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正式接任(1)
多枯燥啊!在这小小的宫殿之中,日子多漫长啊!穿着黑色衣服的政府官员们坐在宫殿上,手扶椅子打着哈欠,盯着自己的前方,好像在思考为什么双脚上穿同样的鞋子,而不是一只穿长筒靴,另一只则穿着舒适柔软的拖鞋。接着他们又打起哈欠来,在楼梯上的那些侍者也打起哈欠来,而楼下的厨房里,厨师们用手指蘸着油,尝了尝食物的味道,相互问道:“这样够酸了吗,那些高贵的绅士们会酸到马上皱起眉头来吗?”
马车夫用黑色的羽毛和缰绳把马套在黑色的马车上。所有的桌子上都铺上或缝上了黑色的细平布。在老国王所安葬的灰修士岛的教堂里,仍然挂着黑色的华盖和织锦,全国各地都还在为国王的葬礼敲丧钟。送葬的队伍穿过白雪皑皑的街道,所有人都穿着丧服,只有年轻的国王仍然穿着紫色的朝服。葬礼在圣诞节期间举行,欢庆的乐声还没有结束,哀乐就把沉闷的大网撒在了泰斯科巴格。
然后,在一个天气阴沉的中午,太后的主厨过来了,手里端着一罐煮番茄。
“啊呀,天啊!今天可有得忙啦!尊贵的霍尔斯坦公爵他会来这儿作短暂停留,已经给我们送了一份价值不菲的礼物。太后殿下和格蕾塔·兰热尔公主殿下已经品尝了水果,一位名叫泰新的跑来厨房叫我们做好准备。别傻站在那儿啦,伙计们!用抹布擦一擦锅!要擦得亮亮的!”
这一天,瑞典的官员们都聚集到王宫里准备讨论国家大事。而现在桌旁的话题都是关于番茄的,所有人都在评论番茄的味道,同时,受邀的圆滑世故的老官员们一边喝着饮料,一边彼此说着相互赞同的话,完全忘记了他们之间的钩心斗角。
餐后,国王抓着拉斯·瓦伦司特德的衣服扣子,把他带到了窗户的壁龛前,像抓着一只鼻孔被穿了针的熊一样。
“告诉我,”国王急切地问道,“一个君主应该怎样为子民献身?我一直忘不掉去年春天的那场布道。”
平时瓦伦司特德说话的时候总会大张着嘴,好像在说:“啊呀!”但是国王这次提出老成而独到的问题,他一点也不惊讶,而是答道:“君王应丢掉所有小小的疑虑,将权力集于一身,变为子民的典范和意愿。我们那一次在教堂听到的是真正虔诚的祷词,但司佩格尔主教不是说所有人都只遵从自己所信奉的主吗?自太上皇的时代以来,权贵们都在为自己所得的权力而争吵不休。阿克塞尔·冯·雅戈尔、盖伦斯特纳还有,哎呀,得啦,他们在这里有内应。不过不论怎样,我总是会尽我所能地帮您,尽管您还年轻,但您还是应该从太后殿下的手里接管江山这个重担。”
站在壁龛旁边的太傅克伦姆听到这些话,用手指在湿润的窗户玻璃上写道:“太后认为那重担跟她的头巾一样轻便。”
“是的,是的,亲爱的瓦伦司特德。”这时,国王答道,“我也一直觉得我应该那样做的。作为君主,必须要掌握自己的江山,要管好江山却是非常的难,为什么难管啊!今天我想要去康莎猎熊,但为什么不能去呢?因为我还有别的事要完成,那是我的责任。对我而言,责任就是束缚,是我胸前铐着的铁链,我不可能摆脱它。责任主宰了我的一切。”
他走进自己寝宫外边的房间时,蜡烛已经点燃了。桌子上放着一个闭封着的铁盒,里边放着老国王生前的秘密和愿望。老仆人们把它放在这里有很多日子了,但他还是没能自己打开。有一天晚上,他狠狠地打开了锁,之后却又退缩了。而这天傍晚他非常想打开这个盒子。
但当他把钥匙插进去的时候,之前那种对黑暗的恐惧感再次袭上他心头。他想象着面前放着老国王的棺材,一铲一铲的泥土往上面盖去,他现在觉得他正跟死人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他把哈孔召唤了进去,请求他往火里添木柴。同时他转动了钥匙,把盖子扔了回去,颤抖着双手打开了折叠着的纸。
“自己要掌握权力。”他站在那里,“要多留心你身边的重臣,他们很多人都很贪婪。很多人都只追求自己的利益,打着各自的小算盘。”
他读完老国王忧虑的警告,都没留意到哈孔已经离开了房间。现在他是全瑞典的国王,高层政要已经聚到他门外要求他登基了。
他们的请求是出于真心的期望还是有什么目的?他们对他的爱胜过对自己儿女和兄弟们的爱吗?然而他可不能跟这些老人们直说这些,他们应该已经细细衡量过自己说的话了。他能跟那些同龄人说这些吗,那些跟他一起玩儿的伙伴跟他相处都是小心翼翼的,他们对这些政事可是一无所知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他将独自挑起老国王的权位。没什么比瑞典王国更重要的了,在所有的瑞典国王中,他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他难道没有从上帝那里得到预告吗?这么年轻就当了国王,他未来的路还这么长?老国王已经惹恼了上帝,离开了这世间。远处传来了歌声,还有鼓和小号喜庆的音乐声。
主教是对的。主教说过瑞典是这世间最伟大的王国,她的王宫就在一个平凡的小城里,再没别的了。主教给他戴上了王冠,他戴着王冠去教堂行礼。他难道不是从出生之时,六月的那天凌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就接受它了吗?铺在街道上的毯子被他的马蹄踩出了很多洞,他送给了农民做服装,但是贵族们还得走在毯子上,政要大员们还是需要华服,还得去满足这些人的要求。为什么要去尊重那些心底其实不愿去尊重的人呢?他们都得到了国王的特许吗?需要宣誓的是那些政要,可不是他。他当国王时的起誓已经在圣坛上沉默着向上帝说过了。现在,现在他已经统治了整个瑞典了!
