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新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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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道与太一的关系

郭沫若先生在《先秦天道之进展》一文中指出,《老子·道部二十五》的“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字后脱“一”字,当作“大一”,并认为,“所谓大一便是太一,是道”。郭沫若所依据的典籍有《吕氏春秋》:“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名,谓之太一。”《庄子·天下篇》:“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兼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

《老子》的后世注释家,大多视而不见或避而不谈道与“太一”之间的关系。他们像驼鸟一般,将脑袋钻进沙堆中,只好一味抵赖说,《老子》书中没有“太一”这个词,《吕氏春秋》与《庄子》所言说的“道即太一”与《老子》无关,乃是战国时代太一神教出现后,一些好事者或编造者的杜撰。

郭店楚简《老子》出土,考古工作者们发现,与《老子》丙组竹简简制及字体相同,并且系联在一起的《太一生水》,原本是完整的一本著作。或者说,《老子》丙组的文句原本是《太一生水》这篇文章中的一部分。此将《太一生水》抄录如下:“大一生水,水反辅大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大一,是以成地;天地复[相辅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复相辅也,是以成阴阳;阴阳复相辅也,是以成四时;四时复相辅也,是以成沧热;沧热复相辅也,是以成湿燥;湿燥复相辅也,成岁而止。故岁者,湿燥之所生也,湿燥者,沧热之所生也;沧热者,四时之所生也,四时者,阴阳之所生也,阴阳者,神明之所生也,神明者,天地之所生也,天地者,大一之所生也,是故,大一藏于水,行于时,周而或[始,以己为]万物母;一缺一盈,以己为万物经,此天之所不能杀,地之所不能厘,阴阳之所不能成,君子知此之谓[道]。

下,土也,而谓之地;上,气也,而谓之天;道也,其字也,(青)请(昏)问其名?以道从事者必托其名,故事成而身长;圣人之从事也,亦托其名,故功成而身不伤。天地名字并立,故过其方,不思相当,天不足于西北,其下高以强;地不足于东南,其上低以弱,不足于上者有余于下,不足于下者有余于上。

天道贵弱,削成者以益生者;伐于强,责于坚,以辅柔弱。”

《太一生水》一文中,明确指出:“天地者大一之所生也”“君子知此之谓道”“道也,其字也”。也就是说,道是太一的字,太一是道的名。道就是太一,太一就是道。

“太一”原本为楚地神祇之名(等同于华夏文化的天帝)。屈原《九歌》所祀第一尊神,便是东皇太一。宋玉《高唐赋》中有:“进纯牲,祷璇室醮诸神,礼太一”。王逸《楚辞章句》注曰:“太一,星名,天之尊神,祠在楚东,以配东帝,故曰东皇。”所谓“天之尊神”,即天上最尊贵的神祇。太者,大上一点,取其最最大之意;一者,数之始,壹者,体之全。所谓太一便是空间上的最大,时间上的最先。“太一”作为星名,则指众星之轴的北极星,乃是东皇的居所或化身。李零先生指出,太一有三种含义,作为哲学上的终极概念,它是“道”的正名;作为天文学上的星官,它是天极所在;作为祭祀信仰的对象,它是天神中的至尊(《读郭店楚简“太一生水”》)。

在先秦典籍中“大一”与“太一”相通,《史记》则将“太一”写作“泰一”。《史记·封禅书》云:“亳人谬忌奏祠泰一方。曰:天神贵者泰一,泰一佐曰五帝。古者天子以春秋祭泰一东南郊,用太牢七日,为坛,开八方之鬼道”。于是天子令太祝立其祠长安城东郊,常奉祠如忌方”。其后有人上书言“古有天子三年壹用太牢祠神三一:天一、地一、太一”。白帝、青帝、黄帝、赤帝、黑帝竟被屈尊于太一之下,成为太一的佐臣。《汉书·郊祀志》云:“称天神曰皇天上帝泰一,兆曰泰畤。”这时候的皇天、上帝和泰一合三为一了。

“太一”神祇在《庄子》《吕氏春秋》《史记》等书中均有言说。出土的楚简《太一生水》认为:“太一藏于水,行于时,周而或始,以己为万物母……君子知此之谓道。下,土也,而谓之地,上,气也,而谓之天。道也,其字也。”认为“太一”与“道”乃同一事物的名、字之别。这一论述与《老子·道部二十五章》“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一)”完全相同。郭沫若的论断是完全正确的。

“太一”是正名,“道”是太一的字。“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胃(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显而易见的是,《老子》一书抄袭了战国时代楚地“太一”之说,故而又将道凌驾在太一之上(或让二者并驾齐驱),所以有“道生(太)一,(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以抱阳,冲气以为和”之说。有了“昔者得(太)一者,天得(大)一以清,地得(太)一以宁,神得(太)一以霝,浴得(太)一以盈,侯王得(太)一以为天下正”之说。有了“执大(一)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因此有了“圣人执(太)一以为天下牧”等有明显抄袭痕迹的语句。由此观之,《老子》书中的“道大”说抄袭自太一神教的教喻。《老子》一书巧妙地割掉“大”字或削掉“一”字,便有了阉割宗教为哲学的伟大创举。便有了“道在天地先,道在帝之先,无名以为天地始,有名以为天地母”等诸多说项。这就是楚简《老子》所宣扬的“以道从事者必托其名,故事成而身长。圣人之从事也,亦托其名,故功成而身不伤”。也就是《老子》为“有国者”谋,而不得不借助钟馗的原因所在。

《老子》的道由华夏文化的“天之道”与荆楚文化的“太一神祇”拼合而出。“道”的创造与中国古史道统运动中的“旧鬼小、新鬼大”不谋而合。道大,所以道的创设在天之道和太一的创设之后。

总而言之,《老子》的“道学”不能无中生有,也不可能无中生有。老子其人只能依托前人的思想和著述,或变通改造,或抄袭延用。先验自在之“道”离不开“天帝之道”这个内核,更离不开太一神教创生天地创生阴阳诸般教喻。

太一生天,太一生地。太一是最大最原始的神。这是楚人之说;天帝创生万物,天之道主宰一切,天命可畏,这是华夏之说。把二者拼合起来,不就可以拼装出一个新的统一的道统了吗?如果说,天帝和天之道根植于华夏文化的土壤之中,太一神祇则根植于荆楚文化之中。也就是说,北方人信天、信帝、信天之道;南方人信仰的最高神祇是太一。那么,《老子》的“道”便是两种文化交合后生出的一匹“骡子”。这种新文化的创立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南蛮楚人入主华夏地区,楚人北上成为天下共主。

当我们明白了“道”字的词义嬗变,知晓了“道”的内涵的形而上途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便可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