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六周前……
马尔克·格雷高里奥弯腰驼背地坐在电脑前,差不多要变成他自己所描写的会思考的机器了,或者说,就像他的表弟文斯早就警告过的,他早晚会变成的那种样子。任何人在同一种东西上花了几千小时,他的大脑都可能被改造。他紧盯着的屏幕,他最微小的突发奇想都会让屏幕产生回应,追随着他兴趣的变化,神奇地从一个页面跳转到另一页面。就好像他的手臂、手腕、手掌以及手指都在各行其事,不再受“中央司令部”的控制。
此刻,马尔克在为所着笔的一篇文章查阅有关机器人发展的资料。虽然他在科技领域是个多面手,但最近他一直关注的是认知领域,自然认知或是模拟认知之类的内容。他常认为自己是一个聪明的家伙。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电影《双脑人》里的主人公。一个人负责表演,另一个则站在一边对他偶尔因为一时糊涂,或得意忘形而作出的愚蠢行为评头论足。
他的高档音响系统播放着贝多芬早期的弦乐三重奏。但因为是背影音乐,他只能偶尔注意得到。这是从他大量音乐唱片收藏中挑选出来的,他希望音乐中的乐观和活力能够让自己振作起来,重新上路。距他和妮可四年恋情的结束已经六个月了,是时候重新开始了。
一阵闹钟铃声响起,切断了几条精神电路,把他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此时此地。这时他嗅到了一点儿自己身上残存的人类气息了。唷!现在要去淋浴,然后换衣服了。他得去参加一个派对,而这事得怪他的表弟。
他的表弟文斯在把马尔克当作他的一个“项目”来操作,因此几个星期前,他把马尔克拖去酒吧,他们在那儿巧遇了艾莉森和克劳迪娅,并和她们俩搭上了伴儿。这两个女孩儿是马尔克的朋友,作平面设计的。她们在发表马尔克作品的那几家杂志社之一工作。杂志出版商要办一个派对,但马尔克一直对他们发的电子请柬视而不见,直到艾莉森亲自拿着请柬再次找到他。她坚持说,这个派对一定会很有趣,这对他是一剂良药,能够医治他伤痕累累,并且仍旧隐隐作痛的心。因此,马尔克总觉得,所谓的“偶遇”是事先精心安排的。
而与此同时,文斯和克劳迪娅之间却擦出了火花。这个结果可能是他们在精心策划时未曾想到的。虽然从理论上说,艾莉森是马尔克的派对搭档,但她并不是他中意的“类型”。
他挑选服装时异常用心:黑色高领针织衫、深棕色户外运动夹克、棕褐色的宽松长裤、没有洞的袜子、擦得发亮的鞋子。自妮可离开以后,这是他首次涉足社交圈,既感到兴奋,又满怀忧虑,同时还怀揣着希望。
穿好了衣服,他茫然地盯着镜中的自己。他已经三天没有刮胡子了。他是不是应该赶紧脱掉那件高领衫,把胡子刮了?他决定,还是算了。发暗的双颊似乎可以显示出一定的男子气概。但这能糊弄住别人吗?他用鼻子哼了一声。不太可能。
他的非约会对象,艾莉森,换上了一身撩人的行头:比平时更艳丽的妆容,一头火红的头发做成了卷发造型,搭配了一件红色抹胸礼服。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刺激得他的眼睛几欲落泪。
“哇。”他以此作为评价。
她向他展露出不加掩饰的笑容,完全进入了女猎手模式。
派对的地点在特拉,是旧金山经常举办活动的地方,位于南市场大街的时尚街区,在巨头棒球公园和莫斯科尼会展中心之间。在他们的车到达派对地点时,艾莉森说,出版商专门邀请了一些单身的年轻人参加,以防止这个派对蜕变为一个科学集会。艾莉森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评论说:“你的打扮看起来还不错。拜托你表现得兴致高一点儿,让自己显得有趣一点儿,可能你还可以表现得让人家容易上手些。”她太了解他的宅男心理了。
他陪着她走进那个宽敞的,听得到回音的空旷房间里。他们在门口站定,许多双眼睛都转向他们。艾莉森向旁边走开几步,和他保持一点距离,仿佛想表明,他们其实不是真的在一起。有几位男士已经对她表现出兴趣了。
马尔克扫视着乱哄哄的人群,他认出了几位科学家,这家出版商的某期杂志上曾刊登过他们的专访。他还采访过其中的几个人。
艾莉森说:“那是鲍勃。”她把头往她的编辑,鲍勃·阿伯拉德的方向偏了偏。“跟他说话的那人是谁呢?呣!”
