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除鳌拜
(1)四大臣辅政
正当顺治皇帝欲图大展抱负之时,他所钟爱的董鄂妃去世了,他因悲伤过度而于顺治十八年(1661年)正月初七日病逝于养心殿,时年二十四岁。由于他生前崇信佛教,与高僧来往密切,并取法名“行痴”,遂有清世祖遁迹空门而非崩于帝位的传说。顺治帝死后,年仅八岁的玄烨即皇帝位,以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辅政。
顺治遗诏虽由他人写成,但经过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的认可,与皇帝的诏书具有同等效力。遗诏宣称:“特命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臣。伊等皆勋旧重臣,朕以腹心寄托,其勉矢忠荩,保翊冲主,佐理政务,布告中外,咸使闻知。”这四人都出自皇帝直接掌握的上三旗中的元老重臣。在多尔衮摄政时他们有的受到打击与迫害,有的则最早揭发多尔衮,被认为是最可靠、最值得信赖的。但这四人都不是宗室贵胄。这种四大臣辅政体制,一反“从来国家政务,惟宗室协理”的祖宗成规,是一个新的尝试。但辅政大臣体制顺利实现,而没有引起争议,是因为人们对多尔衮以宗室亲王的身份摄政时的弊端记忆犹新。为了避免历史重演,满洲贵族们接受了由非宗室大臣辅政的现实。
这是政治体制上的重大变革。四大臣的地位只是“辅佐政务”,皇帝仍然掌握着决定一切的国家最高权力,不像旧体制那样,以长辈“代天摄政,赏罚拟于朝廷”。
在祖母孝庄太皇太后亲自主持下,玄烨宣读遗诏,即皇帝位,年号康熙。四大臣深感受命辅政,责任重大,担心诸王不服,便以“国家政务从来由宗室协理”为由,向皇上请求与诸王、贝勒共同辅政。但遗诏写得明明白白,诸王谁敢干预?于是四大臣便奏明太皇太后,并祭告皇天上帝及顺治帝之灵,宣誓不私自与诸王、贝勒府第往来,不结党羽,不受贿赂,表示了辅佐幼主、维护皇权的决心。正月十四,安亲王岳乐、康亲王杰书以下及大臣官员等,在西安门内南侧的大光明殿,向皇天上帝及先帝灵位设誓,表示要同心协力,辅佐幼主。这样,清廷便形成了以太后为中心,以异姓勋臣辅政,而亲王、贝勒加以监督的新的统治核心。
四大臣辅政在形式和内容上,都是一全新的模式,它与摄政王体制相比,具有几个明显的不同点。
地位不同:摄政诸王都是最近的皇室宗亲,他们是皇帝之长辈,本身又是一旗之主,权力极大,很容易侵夺皇权。如多尔衮不仅是皇帝叔父,而且是正白旗旗主,加上其同父同母兄弟多铎、阿济格手中的镶白旗,实际手握两白旗,足以和皇帝之两黄旗相抗。甚至两黄旗大臣对多尔衮也溜须拍马。至于辅政大臣,虽然其地位与功劳都很显赫,但毕竟是异姓臣子。他们与太后及皇帝之间除君臣关系之外,还存在一旗之内严格的主仆隶属关系。四大臣也公开承认太皇太后和皇帝是他们的女主和幼主。因此,相对而言,辅政大臣不敢轻视太皇太后和皇帝而将大权揽于手中。
与皇帝的利害关系上有区别:下五旗诸王尽管都是皇室宗亲,但他们对本旗力量的发展及个人权势的增长给予了更多的关心,而不大关心朝廷的利益和皇帝的地位。辅政大臣则不同,他们既是皇帝的臣子,又是上三旗的旗员,同皇帝的关系,既是君臣,又是主仆,利害荣辱,息息相关,一旦皇帝帝位不稳,他们也会随着倒霉。所以,他们虽是异姓臣子,但对皇帝却比诸王更加忠心。
职权不同:“摄”有代理之意,摄政即代君听政,代行皇权,摄政王可以根据个人意愿料理国家大事。因此,摄政期间的皇帝谕旨,实际反映的是摄政王的意志,而不是皇帝的命令。辅政大臣则无法做到这一点,其职能仅为佐理政务,协助幼主处理国家大事。而且,为防止个人专断,在四大臣之间达成了协商一致的原则,它规定:“凡欲奏事,共同启奏”。即不许单独谒见皇帝或太皇太后,也不能个人擅自处理政务,必共同协商,请示皇帝或太皇太后,然后以皇帝或太皇太后的名义发布谕旨。因此,辅政时期的皇帝谕旨,虽然也反映了辅政大臣的意见,但这都是在太皇太后和皇帝同意的基础上才能出现的,它在根本上还是反映着太皇太后与皇帝的意志。
