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雅的泰斗:蔡元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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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青云显风华(1)

1.盛衰磨其心

会稽和山阴这两座城,明清时均属绍兴府,绍兴府有八县,山阴、会稽两县署与府署同城,两座小城,隔河相望。而在民国时期,此府就荒废了,于是,这两座县城合二为一,变成现在人们所熟知的绍兴。

绍兴,极具特色和韵味的江南水乡。晋代书法家王羲之曾说过,“山阴道上行,如在镜中游”。城的背面是杭州湾,南靠会稽山,塔影倒映,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可谓景色怡人。

绍兴的文化积淀也甚是深厚,是享誉全国的文化古城。它在景色优美的同时,更是造就了很多优美的传说,养育了许多杰出的学者、诗人、书法家、政治家等。

相传上古时代,帝王虞舜,曾亲临此地,巡守游憩,因此,这里至今还保留了一些地名:舜王山、舜山庙、巡守台、舜江等。相传大禹在治水之后,曾在茅山会同诸侯庆功,禹死后就把这座山改做了自己的墓地。于是,后人就把茅山改名为会稽山。

1868年1月11日(清同治六年十二月十七日),蔡元培就降生在浙江省山阴县城中笔飞弄故宅,家中世代经商。因此,相比之下,蔡先生的家庭在当时还算是不错的。祖父蔡嘉谟在当地早已经商,并育有7个孩子,长子蔡光普为蔡元培的父亲,是一个钱庄经理,其母为周氏。

蔡光普又名宝煜,字耀山,一向待人和善、友好,是慷慨之人,和朋友交往,宽松随和,他最为突出的特点是,“有货必应,欠者不忍索”,朋友们都称赞他:待人接物都恰到好处。然而,家人却常揶揄以“爱无差等”。

母亲周氏,精明而慈爱,却又不乏严厉,特别是对她的儿女的教育,是典型的贤妻良母。

蔡元培,乳名阿培,家中的兄弟姐妹,一共7人,他在家中排行老四,两岁时,由奶娘陈氏抚育。同他的兄弟姐妹相比,小阿培生性平和,举止娴静。

一次,女佣带阿培兄弟下楼游玩,没想到女佣抱堂兄下楼之后恰逢他事,慌忙之中,竟然忘记了小阿培。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小阿培直直地端坐在楼口,等待女佣,淡定自若,很久之后才被家人发现。

蔡元培18岁以前,从未离开过家乡,因而这里占据他整个生命历程的三分之一还多,家乡的文化氛围之浓厚,使得蔡元培耳濡目染,这对其日后的成才无疑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1873年,小阿培正式进入自家延师开设的私塾,习字读书,年仅6岁,按照辈分的先后,给小阿培正式定学名为元培,家中唯一一个从事文学的六叔,给他取名为鹤卿。私塾老师是一位周姓先生,即元培的首任老师。那时候私塾的功课教授很有规矩:先生坐定,学生站在一旁,先生先读,学生随之听声模仿,最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起高声朗读。蔡元培就跟着他诵读《百家姓》《神童诗》等启蒙读物,然后就是四书五经了。

当然,除了读书之外,还有两种课:习字和对课。蔡元培曾回忆说:“习字,先用描红法,即购得红印范本,用墨笔描写。先由先生把住学生的手,依样描写,连笔画的先后也指示了。进一步摹写,是墨印的或先生写的范本,叫作影格,用纸蒙在上面,照样摹写,与现在用拷贝纸的样子相同,再进一步临写,是选取名人帖子,看熟了,在别纸仿写出来。”

对课,简单来说,就是由老师出一字,学生对出一字,字数逐渐增多,而且必须以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不仅词义相似,词性还要相近。诸如,天对地、山对水,桃红对柳绿等。等到四个字的对课已经合格,就可以学作五言诗了。这种对课游戏是作诗文的基本要求,其形式对应而又善于变化,聪慧的蔡元培甚是喜欢。

随后几年时间,他摒除世尘,专心读书,逐渐进入门径。读书入迷之时甚至可以一边嚼豆一边读书至忘我之状。

某日傍晚,蔡元培像往常一样在家中读书学习,家中突然失火,家人都惊骇不已,急呼其出家门,而他却因专注读书而浑然不知。

在蔡元培11岁那年,父亲蔡光普因病逝世。因蔡光普从不忍向人索欠债款,故而其去世后,家中并没有积蓄。家庭重担全由母亲周氏独自肩挑,经济状况每况愈下,加之家中人口较多,渐入困顿,“世交中,有欲集款以赡其遗孤者,母亲周氏均不肯接受,亲力辞之”。

蔡家已今非昔比,周氏又“亲力辞之”,一家人生活之窘况可想而知。幸而,蔡元培的父亲在世时待友深厚,一班朋友此前有借贷者,彼时都会主动去还债。如此,周氏凭着这些还款,又典当了些衣物,艰难地将几个儿子抚养成人,并时刻教诲他们,一定要自立、自强,不依赖旁人。

