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埃勒克特拉(2)
即使是旁人的不幸，我们听了也会伤心的。
请说下去，让我知道了好把这故事带给你的兄弟。
这是一个令人不愉快的但是不得不听的故事。
聪敏的人都有怜悯之心，虽然愚钝的人身上
从未见过；但是也得知道，过分
聪敏的心对于聪敏的人也不是无害的。
歌队长
我和这人有同样的心愿。
因为我远离城市，不知道
城里的灾难，现在我也想听听。
埃勒克特拉
我还是说吧，如果应当说；对一个朋友
我应当述说我和我父亲深重的苦难。
既然你叫我说这事，那么，客人呀，我求你
把我的和我父亲的不幸告诉奥瑞斯特斯。
首先，我穿着怎样的衣裳，多么肮脏，
我住着怎样的房屋，离开了王宫，
我多么辛苦地亲自用梭织布，
否则只好裸着身子，无衣可穿，
我亲自到河边去汲回流水。
我不参加节日的庆祝活动，没份参加歌舞，
我避开已婚妇女，因为我还是处女，
也避开卡斯托尔，因为，我是他的同族，
在他成神之前，曾被许配给他。
同时我的母亲却坐在她的宝座上，坐在
弗律基亚的卤获物中间，跟前有
亚细亚的女奴侍候，这些都是我的父亲
用长矛赢来的，她还穿着
用金针别紧的伊达长衫。
屋里的墙上还留着我父亲的黑色的血斑，
而他的凶手却正高坐在他的车子上出游，
一脸傲气，血污的手里拿着
我父亲统帅过希腊子弟的王杖。
阿伽门农则坟头冷落，从来不曾有过
浇奠，也不曾得到过一只桃金娘
花环，祭坛上不曾奉献过牺牲。
而我母亲那“有名的”——人们这么称他——
丈夫则喝醉了酒，跳上了我父亲的坟墓
用石块砸毁我父亲的纪念碑，
并且放肆地对我们说这样的话：
“你的儿子奥瑞斯特斯在哪里？
他来勇敢地保护过你的坟墓吗？”他这样地侮辱那身在外地的人。
啊，客人，我请求你告诉他，
许多东西都在召唤他，
这两只手，这舌头，我伤痕累累的心，
我剪去长发的头，还有他的亲生父亲，
——我只是它们的代言人。
这是羞耻呀！若是父亲消灭了所有的弗律基亚人，
儿子却不能独力去杀掉单独的一个人，
虽然比其父年轻，且是更高贵的父亲[89]生的。
歌队长
我看见那个人——我指的是你的丈夫——
停止了劳作，往家里走来了。
（农夫上）
农夫
呀！我看见家门口的这些外来人是什么人呀？
他们来到这乡间的农舍门口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来找我帮忙的吧！一个女人家
和年轻的男子站在一起说话实在不体面。
埃勒克特拉
啊，最亲爱的，别对我产生怀疑；
你将知道真相。这些客人是来
向我报告奥瑞斯特斯消息的。
噢，客人们，请原谅他说的这些话。
农夫
他们怎么说？那人还在世，看见阳光吗？
埃勒克特拉
他们说在，我不怀疑他们的话。
农夫
那么他还记得一点他父亲的和你的苦难？
埃勒克特拉
但愿如此，不过，一个逃亡的人是没有力量的。
农夫
他们从奥瑞斯特斯捎来了什么口信？
埃勒克特拉
他派他们来探听我的苦难。
农夫
他们眼见了一部分，其余的也许你已告诉他们了。
埃勒克特拉
他们全知道了，没什么再要问的了。
农夫
那么你早应该向他们打开大门了。
客人们，请进屋里去；为了感谢你们的好消息，
请接受我家里留着待客的好食。
伙伴们[90]，把这些行李拿到屋里去；
客人们，你们是从一个朋友
