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奥斯丁小说全集(套装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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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7)

“当然,”伊丽莎白答道——“那种人的确有,不过我想我可不在其内。我想我从不讥笑英明恰当的行为。我承认,愚蠢和无聊,心血来潮和反复无常,这些的确让我觉得好笑,我只要有机会,总是对之加以讥笑。不过我觉得,这些弱点正是你身上所没有的。”

“也许谁也不可能没有弱点。不过我一生都在研究如何避免这些弱点,因为即使聪明绝顶的人,也会因为有了这些弱点,而经常招人嘲笑。”

“比如虚荣和傲慢。”

“不错,虚荣的确是个弱点。但是傲慢——只要你当真聪明过人,你总会傲慢得比较适度。”

伊丽莎白别过脸去,免得让人看见她在发笑。

“我想你把达西先生考问完了吧,”宾利小姐说。“请问结果如何啊?”

“我深信达西先生毫无弱点。他自己也不加掩饰地承认了这一点。”

“不,”达西说,“我没有这样自命不凡。我有不少毛病,不过我想不是头脑上的毛病。我不敢担保的是我的性情。我认为,我的性情不能委曲求全——当然是指我在为人处世上太不能委曲求全。我不能按理尽快忘掉别人的蠢行与过错,也不能尽快忘掉别人对我的冒犯。我的情绪也不是随意就能激发起来。我的脾气可以说是不饶人的。我对人一旦失去好感,便永远没有好感。”

“这倒的确是个缺点!”伊丽莎白嚷道。“跟人怨恨不解倒的确是性格上的一个缺陷。不过你这个缺陷也真够绝的。我真不敢再讥笑你了。你在我面前是保险的了。”

“我相信,谁的脾气也难免会有某种短处,一种天生的缺陷,任你受到再好的教育,也还是克服不了。”

“你的缺陷是好怨恨人。”

“你的缺陷么,”达西笑着答道,“就是成心误解别人。”

“我们还是听点音乐吧,”宾利小姐眼见这场谈话没有她的份,不禁有些厌烦,便大声嚷道。“路易莎,你不怕我吵醒赫斯特先生吧?”

做姐姐的毫不介意,于是钢琴便打开了。达西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他开始感到,他对伊丽莎白有些过于亲近了。

第十二章

贝内特家姐妹俩商定之后,第二天早晨伊丽莎白便给母亲写信,请她当天就派车来接她们。可是,贝内特太太早就盘算让女儿们在内瑟菲尔德待到下星期二,以便让简正好住满一个星期,因此说什么也不乐意提前接她们回家。所以,她的回信写得也不令人满意,至少使伊丽莎白感到不中意,因为她急于想回家。贝内特太太在信里说,星期二以前不能派车去接她们。她在信后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宾利兄妹挽留她们多住几天,她完全没有意见。怎奈伊丽莎白坚决不肯再待下去——也不大指望主人家挽留她们。她只怕人家嫌她们赖在那里不走,便催促简马上去向宾利先生借马车。两人最后决定向主人家表明,她们当天上午就想离开内瑟菲尔德,而且提出了想借一辆马车。

主人家听到这话,表示百般关切,一再希望她们至少待到明天,简让他们说服了。于是,姐妹俩便推迟到明天再走。这时,宾利小姐又后悔自己不该挽留她们,因为她对伊丽莎白的嫉妒和厌恶,大大超过了对简的喜爱。

宾利先生听说这姐妹俩这么快就走,心里感到非常遗憾,再三劝告贝内特小姐,说马上走不大稳妥——她还没有痊愈。可是简不管什么事,只要觉得对头,总是坚定不移。

在达西先生看来,这倒是条喜讯——伊丽莎白在内瑟菲尔德待得够久了。她太让他着迷了,迷得有些过分——再说,宾利小姐对她也不礼貌,而且越来越拿他自己开心。为了谨慎起见,他决定要特别当心,眼下决不要流露出任何爱慕之情,免得激起她的非分之想,以为她能左右他达西的终身幸福。他意识到,假若她真存有这种念头,那他最后一天的行为就至关重要了,不是起到助长的作用,便是起到扼杀的作用。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行动上也能加以坚持,星期六一整天简直没跟她说上几句话,虽然他俩一度单独在一起待了半个钟头,他却在聚精会神地看书,瞧也没瞧她一眼。

星期日做过晨祷之后,贝内特家两姐妹告辞了,大家几乎个个都很高兴。到了最后关头,宾利小姐对伊丽莎白骤然越发客气了,对简也越发亲热了。分手的时候,她先跟简说,希望以后能在朗伯恩或者内瑟菲尔德与她重逢,接着又十分亲切地拥抱了她一番,最后甚至还与伊丽莎白握了握手。伊丽莎白兴高采烈地告别了大家。