蔡光普的好友章叔翰在其去世的挽联上说:“若有几许精神,持己接人,都要到极好处。”蔡元培亦曾深情回忆道:

我母亲是精明而又慈爱的,我所受的母教比父教为多,因父亲去世时,我年纪还小……母亲最慎于言语,将见一亲友,必先揣度彼将怎样说,我将怎样对。别后,又追想他是这样说,我是这样对,我错了没有。且时时择我们所能了解的,讲给我们听,为我们养成慎言的习惯。我母亲为我们理发时,与我们共饭时,常指出我们的缺点,督促我们用功。我们如有错误,我母亲从不恕骂,但说明理由,令我们改过。若履诫不改,我母亲就于清晨我们未起时,掀开被头,用一束竹筱打股臀等处,历数各种过失,带我们服罪认改而后已。选用竹筱,因为着肤虽痛,而不致伤骨。又不打头面上,恐有痕迹,为见者所笑。我母亲的仁慈而恳切,影响我们的品性甚大。

家人的和谐相处,父亲的慈爱随和,母亲的节俭慎言,使蔡元培耳濡目染,形成了蔡元培日后宽厚、自立、勤俭的性格。

因蔡光普病逝这一变故,使得周氏每天一副忧心忡忡的愁苦面容,小小年纪的蔡元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听母亲与诸长辈的谈论,也稍稍明了由盛而衰的缘故,感触良多。

原本无忧无虑的蔡元培,此时却也思绪万千。他感受到家庭衰落的痛楚,也因了这一变故,使得他读书的环境改变了很多。其时,蔡家已经无力再请塾师,蔡元培也只能就近读书。

读书之初,他先是寄居到姨母家,在那附读一年,之后由姨母家转到李申甫的私塾馆读书。这位李申甫先生的教学方式注重的是背诵,每天上课,自己先读诵一遍,之后让学生们循声照读,而后让学生回自己的位置上再次读诵,直到可以背诵为止,剩余时间则温习已读的各书。

在上课以前,把读过的书统统送到先生的桌上,背对先生而站立,先生在每一本上撮一句,让学生背诵下去,倘若哪个背不下来或有差误,打手心便是免不了的。而下一个学生背诵时若有差池,就得加倍打手心。这位李先生对学生的要求极其严格,学生若不达其要求,便会对学生苛责体罚,来此念书的学生几乎都被李先生责罚过。

一次,李先生要求蔡元培背诵《易经》,蔡元培频频出错,最后竟被李先生责打手心数百下。

不过,也正因有这么一位严厉的老师,才成就了日后优秀的蔡元培,也使他在日后科考中展示出了其显达的独门功夫——八股文。

2.苦心励志时

时光流传,蔡元培离开李先生处到离家不远的探花桥塾馆,继续学习、深造。

塾馆的老师王子庄先生,讳懋修,设馆于探花桥,是会稽县学增广生员,精通八股文源流和技艺,闻名于世,教书二十载,当时馆内学生不下30名。

蔡元培14岁时,拜在他的门下。年少的蔡元培,求学拜师,得到众多名人的帮助,相对而言,王子庄是对蔡元培最具影响力的老师之一。

幼时,蔡元培已经学过四书和五经之《诗经》《尚书》《周易》,被删掉丧礼内容的《小戴礼记》也已经读完,正在研读《春秋左氏传》。况且,经六叔的精心指导,他已熟知《史记》《困学纪闻》《汉书》等书籍,学业的根基已经建立,而其求知欲正处旺盛,所以王先生对他“策励尤挚”,颇为器重。

王先生对蔡元培甚是看中,可谓重点栽培,严格禁止他看一切“杂书”,就连《三国演义》《战国策》这样的书都看不得。

王先生对蔡元培的八股文练习,要求更是严格。那么,所谓“八股文”到底为何?蔡元培这样描述过:

八股文始于宋人的经文,本是散文的体裁,后来渐渐参用了排律诗与律赋的格式,演成分股的文体,通常并称八股,到我学八股的时候,已经以六股最普遍了。

六股以前有领题,引用题目的上文,是“开篇”的意义;六股以后又有结论;可以见自领题到结论,确是整篇。但是领题以前有起讲(或称小讲),约十余句;起讲以前有承题,约四五句,二十余字;承题以前有破题,仅二句,约十余字;这岂不是重复而又重复吗?我以前很不明白,现在才知道了。

这原是一种练习的方法:先将题目的一句演为两句(也有将题目的若干句缩成两句的,这是能作全篇文章、有一定功底的人所为);进一步,演为四句;再进一步,演为十余句,最后才演为全篇。照本意讲,有了承题,就不必再有破题;有了启讲,就不必再有破题与承题了;有了全篇,就不必再有破、承与启讲;不知道何时的八股先生,竟头上安头,把这种练习的手续都放在上面,这实在是八股文时代的笑柄。

