自己的情绪、意图和目标。
迈克尔·波斯纳(Michael Posner)和玛丽·罗思巴特(Mary Rothbart),这两位自律发展领域的先驱曾说道:“四个月大的孩子若受到过刺激,一年半后再回到实验室时,他们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反应。我们很难再让他们配合我们,因为他们以自己的反应为优先。在做了一系列努力无果之后,我们也只能说他们已经是有思想的大人了。”
父母们都知道,孩子独立的那天就无声地宣布了孩子的第二个生日。早期的说法是,培养孩子的独立性也是看护人要面对的挑战。2~3岁的孩子已经能控制自己的思想、感情和行为,而这种自控力在4~5岁时就变得愈发明显,这种自控力是孩子们在棉花糖实验中取得成功的关键因素,同时,也是孩子们日后成功适应学校以及在其他方面取得成功的关键。
棉花糖实验室
孩子成长到3岁时通常可以开始做一些有目的性的选择,也可以更灵活地控制自己的注意力,抑制那些会使自己偏离目标的冲动。举个例子,斯蒂芬妮·卡尔森(Stephanie Carlson)和她的同事曾经在明尼苏达大学做过一系列研究,研究发现孩子能够遵循两个简单的规则:“如果它是蓝色,就放在这里;如果它是红色,就放在那里。”这个实验能让孩子们达成目标,还能让孩子通过言辞表述进行自我指令,从而帮助他们弄清楚必须要做的事情。尽管令人讶异,孩子们在3岁时展现的这些技能都是有限的,但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孩子们会有很大的进步。等到孩子成长到5岁的时候,他们的思想也变得更加成熟。当然个体之间依然是有差异的,不过大部分5岁的孩子已经可以理解并遵循更复杂的规则了,像“如果关乎颜色,那就把红色正方体放在这里;如果关乎形状,就把红色正方体放在那里。”尽管学龄前儿童的这些技能都在发育的早期,但到了7岁时,孩子们控制注意力的技能和基本的神经回路都已和成年人没有太大差异,这一点的确令人吃惊。因而孩子6岁前的成长经历就成为他们抑制冲动,学会自我控制与情绪控制,发展移情能力、警觉和良知的基础。
过度控制的母亲反而会适得其反
母亲抚养孩子的方式又会对孩子日后养成自控力与依恋产生什么影响呢?之前也有提到过,在安妮塔·塞西的研究中,我们详细记录了母亲的行为,对“母亲控制”的级别与方式进行了评估,也观察了她对孩子需求的敏感度。例如,有的母亲会对孩子过度控制,相较于孩子的需求更关注自己的需求,这也就是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所著的《波特诺的抱怨》(Portnoy’s Complaint)一书中塑造的深入人心的形象。当书中的主人公波特诺回首自己在新泽西州度过的童年时光时,他回想起母亲对自己的处处控制,虽是出于好意但却扼杀了他自信心的养成,给他日后的生活带来了烦恼:他的母亲会审查、评判和校对他的算术作业,也会从脖子、指甲到袜子,以至身上任何一处受伤的地方进行仔细检查。当小波特诺吃不下炖肉时,他的母亲也依旧会塞给他满满当当的肉,她会拿着一把长长的切面包的刀,并以此作比喻问小波特诺:“你想变得像这一样瘦骨嶙峋任人欺凌吗?还是你想被人嘲笑不像男子汉而像只老鼠呢?”
波特诺的母亲只是文学作品中的一个虚构人物,但我有朋友说他们的母亲就是如此。如果一个孩子的母亲真如波特诺的母亲那般,那么他获得自控力的途径就会与那些母亲控制欲很小的孩子大相径庭,这正是安妮塔·塞西在看过母亲与孩子的一系列自发的互动后得出的结论。
有较好自控力的婴儿通常能够应对母亲的控制,但并不是通过紧紧黏着母亲,而是与母亲保持距离(至少1米)、自己发现与探索房间、玩玩具,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孩子一旦能够控制自己与母亲之前的距离,也就能在母亲做决定时不完全听从母亲的控制,在5岁时参与棉花糖实验也就可以等待更长的时间。这样的孩子能够利用控制注意力的策略来平复自己不安的情绪,将注意力从棉花糖和按铃转移走,就像他们不去注意自己的母亲一样。相比之下,有同等控制欲的母亲且对母亲很依赖的孩子在棉花糖实验中也只能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棉花糖上,迅速按铃。
而有些母亲并不会过度控制自己的孩子,这完全就是另一种景象了。当这类母亲与孩子互动时,与母亲离得越近的孩子在5岁时参与棉花糖实验时表现出了更好的自控和平复情绪的策略。比起那些离母亲远远的孩子,他们有策略性地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尽量不去关注诱惑物,等待着更大的奖励物。
这暗示了什么呢?控制欲较弱的母亲对孩子的需求有一定的敏感度,此时孩子是没有理由与母亲保持距离的。在陌生情境中,孩子应该需要和母亲待在一起来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但如果母亲对自己的需求有很高的敏感度,而孩子的需求对她来说却是个盲点呢?如果母亲不能在孩子最需要的时候看到孩子的需求呢?如果孩子的一举一动她都要控制,甚至给孩子带来了压力呢?安妮塔的研究结论对于这些问题给出了一些参考答案。那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孩子可以试图与母亲保持几米的距离,并把注意力放在玩具和房间里。孩子这么做只会促进他自控力的培养,也能让他在棉花糖实验中得到两颗棉花糖。
为了测试这些可能性,蒙特利尔大学的安妮·伯尼尔(Annie Bernier)在2010年率领一个研究团队以12~15个月大的孩子及他们的母亲为研究对象,观察他们是如何互动以及这些互动又是如何影响自控力的发展的。研究者们仔细观察了母亲与孩子在进行拼图游戏以及完成其他认知类任务时的互动情况。然后在孩子16~26个月大时再次对他们进行测试。伯尼尔发现,在前期的研究过程中,母亲通过支持孩子的选择和决定来鼓励孩子的自主性,孩子在其后往往展现出棉花糖实验所需要的更强的认知和控制注意力的能力。即使研究人员控制了母亲的认知能力和受教育的程度,这个结论依然成立。在这里向父母传达的一个信息就是,过度控制孩子的父母事实上会冒风险,很有可能暗中破坏了孩子自控力的发育,而那些支持并鼓励孩子自主解决问题的父母反倒更可能让孩子成功地在棉花糖实验中吃到第二颗棉花糖。
自控力实践
●在孩子刚出生的几个月,看护人应该将孩子的注意力从那些导致不安情绪的内容上转移到他们感兴趣的活动上,可以让他们学会从不安和压力中自我转移、更加冷静。
●过度控制孩子的父母很有可能暗中破坏了孩子自控力的发育,因此,父母要注意着重培养孩子自主解决问题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