马尔克上下打量着阿伯拉德的同伴:身材高挑、修长、表情专注、目光炯炯、嘴唇两边的深沟就象嵌着一对括号。显然,这是她喜欢的类型。
但是,她随后发现了她的朋友克劳迪娅,就和他分手了,临走前还回头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好了,朋友,我已经把你带到这里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马尔克没有看到文斯。他从路过的侍者托盘里取了一杯酒,打算在阿伯拉德招呼他过去之前找个地方藏起来。“马尔克!给你介绍一下米奇·罗斯扎克。米奇是《认知数据》的主编。”
他们握了握手。米奇主编的杂志所刊登的文章与《自动认知》差不多,但他的杂志名气更大,文章的学术研究更具深度。实际上,作为一本供业内研究人员传阅的杂志,它迅速被同行誉为认知研究领域的行业标准。
“马尔克·格雷高里奥,”米奇说,“你可是人工智能的专家啊。”
“哦,我可没把它当作是专长,只是特别感兴趣而已。”马尔克说,又补充道:“我更喜欢真正的智能,而不是人工的那种。”
“不要被他的谦逊态度给骗了。”阿伯拉德说。“马尔克非常聪明,他是一个真正博学多才的人。”他眨了眨眼。“这是千真万确的。”
为了阻止阿伯拉德继续给自己戴高帽,马尔克问罗斯扎克道:“在你那个科学领域的超级小分支里有什么新消息,或者令人振奋的事发生吗?”
阿伯拉德正好利用这个机会脱身。“我得再多转转。”他从路过的待者托盘里抓起一个奶酪泡芙,然后眨眨眼,离开了。
罗斯扎克先抿了一口酒,才打开话匣子。“你知道那种新的自主程序控制芯片吧?就是利用量子霍尔效应的纳米逻辑门?现在这项研究有了突破,改用一种可以在室温中工作的新型材料。”
“你说的是石墨烯吗?”
罗斯扎克窃笑起来。“比那个可好多了。是二硫化钼,与石墨烯不同,它有一个内置的能带隙。他们已经把晶体管栅极长度缩小到14纳米。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在一个平方厘米的面积里挤进五千亿个晶体管。”
“这么神奇。”
“千真万确。”罗斯扎克展开了论述。在餐巾纸上画出图表。马尔克被吸引住了,时不时加几句评论,提个问题,完全专注在细节里。
过了一会儿,艾莉森走过来,意味深长地看着马尔克,眼睛都要突出来了,涂了唇膏的红唇微微上翘,表现出渴望和贪婪。
马尔克明白了她的暗示,给他们相互作了介绍,恋恋不舍地退出那个由迷人的纳米技术、量子计算和按神经网络排列的自我组织芯片组成的世界。
他喝光了手里的葡萄酒,这是桃子味很浓的白葡萄酒,可能是灰比诺葡萄酒。他朝着吧台走去,想再续一杯,这时另一位编辑拦住了他。“嘿!马尔克,我正想你会不会在这里呢。你认识理查德·科恩菲尔德博士吗?”
“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他们握了握手。
科恩菲尔德面色苍白、大腹便便,蓄着整洁的花白山羊胡子。几年前,他曾被麦克阿瑟基金会认定为天才。“最近有人联系我,要找一个写手的时候,我想到了你。”
“那就对了。”科恩菲尔德说。
“这些日子你都在做什么呢?”这个问题唤醒了马尔克记忆内存缓冲中的一些隐隐约约的痛苦回忆。他略微回避那群正在吵吵嚷嚷地高谈阔论的科学家。
“还在作认知方面的研究,仍然在争取基甸里斯人工智能实验室的支持。但这一回,我们有企业赞助了。”
他突然警觉起来。“我有没有可能听说过你的赞助商?”
科恩菲尔德犹豫了一下。“有可能。我的赞助商是默曼阿莫尔。”
“亲爱的上帝,不会吧。你不会是在为这家机构工作吧?”
那位编辑,迈克尔·佩林,笑了起来。“马尔克真是太实在了。”
科恩菲尔德挺直了身体,山羊胡子都撅了起来。“我是他们的首席科学家。看到我们的工作质量你会感到惊讶无比的。你应该找时间来我们的实验室看看。说真的,如果你能来的话,就这个星期一吧。你可能会对我们要尝试的一些东西感兴趣。”
“那太好了。我很乐意了解你们最新的项目进展。也许迈克会就这个主题写篇稿子。”
佩林考虑了一下。“有可能。当然,在了解到更多情况以前,我无法承诺。”
马尔克和科恩菲尔德在他们的智能手机上交换了联系信息,并握了握手。这个熟悉的仪式让马尔克想起以前《纽约客》上的一组漫画:有两个人在交换名片,而他们的狗在互嗅对方的屁股。他继续往吧台走,想再要一杯酒,中途停下来从一个漂亮的女侍者的托盘里拿了一串沙爹鸡肉烤串。
他对默曼阿莫尔的了解很少:他只知道他们的声誉已经使他们快要进入伪科学行列了。他很惊讶,科恩菲尔德竟然上了这家机构的钩。他在心里做了个记号,在去拜访以前要先查查他们的资料。
鸡肉串带来了一种强烈的满足感。他发现他是饿了。他没有吃午餐,那是因为他一直在读机器人方面的文章,那是他正在撰写的文章的背影资料。
他听到远处传来某种乐声,听起来好像是海顿的弦乐四重奏,心想:这是现场演奏的音乐,还是播放的录音呢。出于好奇,他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走去。
“嘿,马尔克。”
马尔克转身看到了他的表弟文斯搂着克劳迪娅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们的外形很般配:两个人都身材矮胖。但看到他,你会注意到他的双下巴和啤酒肚,而从她身上,你感受的却是一种迷人的性感。看起来他们俩相处得相当愉快。
“嘿,你们两个。”他与表弟击了一记拳,又给了克劳迪娅一个飞吻。
“我喜欢这个派对。”她兴奋地说。她得提高嗓门,才能压过周围嘈杂的吵闹声。
“这真是个极客[1]大聚会啊,”文斯抱怨道,“你有在同一个地方见到过这么多极客吗?”
