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论
本文论述了人才对天下治乱安危的极端重要性,提出统治者对人材的访求和任用是否持积极态度,能否为人才的产生创造良好的环境是人才能否涌现的关键。
本文中着重论述选材之道,先以驽骥作比,谏谕统治者对人才应“试之之道,在当其所能”,又以南越之用之不得其方,则效用大异来说明统治者对人才应“铢量其能而审处之”。借以阐明正确的选材之道,并抒发其在位者未及深思而妄言“天下果无材”之哀。提出只有对人才采取正确的态度才会促使贤材辈出的观点。
【原文】
天下之患,不患材之不众,患上之人不欲其众,不患士之不欲为,患上之人不使其为也。夫材之用,国之栋梁也,得之则安以荣,失之则亡以辱。然上之人不欲其众、不使其为者,何也?是有三蔽焉。其尤蔽者,以为吾之位可以去辱绝危,终身无天下之患,材之得失无补于治乱之数,故偃然肆吾之志,而卒入于败乱危辱,此一蔽也。又或,以谓吾之爵禄富贵,足以诱天下之士,荣辱忧戚在我,吾可以坐骄天下之士,将无不趋我者,则亦卒入于败乱危辱而已,此亦一蔽也。又或不求所以养育取用之道,而然以为天下实无材,则亦卒入于败乱危辱而已,此亦一蔽也。此三蔽者,其为患则同,然而用心非不善而犹可以论其失者,独以天下为无材者耳。盖其心非不欲用天下之材,特未知其故也。且人之有材能者,其形何以异于人哉?惟其遇事而事治,画策而利害得,治国而国安利,此其所以异于人也。上之人苟不能精察之,审用之,则虽抱皋、夔、稷、契之智,且不能自异于众,况其下者乎?世之蔽者方曰:“人之有异能于其身,犹锥之在囊,其末立见,故未有有其实而不可见者也。”此徒有见于锥之在囊,而固未睹夫马之在厩也。驽骥杂处,饮水食刍,嘶鸣蹄啮,求其所以异者,蔑矣。及其引重车,取夷路,不屡策,不烦御,一顿其辔而千里已至矣。当是之时,使驽马并驱,则虽倾轮绝勒,败筋伤骨,不舍昼夜而追之,辽乎其不可以及也,夫然后骐骥与驽骀别矣。古之人君,知其如此,故不以天下为无材,尽其道以求而试之,试之之道,在当其所能而已。夫南越之修,簇以百炼之精金,羽以秋鹗之劲翮,加强弩之上而千步之外,虽有犀兕之捍,无不立穿而死者,此天下之利器,而决胜觌武之所宝也,然用以敲扑,则无以异于朽槁之挺。是知虽得天下之瑰材桀智,而用之不得其方,亦若此矣。古之人君,知其如此,于是铢量其能而审处之,使大者、小者、长者、短者、强者、弱者无不适其任者焉。如是则士之愚蒙鄙陋者,皆能奋其所知以效小事,况其贤能智力卓荦者乎?呜呼!后之在位者,盖未尝求其说而试之以实也,而坐曰“天下果无材”,亦未之思而已矣。或曰:“古之人于材有以教育成就之,而子独言其求而用之者,何也?”曰:“因天下法度未立之后,必先索天下之材而用之。如能用天下之材,则能复先王之法度,能复先王之法度,则天下之小事无不如先王时矣,况教育成就人才之大者乎?此吾所以独言求而用之之道也。”噫!今天下盖尝患无材。吾闻之:六国合从,而辩说之材出;刘、项并世,而筹划战斗之徒起;唐太宗欲治,而谟谋谏诤之佐来。此数辈者,方此数君未出之时,盖未尝有也。人君苟欲之,斯至矣(今亦患上之不求之,不用之耳)。天下之广,人物之众,而曰果无材可用者,吾不信也。
【译文】
