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缘份只是在恰当的时间出现(2)
那样的日子,惟有到了周末是开心的,她可以坐上公司的班车,到市区找程江林,晚上去餐厅吃顿简单的,再挽着他的手去繁华的商业街。虽然那时她的薪资买不起商场里一整套衣服,但只要是在人潮中,程江林就会紧紧抓牢她的手,为她格开行人的冲撞,她愿意在那样浮躁喧嚣的环境里流连整天,体会那点微不足道的快乐。
她曾这样跟程江林说:每个周末是我克服下周苦难的动力。
十四周的苦难过去,她被分配到总公司市场部任商务专员,管不着那些女工,却是同一批应届毕业生艳羡的职位。转正后,她搬到了市区和程江林一起住,见天坐着公司的班车往返城郊工业园和市区。
沐阳的性格算是恬静的,工作上只做好份内的事,不抢着出风头,也不犯大错误。同事的闲聊,她能回个几句,但不会主动说些八卦。
她的外貌也无令人惊艳之处,就像一株抽不出牙的水仙,挤在一堆光滑圆溜的石头中,少有人费心神去分辩,更遑论引人注目。
她也很安于平淡,后她来滨海的韩悦和王璐佳经几次跳槽,薪水业已高出她许多。尤其是王路佳,如今已是部门主管,薪资是她的两倍。好友劝她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她用一贯恬淡的语气说道: 如果这家公司不倒闭,也不开除我,我会在这家公司养老。
朋友都以为她与程江林分手后会有所改变,毕竟这是竞争激烈的大都市,不是她家的小院子。然而,当程江林抛弃她去了上海,她居然在那间小公寓里若无其事地住着。韩悦问她:你住这里就不会触景伤情吗?
她想了想,点点头道:还真有那么点儿!不过,我住习惯了。
这个流动性最大的城市,她安安然然地打一份工,住一间公寓,与人说起来,实在是罕见的了。
可她认识了云舫,便注定了她的日子无法再安然宁静。
午睡时间,同事大多都抓紧时间休息。沐阳抱着小方枕趴在桌上翻手机。云舫并没有打过电话,进收信箱里逐条浏览,也没有漏掉未读的信息。她失望之余,又舍不得放下手机,便进记事本里把父母的生日重新设定了一次备忘。心里又恨不得有人敲那云舫一记,提醒他拨个电话来。
最后她索性把手机锁进抽屉里,以防待会睡不着又冲着它发愣。她笃信女人绝不能主动,但又怕他把自己忘了,如此矛盾,搅得她几天心神不宁,抱着个破手机当宝贝。
下午比较忙,恍一恍神就下班了。位置在她后面的同事秦珍珍邀她去吃饭。她拎了包,顺手从桌上捞起钥匙,便同珍珍去了公司饭堂。
珍珍比她晚一年进公司,短头发,胖敦敦的,小麦色的皮肤,额头上定期会冒出几个小疙瘩,缀在修得细整的眉毛上方。她夏天总爱穿紧身的花吊带衫,小腹勒出几匝彩花花的肉圈,性格活泼大方得很。
她是整个部门里最八卦的,而且从表面上看,她跟谁都相处得很好。沐阳很不喜欢她吃饭时手捞过界,把胖乎乎的手掌搭在自己肩上,而且秦珍珍话多,一顿饭吃到末了,仍是喋喋不休。沐阳整顿饭都心颤颤地盯着那张涂得殷红的嘴,手下意识地搁在快餐盘边上,仿佛那样便可以挡去一些口水。
“沐阳姐,你听说了没有?王经理跟女朋友分手了,这几天正阴郁着呢。”珍珍用勺子敲着餐盘,“锵锵锵”的声音,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沐阳自动解释为她是为自己的八卦作掩护。
“哦,没听说呢!”沐阳回答得漫不经心。实际却是早有人告诉过她了,几天来,她做完事情都不敢逛论坛,或是玩连连看,无事找事地翻出资料这点点,那改改,装模作样得比工作还辛苦。
“你没听说很正常,王经理的女朋友是我同学的姐姐,我是听同学说起的,据她讲,好像是因为她姐姐洗衣服时,从王经理口袋里翻出了酒店的发票,时间正好是王经理说喝醉了在朋友家留宿那一晚!”
沐阳终于听到了独家消息,她转过脸惊讶地望着秦珍珍,仿佛是为了鼓励她说下去般地问道:“会不会是误会啊?或许是别人的发票呢?”