“当心。我也是其中之一。”马尔克说。
克劳迪娅表示反对。“你完全不是。你可比这些科学呆子酷多了。”
“谢谢你这么说。但是,在这个男人味十足的外表下,跳动的是一颗怯懦的心,它与社会格格不入,渴望成为科学家。”他的自我评价相当坦率,使他内心的自我观察者也不得不违心地表示认可。
“看到了没有,我告诉过你吧?”文斯乐不可支,“人不能看外表。你不能仅凭封面就判断一本书。”
克劳迪娅抚摸着马尔克粗糙的脸颊。他的皮肤因为这触感开始发麻。“我还是觉得他很可爱,即使他的脑袋里装了好几个脑子。”她探过身子,在他的下巴颏上印了一个吻。
“你有妹妹吗?”马尔克问道。
“你不会喜欢她的。她整天不是购物,就是读些小报垃圾新闻,要不就是吹泡泡糖。”
“再加上,她是个大号的模特。”文斯插话道。“可爱到极点,但可能不是你想驾驭的类型。”马尔克的历任女友都是苗条和运动型的。
“她真的是个模特吗?”
克劳迪娅点点头。“她的脸庞是那么可爱。”
“你的也是。”
“喂,她已经名花有主了。”文斯眉头一皱,看上去特别严肃。
马尔克后退几步,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他想知道他的表弟是否意识到他仅仅是说了几句恭维话啊,这才只有几个星期而已。
当这对情侣慢慢悠悠的离去时,他听到文斯对她抱怨道:“我可不喜欢你这样调情,即使他是我的表哥。”
她用胳膊搂住他肥胖的腰身,他也用胳膊搂着她的腰。
几分钟后,他在阳台上发现了艾莉森和米奇·罗斯扎克,他们俩肩膀挨着肩膀,手里拿着饮料。旧金山柔和的灯光穿透雾气映在他们的身后。他们看起来已经成了知己。罗斯扎克竟然那么容易被征服,或者说是投降,他不禁感到一阵嫉妒之痛。
他对这两对男女那么轻松就能拍拖成功感到困惑,同时也想知道,自己在承受了恋爱史上那么多痛苦的结局之后,是否还甘愿承担与另一个女人产生此类羁绊的风险。妮可仍然萦绕在他的梦境里,久久不去。
然而,只有几分钟以后,他就看到一张引人注意的脸。脸部轮廓中有几分中国基因的迹象,颧骨的形状带有异域风情。她看起来像个朋克公主,身穿非常合体的红缎衬衫,立领,紧身的黑色休闲裤,裤角是喇叭形。脚上是一双细高跟鞋,鞋尖象刀尖一样尖锐。深色口红,男孩子气地乌黑短发用发胶固定,根根直立,发尾染成金色,有如豪猪身上的刺。她似乎在用眼角的余光往他的方向瞟,面带微笑,露出两个酒窝,却还掺杂着忧郁神情。马尔克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就好像他以前从来没有遭遇过失败一样,他从容地,勇敢地走上前去。“是发现了你喜欢的东西了吗?”
她眨了眨眼睛,说:“等一下。”然后转向他。“你说什么?”
她转过身时,露出了她的入耳式耳机,以及下面悬着的耳机线。她在用手机打电话。无论刚才她一直在对谁笑,那都不会是马尔克。
一瞬间,他从暂时的惊慌失措中清醒过来,继续进攻。“哦,对不起,我以为你是来参加聚会的。”
她冷静地看着他。“事实上,不是的。我是受雇来帮忙的,而且我现在休息。”
正当他不知如何回答时,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手机上与她对话的人身上。
“我得挂了。有人在打我的主意呢。”她听着对方的话,然后笑了,抗议道:“——才不是那样呢!”然后,又继续听,她的目光转向他的方向,眼睛眯了一下。目光扫到下面,又扫到上面。“我想可能不会特别糟糕。”说这句话时带着一种几乎看不见的笑容。“——不管怎么样,我明天尽量来见你。”她摘掉了耳机,现在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了。她看起来似乎觉得这事有点好笑,而从她嘴唇形成的弧度来看,她好像是不太容易取悦的;她眼睛里闪烁着的光,似乎在发出危险警告。
他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尝试与这样一个不好对付的女孩子玩花样。“对不起,我通常不象现在这么混蛋。我看到你大约是朝我的方向微笑。于是我就像个傻瓜一样,误把这当成了一个邀请。我叫马尔克·格雷高里奥。”
她拒人千里的表情出现了极细微的软化。“莫莉·舍费尔。”他们握了握手。
莫莉。这么老式的名字与她的后现代风格结合在一起,有些不可思议。而她的姓氏也与她亚洲式的神秘感不搭。也许她父亲是盎格鲁人。又或许她结婚了。虽然她没有戴戒指。
“那你是在这里工作咯?做什么呢?餐饮吗?”
