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云显风华(3)
5.洞察朝中事
就在蔡元培已跃上大比之巅,遥看青云之路时,“蕞尔小国”日本,羽翼已丰,也像西方列强一样,要用枪炮打开大清帝国的门了。此时的中国,又会用一种怎样的姿态来面对?
蔡元培从小受到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教育,而这场全方位的较量将要彻彻底底地改变中国,也使蔡元培的人生价值观,以及人生的道路大为改变。
1894年下半年,蔡元培才到翰林院供职,开始了自己的京官生活。应李慈铭之邀,他还成了李氏嗣子家的私家教师,为其讲授《春秋左氏传》。此外,李慈铭天津“问津书院”的课卷阅卷之事,也成了他的案头工作。平日里,蔡元培便住在李宅。
7月25日,举世震惊的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持续了半年多的战争伴随着北洋海军的全军覆没而结束,中国与日本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清政府不仅要赔偿巨额赔款,还要割让领土。
作为朝廷的官吏,蔡元培对战争的情况、结果自然清清楚楚。对于这样的国之大事,他也只能感慨关怀,深思其原因。当时的蔡元培是支持主战意向的,即使知道《马关条约》的消息,他仍然坚持:“依宋、聂诸军,经数十战,渐成劲旅,杀敌致果,此其时矣。”可是清政府极端腐败,几乎是无药可救,这只能让初出茅庐的翰林青年痛哭流涕罢了。
是年7月,蔡元培在《杂记》中写道:“……二十七日报谓:日人已发哀美敦战书,订期于昨日十二下钟开仗,据此,则中日已构兵矣。此间杳不得消息,未知若何。”
同年10月,蔡元培为了支持主战派,协同翰林院中一些有志之士共谋良策,他亲笔给朝廷写了奏章,名为《与文廷式等奏请密联英德以御倭人折》,奏章中明确表明:敌情叵测,宜出奇计,以弭兵衅。
蔡元培等人告诫政府,如果只能和不能战,则“和也不可恃,战败而遂和,则国必不复振”。
蔡元培在折中还引用了兵法中“善败不亡”的名言,希望让清政府清醒起来,从失败中找到不足,转败为胜。
1895年,随着中日甲午的战败,条约的签订,蔡元培难以掩饰心中的愤怒之情,在《杂记》中这样记述:“上决与倭议和,和约十事。其大者,割台湾,割奉天辽东以东,遵海而南至旅顺,给兵费二万万,定七年毕给。倭人驻兵威海,岁给兵费五十万。俟二万万毕给,乃退兵。皆允之矣。日蹙百里,日伏祸机,韩魏于秦,宋于金,不如是之甚也!”又言:“倭饷竭师罢,不能持久……依宋、聂诸军,经数十战,渐成劲旅,杀敌致果,此其时矣。圣上谦抑,博访廷议,而强臣跋扈,政府困茸,外内狼狈,应疑恫侣,以成场灶之计,聚铁铸错,一至于此,可为痛哭流涕长太息者也!”
《马关条约》的签订,极大地刺激了整个中国,尤其像蔡元培这样的敏感知识分子。他为清政府的无能痛哭,更为民族、为国家痛哭!
诚然,中国败仗以及不平等条约的签订,始于鸦片战争,但那个时候,国人普遍认为,这些都是科技的因素,国外的坚船利炮难以敌对。吃败仗,割地赔款,也是无奈之举。
嚣张的日本,不但在战争上取得了胜利,也像其他列强那样向中国开刀。
于是,国人在压迫下惊醒了。蔡元培在《绍兴推广学堂议》中说道:甲午以后,中国睡而将醒。
甲午之后,中国的半殖民地化程度进一步加深。屈辱中的国人,尤其是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视为己任的知识分子,不得不对过去进行深刻反思。
渐渐地,有识之士终于懂得打开国门看世界,以及富国强兵的道理。他们认识到,中国的封建专制制度,也是造成中国落后的重要原因,“师夷长技以制夷”并不能彻底改变中国,政治的改变才是势在必行的。
而如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当时有两条路,一是坚持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改良主义道路;二是走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道路。
1894年11月24日,孙中山在美国檀香山成立“兴中会”,口号是“振兴中华,挽救危局”。次年初,孙中山将总部设于香港,明确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
这一口号的提出,直接表明了“兴中会”反封建的革命性质。可在当时,“兴中会”的思想并未得到广泛接受,只是在少部分知识分子中流传。
故而,改良主义应运而生。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戊戌变法运动产生一定影响。而早在1888年,康有为就曾上书光绪帝要求变法,可当时并未被批准。
1895年,《马关条约》签订的消息传到京城,此时,康、梁二人正逢会试。5月2日,他们二人联同1300多名举人联名上书,请求变法,表明变法的重要性,倘若不及时变法,外国入侵会更加严重,人们的反抗也会日益增强。
光绪帝深受震动,也不愿作亡国之君,于是下令筹划此事。1898年6月,光绪帝排除众议,下诏变法。
可好景不长,是年9月,慈禧太后发动宫廷政变,囚禁光绪帝,而康、梁二人遂亡命日本,剩下谭嗣同、杨锐、刘光第、康广仁、林旭、杨深秀,即为“戊戌六君子”,被杀于北京菜市口。至此,维新变法宣告失败。
蔡元培对戊戌变法的态度固然赞许,他曾说过:“维新党人,吾所默许。”可他却并未参与其中,这又是何缘故?
