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将腐朽,其爱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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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马路边上,江紫末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后,她赔着笑脸对司机道:“不好意思,我忘了件东西在家。”

关上车门,出租车呼啸而去。她沿着小区的围墙往前走到公交站台,七年前的她是坐不起出租车的。

还不到下班高峰期,车上稀稀落落几个人,江紫末依照习惯坐在最后一排。比起童自辉那辆舒适宽敞的德国车,公交车更令得她感到自由和快乐。

暖暖的秋阳自车窗流泻进来,她慵懒地眯眼,看着滴落在她的指尖上阳光。路边的树枝在风中轻轻摆动,往她的脸庞投下柔和浅淡的光影。她带着年轻人才有的轻快明朗的心情看着窗外的事物,掩映在树荫里的一排小商铺,低矮的青砖房,灰色的瓦檐,沉淀出天长地久的古老情怀。

那些世代经营的裁缝铺子、烧饼铺子、铁器铺子依旧低调而安静地做着买卖,街边的小摊贩守着旧式冰淇淋机、守着大油桶做成的烤地瓜炉卖力吆喝,棉花糖雪白的细丝在阳光下一圈圈缠绕,鲜红欲滴的冰糖葫芦在人群中来回穿行。

来到这条著名的老街,如同时光倒回了几十年。

公交车驶到老街尽头,江紫末闲散的目光蓦然捕捉到“和记炒面”的招牌,那经年不变的乌木牌子和黑漆大字撞入眸中的一刹那,她的眼前也闪过一连串的画面。

夜已深,简陋的铺子,昏暗的灯光,低矮破败的桌椅,空落落的只有一桌人。

她的头开始昏沉,耳边似真似幻地响起一些笑声和话语声——那么年轻爽朗的声音,乱糟糟地涌入耳内。

“很晚了,紫末,如果你一夜不回家会挨揍吗?”

“不怕,我皮厚,捱得住!”

“那我们换白酒——”

又有新的声音,暴躁而愤怒的——“我说过不吃饭——”

“可这是面,和记炒面,没有人不爱吃的!”

这是她在说话么?面对如此暴躁不讲道理的人,她为什么会如此平和地对待,而不是按照常理以暴制暴?

瓷碗碎裂的声音成了混乱中的绝响。

江紫末猛然抬头,公交车报站的广播为她驱赶了那些噪音。

她呆坐在椅子上,车门即将关拢,她才一跳而起,慌慌张张地跑向车门,“对不起对不起,我要下车!”

关到一半的车门再次敞开,她跳下车。入眼的是新商业区的高楼大厦,沿途见到的是豪华酒店门的喷泉溅起的水花,和名牌专卖店明亮的橱窗,早已没有了门牌号。

她只得拦住一个路人询问。

路人诧异,“现在哪还有多少号的说法,你要去哪栋大厦?还是哪个小区?”

江紫末摇头,道过谢,继续问下一个路人,得到的回答是一样的。

这一片的大多数楼房早已拆迁,老住户搬离,如今来这里的人都是匆匆过客。

江紫末茫然站在街头,心里开始萌生出退意。她为什么非要去追溯那段记忆不可?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未来不是比那些已发生过、不可更改的事更值得把握么?

当她已决意放弃时,迎面走来一对逛街的学生情侣。

她不抱期望拦住他们,“请问,你们知不知道260号?”

“260号?”女大学生微笑,“你问的是260号咖啡馆?”

“咖啡馆?”江紫末一愣,没这么恶搞吧?

“260号,我就只知道这个,”女大学生斯文地说,“如果你是去哪里,往前走300米,左拐就是了。”

江紫末礼貌地谢过,决定去他们说的地方看一看。

往前300米,是一个巷口,江紫末抬头,这是栋装饰过外墙的旧楼,楼侧面还是老式砖墙,墙上用红漆画了一个大箭头,直指巷子深处:“二百六十号咖啡馆”

她拐进巷子里,视线豁然开朗。旧楼后面别有洞天,绿色的青藤叶从墙上倾泻而下,墙后是一个欧式的小花园,如今被改建成露天的咖啡茶座,客人满座,大都是年轻人;原来门户紧闭的大铁门被拆卸运走,换成深绿色的横格实木门;墙上那盏夜晚给她照亮的路灯还在,只是旁边多出一个精致小巧的圆形招牌——“二百六十号咖啡馆”……江紫末脑子自然而然地里冒出这一连串的东西后,她悚然一惊,为什么她会知道咖啡馆以前的样子?