“我是个乐手。”
“真的啊。你演奏什么乐器?”从她的行头和发型来看,他在心里正准备把她和那些嘈杂的电子乐联系起来,因此她的回答给了他一个小惊喜。
“大提琴。我是一个弦乐四重奏乐团的成员。今天的派对预定了我们的演出。也许你听到了我们这一组曲子的最后一首,海顿?”
“我听到了。那么,那是你们演奏的了。”他对这个邂逅的判断一下子从“临时性的消遣”上升为“耐人寻味的可能性”。马尔克一直对有音乐天赋的人深怀敬畏。他坚持学了八年成人钢琴课程,结果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没有一点音乐天赋的。“这一定是个很棒的谋生方式,如果你以此为生的话。”
“靠这个过活可不容易。为了额外赚点钱,我还给一些音乐学院高年级学生上课。我还在雅典娜室内交响乐团担任首席大提琴手。”
“他们最擅长演奏十八世纪的曲目吧?”他猜测道。
“也不完全是。我们试着把各类风格混在一起。虽然在四重奏演奏方面更大胆些。”
“是哪一方面的大胆?巴尔托克?萧斯塔科维奇?艾略特·卡特,还是施尼特克的曲子?”
她扬起了一侧的眉毛。“我们甚至演奏贝多芬。”
他假装糊涂。“谁?”
她哼了一声。他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他得再加把劲。“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莫莉踌躇了。
马尔克想起她刚才电话里的谈话片断,内心呻吟了一下。毫无疑问,她经常把和她搭讪的男人拒之门外。
但是在对他仔细端详了一番之后,她的心软了。“好吧。”
他陪她一起走到吧台时,注意到她身上散发着柑橘味香水的气味。她的谨慎让他大为吃惊,挫伤了他的自尊心。通常,他在社交场合都不会遇到什么阻力。
她要了一杯歌斯曼鸡尾酒。他则又给自己要了杯葡萄酒。
“你是做什么的?”她问道。
“写些有关科学的文章。就是把科学变成一般读者易于理解,并且有兴趣阅读的读物。”
“那么你算是什么呢,科学迷吗?”
她再次使他处于守势。“也不完全是。我受过系统的科学教育。”
“那很好啊。”她小口抿着那杯歌斯曼鸡尾酒。他注意到,略高于她嘴角的地方有一个很小的疤痕,相对她的自然肤色,那个疤痕显得比较白。终于发现了一个缺陷。
“是什么引起你对科学的兴趣呢?”她问道。
“大约11岁的时候,我读过一本关于科学史的书。”
她的眉毛有一丝丝上扬,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真正打动我的是人类如何理解自然、现实,以及整个宇宙。”他自己的热情,以及她增加的兴趣都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你想想看,直立无毛的灵长类动物从树上下来,并进化出能够进行如此深刻思考的大脑,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有多高呢?”
莫莉点点头。她似乎很感兴趣。
得到了鼓励,他继续说道:“实际上,通过进化,人类已经变得足够聪明,能够发现主宰整个世界的规则了。”
“你的意思是像牛顿发现运动定律那样?”
“正是那样。他的定律似乎奠定了一切事物运作原理的所有理论基础。”他微笑地看着她,很高兴地发现她听懂了,她对科学了解得不少,还能举出典型的例子。“他的重力定律、惯性,以及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定律回答了所有的问题;他们作出了可测试的预测,而且每次预测都证明是正确的。二百年来一直是这样的。”
“直到爱因斯坦。”
“嗯,对。”
“然后是普朗克、薛定谔和海森堡,以及所有与量子力学有关的人。”她带着小小的自鸣得意,笑着补充说。
他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他没想到,一个非科学家,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能知道这么多。随后,他又为自己的大男子主义作了自我批评。“那么,你到底是谁呢,居里夫人的重重孙女吗?”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受过教育的人,”她不屑一顾地说。
“我真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和你一样对科学感兴趣。”
“你是希望有更多读者吧?”
他笑了。
她看了看周围跟他们摩肩接踵的人。“科技似乎是相貌平平之辈的最后避难所。”她瞥了他一眼,又补充说,“不过除了少数例外情况,我想。”
他看着附近的人,对这个有暗示性的夸奖心怀感激。她说的有道理。这是一群面目可憎的人,到处是难看的体态、稀疏的头发,以及发福的身材。“从我们周围来看,大脑和外表似乎是成反比的。”
“也许,当一个年轻人长得好看的时候,他会想,‘我为什么还要努力学习呢?’”她说。
“我想这样解释得通。那么,你怎么会成为一个超级优等生的呢?”
