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色之夜(2)
申璇字字清晰冷静，冷静到近乎无情。裴锦程看着申璇字字如珠落盘的说话节奏，心里异样如羽拂过。他有些计较，即使事实都如她所说，可她是他的太太，他希望听到她嘴里的另外一种表述。
他凝视着申璇，“小珊也是关心则乱，你何必跟她计较。”
白珊已经被申璇说得有些无地自容，比起申璇的冷静，她有些跟不上节奏。面对申璇，白珊很无力。白立伟跟她说要忍耐，不要跟申璇顶撞，裴家不比别的人家，大房太太的权力很大，这跟得不得宠没关系，她手里的私鉴是纳妾的关键。如果大太太不同意，纳妾是不会顺利的。可申璇对她处处夹击，看似心平气和，却处处针对。每次申璇说完一席话，她都会陷入一种感觉自己很无能的尴尬境地，偏偏她真的反驳不了，这让她觉得自己很是弱小。好在裴锦程此时一句，让她的尴尬减轻。
申璇看着裴锦程，真想象不出古代的男人是怎么当老爷的。那么多老婆，他们是如何处理好这些关系的？裴锦程看来是舍不得说白珊一句，随他吗？
申璇眼角似笑非笑地带着一抹淡嘲，裴锦程微敛了眉细细探究，她是在嘲她自己，还是在嘲他？他不再说那些了，问：“东西收拾好了吗？”
申璇亦不想再纠缠，“病历和B超单都拿完了，我们走吧。”
白珊立即站起来，“我还没有准备好，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申璇本来要出去叫医院把推床弄来，听白珊提这样一句，便回过身睨她一眼，“白小姐不是有私人飞机吗？”
“……对。”白珊点了下头。
申璇带着些许淡淡的笑意，问：“你要跟我们一起起飞？登机手续和时间去机场安排过了吗？”
白珊愣然，申璇实在厉害，句句都在拒绝她，她如果一再退让，就会被申璇钉得死死的。她过来是照顾裴锦程的，可是裴锦程一次也没有轮到她照顾，现在她想跟裴锦程一道走，还要被申璇阻拦。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一定不能再这样，不能！白珊再次出口的声音已经多了两分坚持，“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要走。我可以让他们开回去，坐锦程的飞机回去。我可以照顾他。”
“可是我们一行同机人员所有的身份信息已经报给机场，并没有报白小姐的。你知道的，虽然我可以走VIP安检，但是我们又不是政要人物，该有的手续还是得齐全的。”
“我马上去补。”
申璇穿的是休闲套装，头发也未绾髻，看起来打扮得青春无压力，可此时她突然一扬下颌，将腕抬起，手腕轻转，铂金细带连着的表面便转向了白珊。看表时，她只是眼帘低垂，下颌依旧抬着，连肩膀都展挺了一些，突然间显出来的女王范儿，震了白珊的感观。
申璇的声音冰凉强势，眼角斜飞，女王气息滚滚而来，“来得及吗？飞机五十分钟后起飞。”
白珊并不知道一个穿休闲装、未绾职业发髻的女人也能有这样的气势，就像从骨子里飘出来的一样，她一下子怯懦，不知道怎么回答。白珊有些求助地看着裴锦程，裴锦程的眼睛还落在申璇身上，看着看着，嘴角都斜斜地勾了起来，凤眸里溢染而出的笑意都浮上了眼角眉梢。感受到有人注视，一偏脸便看见白珊，他温声道：“小珊，晚一阵也没关系，在G城见也是一样，我回G城也是有急事要处理。其实我想再早十分钟起飞，可是这边赶过去也要好一阵了，你也不能丢下一帮你带过来的人，对吧？”
白珊咬唇，眼泪潸然而落，她不能丢下她带过来的一帮人，他却要丢下她。
裴立留在D市，他跟申家老爷子需要再了解些情况，更何况申家人说要晚一天去G城看裴锦程，那么他便等着他们一起走，所以只是申璇和裴锦程先回G城。
机场的飞机在裴锦程等人离开医院两个小时后起飞。
申璇一直担心裴锦程知道她骗了白珊会责难他，但他显然一进了机场就躺在推床上睡得很沉，根本无心过问此事。申璇暗暗松了口气。不怪她不喜欢白珊，虽然她没有离婚的权力，就算守活寡也没有资格离婚，但她能少一次看到白珊，就绝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怕什么？她没白珊豁得出去，所以得提防着些。
裴锦程睡在飞机上的真皮床上，虽然没有家里的大，但比起医院的推床实在算得上是宽敞舒适了。
申璇坐在沙发上看着杂志，被裴锦程的声音叫回了神，“阿璇，过来陪我睡会儿。”
申璇有些嫌弃这飞机上的休息床，而且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小个子的人，“这床睡两个人有点挤。”
“我让你些位置。”裴锦程说着还真挪了挪，只不过一用力，就感觉到肚腹的伤口被拉到了。
一皱眉，申璇立即站了起来，摁住裴锦程，“哎，你真是的，我侧着睡。”