珍珍的红唇撇了撇,忽尔掩唇偷笑,那笑声就跟老鼠偷了油般地“吱吱”乍响。“说来这个好笑,王经理的女朋友还从他口袋中还搜出一盒开了封的……那个。里面只用了一个,与他跟女朋友常用的还不是一个牌子,沐阳姐,你明白我说的吧——看不出王经理那么吝啬,三个一盒的,剩两个还要留着‘勤俭持家’。”
沐阳也跟着她笑,虽然她觉不出哪里好笑,但捧场是一定要的。
从食堂出来,珍珍回宿舍,沐阳去搭班车。走到综合办公大楼前,一辆黑色丰田在她旁边停下来,车窗里探出一张年轻且英气勃发的面孔,正是八卦的男主角王介桓。
他笑着问沐阳道:“回家呢?”
沐阳一见是他,当即便想起珍珍刚才说出的那些隐私,脸不觉有些发烫,甚至有点怕被看穿的心虚。她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道:“嗯,正要去搭班车,有事吗?王经理?”
“明天要去客户那儿,你把要用的资料整理一下。”介桓从副驾驶座上捞起一个鼓鼓的牛皮纸袋,用手拍了拍道:“你可以拿回家处理——算了,你上车吧,我顺路送你,然后跟你详细点讲。”
她应了声好,开了右边的车门坐进去。
介桓一路与她说着公事,她听得不甚认真,偶尔眼睛瞟向穿着优雅的素白衬衫的介桓,熨得笔直的黑色西裤,腰间系了条深色的范思哲皮带,这般衣冠齐楚的样子,总让她产生恶趣味的念头——若他知道她和珍珍的聊天内容,不晓得还会不会泰然自若地给她安排工作。
介恒只送她到小区门口。她沿着车道往公寓楼走。正值夏天,傍晚才会起阵微风,她迎着那风深吸口气,思绪也像是清晰了些,便仔细琢磨起来,按理说,王经理那般精明的人,即使偷腥也不会落下这种低级把柄,出了这种事儿,八成是他对女朋友腻烦了,才懒得收敛,让女人发现了主动离开更好。
她的心寒了寒,这些精明的男人,没一个是靠得住的。
那么另一个精明的男人,会不会也同王经理一样?她想着,手却习惯性的探向手袋,心存侥幸地希望下午他有打电话,但她的手把袋子每个角落都摸遍了,也没有摸出一部手机来。这才想起,手机被她锁在办公室抽屉里了,难怪王经理是在路上拦到她的,应该就是打破了手机也无人接听。
现代人都依赖手机,起床闹铃都是设置在手机上,没了手机,家里也没有闹钟替代,迟到是必然的。第二日早上,她抱着资料夹冲进办公室,正撞上脸色铁青的介桓。险些误事儿,她也不逃避责任,向介桓连声抱歉,并表示下不为例。
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她头件事便是把手机拿出来放在眼睛看得到的地方,以防再次遗忘。她计划着下班了得去买个闹钟,高科技玩意儿跟精明男人一样,都不可靠。
为了弥补迟到的错误,整个早上她都专心地工作,首次没有想起云舫。但世上有那么一种男人,他们就像是只住在你心里的猫,平时呼呼大睡,理也不理,待你忽略它时,它又不甘地伸出爪子来搔你的心——
中午吃完饭,她不抱希望地翻了翻手机通话纪录,意料之外的,有条未接电话竟然是柏云舫的。
2
她揣了手机走到公司门外,找了个僻静处寻思着该怎么回这个电话。就如同是踯躅在成败关键的分岔口般,她把各种态度的说辞都演练了一遍,又都觉得不好。离上班时间还差十五分钟,她才豁出去回拨了那个号码,心也怦怦直跳。
但那边的人仿佛是故意一般的,迟迟不肯接起。待沐阳要挂断时,听筒里才传来了一个颇为愉悦的声音——
“喂,是沐阳啊?”
“嗯,是我,昨天你打电话给我了?”她拼命地想装出不在乎的语气,甚至连眼睛也左顾右盼了,但她的话里仍是能叫人听出惊喜。
“呵呵——没想到是我吧?是不是有些冒失了?”
“怎么会呢?我很意外呢,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
“其实不该打扰你的,周亮请了婚假,手机关机了,正巧有事儿要找他,所以想跟你问他老婆的电话呢。”
沐阳还没开始失望,那边又道:“但现在不用了,早上已经联系到他。”
“那就好,我的手机落在办公室了,今天又忙了一早,所以现在才给你回电话,没耽误你的事儿我就放心了。”
“你太客气了。”
这样的对话就跟注了水的肉一样,没点嚼头,但又比啃萝卜强。沐阳的热情渐渐凉了下来,又不甘心失去这难得的机会,只好继续问道:“你的工作一定很忙吧?”
“前阵子的确是比较忙。”
“那你周末有空么?记得我还欠你两餐饭的。”沐阳终于是说出来了,要比耐性,她一定比不过这个完全没把她放在心上的男人。
“我是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
沐阳心里的失望扩大,几乎是想放弃了,那边又道:“不能让女孩子买单,你愿意的话,就让我请你吧,周六你什么时候有空?”