她在思忖着他轻率回赠的恭维之辞。“我小时候是一只丑小鸭。尤其是与我妈妈相比。所以我走上了读书这条路。把自己埋在书本和音乐课程里。你呢?”
“我现在仍是只鸭子,而不是天鹅。”他扭曲面部肌肉,扮成滑稽的怪相。这样做显得有点肆无忌惮,因为想到先前她多不情愿被搭讪。
“你是对的。我收回这个问题。”她把一个得意的笑容隐藏在玻璃杯后面。她的酒窝又露出来了,但很快就不见了。她可真可爱,他感到上腹一阵痛楚。
“你经常在这样的场合演出吗?”
“这只是一次走穴。给的价钱不低。只可惜,我们的首席是一个有抱负的好色之徒。”
“他对你献殷勤了吗?”他的眼睛快速描了一下她胸前衬衫耸起的部位,然后立刻转移了视线。默默咒骂自己的粗俗。
“而且,他还是个结了婚的人。”她摇头啧啧不已。
“谁能指责那个家伙有这样的企图呢?”反正马尔克不会。特别是现在,他被她的引力俘获了,只能围绕她的轨道运行,莫莉的磁场实在太强大了,令人目炫神迷。
“他完全不了解我。”她说,带着明显的愠怒。
“他知道你很漂亮,还是个演奏家,受过良好的科学教育。”
“我们谈论的是他的意见还是你的意见?”她嘲弄的表情,让他觉得头皮上好象冒出了汗一样,刺痒痒的。
在他正不知所措时,她一边凝视着房间另一边,一边抿了一口逐渐见底的鸡尾酒。“我想我不应该让他的放肆惹恼我。自从和前任男友丑态百出的分手以后,我可能让自己的痛苦影响到了我对其他男性的看法。”
有意的吐露?或许是的。马尔克受到激励,充满同情地说:“那真是不公平,但可以理解。当我被甩了的时候,我甚至都无法直视其他女人。已经六个月了。我还在舔舐自己的伤口。”他本来想再加一句,“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但是,那样会显得故作洒脱。
她仔细看着他。她是不是在寻找他暗藏的缺陷?也许她是在想,他犯了什么事儿才被人甩的?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问。不管怎么样,他能告诉她什么呢?疏忽大意?三心二意?这是不是他的致命缺陷?这会不会一直是他的恋情无疾而终的罪魁祸首?
他们俩一起在房间里漫步,有技巧地穿过人群,这样聊天更方便。她似乎可以容忍与他为伴,这让他感到既开心又荣幸。
“那么除了科学和古典音乐,你还有什么其他爱好吗?”在某一时刻,她问他。
“我喜欢老电影。特别是经典的黑白电影。我工作不忙的时候,在网飞上看电影。”
“这是一个不错的爱好。我也喜欢看电影。”
马尔克记住了这一点,不知道现在提出他们一起去看电影的建议是不是太唐突。
就在这时,莫莉看到了她乐队里的其他乐手。“来吧,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很高兴地了解到硅谷弦乐四重奏乐队是一个本地团体。他们即将演奏最后一组曲目。“留在这儿,”莫莉说,“我们要演奏莫扎特。”
“这可是冒险啊。”
她扮了个鬼脸。“我们的首席不能容忍任何1800年以后的作品。”
已经为听众摆好了几排椅子。马尔克坐下时,乐手们也纷纷落座,调着乐器的弦。首席小提琴手,威尔逊·布莱恩是个高个男子,长得轮廓分明,及肩金发披散在肩膀上。马尔克闷闷不乐地想象他和莫莉在一起制造“美妙音乐”的情景:床垫弹簧的节奏配合着人声伴唱。
大概有十几个派对常客坐下来欣赏这场免费的音乐会。
四重奏乐队演奏得非常出色,尽管他们的观众不是付钱来欣赏的。显然,他们在乎的是音乐。马尔克很欣赏这一点。
听众的数量又增加了。马尔克很高兴地看到,他所喜欢的音乐形式仍然可以吸引并留住观众。
当莫扎特的乐曲结束后,他起立为乐手们鼓掌。莫莉对他的捧场报以微笑。
“你们表演得真棒。”莫莉锁好大提琴回来时,他告诉她说。
“谢谢。降B大调协奏曲是我们的特色之一。”
不久,文斯和克劳迪娅回来了。然后艾莉森挽着米奇罗斯扎克也过来了。显然艾莉森已经俘获了猎物。他们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来,吃着咸味坚果,啜饮着加了盐的玛格丽塔酒,争相说着俏皮话儿。这是一场智力比拼。对莫莉来说,在这样的比试中取胜轻而易举,尤其是当话题转到政治时。文斯在市长办公室担任城市规划师,是个坚定的保守主义者。
“我很诧异你竟然愿意为这个市长工作。”莫莉讥讽道。
“像我这样的工作可不是从树上长出来的。”
“当然不是啦,这是靠你们大家都讨厌的税收养出来的,你每天都会走的道路也依靠税收,还有垃圾收集啦,学校啦,路灯啦。”
“是吗?那么谁是国家艺术基金的受益人?”