那里来的朋友；须如，我虽然出身
贫穷，但你们决不会看到我有下等人的秉性[91]。
（退向舞台后边）
奥瑞斯特斯
众神在上，这就是他——帮助你共同隐瞒
你的婚事，不想羞辱奥瑞斯特斯的那个人？
埃勒克特拉
正是他——被称作我丈夫的可怜人。
奥瑞斯特斯
哎呀，没有清楚的准尺，一量而知人的价值；
因为，人的秉性有混乱现象。
例如，我曾经看见过高贵父亲生的孩子
一文不值，坏人却生了有德的子女，
同样，我看见过有的富人精神贫乏，
有的穷人身体里却藏着一颗伟大的心灵。
那么我们该怎么来正确地辨别判断呢？
凭富裕？这用起来是个很坏的标准，
那么凭一无所有？不，贫穷有个缺点，
它教人因需要而变恶。
那么我来转向武力吧？那么谁又能
只看一眼长矛就说哪支矛的主人是勇敢的呢？
最好还是丢开这些事情由它们自己去吧。
反正这汉子不是一个阿尔戈斯的大人物，
也没有高贵门第可以自夸，
置身于多数人中间，已证明是个至善的人。
别犯傻了，你们这些满脑子空想，
走错了门的人，还不快按日常的
待人接物，凭行为习惯去判断辨认出高贵的人？
能管理好城邦和家庭的正是这种人，
而那些没有智慧的肉体则不过是一些
市场里的偶像罢了，因为有力的臂膀
并不比弱的臂膀更能抵挡长矛，
因为这靠的是天赋的勇气。
我们为之而来的阿伽门农的儿子——
无论在这里还是不在这里——既然是
可敬的，我们就接受这食宿招待吧。
仆人们，进屋吧。一个热情的主人，
虽然穷，也比一个富人更叫我欢喜。
因此我感谢这汉子的食宿接待，
虽然我更希望你的兄弟交好运，
领我到他交好运的家里去。
他想必要来的，因为洛克西阿斯的
神谕是可靠的，虽然我不信凡人的预言。
（奥瑞斯特斯与皮拉得斯进农舍）
歌队长
埃勒克特拉啊，快乐使我觉得
我的心现在比以前热了。因为，你的时运
或许会有一个好的结局，虽然前进得慢。
埃勒克特拉
（向农夫）
啊，可怜的人呀，你知道你自家的贫穷，
为什么还要接待这些比你自己阔的客人呢？
农夫
怎么？如果他们真像看上去的那么高贵，
那么不论款待是否丰盛，他们会一样乐意接受的。
埃勒克特拉
你既已做错了[92]又这么匮乏，
那么还是到我父亲早年好心的老保傅那里去吧；
他被逐出了城邦，在作为划分
阿尔戈斯和斯巴达疆土边界线的塔那奥斯河岸看管羊群。
叫他到这家里来
供给一些待客的食物。
一听说以前救出的那孩子还活着
他会觉得很高兴，感谢神明的。
须知，从母亲的手里我是拿不到
父亲家里的任何东西的；
如果那可恶的女人得知奥瑞斯特斯还活着，
我们要后悔让她得到了这消息的。
农夫
既然你这样想，我就把你的口信
带给那老人去；不过，你赶快进屋去
把里边的事安排好。一个女人只要愿意，
就能找到许多东西做成美味的食物。
再说，家里的确还有足够的食物
可供他们至少吃一天的。
仔细想想，正是在这类场合
我发现财富有巨大的力量，
可以待客，生病的时候
可以花了治病；但是就日常的饮食而言，
它的作用是不大的；因为一切的人，
富人和穷人一样，只要能吃饱就行了。
（四）第一合唱歌
歌队
（第一曲首节）
著名的海船啊，你们曾经
靠无数支桨驶进了特洛伊的海湾，
在喜爱音乐的海豚
绕着你们黑色的船头
跳跃的时候，你们引领着
海上神女[93]的歌队，
运送忒提斯的儿子
快脚的阿基琉斯，
和阿伽门农一起登上
特洛伊的西摩伊斯河岸[94]。
（第一曲次节）