他在《口述传略》中解释道:“康、梁新用事,拜康门者踵相接。孑民与梁卓如君有己丑同年关系,而于戊戌六君子中,尤佩服谭复生君。然是时,梁、谭皆在炙手可热之时,耻相依附,不往纳交。直至民国七年,为对德宣战问题,在外交后援会演说,始与梁卓如君相识。其孤僻如此。然八月间,康党失败,而孑民即于九月间请假出京,其乡人因以康党疑之,彼亦不与辩也。孑民是时持论,谓康党所以失败,由于不先培养革新之人才,而欲以少数人弋取政权,排斥顽旧,不能不情见势绌。”
可见,蔡元培之所以未参加变法,原因有二:一是康、谭在炙手可热之时,他“耻相依附”;二是他与改良派走的是不同的道路。
这是蔡元培自己所说的原因,而非世人所想,他对康有为、梁启超二人的为人不满,他曾对梁启超的《读西学书法》批评道:“取《西学书目表》之识语演简为繁……末篇立意本正面窜入本师康有为悖谬之言,为可恨也。”
蔡元培和康、梁二人有人格上的差异,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主张的不同,道路的不同。康、梁主张的是变法以强国之路,而蔡元培选择的是以教育救国的道路。
加之变法失败之后,六君子于北京被杀,而康、梁二人逃亡日本,蔡元培对他们的行为更是颇为不齿。
其时,身为京官的蔡元培,对朝廷也有了略微的感触,无形中,他渐渐发生了改变。
6.弃官归故里
1894年底,李慈铭作古,李家南迁。彼时,蔡元培搬至京城一胡同内的绍兴会馆。这一时段,他开始厌倦京官生活了。
次年夏天,鉴于对《马关条约》签订的不满,众多朝中人士纷纷请假离京。蔡元培的长兄也给他来信,告诫他要返归故里。不仅是别人的这些做法让蔡元培有了改弦易辙的念头,他自己在因中日甲午战败而心灰意冷的气氛中,对久居京城而徒有虚名、无所作为的状态也甚是不满。
他曾在给广州陶濬宣的信中言及:“夏秋之间,拟重游岭表,向茶陵夫子乞广局一席。”此即是蔡元培向两广总督谋求广雅书局的职务。
这一年的冬天,蔡元培请假一年,回到故乡。在回家的路上,他去拜访了名人张之洞,其实这也只是出于礼节的缘故。可在张之洞那里,恰逢康有为会试时的房师余诚格。其时,张之洞对康有为大加褒赞,“才高、博学、胆大、识精。许为杰出的人才”。
蔡元培听到他对康有为的评价,不禁陷入深思。因他曾经以读书人的眼光考察了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并对其中的一些做法不以为然,可没有过多地去思考其人。然他又对刚过去不久的康有为发起的“公车上书”的伟大壮举十分赞叹,今时加之张之洞对康有为大加赞美,蔡元培对康氏态度骤变。
话又说回来,其实改变的不仅仅是蔡元培自己,他似乎也察觉到,在中日甲午战争之后,整个社会风气也在不断地改变……
1896年,蔡元培赋闲在家有一年之久,期间,他开始接触新学著作和译本书。此前,中日甲午战争爆发之时,他就在北京阅读了不少有关国外的书籍,例如《日本新政考》《环游地球新录》等。这让他对日本、欧洲乃至世界的情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后来归乡,他又浏览了日本冈本监甫的《日本史略》、沈仲礼的《日本师船考》、郑观应的《盛世危言》、梁启超的《西学书目表》和《读西学书法》、华蘅芳的《算草丛存》以及《游俄汇编》《电学源流》《电学纲目》《光学量光力器图说》《声学》《代数难题》等。
一个读经史的翰林学士,此番能安心研读内容晦涩难懂的书籍,且涉猎甚广,是可见其令人吃惊的求知欲望的。
