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鬼楼藏尸(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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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内心是充满痛苦的,每这样做一次,就离地狱又近了一分。这让他的脚步充满了沉重,不得不借助扶着一旁的墙壁才能前行。
他的内心也是充斥着犹豫的,他们的身体将会给更多人带来福音。这使他拖着六七十岁高龄的身躯依然能轻松地挂好那些尸块。
左手沟通着地狱,右手沐浴着圣洁。他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存在。
每次作案,他都会走在前面,因为他不忍心看到他们在懵懂无知中走向死亡。他告诉他们,要用古法治疗他们的顽疾。病入膏肓的他们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不放。殊不知,他们一步步走向的是死亡的深渊。
他曾恐惧,也曾想过放弃,但是有一种恐惧甚至比杀人更让他害怕。
任何一个人,看到顶楼密密麻麻悬挂着的尸块都会受到巨大的震骇。那一刹那的失神,让他有时间将他们放倒,短暂地失去意识。
这个时候,他就会小心翼翼地割取他们身上有价值的肉块。他很注意不去破坏他们身体的其他部位,此时的他认为,他们是在牺牲、奉献,他有义务对他们的身体保持最基本的尊重。
巨大的疼痛让他们从昏迷中醒来,然而罂粟的效用让他们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在寂静的深夜里,他们哭号、求饶、咒骂,可是没有任何作用。陷入了工作状态的他,对身边的一切都不予理会。
他不担心他们会逃跑,泄露了这里的秘密,因为留给他们的出口只有那一个。他们见到他没有任何的反应,似乎预感到了生机,于是他们小心地不去惊动他,向那个出口移动。他们不知道,他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们在唯一的一线光明中永堕黑暗。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回到这里,取走精心培养的蛆虫。
那时的他,会不会在他们的尸体前说上一句,感谢你们的付出,将有更多人走向新生?
“你的意思是,他杀人,是为了救人?”听完了郑岩的叙述,唐贺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郑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可他为什么要杀人呢?只是培养医用蛆虫,难道就不能用其他的培养基吗?动物的尸体难道就不行吗?”唐贺功额头的青筋凸起,昭示着他此刻的愤怒。
“我想,原因就在病入膏肓吧。”杜丽说,“玲子的尸检报告我看过,所有被害人都是糖尿病足晚期患者。嫌疑人在选择作案目标上有着明确的特征性。晚期患者,在病入膏肓的情况下找到他,那时候的他应该已经无能为力。”
“可这并不能说明,他一定要杀掉他们。”唐贺功反问。
“如果他的治疗失败,传出去对他的声誉产生负面影响呢?”杜丽问,“不,确切地说,是对整个行业产生负面影响呢?”
“这……”唐贺功不说话了,他隐约觉得,杜丽已经知道了嫌疑人的身份。
“郑大哥说,嫌疑人对被害人的身体很尊重,这符合我们之前对嫌疑人可能是医生的推断。”秦玲想了想,说,“丽丽姐说过,蛆虫疗法是一种被西医摒弃了的医疗手段,只在近年,才又被重新提起,这又不太符合嫌疑人开始作案的时间。所以,嫌疑人会不会是一个医疗学者,从事这方面的研究与实践?这样的话,我们只需要去查哪家医院或者科研机构正在使用这种疗法,案子基本也就破了。”
“我觉得,范围还可以再缩小一些。”慕雪说,“郑岩提到了古法治疗,嫌疑人是在夜间作案,随身携带罂粟,这些串联在一起,就没有让你们想到什么吗?”
“我也觉得有些熟悉,尤其是不借助仪器就能判断那几个探险者的体质,注入最适量的酒精这一点儿,什么办法能做到来着?”秦玲绞尽脑汁地想着,眉头都蹙在了一起。
“是中医。”从共情后的疲惫状态中缓解过来的郑岩有些沉重地说道,“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方位,使用特定的手法和药物进行治疗,是传统中医中让人感到最为神秘的地方。这也就是为什么被害人会自愿跟嫌疑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到那种地方去了。他们本来是要去接受治疗的。至于玲子你说的那个,属于经验判断,就是类似于诊脉那种。”
“诊脉,真有那么神奇吗?”秦玲侧着头,皱眉问道,“我总觉得,不经过解剖和实际观察,总会有误差。”
“就算解剖和实际观察也有误差。”郑岩笑了一下,说,“中医依靠的就是经验传承,是我们中华文明几千年凝练出的医学精华。有经验的中医能通过诊脉判断出女孩子的例假周期,甚至能判断胎儿的性别。看似玄妙,其实都是老祖宗通过不断的实践总结出的经验。”
“所以,回到案子,嫌疑人的身份就清楚了。”郑岩深吸了一口气,说,“首先,嫌疑人与被害人之间是医患关系,这让被害人不会对嫌疑人产生怀疑。其次,被害人无一例外都是糖尿病患者,说明这名中医是擅长治疗糖尿病的。结合我们之前的线索,嫌疑人应该是一名喜好穿解放鞋、年龄大概在60岁以上,擅长治疗糖尿病的老中医。”
“他不在医院供职,可能有自己的诊所。对中医学有着无比虔诚的态度,一切用药都遵循古法。这让他在整个行业内德高望重。他平时应该平易近人,行事低调,去他那里接受治疗的人应该都是通过熟人的介绍。”郑岩接着说,“最重要的是,这种人因为对中医的虔诚,会自己上山采药,甚至自己有药园。陈支队长,这样的人,在我市,并不难找吧?”