海上神女们离开尤卑亚的海岸，
携着赫菲斯托斯在他的
金作坊里打造的盾牌，
登上佩利昂山[95]，越过
奥萨山巅的神圣丛林，
这自然神女[96]的哨所，
寻找阿基琉斯[97]，——他的马人养父
正是在这里把他教育成希腊的光荣——
海上的忒提斯的儿子，这快脚的
战士，去帮助阿特柔斯的两子。
（第二曲首节）
忒提斯的儿子啊，
我听一个从伊利昂来到
瑙普利亚海港的人说，
你那著名盾牌的
盾面上雕着这样的
令弗律基亚人看了害怕的图案：
盾的周边上是佩尔修斯
穿着有翅膀的跑鞋
正在飞过海面，手里提着
戈耳工刚被割下的头颅，
有宙斯的使者，迈娅的乡下儿子
赫尔墨斯和他在一起[98]。
（第二曲次节）
盾的中央，一轮明亮的太阳
正在有翅膀的飞马上面
放射着光辉，
还有星星的高空歌队，
七簇星，雨星，照花了赫克托尔的
眼睛，逼得他转身逃走；
在金子打成的头盔上
斯芬克斯们[99]爪子下抓着
她们唱歌赢得的卤获物；
胸甲上是呼吸火焰的母狮，
眼睛盯着佩瑞涅来的飞马[100]，
想扑过去撕它。
（末节）
而在那喝血的剑上则奔腾着四蹄的马，
它们的身后烟尘滚滚。
啊，廷达瑞奥斯的女儿，你这歹毒的女人，
杀害了你的丈夫，
如此勇武的战士们的王。
为此，有朝一日天上的神们
会叫你死亡；我还活着
就会看见你吃一刀，
致命的血从颈子流下来。
（五）第二场
（老人上）
老人
哪里是我年轻的公主和女主人，
我教养过的阿伽门农的女儿？
上她家去的路，我这干瘪老头的脚
走起来是多么的陡呀！
但是，朝着朋友，我还是必须
把我这弓了的背和伸不直的膝头拖上去。
（埃勒克特拉上）
啊我的女儿，刚才我看见你在家门口，
我来时，从我的羊群里给你带了
这只从母羊身边抢来的嫩羔羊。
花冠和刚压出来的新鲜奶酪，
还有这狄奥倪索斯的陈年佳酿，
带着香味，或许少了点，但是倒一杯
到差一等的酒里去，味道很是甘美。
让人把这些东西拿到屋里去送给客人们吧！
我的眼睛充满了泪水，
我想用我的破衣揩掉它们。
埃勒克特拉
老人家啊，你的眼睛为什么湿了呢？
是不是我的不幸使你想起了从前？
或者说，你是在悲叹奥瑞斯特斯伤心的流亡
和我的父亲？我父亲是你亲手带大的，
可这对于你和你所爱的人们都是徒然。
老人
是的，徒然；但我还是不能容忍这绝望。
我来时顺路去了他的坟地，
看见那么荒凉，我跪下哭了，
解开带给客人们的酒袋，我浇奠了，
在坟头套上了桃金娘的花圈。
坟的祭台上我看见一只黑色的羊
被献杀了，有才流出不久的血，
还有剪下的一绺赭黄的头发。
孩子啊，我觉得奇怪，有什么人敢到
坟上去过？肯定不是一个阿尔戈斯人[101]；
或许是你的弟弟偷偷地走过那里，
来向他父亲的可怜坟墓致敬的。
你看看那头发，把它和你的比比，
看两人的头发颜色是不是一样；
因为兄弟姊妹血管里流着同一父亲的血，
他们身体的许多部位常常长得相像。
埃勒克特拉
啊，老人家，你说的话和一个智慧的人不相称，
如果你以为我那勇敢的兄弟会因为害怕
埃吉斯托斯而偷偷摸摸地来到这个地方。
其次，我们的头发也怎能一样呢？
一个是在体育训练中长大的高贵男人，
一个则是梳头的女性。这是不可能的。
再说，老人家，你也能看到许多人的头发
颜色相同，却并不是同一父亲生的。
这头发或者是什么外邦人怜悯他的坟墓剪下的[102]，
或者是一个本地人，我兄弟的密探献上的。
老人
