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临近晚饭时间,陆续有客人来,大都是年轻的情侣,或是聚会的朋友。服务员越来越忙碌,靳世铭或许被什么事绊住了,江紫末等了半小时还未回,无聊之余,她逛去咖啡馆外场,也就是那个小花园。
这套房子位于大楼的一层,看起来也是唯一一套附带后院和大凉台的房子,半圆形的凉台盖在花园上方,恰好为花园遮挡去一些风雨。去凉台的铁梯口放着一个“顾客止步”的牌子。江紫末视若无睹地绕过,跨上阶梯。
凉台种了不少花草,满园芬芳,紫藤萝长长的茎垂到花园的草地上,这个凉台被他们打理得很仔细。
江紫末望着被夕阳映红的天空,天色渐暗,流云自头顶掠过,迎面吹来的晚风带着秋天的凉意,她心里莫名地涌起一阵感伤。
天边那轮橘红色的日头坠落远处的山崖,光影交织,渐渐被笼罩在暮色中的她转身逃离。
她奔出咖啡馆,回首已被改变的260号,犹似在梦里——在梦里又一次来到那个凉台,澈蓝的天,夏天的阳光,花园里的蝉鸣声,还有年轻人欢笑的脸庞。
蓦然停住时,她已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江紫末迷茫地望着忙碌的车水马龙,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紫末——”
一个苍老的声音遥遥地传来。
紫末回头,大楼的正门处,有个老人朝她微笑。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站在老人身前。
“丫头,怎么没当年活泼了呢?”
紫末垂头不语,这个人很眼熟,但是就像那种见过一面转身就忘的人,怎么都记不起他的名字。
老人端详她,脸上依然带着慈祥的笑容,“你是不记得刘大爷了吧?”
“记得,”她低如蚊呐地说。
刘大爷欣慰,“我就知道你不会忘,当年你从这门里进进出出,亏了我刘大爷,你才没有半夜翻墙。”
“翻墙?”紫末一惊,望着那已被改建成商铺的一面墙,似乎那就是原来的围墙。
“想想还是大院子热闹,我守门那会儿,就你们几个家伙半夜不睡觉,不是要跑出去,就是要进门来。”
“我们几个?除了我还有谁?”江紫末忙问。
“自辉和淮扬啊。”刘大爷说着,黯然地叹了口气,“都过去的事儿了,这楼都变样了,我也搬走了,可奇怪的是,怎么还觉得你们几个在那儿呢?”
淮扬?纪淮扬,紫末陡然想起医生曾问过她记不记得这个人。
她正想问刘大爷,他却拿出纸笔来,写了个地址给她,“这是我住的地方,你跟自辉说,有空了还像以前一样,来家里吃饭。”
江紫末只知道点头,稍后才接过那张纸。
“哟!五点了!”刘大爷看了腕上那古老的手表一眼,抬头对紫末笑道,“孙子放学了,我得回家给他做饭。等你们来啊!”
紫末向他挥手,待人走了很远,她才回神一惊,童童也应该快放学了。想着就转身,跑到马路边上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学校。
站在校门口,江紫末犯难了,她并不知道童童就读哪个年纪哪个班。望着鱼贯而出的孩子们,她踌躇了一阵,抓住几个跟童童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挨个问,没有谁认识。
她等了一会儿,迎面一个穿着小白裙、大眼睛的漂亮小女孩儿走过来。她凑上前去,弯下腰和善地问:“小妹妹,你认识童童吗?”
小女孩闻言仰起头,生气地鼓起红彤彤的双颊,“童童是大流氓!”
哗!出师不利,头一个出场的熟人就是仇敌。
江紫末还没反应过来,小女孩儿已经跑开了。她又只能盯着那些陌生的小脸努力辨认,并一阵阵地扼腕,刚才怎么没抓住那个小女孩儿问出童童是哪个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正当她焦急的时候,远处一幕情景让她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暮晖之下,童自辉牵着童童穿过操场走近她。
“你怎么在这里?”童自辉对她的出现感到意外。
眼前的一大一小是她的丈夫和儿子,江紫末心里冒出这么一句话,脸颊立刻红了。
“——哈哈——是啊,这么巧,你也在。”
童自辉见她那手足无措的样子,明白了些,便把童童交给她牵着。
“你们等等,我去取车。”
他一走开,童童便问:“妈妈,你是来接我的吗?”
江紫末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去教室接我?”
“我想既然爸爸会去教室接你,我就在外面等好了。”江紫末知道欺骗小孩子是很无耻的行为,但是如果童童知道她不记得他的班级,一定会觉得她是个无耻的母亲。
“那你下次一定要去教室接我,”童童说。
“当然,”江紫末想了想,又问,“可是为什么要一定?”
童童低下头,“因为你没有来接过我,同学都以为小惠姐姐是我妈妈。”
“我从没有接过你放学?”江紫末讶异,“那以前都是爸爸接你放学吗?”
“外婆接过,小惠姐姐也接过,只有妈妈没有。”童童睁大一双受伤的眼睛。
江紫末脸有愧色,呐呐地说:“我以后一定每天都来接你放学,好不好?”
童童高兴地点头。
这时童自辉的车停在路边,江紫末拉着他一起上车。
童童在后座很专注地拼装一辆Gallardo跑车模型,童自辉集中精力开车,没有丝毫要与人攀谈的意思。
江紫末是29岁的面孔,22岁的心理,受不住这样的沉寂,她的脖子扭了几圈儿后,目光停在童童身上。
“童童,你们班有个穿小白裙,卷发,大眼睛的漂亮女生吗?”
童童仍然低头拼着他的模型,嘴里也未忘回答,“有啊,她叫吕然然。”
“她——”江紫末小心地觑了一眼童自辉,似乎他并没有仔细听母子俩的谈话后,才接着说,“她是不是很讨厌你呀?今天我跟她问你来着,她说你是流氓,你对她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我只不过是让她闭上眼睛,然后亲了她一下。”
江紫末睁大眼睛,“童童——”
她本想高谈论阔,跟童童讲一番不能早恋的大道理来着,但碍于童自辉在旁边,担心他冲童童生气发火,只好压低声音说,“你怎么可以随便亲女孩子?”
“我不是随便亲的,”童童终于抬起头来辩解,“亲完后我有跟她说,我会对她负责。”
“你怎么负责?”
“长大后我会娶她。”
江紫末内心一声哀叹。
“然后她就骂你是流氓?”
“不,她说我们年纪还小,不能跟我交往。”
江紫末逮住机会赶紧教育,“你看,你没有经过她同意就亲她是在勉强她,否则她怎么会说你是流氓?”
“我没有勉强她,她不答应我就去找了玲玲,但是玲玲答应了。”
所以人家才说他是流氓。
江紫末机械地扳过身体,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瞅了童自辉一眼,他不知是没听清楚,抑或是装聋作哑,总之只管开他的车。小家伙汇报完毕,自认没他什么事儿了,便低下头继续拼装模型,完全不理会在初秋的天气里差点中暑的母亲。
江紫末也生气了,依这两天的情形猜测,想必她是这个家最没地位的人。她闷声不吭地窝在座椅里,鼓起双颊,随即想到五岁的孩童刚做过同样的表情,马上换成眉头紧皱。
到底是22岁的心理,这气还没赌上多一会儿,她却不争气地睡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