“当然不难找。”陈支队长却露出了一抹苦笑,“这个人在我们C城,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当年我父亲的糖尿病足就是他给治好的。他的药园因为要种植罂粟这种管制品,审批始终无法通过,还是我找人给办的。”
话音刚落,陈支队长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对Z小组的人说道:“有几具尸源找到了,不是本市的,都是外地人。被害人家属回忆,他们都是糖尿病晚期患者,半年前陆续失踪。”
“难道就没人报案?”唐贺功皱了皱眉。
“报案了,不过是在当地报案的,谁能想到是在我市失踪的呢?”陈支队长苦笑,“他们离家前都没告诉家里要去干什么。”
“恐怕他们自己也没想到,最后会长眠在那种阴暗的角落吧。”郑岩站起身,“走吧,抓人去。”
抓捕的过程异常顺利,杜丽甚至阻止了C城警方动用警械的想法,孤身进入了诊所。在默默地观看了老中医钟鸣耐心地利用蛆虫给几名正遭受糖尿病足折磨的病人治疗,切身体验到了神奇的疗效后,她说明了来意。
钟鸣没有反抗,只是交代了助手几句,又将几本手写的稿子交给了助手,就跟着杜丽走出了诊所。
“杜医生,你这样太危险了,万一嫌疑人反抗,你……”看着钟鸣被C城警方带走,唐贺功忍不住念叨。
“他不会的。”杜丽笑了笑,“在这里他是一名医生,治病救人的医生,他不可能对我怎么样。”
“可你别忘了他对被害人做过的事。”唐贺功说。
“那是因为,他们亵渎了他心中最神圣的信仰。”杜丽说。
你们听说过那个笑话吗?中医叫你去看西医,说明你的病严重了。西医让你去看中医,说明你没救了。
这是一个笑话,可对于在中医这个行当里生活了一辈子的人来说,却是一种耻辱。
在很多人看来,中医是不科学的,在很多疾病的治疗上,它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科学依据。而西医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科学的研判上,这就让很多人盲目地崇拜西医,甚至排挤中医。你们很难想象,中医在我国就连开具死亡证明的资格都没有。很多临床有效的中药,竟然无法拿到生产批号。
网上很多人叫嚣着让中医滚出中国,滚出历史,作为一名中医,你觉得,我的心里会好受吗?
我承认,西医在很多方面有强大的优势,它能将你的病情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在治疗上,我不认为它是先进的,它只知道这里有病治这里,那里有病治那里,而缺乏系统的考虑,缺乏人是一个整体的思维。他们不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动辄手术的做法实际是在加重人体的负担。
说得直白一点儿,西医治的是“已病”,乃是下医所为。中医治的是“未病”和“欲病”,方是上医之道。
可笑的是,人们只知道病了去找医生,却不知道在没病的时候听从医生的嘱托。
更可笑的是,就在我们轰轰烈烈地发起摒弃中医的运动时,西医的发源地却在努力研究着中医,试图让中医发扬光大。
我没有杀人。
他们到我这里来的时候,都是西医已经无能为力,我已经竭尽所能了。有人病愈回家,有人只能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对于后一种患者,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因为在我这里没有治愈而去诋毁中医,诋毁我这一辈子的努力。
他们来的时候就说过,他们不信中医。
我不强迫他们相信,但也绝不允许他们诋毁。
“钟医生,你知道在我们心理学的范畴里,对你这种人是怎么定义的吗?”杜丽叹息着说道,“当一个人对信仰虔诚到可以奉献一切,甚至不惜杀人的时候,我们称之为极端分子,也就是心理变态!”
“你们说,这报告怎么写?”看着钟鸣的笔录,唐贺功犹豫了。指纹和足迹都已经匹配上,对钟鸣的审讯也已经完成,再做完这份报告,这个案子也就结束了。
“该怎么写就怎么写,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理由,法律的神圣不容侵犯。”秦玲说,“但是,在我那部分必须加上一条,我坚持认为钟鸣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而不是故意杀人。”
唐贺功看了一眼秦玲,无奈地笑了笑。
“杜医生,你干吗去?”看到杜丽走出了会议室,唐贺功问。
“干我自己那份工作,别忘了,我还有任务。”杜丽说,走进了旁边的审讯室。
“钟老师,我不是中医,但有一句话,我很认可。”杜丽说,“我不记得是哪个前辈说过的,中医让人糊里糊涂地活着,西医让人明明白白地死去。”
钟鸣混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惊讶地看着杜丽。
“据我所知,中医之所以走入现在的境地,还有一些不容忽视的原因,家族及经验的传承,没有系统的理论,都导致中医的门槛过高,医学院的教学根本难以满足实际工作的需要。我相信,你也不希望中医的某些精髓随着传承慢慢丢失。”
“你想要我怎么做?”钟鸣问道,话语中竟带着些难以掩饰的激动。
“著书立说。”杜丽说,“将你的经验学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那些真正热爱中医的人。我们无法阻止谣言的产生与传播,但我们可以让更多人了解真相,识破谣言,这不比杀人有意义得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