申璇睡下，闻到的是裴锦程身上带着的淡淡药味。昨天的手术后，伤口不能碰水，那些消毒水的味道钻进她的鼻子里。她侧身躺着，这时候倒比平时睡觉拘谨，也不敢靠他太近，可偏偏这休息床又不大，不靠近都不行。想着他睡的时间可真够长，从入了机场就一直睡，飞机刚刚平稳飞行五分钟他就醒了，也够了。她低低思考，他这样一直醒着，她该如何跟他解释飞机晚到一个多小时的事情？
脸上的发丝被人轻轻捋走，皮肤上是他的指腹，还有修剪整洁的指甲划过皮肤，带来一阵阵的酥痒。她抬眸望他，见他正偏着头，眸色温软地看着自己。她心弦一颤，面色一红，亦是心虚，“锦程……”
“嗯。”他淡淡应她一声。他的臂就在她的头顶上方，肘支着左手垂在半空，时不时地摸摸她的脸，又碰碰她的鼻子。
“嗯，飞机……才起飞不到二十分钟。”
“嗯。”他又是那样，淡淡地应一声。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她一向做事光明磊落，再大的事，该她扛的绝不藏掖，偏偏这件事让她这样心虚。她心一横，若要让他到了G城再拆穿，还是要吵的吧？
柔荑如玉，握住他停在她面颊上的手，捏住，“我跟白珊说飞机五十分钟后起飞，实际是两个小时后……”申璇的声音有些小，因为高空的气压和螺旋桨的声音，衬得申璇的声音更如蚊吟。
裴锦程却又是一声“嗯”，他没想过她会说出来。
“你嗯什么？”申璇终是忍不住声音大了些。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飞机晚飞？”
“嗯，知道。”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在飞机起飞的五十分钟前都还没出门？她不是这样拖沓的人。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没有阻止？
申璇没有等来裴锦程的愤怒，他反倒轻浅一笑，扬了唇角。他虽然现在还是个病号，手掌却也温暖有力，他撑开她的手掌便一个反握又重新握上她的，捏在手心里，他拇指的指腹并不粗粝，触在她的皮肤上很温柔，连同他的声音都是，“你不想和她坐同一架飞机不坐就是了，你那样说既满足了你，又给她留了面子，挺好。”
她突然一睁眼，“你装睡？”
他笑容更大，“你是我的太太，我总要保全你的颜面才是……”
她心下一颤，视线已经有些蒙眬……
“你干吗，你干吗这样？”申璇只觉脉搏跳动如鼓，分不清他意欲何为。只知他这样装睡让她度过那段尴尬时光的举动突然击中她那团已经欲要冰封起来的心。
裴锦程低低一笑，手中是申璇柔若无骨的纤手，他轻轻转动摩挲，声音亦是低低的，两人隔得如此近，即便高空气压，即便机旋噪音难掩，他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地传进她的耳内、心里，带着他能蛊惑她的音调，好听得很，“作为你只拿了我的衣裳的报答。我这样回答你，你满意吗？”
申璇愣然，眼前景致错开，忆起那时在医院，他拉过她的手，让她做全职太太。那时候他的目光那样软，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要醉死其中。
“锦程，我不需要你报答我。”
“那你需要什么？”
她咬唇半天，才缓缓道：“我就想，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只亲我，只抱我，只跟我睡；吻过我的嘴，不要去吻别的女人；脱过我衣服的手，不要去碰别的女人……”
申璇越说，声音越小，小到她自己也听不到。她的眼睛原本望着他，然后飘忽往下，盯着他的下颌，锁骨，前胸……一路往下，头也越垂越低……
她就这样斜躺在他身边，这是她第几次跟他这样说，只是换了不同的方式。以前说得强硬，这次，她越说，胆子越小。
曾经以为他只要不爱她，他们离婚了就离婚了；现在她终于知道，裴家不会同意他们离婚，而且如果他一直爱着白珊，并愿意在她的身体里找快感，他只要不离婚，她也没办法。她是个罪人，罪人的一辈子就是赎罪。她以前嫁进裴家之前就发过誓，她要赎的罪是一辈子，不是三年，所以即便这辈子他都不爱她，她都不幸福，她也是罪有应得。
以前强硬是因为以为会结束；现在软弱是因为知道结束不知道在何方，她便开始奢求。心里咸涩难当，她真的很想像白珊一样，当着他的面落下两滴泪，可是无论如何难过，她可以在辛甜面前哭，却不愿意在他面前哭，她不想被他看轻。
辛甜说，眼泪只有落在在乎你的人面前，那才价值连城。否则你就是哭垮了万里长城，你也成不了孟姜女，只会成为别人都嫌弃的白莲花。
申璇的下巴尖尖，裴锦程的手指弯着碰上，拇指摁过来包住，唇瓣上是他指腹的温度、力度。他拇指慢慢揉压她的唇，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他的臂力用上，拉着她的下颌抬高，抬得她的身子都跟着起来，肘撑着身子，随着他的手力的方向，她的唇，碰上了他的。