“下午到晚上都是有空的。”她刚说完就后悔自己应得太快了,好像是她多期待跟他一起吃饭似的,虽然事实如此,让对方知道却不见得是好事儿。
她这样防备地想,并试图亡羊补牢:“应该是的,我的朋友出差了,周末回来,我怕她来找我。”
“那先这样说吧,周六电话联系。”
约定后并没有挂电话,沐阳又与他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却不若开始那般不耐了。直到上班,沐阳才意犹未尽地收了线。
一整个下午,她都沉浸在那个电话的喜悦中。回到市区,想起还要买闹钟,便搭了公交去了家钟表店。年轻女店员给她推荐了一堆女生喜欢喜欢的闹钟,她没怎么搭理,却一眼相中了一个乌木雕刻的猫头鹰闹钟,大概是少有人买,闹钟被摆在展示柜最不显眼的地方。猫头鹰的头顶积了层薄薄的灰,圆鼓鼓的黑眼睛像是受了冷落分外委屈。沐阳心生喜爱,见价格也便宜,便让店员拭干净,心满意足地付了钱。
买了闹钟,她没有坐车回家,而是在随着人流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沐阳对逛街没有多大兴致,并痛恨跟好友一起逛,韩悦要持家,总是斤斤计较,货比三家;而路佳则是对衣物首饰满怀狂热,把信用卡当成仇敌,不刷爆誓不罢休。不管约了哪个,不意外地都会逛得断腿求饶。久而久之,她们默契地不再约她,沐阳也乐得轻松。
商场外挂了条夏季衣物打折的横幅,她瞄了眼有些脏污的白色手袋,想着再买个新的,好在约会时用。
进到里面便由不得她自己了,买了手袋,却不小心瞄到一件今年流行的廓形裙,到了一楼,意外地又有一双跟衣服极搭的鞋。
平时自制良好的她,今天竟然全买下了。试穿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脑子里想到的便是云舫?——穿这套衣服与他约会多好。这时她也不禁承认,她与路佳果然是物以类聚,差异只在于,路佳是为了买来穿给全天下男人看的,而她,则是为了穿给云舫一个人看。
周六,云舫是下午来接她的。
涂完粉橘色唇彩,她满意地看了看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清新自然的透明妆,雪青色的廓形裙连衣裙,配上缀了水晶亮片的银色细带高跟凉鞋,头发松松的挽了髻,发侧别上SWAROVSKI的水钻发夹,形象倒有几分俏皮活泼。她舒了口气,两个小时也算值了。
然而,云舫只在上车时看了她一眼,随即便发动车子,直视前方的路况。
饭是在市内一家有名的酒楼吃的,点的都是传统的荆楚菜。服务员领他们到的一处风水极差的座位上——邻桌坐了一个优雅性感的女人,一颦一笑,眉目间不时流露出令男人颠倒的妩媚风情。
她的同伴云舫也不例外,眼光时不时地会越过她的头顶。她明白即使云舫是看那女人,也只是带着纯欣赏的眼光,却更是触动了心底那根脆弱的弦。她什么都好,也什么都不好,二十五年光阴只能以平庸概括,每当她对自己的某一项特长,或是某方面的出色产生信心时,容不得她多骄傲几分钟,人群中马上会窜出来一个比她更出色的。
她考试成绩最好是第二名;她的外貌在好友中屈居王璐佳之下;她的家世背景在当地受人尊敬,但来到滨海便什么也不是;她的事业前途——王经理也只把她算作备选。
像今天,她把自己妆扮得清纯靓丽,后面就坐了个风情妩媚的。
两小时扮出来的美丽功溃一篑,清灵的脸庞蒙上一层阴影。她顿生出自暴自弃的想法,自顾自地点了几道爱吃的荆楚菜色,礼貌地询问云舫,并未遭到反驳后合上MENU。菜一上来,她也只吃着面前的菜,客气话都没说一句。
云舫倒是因为她的随意而松了口气,不熟的两个人原本就没多少话题可聊,若在吃饭时还要讲究斯文优雅,难保不会冷场。
他们都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一顿饭几乎都围绕着菜色闲聊。
出了酒楼,已是华灯初上,周末的街头人挤人,沐阳和云舫都觉得无处可去了。默契地上了车,云舫将车驶到她家楼下。
“上去坐坐吧!”她清楚这样说的后果,邀一个陌生男人去家里势必使人产生误会,但她也想得明白,若他与其他男人心思一样,那就没必要再深交下去。
云舫沉默了片刻,熄火拔了钥匙。
沐阳住在十七楼,二十来平米的单身公寓,三年来房租涨了三次,她原本是可以租个便宜点儿的减轻负担,但几年来陆续购来的家具电器仿佛在屋子里生了根。她想,哪天她要搬出这房子,就是她嫁人了,而这些家具也该毫不留恋地斩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