“反正不是我。那一定是一个用莫扎特和门德尔松腐蚀美国孩子的阴谋。”
“那有什么意义呢?”他揶揄道。
马尔克被吓到了,不过对于文斯的中庸态度也不感到诧异。“灵魂的贫困还是需要防患于未然的,你不觉得吗?”他打圆场说。
文斯皱起了眉头。
莫莉重新插话进来。“如果有什么开支是政府需要削减的,那就是军事支出。也许,如果国防部把精力放在国防上面,我们就能更加小心,而不会卷入没完没了的土地争夺战。”
“我们是被激怒的。”文斯说。
“我们掉进了他们的陷阱。”她反驳道。“他们知道布什和他的冷战派会反应过度。当政府从阿富汗撤军,然后把我们拉进伊拉克泥潭时,本·拉登一定在高兴地哈哈大笑呢。”
马尔克补充说:“不要忘记把那混蛋钉死的是个民主党人。”
随着讨论的继续,莫莉对他的态度开始温和起来,或者至少承认了他跟她是站在一边的。在某一时刻,他看见艾莉森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们。莫莉也注意到了。
“她喜欢你。”当他们两个离开其他人,单独在一起时,莫莉评论说。
“是的,但也不完全是。我们从来没有约会过,或者干过别的什么。”当他回想“别的什么”这句话时,他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热。但是莫莉只是笑了笑。
马尔克担心自己霸占了她的注意力,或许会让她感到无聊。所以她去洗手间的时候,他与编辑迈克尔·佩林,以及另一个作家聊了起来。
当那个作家离开的时候,马尔克问佩林:“你有没有沃特·蓝礼的消息?”马尔克与这位摄影记者曾经合作过好几篇稿子,建立了温暖的情谊。沃特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在战区完成的。“我很担心他。我给他发过几封电子邮件,但他都没有答复。”
编辑眉头紧锁。“我最后一次和他联系的时候,那也是几个月以前的事了,他提到了吉尔吉斯斯坦,或者是什么别的坦斯。”
马尔克咕哝了一声。不过,那是沃尔特。没什么好担心的。
佩林用胳膊肘轻轻地碰了他一下。“你必须会会这个人物。”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边向马尔克走来,边伸出手,一张羊皮纸般饱经风霜的脸,笑起来露出两排尖桩篱笆一样的白牙,结实的身体被塞在一件破旧的无尾燕尾服里。
“是马尔克·格雷高里奥吗?我是斯坦利·爱尔德里奇。我们前段时间通过电话。”他的嗓音既圆滑又粗厉,就象砾石在不锈钢表面摩擦发出的刮擦声。语调经过精心的修饰,象电台播音员一样。这个声音马尔克记得很清楚。斯坦利是默曼阿莫尔公司的营销总监。
“当然。我刚刚跟理查德·科恩菲尔德先生聊过。”
“理查德正在做一些令人惊异的事。”
“我想我会看到的。他邀请我下周一去他的实验室。”
“是吗?”爱尔德里奇飞快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嘴角上扬,把表情转化成了一个微笑。“那太好了。”
“那么默曼阿莫尔公司与他的实验室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斯坦利眨了眨眼。“这很复杂。你听说过菲茨杰拉德基金会吗?这家基金会为科恩菲尔德的工作提供了大量资金。”
“那是杰拉尔德·菲茨杰拉德,对吗?他不是什么风险资本家吗?”
“五、六年前他把默曼阿莫尔公司收购了。这可是个非比寻常的买卖啊。”
“我想,要吸引一个像科恩菲尔德这样的科学家,这是必须的。”
斯坦利的脸上绽开笑容。“那实际上是我的功劳。如果你能抽出一两分钟听我讲讲,这可是一个有意思的故事呢。”
马尔克环视了一下房间。他没有看到莫莉,因此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这个广告人身上。“我洗耳恭听。”
“我可不是自吹自擂——至少不是吹得太离谱,几年前,我签约这家公司的时候,是我说服了这家公司改变了研究方向。”斯坦利略停了一下,从一名路过的侍者托盘里取了一杯白葡萄酒。
他变得忧郁起来。“说起事情的缘由来,也很古怪,是源于我妈过世。我和我妈非常亲近。那时我在殡仪馆里等着讨论葬礼的安排。我坐在大厅里,拿了一期《太平间管理》杂志,翻看着上面的广告。”他把嘴唇嘟起来。“你知道你可以把所爱的人的灰烬,也就是“骨灰”——压制成一颗作为纪念的钻石吗?”