“同样的话，你倒是要说几次？”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有些不耐烦，却也是一种承诺。可她却是听得身躯一颤，然后，缓缓细吻。唇片相磨，是熟悉的味道，他的舌尖玩弄着技巧，令她神魂颠倒、情迷意乱。
即便是一个吻，还只是温柔舔舐，可是她依旧会被他嘴里的温度折腾得全身热起来，脸也迅速红了起来。
翌日，申璇去了公司，裴锦程在家养伤。晚上的时候，申家爷爷、申凯，以及裴立都纷纷回到了裴宅。
申璇在公司就接到了爷爷的电话，说到了裴家，她还没有到下班时间就赶了回去。回到裴宅时还未到晚饭时间，她将车子停好后叫了电动车，想回梧桐苑洗个澡再问爷爷和哥哥在什么地方。
她心里是雀跃难耐的。爷爷过来了，哥哥也过来了，她也希望两家人这样走动密切些，这样子更像一家人。
她才一进梧桐苑，小英便笑着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少奶奶，我跟你说，申家爷爷和大舅爷在楼上呢，老爷也在，都在看大少爷的伤势。我看这次啊，大舅爷对大少爷的态度好多了。”
申璇眉眼笑出了阳光，一瞬灿烂华丽。小英心想，大少奶奶有多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少奶奶，你快上去，我等会儿给你泡茶送上去。”
“好。”申璇说着已经走上了石阶，踏进了主楼，小英赶紧拿出拖鞋给申璇换上。
申璇想给爷爷和哥哥一个惊喜，更是因为在裴家不能大呼小叫，所以小心翼翼地上着楼梯，脚上的棉拖鞋毫无声息。
楼下小英看着捂着嘴笑，心道，瞧着少奶奶笑得这么开心，蹑手蹑脚的样子，真是可爱得很。一个平日里多数时候都冷清的人，突然间变得好可爱。
申璇走完最后一阶楼梯，她能听到爷爷说话的声音，爷爷的声音不像裴家爷爷那般宏劲张扬，显得温雅慈祥。她想要听得清一些，便眯着笑，慢悠悠地走过去，一定是爷爷和哥哥感谢锦程吧？
“锦程，上次你把婚契退回帮申家渡过难关，以此为条件让申家同意白家小姐的事，这次矿地又出这么大的事，是申家对不住你……既然你说小五同意那白家小姐的事，这又是你们这边的风俗，我们申家也不便管什么，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别让小五受委屈……”
申璇扶在门上的手缓缓移开，退后，她摇了摇头，爷爷怎么可以同意？他这次去海城，是去退婚契？为了让白珊进门，居然把那么丰厚的嫁妆退掉？
她一步步往楼梯那头退去。
他说，你是我的太太，我总要保全你的颜面才是。
申璇的心口一阵阵地开裂，裂得鲜血直淌，视线已经模糊不清。裴锦程啊，你就是这般保全我的颜面？你跑去我的娘家说你要纳妾，这就是你给我保全的颜面？我还有何颜面？申家还有何颜面？
裴锦程坐在椅子上，虽然不能乱动，但礼貌上的仪表仪容他很注意，给了自己太太娘家人最大的尊重。连申老爷子也没有想到，才受过伤的裴锦程会穿着正式的衬衣西裤坐在那里。
裴锦程听完申老爷子的话，眉头浅浅一皱，而后目光幽幽席卷对上申老爷子目光的时候，他已经展眉开口，“爷爷，白家小姐只是进来暂住，我不让阿璇委屈。”
申老爷子又岂是糊涂之人，在得知白家小姐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已经命人到G城来探了一下虚实，裴锦程的初恋，从小在一起十几年，因为成了植物人才分开。人家要给他官面上的话，他却想吃颗定心丸。申璇离婚的名声不名声他是不在意的，虽然提出来他的想法，显得申家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但不管有没有希望他都要试一下。
申老爷子幽幽长叹一声，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只是小五性子刚烈，如果你们夫妻真到了过不下去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放她一条生路。”
裴锦程眼中一丝讶然掠过，他能看得出来申家爷爷在提出这个条件时眼中的尴尬和期望，看来申家人是从头到尾都想要把申璇弄回海城去。若不是这次出事，若不是他归还了婚契，他们又岂会甘休？
离婚的事，他不是没想过。曾经每天一起床就想和那个嚣张得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女人结束这段婚姻关系，让她从他眼前消失。现在想来，也不晓得是习惯了还是其他什么，总之他现在每天起床，必须看到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