这种做法对于初学者来说,是一种由简而繁、循序渐进的方法。但科举中,弊端犹是明显,使它早已失去了原有的意义和作用。

后来蔡元培对此深有感触:与其守成法,毋宁尚自然;与其求划一,毋宁展个性。

他还曾明确表示,这种教育的弊端在于:忘记了教育的初衷,教育以考试为重,培养的目的是科名仕宦,那些可解的自然现象、社会状况,所涉甚少。

蔡元培在《新教育与旧教育之歧点》中说道:“如吾人之处置无机物然,石之凸者平之,铁之脆者锻之;如花匠编松柏为鹤鹿焉,如技者教狗马以舞蹈焉,如凶汉之割折幼童,而使为奇形怪状焉。追想及之,令人不寒而栗。”

可是这种教学方式,也使得蔡元培涉猎更加广泛,王先生在授课时,不拘于某一例,而广谈明季掌故,评判先人优劣得失,尤其爱讲曾静一、吕留良等人,为他们抱不平。

课余之时,王先生爱好碑帖,常常翻阅《金石萃编》仔细研读,和朋友对答,以“西厢淫词”相调侃,便成了学生的谈资。

蔡元培对王先生记忆尤为深刻,他在《我青年时代的读书生活中》写道:

“对于我们未成秀才的学生,除经书外,不许乱看书,然而先生自己确是可随便看书的。有一日,先生对一位朋友,念了‘你半推半就,我又惊又爱’两句话。有一位年纪大一点的同学,笑着说:‘先生念了西厢的淫词了。’

“有一日,我借得一本《三国演义》,看了几页,先生看见了,说:‘看不得,况且演义里边所叙的事,真伪参半,不看为妙。将来进学后,可看陈寿的《三国志》。’

“那时,我们读书都是为考试起见,既如,《礼记》里面关于名篇名节,都删去读,因为试官均有忌讳,决不出丧礼的题目。有一日,我借到一本《战国策》,也说看不得,先生的意思,我们学作小题文时,用字都要出于经书;若把战国策一类书的词句用进去,一定不为考官所取。这样的读书,照现代眼光看来,真有点可怪了。”

王先生的这种做法,跟其他塾师有所不同,对蔡元培产生了巨大影响。

王先生专于写作,时常指导蔡元培写文章,其见解独特,对不符规范之处,不是立即喝令改之,而是轻微提醒,令其自悟,发现错误并改正,此种做法,也非一般私塾先生可比的。

蔡元培在年少时期最崇拜宋儒,这与王先生崇尚宋明理学,喜好读相关著作有关。王先生还不时向这些学生询问比如陆九渊、朱熹等大家的主张,表达自己的学术看法,显然,这对蔡元培一生影响深远。

此外,蔡元培元古训仿行、尽孝道,这一行为,也一样是王先生教育的结果。而谈及教导,蔡元培的母亲周氏同样功不可没。

周氏在儿子求学的那些年,默默付出,在其身上倾注了大量心血。七子夭折其四,辛苦养育剩余三子,这位极其不幸的中年妇人,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家。在那样的年代,对于这样一个女人来说,她的艰难困苦,的确是常人无法理解的。

即便家境有所改变,周氏对孩子的教育仍是非常的重视,对诸儿勉励诸多,尤其是二儿子蔡元培,督谴甚严。

晚上,蔡元培会挑灯习课,周氏便常常坐在其旁,看儿子学习,有时直到夜深,看到儿子困倦,疲惫不堪,就劝儿子早些休息,待次日清晨再叫醒儿子,补完昨夜功课。

这便有了“熬夜不如早起”一说,久而久之,蔡元培便养成了这个习惯。

母亲对蔡元培寄予厚望,希望他能考取功名,改变命运。因此蔡元培每次参加科考,母亲都会早起烧饭,置备行囊,照顾得极其周到。

然而,造化弄人,蔡元培幼时的创伤还未痊愈,更大的“灾难”又降临在这个尚未成熟的少年头上。1886年春,蔡元培的母亲永远离开了这个家——这个原本就困窘落魄的家。这对他的打击是十分巨大的。

周氏患的是肝病和胃病,蔡元培几乎用尽了办法,乃至信奉先人的方法,和药侍奉母亲,只希望母亲能消除病患,益寿延年。但劳顿一生的母亲,还是早早就离开了世间。

蔡元培为尽为人子的孝道,执意躬行寝苫枕块的古制,星夜守护母亲的棺木。丧期未过,蔡元培兄长为他订婚,他自觉此乃大不孝,毅然取消婚约。

蔡元培这些恪守古礼的举动,确实让人看到了真正的他,一个执意追求理学风范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