马尔克嘟哝了一声。“我不知道。”
“我看到一个低温设备公司的广告,他们能把你的尸体深度冷冻,不管你死于什么原因,等到科学发现了治愈你的方法时,就会象解冻鳟鱼一样给你解冻,把你治好以后,再让你重新游回河里。”斯坦利抿了一口酒,然后他的眼神变得深情起来。“改变我生活的是一则占四分之一版面的默曼阿莫尔公司广告,这则广告埋没在杂志的封底。他们的口号是‘至爱亲人,活生生的记忆。’”
“他们卖的不是用大理石做的纪念品。他们所提供的是更有价值的东西:希望。”
斯坦利闭上了眼睛。“我一口气读了三遍那则该死的广告。我几乎要哭了。我仍然记得那个标题,‘灵魂必须随肉体死去吗?’我妈才死了几天啊,你可以想象,这句话是我多么死死地抓住了我的心。
“他们承诺,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快速发展,很快,即将死去的人的所有记忆都可以存储起来。然后,你就可以去‘看望’她,就好像是和她打一个视频长途电话一样。”斯坦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来。
“相当了不起。”马尔克说。他确实记得曾经读到过相关的东西,当时的反应是持怀疑态度。
“我目瞪口呆,但又对这种明目张胆的胡说八道深感厌恶,同时这也激起了我巨大的希望和好奇——还有遗憾,这对我妈来说太迟了。”斯坦利抿着他的酒。
“经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我起床时有了一个庞大构想。尽管我玩世不恭,但我希望参与这件事。我读了所有我能找到的关于大脑扫描和上传的资料。我了解了很多,但也包括这样一个事实:这并不是很快就能实现的。”
“如果确实能实现的话。”马尔克插话道。
这位广告人挑起了染黑过的眉毛。“有好几个网站专门讨论这个主题,连同大量伪科学。但我也确实了解到有些著名的科学家也对此抱有希望。或许有一天,这是能够实现的。这就是我决定联系默曼阿莫尔公司的原因。
“这家公司在几年前创业,经营网上讣告业务。实际上,这是殡仪馆的一个副业。不久他们便开始经营珍藏记忆的电影业务。操作方法是这样的,一位年老的父亲或母亲到电影工作室录制他的人生故事。他们甚至聘请一位个人历史学家指导整个制作过程。公司对影片片段进行编辑,再加入老照片和背景音乐,发布在网上。他们把这称为‘数字化墓碑’。这是一个很好赚钱的业务,再加上广告链接。所以很快他们就有竞争者了。”斯坦利耸了耸肩。
“后来,默曼阿莫尔有人想出了一个聪明绝顶的主意:干嘛不把他们的服务包装一下呢?客户在相机前回忆完往事以后,他们可以记录下他们的脑电波。当然了,他们得额外收取费用,并留下似是而非的承诺:总有一天,这些脑电波可能有助于‘重现’这个人的精神世界。”斯坦利笑了一声。“数字化复活。”
马尔克很震惊。科恩菲尔德博士实际上是因为这种说辞上钩的吗?
“没有哪个出名的科学家把他们当回事。但是这个承诺本身是这么的令人兴奋,使公司的销售额飙升。他们开了几百家加盟店,一度成了华尔街的宠儿。直到公司老板做过了头,碰上了倒霉的‘金融风暴’,公司股票下跌。菲茨杰拉德就是在这个时候把这家公司抢到手的。他一向有抄底专家,以及四两拨千斤能手的名声。他确实给运营带来了规范。股价也回升了一些,但也只有一点点。”
斯坦利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肿泡眼。“这给了我机会。我约他见了面。”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表明当时他一定兴奋得不得了。
“我告诉他,他广告里的承诺听上去就像胡扯。我告诉他,‘你没法让顾客相信这些承诺,除非你自己相信。说服他们的最好方式就是花钱。你得资助一些正儿八经的脑部扫描研究。’”
“那可是烧钱的事啊。”马尔克说。
“菲茨杰拉德也是这么说的。我告诉他,他真正需要的是一个顶顶大名的顾问,炮制出大量关于实验的论文。还要尽可能找些令人兴奋的消息,发布在网站上,并且能够在广告里有话可说。如果他让人看起来是认真做这件事,他的销售额可以是现在的三倍。
“然后,我提出愿意来为他工作,一年只要付我一块钱,如果销售业绩攀升,再给我加薪。”
“真是个价儿。”
“当然了。菲茨雇佣了我。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说服理查德科恩菲尔德加盟,担任顾问。我创办了一份简讯杂志,招募了一些公关人员,并推出了新广告。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销售额就变成原来的五倍。菲茨杰拉德也成了忠实的信徒。他采纳了我的建议,把他三分之一的新增利润投入到正规研究上。销售业绩增长得更快。”他笑了。“我也因此得到了大幅加薪。”
“这是个精彩的故事啊。”马尔克说。
“这才只是开始呢。”斯坦利喝干了手里的酒。“我想,星期一我会见到你的。”他挥了挥手,往吧台走去。
佩林说:“一个广告人放弃成功的事业,投身于科学研究,这种事可不常见啊。你可能需要再考虑考虑他的提议,帮他们写些稿子好了。”
“我会尽量保持开放的心态。”马尔克说。然后他就走开了,希望能找到莫莉。
几分钟以后,他看到她正与出版商和他的妻子聊天。他一看到她那诱人的,几乎是令人心驰神往的侧影,就心潮起伏,涌起强烈的渴望,从胸腔里一直到喉咙下面都隐隐作痛。她发现他在看着她,就挥手叫他过去。
他走过去,但一与她接近,一闻到她身上奇异的香气,他突然心神荡漾。他的社交技巧急忙帮他掩饰起来。他默默地,呆呆看着那个长着一对青蛙眼,肥大脸盘,留着难看的秃头盖发的出版商,正伸着他那双湿呼呼,蘑菇一样柔软的手。他伸出手来握了握。
莫莉似乎意识到马尔克觉得尴尬。过了一会儿,她就借故向这对年长的夫妇告辞,带他走开了。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她好奇地仔细端详他,他以为这暗示着拒绝。“你刚才是怎么了?”