管理天下的忧患,不在于担心人才不多,而是担心在上位的人不想使人才众多;不担心士人不想有所作为,而是担心在上位的人不想他有所作为,可以任用的人才都是国家的中流砥柱,得到人才国家就会安宁繁荣,失去人才国家就会覆灭受辱。身居上位的人却不想使人才众多、不让他有所作为是出于什么原因呢?这是因为有三种偏见。其中最大的偏见,是认为自己的地位可以消除侮辱断绝危患,一生都不存在危害国家的事情,人才的得失,对于兴盛衰败的命数是没有用处的,所以就心安理得满足自己的欲望,最终导致败亡危难,这是一种偏见。还有人以为我的爵位俸禄富贵,足以吸引天下的士人,荣辱喜忧都决定于我,我可以坐在这里傲视天下士人,没有人不奉承我,但最终也走到了败亡危难受辱的地步,这又是一种偏见。又有人不去寻求培养挑选任用人才的办法,只是满怀忧虑地认为天下没有有才能的人,那么最终也会导致败亡危难受辱的局面,这又是一种偏见。以上三种偏见,他们产生的祸患一样,只有用心并不是不好尚且能够评论一下他的失误的,是那种认为天下没有人才的。他的内心并非不想任用天下的人才,只是不明白罢了。况且有才能的人,在外形上和其他人有什么分别呢?只是他们遇到什么事都可以办好,筹划对策可以切中利害关系,治理国家就会安定向好的方向发展,这是他们与别人不同的地方。身居上位的人如果不能仔细观察、审慎任用,即使他们有皋、夔、稷、契那样的智慧,也不能和众人区别开来,更不用说是职位低的人了。世上有偏见的人会说:“身怀奇异才能的人,好比锥子放在了皮囊之中,他的锋芒马上就能表现出来,因此向来没有有本事而不能显露的事。”这些人只看到了锥子放在皮囊里,却没看到马厩里的马匹。劣马和良马混杂在一起,喝水吃草,鸣叫踏咬,要找出他们的不同之处太困难了。等到用它们拉车,走在平坦的路上,良马不用多次挥鞭,也不用驾驭,一抖缰绳就可奔驰千里。与此同时,让劣马和良马并驾齐驱,即使把车轮弄倒了、缰绳拉断了,伤筋动骨、昼夜不止地奔跑,也远远赶不上良马。这样以后才能辨别出骐骥和驽骀的分别。古代的君主,懂得这个道理,因此不认为天下没有人才,用尽所有的办法去发掘人才并加以测试,测试的方法,在于和他本身的能力一致而已。南越的长箭,箭头用的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铁,括羽用的是秋鹗的硬翮,搭在质量好的弓箭上就能够射到千步以外,即使对方用犀牛皮的铠甲保护,也无不立刻穿透而死,这种天下出奇的锋利武器,是制胜取得成功的宝物,但用来敲打东西,就和枯槁腐朽的木棍没有区别。由此可以知道即使得到了杰出的人才,有杰出的智慧,不按正确的方法使用,也像这样一样。古代的君主,明白这个道理,可以估量他的才能而谨慎地为他安排个职位,使每个人的大小、长短、强弱全都适合各自的工作。像这样即使是蠢笨鄙陋的士人,也都能够竭尽全力做好一些小事,更何况那些有着卓越突出智慧的人呢?唉!后代的官员,并没有寻求过这种学说并运用到实际的工作中去,反而凭空说世间的确没有人才,也没有认真思考过。有人说:“古代有一整套培养造就人才的办法,你却只谈到了搜求和任用人才,这是为什么呢?”我的意见是:“天下的法制没有确立之前,一定要先搜求天下的人才加以任用。如果能寻求到天下的人才,就能恢复先王的法度,能恢复先王的法度,那么天下的小事就都像先王的时代一样了,何况像教育造就人才这样的大事呢?因此我才只说搜求和任用人才的方法。噫!现在的天下曾经担心没有人才。我听说,东方六国采用合纵的谋略,而游说智辩的人才就出现了;刘邦和项羽并存于当世,而策划战斗的人就出现了;唐太宗想治理好天下,而出谋划策勇于进谏的副手就出现了。这几种人,在这几位帝王出现前不存在,如果国君想得到他们,他们自然会出现。天下这样广大,人物这样众多,却说果真没有人才可以使用,我是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