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特勒的男孩
这是一幢豪华旅店。一楼的前台大厅尽管被炸得面目全非,但散落在地上的水晶吊灯碎片和猩红色的羊毛地毯仍显示其原有的不凡品味。也许就在这里,大腹便便的戈林曾宴请过纳粹的达官贵人;能言善辩的戈培尔曾组织过沙龙和酒会;甚至希特勒本人曾为他的党卫军将领授勋表彰……这些都不重要了。这个曾经云集德国上流人物的地方如今只是堆满垃圾的恶臭房间,里面还躲着一个注定要被干掉的德国掷弹兵。
1楼、2楼的所有角落很快清理完毕。我们没有发现那个掷弹兵的踪迹或尸体。看来他还躲在3楼,没有移动阵位。真是个新手,应该比较好对付。我将冲锋枪举起,奥列格军士和雅科夫上等兵各拿出一枚手榴弹,小心翼翼地从楼梯登上3楼楼面。
我刚一露头,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向我砸来。
我下意识地一偏头,一脚将落地的黑家伙踢开,并迅速转到墙角隐蔽。等了大约10秒钟,还没有响动。奥列格观察了一会儿,骂骂咧咧地说:“是个砖头。”
我们再次向走廊探视。这一次我看清楚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靠着走道顶头的墙壁动弹不得。他用手又抓起一枚石块,向我扔来。这一次显然力道不够,我轻松就躲过了这个慢速“手榴弹”。
我大喝一声,战友们一拥而上,将这个德国人包围起来。
“扔掉武器,抬起头来。”我用德语命令道。
他尽力站直躯体,高高地抬起下巴,开始破口大骂。
这时我才看清楚,他还是个孩子。
他看上去15或16岁的模样,满脸雀斑,有着湛蓝的眼睛和一头脏兮兮的淡金色头发。少年穿着过大的军装,更显得瘦小纤细。他的脸上沾着新鲜的血迹和渣土,显然是被刚才T-34坦克发射的炮弹炸伤。
“他说什么?”奥列格问我。
“他骂我们是斯拉夫猪。”
奥列格冷笑起来:“好啊,被猪干死,你们这些雅利安人岂不是比猪更不如?”
我对德国少年说:“举起手,你被俘了。”
少年见我懂德语,情绪更加激动起来。他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努力做出勇敢坚毅的样子说:“我发誓为元首效忠。绝不向你们这些劣等人种投降。第三帝国一定会将你们斩尽杀绝。为元首和德国牺牲,是我的光荣。”
“好了好了。”我不耐烦地用冲锋枪枪管戳戳他的肚子,说:“臭小子,战争已经结束了。你很快就会回到妈妈身边的。”
少年说:“战争才刚刚开始。温克将军的集团军将从波兰东南部增援我们,我清楚你们马上就要被包围在柏林,烂死在这里。”
他继续喊道:“罗斯福死了,你们和英美的同盟马上就会破裂了。我们的元首正在同他们谈判,我们将再一次联手消灭你们这些东方的布尔什维克瘟疫。”
洗脑,比监禁更为可怕的刑罚。监狱只能囚禁人的肉体,洗脑却是要禁锢人的精神。对敌人的惩罚仅仅是生理上的痛苦,对自己人的洗脑是提供精神上的虚假快感和对真相的无知。我也算是一个知识分子了,知道被洗脑的痛苦和洗脑后的狂热。当然在战争这种极端状态下,也许洗脑是对的。太多的思想只会将力量分散。作为一名普通战士,我只用相信斯大林同志、朱可夫元帅和别尔扎林上将就够了。他们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命令我消灭谁我就消灭谁。我永远都记得这一点:我是坚强的红军战士;我将永远执行领袖的命令:把法西斯野兽打死在他们自己的巢穴,将胜利的红旗插到柏林的上空。
战争的洗脑让可怜的孩子们的思想也变得偏激、狂热。
虽然这小伙子说的话99%都是胡扯,可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在消灭共同的敌人——德国纳粹主义后,苏联的共产主义和西方的资本主义是否会再次开战呢?我知道最新的通报是,第58近卫师和美国第69步兵师于4月25日在易北河畔的托尔高地区会师。现在相聚甚欢的苏美两军说不定早就各自在背后磨刀霍霍了吧。
“希特勒万岁!”德国少年突然将我一推,顺势从地上又捡起一个石块,扬起手臂。
哒哒哒!奥列格军士毫不犹豫地朝他开枪。少年应声倒地;雅科夫又赶紧补了一梭子子弹,将他的胸膛打得稀烂。
“你就先走一步为希特勒在地狱开道吧!”
奥列格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缴获的铁十字勋章,扔到男孩的尸体上:“给,元首奖励给你的。”
我呆呆地望着奥列格和雅科夫。我能责怪他们么?当然不能,这些穿军装的小孩脑子里已经装进了纳粹的魔鬼,于是他们也变成了魔鬼。魔鬼不会因为年纪小就不吃人。不久前就发生过被俘的德国人突袭看守的红军士兵的事例。如果有谁谴责苏联人残忍,那就让他们来看看德国人曾经对我们如何更加残忍吧!一个民族的罪孽需要这个民族的所有人承担。
可是孩子毕竟是孩子啊!我叹口气,低着头返回楼梯。
奥列格拍拍我的肩膀说:“尤里,我们不是要复仇吗?我提前杀死了一个凶恶的纳粹分子。”
奥列格来自白俄罗斯的首府明斯克市,战前是一家机床厂的普通工人。1941年,战争爆发仅仅6天后,德国人就占领了明斯克。当时奥列格正在黑海边的疗养院修养,从此他就与家人失去了联系。直到1944年7月,奥列格才随着解放的大军回到故乡。在被德国人统治的3年里,明斯克地区总共有30多万人被纳粹杀害,失踪者更多。而奥列格的家人至今还不知所踪。
我点点头,握紧冲锋枪说:“好,那就让我们杀死更多的纳粹分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