她连忙把握机会,集中精力往里深想,然而,仍然是如浮光掠过,所记得的,仅止于那些刚冒出头的记忆。

她沮丧不已地走进咖啡馆,找一个靠窗的位坐下,女服务员立即将菜单拿过来。

“紫末姐,好久没来,你的病好了?”

江紫末抬头看着这个小圆脸,笑起来有酒窝的女服务员,关于她的记忆一片空白。

正当她尴尬得不知如何回应时,插进一个男人的声音,“12号,去给外场的客人加水。”

“我这就去!——紫末姐,你先跟老板聊!我一会儿再过来伺候你。”12号服务员说完去干活了。

男人在紫末的对面坐下,他的身材精瘦,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背都挺得笔直,脸上的神情严肃,仿佛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紫末,你的事我听说了,你还能记起我吗?”

江紫末盯着他清俊的脸,用力地想,最后亦是徒劳。

她摇摇头。

男人有些神伤,“我是靳世铭,你真的失忆了。”

江紫末有些明白了,她以前应该是经常来这家咖啡馆,而且与这里的人极熟。她很想问些问题,可是她极不喜欢这种似乎很悲伤的氛围,还有那同情的目光,便沉默不语。

“可是你居然还记得来这里,果然是的,只有那些往事你才不会忘记。”

“往事?”江紫末问,“哪些往事?”

“年轻时的事。”

“是什么事?”

靳世铭却摇摇头,不欲就此说下去。

虽然江紫末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但是她却没有追问,大概是这个人给她的感觉怪怪的。

“靳先生,我——”

“还是跟以前一样叫我世铭吧,”靳世铭打断她说。

江紫末抿了抿嘴,虽不情愿,却还是依他了,“世铭,我们很熟吗?我是不是经常来这里?”

“是,你是这里的业主,”靳世铭说,“这个地方是你租给我做生意的。”

江紫末一怔,她是业主,那为什么童自辉给她的房契里没有这处产业?

“租金多少?”

“一年二十万。”

江紫末不自觉地望向外面的小花园,和将近六百平米的室内面积,一阵肉疼,“这么便宜?”

“当初是你开的价,你说不想拿这里做赚钱用。如果我租下来是开咖啡馆,那么尽量装修成年轻人喜欢的风格,你希望这里永远凝聚着欢乐的气氛,租金便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一点,”靳世铭不缓不急地陈述,“当然,你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条件,260号不能消失。”

江紫末错愕,这个近似恶搞的咖啡馆名字竟然是她提出的。

“260号到底是什么?”

“原来的门牌号。”

“你知道原来多少事?”江紫末追问。

“我不清楚认识之前的事,问过你,你从来不说,但我猜想得到有关这个地方的事一定是极为重要的。”靳世铭说,“这处产业是你和你丈夫共有的。你经常来,但你的丈夫,除了签合同时来过一次,装修完来看过一次,就再没有来过。”

“你什么时候租下来的?”

“2003年年初。你结婚前一个星期,那时——”

她就是那时嫁给童自辉的?江紫末不知为什么,突然很向往他们结婚的那段往事。

“那时我是什么样子?从事什么职业?还有,你知道这地方以前是做什么用的?有些什么人?”

江紫末丢出一长串的问题。一个服务员却很不适时机地走过来,“老板,原料送到了。”

靳世铭把已到嘴边的那句“你那时看起来并不幸福,果然婚后也不幸福”的话咽了回去。

“你先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江紫末只得点头,巴巴地望着他的背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