总之,摄政王位贵权重,它排斥太皇太后和年幼的皇帝;而辅政大臣则可以有效地防止诸王干政,维护皇权,并使太后能实际上参与到国家大政方针的决策中去。可见,四大臣辅政体制与亲王摄政比较起来,更加适合太皇太后辅助幼孙登基之需要。
(2)鳌拜擅权
世祖去世时,清朝范围内仍存着两个互相声援的抗清战场,一是郑成功领导的东南战场,一是以李定国为首的西南战场。康熙元年(1662年),李定国拥立的南明永历政权被清军消灭,永历帝也在昆明被杀,李定国悲痛万分,不久死去,其部下也相继被清军讨平。康熙三年(1664年),清军又镇压了活动在湖北茅麓山的大顺军余部,农民军将领李来亨牺牲。至此,清朝才最终将大陆上的反抗势力扑灭,进入了百年相对稳定发展的阶段。在长期的征服战争中社会生产遭到巨大破坏。华北地区,满目荒凉的景象,江南一带,到处瓦砾一片。面对这一状况,清朝政府鼓励垦荒,减免赋税,赈济灾民,以解除农民的痛苦。康熙四年(1665年),对遭战争破坏最大的湖广地区“给牛种,听其开垦,三年后起科”。并责令地方官对流亡四川的湖广之人,登记造册,照人数多寡提供帮助,奖励垦殖。对无度牒的僧道,勒令还俗,让其垦荒。经过几年努力,全国田地、山荡、畦地数字有了很大提高,为后来清王朝社会经济的繁荣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四大臣还对顺治年间的行政机构作了改革。努尔哈赤时期和皇太极初年,辅佐汗的秘书机构是文馆,又称书房。崇德元年(1636年),皇太极称帝,始改文馆为内三院即内秘书院、内国史院、内弘文院,并设内务府管理宫内事务,内务府大臣则由皇帝的包衣奴才担任。顺治十一年(1654年)清廷仿明代制度,改置宦官十三衙门总管宫内事务。顺治十五年(1658年),参照明代制度将内三院改为内阁,同时设立翰林院。鉴于宦官在明代的祸国殃民的罪行,四大臣辅政伊始,即于二月革除十三衙门,恢复内务府,仅留少数太监以供驱使,对防止宦官干政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六月,又以世祖章皇帝遗诏发布谕旨,废除内阁及翰林院,重新恢复内三院。这时,清帝取消了大学士入值和票拟之权,由辅臣代为执行;辅臣必须共同商议票签内容,然后向太后请示,并代幼帝朱批御笔。但代皇帝朱批御笔也为辅臣提供了专权乱政的可能。
辅政初期,四大臣还能忠心耿耿地辅佐幼帝。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辅臣鳌拜自恃功高,渐渐跋扈起来,对爵秩低于自己、而班次却高于自己的苏克萨哈心怀不满,遂利用黄白两旗的旧有矛盾,寻找机会,打击苏克萨哈。
康熙五年(1666年)鳌拜唆使八旗以土地不堪为由,提出更换的要求,送交户部。户部尚书苏纳海认为土地分配已久,且康熙三年(1664年)已有民间土地不许再圈的旨意,遂上疏反对圈换土地,并请将移文驳回。鳌拜假借世祖章皇帝有旨,凡事俱尊太祖、太宗例执行,于四月命镶黄旗从右翼之末移回左翼之首,并为镶黄旗在北京东北的顺义、怀柔、密云、平谷四县圈拨土地,造成既成事实。秋天,户部尚书苏纳海、侍郎雷虎等率人出发丈量准备圈换的正白旗土地,数千旗民极力声言换地的骚扰之苦,要求立即停止换地。同年十一月,直隶、山东、河南总督朱昌祚,直隶巡抚王登联同时上疏,指出旗民对重新更换圈地极为不满。接到命令后,旗民的土地等着调换,而民地则等着被圈,两下里都闲置不种,造成土地大量荒芜,恳请停止圈地。