孩子，你去把脚踩在那鞋印上，
看看它是不是和你的脚一样大。
埃勒克特拉
在坚硬的石头地上怎能留下脚印？
即便有，两个人的脚也并不是一样大的，
一个是男人的脚，一个是女人的，
男人的脚总比女人的大。
老人
如果你兄弟来到此地，你怎么认出他来呢？
当初我穿在他身上把他偷偷救走的那件衣服，
你在布机上织它的时候没留下什么记号吗？
埃勒克特拉
你不知道，奥瑞斯特斯出逃的时候
我还年纪很小吗？即使我给他织过一件衣服，
他那时还是个小孩，现在怎能还穿着这件衣服，
除非衣服能和人的身体一起长大？
老人
客人们在哪里？我想看见
他们，询问你兄弟的情况。
埃勒克特拉
看，他们踏着轻快的脚步从屋里出来了。
（奥瑞斯特斯与皮拉得斯同上）
老人（旁白）
样子看上去高贵，但可能是假货；
因为，有许多出身高贵的人品性恶劣。
可我一样地去向他们欢迎问好，尽主人之道。
奥瑞斯特斯
老人家，你好。埃勒克特拉，这个
老古董曾经属于你的哪个亲人？
埃勒克特拉
啊，客人呀，他曾经是我父亲的师傅。
奥瑞斯特斯
你说什么？他就是那个人，偷偷把你兄弟送走的？
埃勒克特拉
这正是那个救了他生命的人，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奥瑞斯特斯
呀！他为何那样地看我，仿佛在辨认银币上
闪亮的图案印纹？或者，是不是他觉得我像什么别的人？
埃勒克特拉
或许是高兴。看见了你，奥瑞斯特斯的朋友。
奥瑞斯特斯
一个很可爱的人。但是他为什么绕着我转？
埃勒克特拉
客人啊，这我见了也觉得奇怪。
老人
啊，公主，我的女儿埃勒克特拉啊，感谢众神吧！
埃勒克特拉
为了什么过去的或现在的事情？[103]
老人
因为你找到了宝物——神让你看到了它。
埃勒克特拉
你听，我求神了。但是，老人家，你到底指的什么？
老人
我的孩子，现在你朝他看，看你最亲爱的人。
埃勒克特拉
我早已担心了，害怕你神志不清。
老人
我在看你的兄弟，这是神志不清吗？
埃勒克特拉
老人家啊，你怎么说出这话？令人难以置信。
老人
我看见阿伽门农的儿子奥瑞斯特斯了。
埃勒克特拉
你看见了什么可以令我相信的记号呢？
老人
前额上的一道疤痕；那是他当初在父亲的家里
和你一起追一只小鹿时跌倒，磕破了留下的。
埃勒克特拉
这可能吗？真的，我也看见那伤疤了。
老人
到现在你还慢慢不去拥抱你最亲爱的人吗？
埃勒克特拉
不，老人家，我不再迟疑了；
因为，你的证据已经把我的心说服了。
（向奥瑞斯特斯）
啊，多年之后你终于出现了，
我意外地得到了你。
奥瑞斯特斯
你终于得到了我的拥抱。
埃勒克特拉
我从没想到。
奥瑞斯特斯
我也不曾指望过。
埃勒克特拉
你真是他吗？
奥瑞斯特斯
是你唯一的战友，
如果我能把要撒的网拉起来。
但是我有把握做到；否则就不必
再信神了，如果邪恶胜过正义。
歌队
啊，姗姗来迟的白天，你终于来了。
你照亮了大地，让城邦看见了一支
真正的火炬——那个很早以前从父亲的家里
出逃的可怜的流浪者。
如今不知哪一位神
又给我们，亲爱的姑娘啊，
带来了胜利。
举起双手，提高声音，
祷告吧，求众神
保佑你的兄弟
带着好运走进城去。
奥瑞斯特斯
且住。我得到了这甜蜜的欢迎，
以后我一定给予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