回到家里,母亲并不怎么热诚地欢迎她们。贝内特太太奇怪她们怎么回来啦,埋怨她们不该惹那么多麻烦,硬说简一准又伤风了。那位做父亲的虽然没说什么欢天喜地的话,但是见到两个女儿还真感到高兴。他体会到了她俩在家里的分量。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如果简和伊丽莎白不在场,那就没有劲,甚至毫无意思。

姐妹俩发觉玛丽像以往一样,还在埋头钻研和声学与人性问题,她拿出了一些新的札记给她们欣赏,还就陈腐的道德观念发表了一通议论。凯瑟琳和莉迪亚也告诉了她们一些新闻,只是性质截然不同。自上星期三以来,民兵团里又出了好多事,添了好多传闻:有几个军官最近跟她们的姨父吃过饭,一个士兵挨了鞭打,还隐约听说福斯特上校就要结婚了。

第十三章

“亲爱的,”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贝内特先生对太太说道,“我希望你吩咐管家把晚饭准备好一些,因为我料定,家里要来一位客人。”

“你指的是谁,亲爱的?我真不知道有谁要来,除非夏洛特·卢卡斯碰巧会来看看我们,我想我拿平常的饭菜招待她就够好的了。我不相信她在家里经常吃得这么好。”

“我说的这位客人是位先生,又是个生客。”

贝内特太太两眼闪射着光芒。“一位先生,又是个生客!准是宾利先生。哦,简——你从来没漏过一点口风,你这个狡猾的东西!啊,宾利先生要来,我真是太高兴啦。不过——天哪!真不巧!今天一点儿鱼也买不着了。莉迪亚,好宝贝,帮我摇摇铃。我这就吩咐希尔。”

“不是宾利先生要来,”丈夫说道。“这位客人啊,我一生都没见过面。”

这句话让全家人吃了一惊。贝内特先生见太太和五个女儿急巴巴地一齐来追问他,不由得十分得意。

他拿她们的好奇心打趣了一阵之后,便解释说:“大约一个月以前,我收到了那封信。大约两个星期以前,我写了回信,因为我觉得这是件比较棘手的事,需要趁早处理。信是我的表侄柯林斯先生写来的。我死了以后,他可以什么时候高兴就把你们撵出这座房子。”

“哦!天哪,”太太叫起来了,“听你提起这件事我真受不了。请你别谈那个可恶的家伙啦。你的财产不传给自己的孩子,却让别人来继承,这是天下最冷酷的事情。假如我是你,我早就设法采取点对策啦。”

简和伊丽莎白试图向母亲解释一下什么叫限定继承权。她们以前也多次向她解释过,可惜这是贝内特太太无法理解的一个问题。她还在继续破口大骂,说自己的财产不能传给五个亲生女儿,却要送给一个和他们毫不相干的外人,实在太残酷。

“这的确是一件极不公道的事,”贝内特先生说,“柯林斯先生要继承朗伯恩的财产,这桩罪过他是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清的。不过,你要是听听他这封信,了解一下他如何表明心迹,你就会消掉一点气。”

“不,我肯定不会。我认为,他给你写信本身就很不礼貌,又很虚伪。我就恨这种虚伪的朋友。他为什么不学他爸爸那样,跟你吵个不休呢?”

“哦,是呀,他在这点上似乎还有些顾全孝道,这你从他的信里听得出来。”

肯特郡韦斯特汉姆附近的亨斯福德

10月15日

亲爱的先生:

你与先父之间发生的龃龉,一直使我感到忐忑不安。自先父不幸弃世以来,我屡屡想要弥合这裂痕,但是一度却犹豫不决,心想:一个先父一向与之以仇为快的人,我却来与其求和修好,这未免有辱先人——“听呀,贝内特太太。”——不过,我现在对此事已打定主意,因为算我三生有幸,承蒙已故刘易斯·德布尔爵士的遗孀凯瑟琳·德布尔夫人的恩赐,我已在复活节那天受了圣职。凯瑟琳夫人大慈大悲,恩重如山,提拔我担任该教区的教士,今后我当竭诚努力,感恩戴德,恭侍夫人,随时准备奉行英国教会所规定的一切礼仪。况且,我作为一名教士,觉得有责任尽我力之所及,促进家家户户敦睦交好。在这方面,我自信我这番好意是值得高度赞许的,而我将继承朗伯恩财产一事,请你不必介意,也不必导致你拒绝接受我献上的橄榄枝。我如此侵犯了诸位令嫒的利益,只能深感不安,请允许我为此表示歉意,并请先生放心,我愿向令嫒做出一切可能的补偿——此事容待以后详议。倘若你不反对我踵门造访,我建议于11月18日星期一四点钟前来拜谒,抑或在府上叨扰至下星期六为止。这对于我毫无不便之处,因为凯瑟琳夫人决不会反对我星期日偶尔离开教堂一下,只要另有教士主持当天的事务。谨向尊夫人及诸位令嫒表示敬意。