苏纳海等在丈量圈换土地时,由于镶黄旗章京不肯接受新圈换的土地,正白旗包衣佐领下人又不肯指出地界,他们只得将主持两旗换地的官员撤回。鳌拜仰仗其在辅臣中的优势,命吏、兵二部将苏、朱、王等革职锁拿,并交刑部议处。康熙五年(1666年)十二月,鳌拜以苏等人不愿迁移、结党抗旨、妄行具奏等罪,将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三人矫旨处以绞刑,家产籍没,并将蓟州、遵化、迁安三地的正白旗土地强行加以圈换。旗员及人民深受其害,有数十万人失业。
康熙帝戎装像
圈地事件打破了四大臣协调一致的原则,朝内百官惴惴不安,纷纷上书要求皇帝亲政。康熙六年(1667年),索尼去世,鳌拜乘机打算提高自己的地位与职权,代替已故的索尼,获取启奏与批理奏疏之权。康熙见鳌拜愈加跋扈,四大臣辅政体制已无法发挥作用,遂以辅臣屡行陈奏为由,奏请太皇太后允许,私下里拟好了诏旨,于七月初七那天颁布,并举行亲政大典。此时鳌拜党羽已经形成,其势力在上三旗中占有绝对优势,鳌拜已控制了镶黄旗,正黄旗随声附和。正白旗大臣苏克萨哈凭一己之力无法与鳌拜竞争,遂于七月十二请求辞职。鳌拜乘机以不愿归政、妄蓄异心等罪名,打算处死苏克萨哈。康熙知鳌拜等怨苏克萨哈经常与其争论是非,仇恨甚深,欲置之于死地,遂坚持不允所请。鳌拜竟攘臂上前,连续几日来向康熙帝奏请,最后仍将苏克萨哈处以绞刑。
鳌拜在除掉苏克萨哈后,朝中已无人敢反对他,于是更加跋扈。如有人自行启奏,他必加斥骂;于皇上面前,凡事不以理进奏,多以旧时疏稿呈览,逼勒依允;甚至对皇帝的旨意也公然反抗,拒绝履行。鳌拜党羽马迩赛死后康熙明令不准赐谥,而鳌拜却根本不听,仍行赐谥。在鳌拜支持下,其党羽亦敢怠慢皇上,皇权受到严重威胁。
(3)自取灭亡
鳌拜结党妄行,专擅朝政,不仅威胁到皇权,而且也损害了百官的利益,引起君臣的强烈愤慨。康熙七年(1668年)九月,内秘书院尚书熊赐履上疏,以天下治乱系宰相一语,暗指鳌拜擅政,国家前途堪忧。康熙认为,鳌拜身居要职,且党羽遍布内外,如果直接发布谕旨,捉拿鳌拜,恐怕会引起事变。于是康熙从侍卫及拜唐阿中选出忠实而又有力者,以练习“扑击之戏”为名义,让他们组成善扑营。同时康熙采取各种手段削弱鳌拜势力,他的党羽巴哈、苏尔马、绰克托、济世等人被派往外地。在做了精心准备之后,康熙召鳌拜进宫,命令善扑营将鳌拜擒下,与鳌拜一起被捉的有遏必隆及一等侍卫阿南达等。
铲除鳌拜集团牵涉到中央权力更迭的大事,这中间的关系极为复杂。而康熙帝仅用10天,即宣布了对鳌拜等人的处置,表明康熙帝对铲除鳌拜做了精心准备。谕旨里也没有任何报复的内容,法外施仁,区别对待,体现了极高的政策水平:第一,对立有不少战功的鳌拜处以拘禁,其兄赵布太、子那摩佛亦从宽免死拘禁;第二,遏必隆系开国勋臣额亦都与和硕公主之子,因而“免其重罪”,数月之后,又“特为宽宥,仍以公爵,宿卫内廷”;第三,对鳌拜罪应加诛的死党,除谕旨中所列已处死之班布尔善等7人之外,九月,又将工部尚书都统济世及内秘书院学士吴格塞处以绞刑。仅这9人被处死,较原议大大减少;第四,本为同党,宽宥免死,从轻发落。如吹捧鳌拜为“圣人”的一等侍卫阿南达,仅处以革职、鞭一百。另外还有免罪仍留原任者,如山陕总督莫洛、山西巡抚阿塔、陕西巡抚白清额;第五,内外满汉文武官员,因惧鳌拜权势或想从中谋利而党附鳌拜的人,都免于处罚,而且言而有信。鳌拜家人供出,总督白秉真、原任巡抚张自德、尚书龚鼎孳等,都曾嘱托他向鳌拜行贿。康熙帝于六月初七谕旨指出:“此等嘱托行贿者尚多,非止伊等。朕已有谕旨,将内外各官苟图幸进作弊者,俱从宽免。今供出各官,亦俱从宽免罪。”康熙缩小处罚面,制止了无限制的牵连,有利于稳定朝中政局。此外,为受鳌拜迫害致死、革职、降级者平反昭雪。已故之苏克萨哈等人,由其后人承袭其爵位与世职。此案的处理,很能收买人心,表明年轻的康熙帝日趋成熟。