马尔克不敢承认她把他迷住了。“我一想到那个卑鄙的家伙对你有所图谋,就恶心地说不出话来。”
“你的意思是,与你相反?”
他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微微皱起眉,又和他一起走了。
马尔克是在男厕所里碰上文斯的。“莫莉就是把机关枪。我讨厌她的政治观点,但是,她实在是太聪明了。真要命啊,瞧瞧这女的。”
“她真是不可思议。我很想了解她,但不知道她对我是不是感兴趣。”
文斯在镜子里仔细瞧着他。“你在开玩笑吧,对不对?你可一直是女孩子心中的男神啊。”
马尔克摇了摇头,拒绝了他表弟充满嫉妒的评价。虽然他过往的情史为文斯的评价提供了佐证,有那么多异性曾被他吸引,但他最好学会小心谨慎,避免不必要的情感纠葛,艾莉森又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但莫莉让他感到卑微。
他把话题转到文斯身上。“你和克劳迪娅进展怎么样?你们应该是在谈恋爱吧。”
“没有!得了吧,你说什么啊?”他表弟平时声如洪钟的嗓门,这会儿听起来十分空洞。“对了,她让我给你带个话儿。艾莉森需要搭车回家。可能很快。她不想和米奇一起走。她真的很喜欢他。”
马尔克明白,她想要避免在她家门口的尴尬场面。是邀请他进去呢,还是拒绝他呢。“我不是总说,轻率的性关系会破坏一段感情?”
“是吗?”文斯问道,淡淡一笑。“我当然希望不是那样。”
空气中肯定已经充满春的气息。自从文斯和克劳迪娅见面以来,一直很忙。
他发现莫莉正与四重奏乐队其他成员在一起。首席小提琴手正在给他们讲第二天早上的彩排安排。当他们的会议结束时,莫莉转向马尔克。“什么事?”
“我得开车把艾莉森送回家,真倒霉。我还想见到你。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或者你留一下我的联系方式?”
她轻松地回答说:“这段时间,我会疯狂忙碌。我们乐队几天以后就要赴欧洲演出。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们的下一场本地音乐会呢?就在丁克斯皮尔,六、七个星期以后。演出结束时,你可以到后台来。”
他能理解她的回绝: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我很乐意再看一次你的表演。节目单上都有什么?”
“斯特拉文斯基、莫扎特、巴赫的双小提琴协奏曲。上我们的网站查查看,ACSym.com。”
雅典娜室交响乐团(ACSym)。他点了点头。巴赫的协奏曲是他最喜欢的乐曲之一。
艾莉森走过来。“准备好了吗?”
“是的。嗯,再给我一秒钟。”他转向莫莉,拉起她的手,注意到她左手指尖上的老茧。“所以六、七个星期以后我就会再见到你。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愉快。”
“我也是,马尔克·格雷高里奥。”她嘟起嘴唇,靠过来,但在最后一秒她把脸转开,只给他亲了脸颊,又给了他一个飞吻。是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还是巧妙的戏弄?“我会在预订部给你留一张招待券。然后,在后台跟你见面。别忘了。”
“我不会忘的。”他向她保证。他已经在脑海里深深地刻下那个时刻了。
开车送艾莉森回家时,两个人都不太说话。但是,当送她走到她家门口时,他们的拥抱表达了共同的愿望和鼓励。艾莉森和米奇无疑形成了一种看起来很有意义的联系。他自己的感情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陷入这样的混乱了。如果曾经有过的话。
在他开车回家的路上,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莫莉:当一曲莫扎特转入庄重的乐章时,她似乎融化在她的大提琴里了;她的智慧、她的态度、她用尖锐的评论击败他时,那嘲弄的笑声,以及她浅笑时露出的酒窝。他希望除了她所有的天赋以外,她还有一颗慈悲和善解人意的心。
他正在过一个十字路口,这里离他家仅有一个街区了。这时,一辆在车流里穿梭行驶的小皮卡,以每小时40英里的速度闯了红灯,打着横撞上了他的车。
注释:
[1]极客是美国俚语“geek”的音译,含有智力超群的语意,因此用于形容对计算机和网络技术有狂热兴趣并投入大量时间钻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