蔡元培涉猎广阔,读书多有评论。例如,他读完《盛世危言》后写道:“此书以西制为质,而集古籍及近世利病发挥之。时之言变法者,条目略具矣。”又在读完《适可斋纪言》四卷时评论:“其人于西学极深,论铁道,论海军,论外交,皆提纲挈领,批隙导窾,异乎沾沾然芥拾陈言,毛举细故以自鸣者。”后在通览了驻英公使馆参赞宋育仁撰写的《采风记》五卷后认为:“记事有条理,文亦渊雅。其宗旨,以西政善者皆暗合中国古制,遂欲以古制补其未备,以附于一变主道之宜,真通人之论。”
在传统文化的积淀之下,蔡元培遥望西学新知,顿感其别有洞天之景象。
蔡元培在阅读了大量书籍之后,领略众多,感受颇深,更是看到了国外科学与文化之发展,他深知祖国的落后,这不由得让其内心升出一丝悲哀。极度渴求知识的他,此刻已是如饥似渴,迫切希望以己之力量为祖国做些事。然而这些,他也只是在心里想着,只盼望着有一天能做到这一点。
闲居家乡的这一年,除了读书之外,蔡元培还与学友交游。在这期间,他写了许多“酬应之作”,有祭文、墓表、室铭、楼记等。同时也写了许多七言律诗,因其文笔古奥艰涩,从他著名的“怪八股”就显而易见,其文如此,其诗亦是如此,故而后世流传的不多。然诗中偶有神句“人生识字始生忧,百感茫茫不自由”等,却是非常值得玩味的。
11月,蔡元培始添丁进口,长子阿根出世,为了看望孩子,年底他便赶回北京请假。此行艰苦备尝,可“闻见特新,作诗颇多”。
1897年初夏,蔡夫人携子来京,蔡元培便迁出会馆,与家人暂居“方略馆”,不久又迁入绳匠胡同寓所。有了妻子、朋友的陪伴,蔡元培在京的生活更加安定,偶尔的出游更增添许多情趣。
再安定的生活,也不乏总有动荡之时。京城的报纸消息频频传播,国土被列强瓜分,这一消息不断刺激着蔡元培的赤诚之心。
1898年,在京城,维新氛围日浓,中文译本书已满足不了蔡元培,他开始学习外文,补充自己所缺。
蔡元培读书的变化,其实也伴随着其内心的变化。所谓心中所想,便会有所行动。从国文书籍,到译本书籍,再到不拘其科目,他都会拿来阅读。单从这一点上便可见,蔡元培在为心中所想积蓄能量。国家的事,就是他的心事。
是年6月,即是“百日维新”拉开帷幕之时,在此赘言数句:光绪帝颁布了一系列上谕,而官僚们却敷衍加搪塞,等待观望。蔡元培对变法深表赞许,只是当时的康、梁二人红得发紫,不免生出骄傲之气。故此,蔡元培置身事外,冷静观察,加上多年京官生活之体验,让他深知社会守旧实力的强大、维新变法之艰难。加之某些参政者一开始便露轻佻,就更让他反感了。
有记载云:“新政期间,诏开‘经济特科’,选拔‘洞达中外时务’之特殊人才,蔡因供职宗人府的同乡葛宝华荐举曾前往应征。”这被看成是蔡元培与新政的“唯一关联”。
9月,传来消息:朝中政变,戊戌新政只似一场空梦,于血雨腥风中陡然消散。官场仍是一片昏愦,民智尚未开启。
蔡元培悲愤之余,深切叹息道:“康党所以失败,由于不先培养革新之人才,而欲以少数人弋取政权,排斥顽旧,不能不情见势绌。”他敬佩谭嗣同,因其铁骨铮铮,故而视之为自己的“先驱”。
昔日维新的朋友,都已烟消云散,就连行事稳健的好友也被革职,永不再用。在京为官的生活,蔡元培已经厌倦,他不再留恋,更不想在此停留,他决定另寻它路,施展才华。
同年10月,蔡元培请假离京,带全家南去,放弃了京城的职位,开始了新的人生。
世事路途多磨难,人生所想,何去何从,四年半的翰林生涯,多属乏味,此时蔡元培的前路仍是海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