康熙帝铲除鳌拜之后,将大权独揽,开始了他的“乾纲独断”的统治。从此之后,皇帝亲自批阅奏折,从不假手他人代为书谕。康熙年老之后,仍坚持这一原则,右手患病不能写字,宁可用左手执笔批旨,亦“断不假手于人”。从鳌拜专权事件中康熙得出一个教训:“自亲政以来,断不许人怀挟私仇,互相陷害,是以三四十年间,无大臣互相攻击之事”。鳌拜专政柄之时,曾把持议政王大臣会议,所议之事尚未起奏,结果即为外人所知,出现不断的泄露的事情。康熙亲政后,对议政王大臣会议严加整顿。他规定:“其诸王贝勒之长史、闲散议政大臣,俱著停其议政;以后凡会议时,诸王、贝勒、大臣,务须慎密,勿致泄漏。”康熙还针对鳌拜当权时形成的“交通在内近侍、使令人员妄行干求,或潜为援引,或畏威趋奉”等不正之风,郑重宣布:“朕处理事务的宗旨是对那些奸诈阴险谗媚之人严加惩处,选拔任用那些忠诚而有才德之人。以后如有不遵禁例,仍前干求趋奉者,定行从重治罪,决不饶恕。”这里当然包括禁止私通太皇太后身边近侍,妄图通过太后以干涉朝中大事者。
康熙帝在短短十余天里,便不动声色地将把持朝政数年、为恶多端的鳌拜势力迅速铲除,并在处理这一问题上显得有节有度,充分显示了他的聪明才干和大智大勇。他以异乎寻常的政治才能将局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鳌拜集团的垮台使人们心头的忧虑一扫而去。人们在这一重大政治事件中,真切地感受到了年轻的康熙在政治上的成熟与处理政务的老练。
在处理了鳌拜及其党羽后,康熙立即发出诏旨,为苏克萨哈平反昭雪,发还其家产,恢复其爵位,由其幼子继承。对于已成事实的黄白两旗的换地一案,不再做调整。但由此而掀起的圈占民田狂潮,如不加制止,只会加剧社会的动荡和不安定。康熙帝于六月便下令:“自后圈占民间房地,永行停止。其今年所以圈者,悉令给还。”“至于旗民无地亦难资生,以古北口等边外空地,拨给耕种。”清入关后持续了26年之久的圈地弊政寿终正寝了。随后在七月“圈换”案中被冤杀的苏纳海、朱昌诈、王登联三人也被昭雪,分别追谥并荫其子入国子监。在此案中牵连受处分的其他官员也都撤消了对他们的处罚,并官复原职。
平反积案时,康熙帝也十分留心处理朝中事务。但他毕竟年轻,取消大臣辅政,使得康熙帝事无大小都得亲自处理,这无疑使他的压力大增。设立一个协调的辅政机构,辅佐自己处理好朝内外国家大事已成为必需。
清朝入关初年,满洲的宗室贵族、八旗大臣在决定国家重大事务方面仍具有不小的权力。这是清入关前近30年,由努尔哈赤、皇太极执政时期逐渐形成的议政王大臣会议制度,一直在发挥作用的结果;当然也与顺治帝、康熙帝两代君主都是冲龄继位而不能处理政事有关系。不属常设的制度性机构的议政王大臣会议制度,不可避免地限制了君主对大权的独揽,因此,顺治十五年(1658年)十月,顺治帝将原有职掌逐渐扩大的内三院参照明朝制度改为内阁,在内阁办事的官员都称为大学士,内阁便具有了国家政权最高中枢机构的功能。但顺治帝一死,四辅臣立即又把内阁改为内三院。因此,直到鳌拜集团被铲除,辅佐帝王行之有效地处理国家政务的中枢机构在清王朝一直未能建立起来。它极大地影响了专制帝王的独裁统治。
康熙九年(1670年)八月,康熙帝下令把内三院重又改成内阁,并依顺治十五年例,大学士分兼殿(中和殿、保和殿、文华殿、武英殿)、阁(文渊阁、东阁)衔,并兼各部尚书,学士都兼侍郎。从此,内阁便逐渐发展成为清王朝的权力中枢,但并不完善。满汉大学士、学士、侍读学士、侍读等官同阁办事,帮助皇帝处理日常政务。
除此而外,鳌拜专权时对汉族人及汉官的歧视与迫害政策被废去,放纵贪官污吏、政府中玩忽职守、互相推诿等弊端也一一开始整顿。大清国开始了由乱入治的新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