你的祝福者与朋友

威廉·柯林斯

“因此,我们四点钟就要见到这位求和修好的先生啦,”贝内特先生一边叠信,一边说道。“我敢担保,他像是个极有良心、极有礼貌的青年。要是凯瑟琳夫人能如此开恩,让他再上我们这儿来,那他无疑会成为一个可贵的朋友。”

“他讲到女儿们的那几句话,倒还说得不错。要是他当真想给她们补偿补偿,我决不会阻拦他。”

“虽说很难猜测他想如何补偿我们,”简说,“但他这番好意也真是难得。”

伊丽莎白感觉最有趣的是,柯林斯先生对凯瑟琳夫人是那样顶礼膜拜,而且好心好意地随时准备给教民举行洗礼、婚礼和葬礼。

“我想他一定是个古怪人,”她说。“我真摸不透他。他的文笔有些浮夸。他为继承财产表示歉意,这是什么意思呢?即使他可以放弃,也别以为他肯那么干。他是个明白人吗,爸爸?”

“不,亲爱的,我想他不是的。我看他很可能恰恰相反。他信里有一种既卑躬屈膝又自命不凡的口气,这就很说明问题。我真想见见他。”

“从写作的角度来看,”玛丽说,“他的信似乎找不出什么毛病。橄榄枝这个概念虽然并不新颖,可我觉得用得倒很恰当。”

在凯瑟琳和莉迪亚看来,那封信也好,写信人也好,都没有一点意思。反正她们的表兄绝不会穿着红制服来,而好几个星期以来,她们已经不乐意与穿其他颜色服装的人结交了。至于她们的母亲,她原先的怨愤倒让柯林斯先生的那封信打消了不少,她准备心平气和地接待他,这使丈夫和女儿们都感到惊讶。

柯林斯先生准时到达了,受到全家人非常客气的接待。贝内特先生简直没说什么话,但太太小姐们却很乐意交谈,而柯林斯先生似乎既不需要别人怂恿,也不喜欢沉默寡言。他是个二十五岁的青年,身材高大,体态笨拙。他气派端庄,举止拘谨。刚一坐下,就恭维贝内特太太真有福气,养了这么多好女儿。他说,他对她们的美貌早有耳闻,但是今天一见面,才知道她们比人们传闻的还要姣美得多。他还说,他相信,贝内特太太到时候会看着女儿们一个个结下美满良缘。他这番奉承,有几个人听起来不大入耳,但是贝内特太太没有听不进的恭维话,于是便极其爽快地回答道:

“你这个人心肠真好。我真心希望事情能像你说的那样,否则她们要苦死了。有些事情办得就是怪。”

“你大概是指这宗财产的继承权吧。”

“唉!先生,我的确是这个意思。你得承认,这对我那些可怜的女儿是件伤心的事。我并不想责怪你,因为我知道,如今这个世道,这种事完全靠运气。财产一旦要限定继承人,那就不知道会落到谁的手里。”

“太太,我深知这件事苦了表妹们。我在这个问题上有不少话要说,但是又不敢孟浪造次。不过我可以向小姐们保证,我是来这里向她们表示敬意的。现在我不想多说,或许我们处熟了以后——”

他的话让招呼开饭的叫声打断了,小姐们都相视而笑。柯林斯先生爱慕的不仅仅是这些小姐,他还把客厅、饭厅以及屋里的所有家具,全部审视了一遍,赞美了一番。听了这一句句赞美之词,贝内特太太本该开心才是,怎奈她看出对方已把这些东西视作自己未来的财产,因此又使她感到羞辱。柯林斯先生还对晚餐赞赏不已,请求主人告诉他,究意是哪位表妹烧得这一手好菜。这时,贝内特太太纠正了他的错误,声严色厉地对他说:他们家还雇得起一个像样的厨子,女儿们根本不沾手厨房里的事。柯林斯先生请求原谅,不该惹太太生气。贝内特太太马上缓和了语调,说她丝毫没有生气,可是柯林斯先生又接连道歉了一刻钟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