他走到挂镜旁,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少女一般的肌肤里的小痘痘,用手指狠狠挤压着眉毛末端。
然后他站起身来,两腿分开坐在了一把椅子上,骑着椅子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前进,伙计们,为你们的国王而前进吧!跳过去,宝贝,跳啊,跳啊!”
他想象自己骑马穿过一片草地去攻击敌人,有很多枪朝他的胸膛射来,但都落到了草地里。旁边的高处站着很多看热闹的人,法国的国王骑着一匹白马从远方赶来,挥舞着他的帽子。
下面的大厅里,老政要们仍然站着在聊天。他们听到了撞击声,停止了聊天,听着,但克伦姆一边写一边喊道:“这只是陛下勤于政务的声音。他正在考虑要怎样回报我们这么支持他。”
瓦伦司特德不屑地撇了撇嘴,白了他一眼。国王在房间里转够了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门口。“科林克!”他大叫道,“科林克,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刚刚为什么有想去康莎骑马猎熊的想法呢?”快乐而面色红润的科林克轻声答道:“因为现在伸手不见五指,天气也不好,熊都还在睡,因此打猎是不可能的。要我下令牵马拿火炬过来吗?”
“你还有更好的提议吗?”“别的什么都好说,但是——”
“不,你说得没错。我们必须骑马去康莎,就因为这看上去不太可能,因为我们想要这么做。”
一会儿之后,国王骑马走过皇后大街,经过圣克莱尔墓地附近的郊区,到了一栋涂着黄漆的房子前。这里住着一位寡妇玛琳大妈,她经营着一家小旅馆。泥巴地里插着纸板当围栏,工匠们站在这上边修建城堡,夏天他们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之后,就在玛琳大妈家喝酒取乐。一个角落里有一栋休息室,里边有壁炉和烟囱,休息室一扇窗面对着皇后大街,另一扇则面对着里边的李子树和花圃,这时候花圃里铺满了白雪。过去几个礼拜,玛琳大妈每天都往休息室里边送食物,但她的老主顾没人知道那休息室里住着什么样的人,那个人不知有什么来头,尽管玛琳大妈没多少积蓄,但还是在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里为那个人买了一架钢琴,晚上有时候,能听到紧闭的门窗后,传来从没人听过的音乐声和轻声歌唱的声音。
国王的侍从打着火把过来了,玛琳大妈透过门的缝隙朝黑漆漆的街道上查看。
“是国王!”她叫道,跑到休息室门口,敲打着门,“来的是国王陛下!熄灯从窗帘中间偷偷看吧!”
“他的面容多么英俊啊,年轻有为的国王!”她说着,回到了她的小房间,“他的生命纯洁而高尚。但他为什么要违逆上帝的意愿,自己给自己加冕呢?这也是他会犯错的缘由,在教堂的时候,那神圣的膏药盒‘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这就是预兆。”
这天晚上之后,又过了好几个月,花园里的栗子树、李子树、灌木和茶树都返青了。从宫里到卡尔伯格堡,都立起了五朔节花柱。
国王旁边坐着的是霍尔斯坦公爵,他是来迎娶国王的姐姐海德薇格·索菲亚公主的,以结束宫廷里这难以忍受的沉闷气氛。他们经过玛琳大妈家的休息室时,霍尔斯坦公爵不经意地瞥到了大开着的窗户,看到了里边的人。
傍晚时候,出现了一个披肩领子高高竖起的人,偷偷地敲着旅馆的门,但玛琳大妈对他的态度不太友好,“戴着你的高领见鬼去吧!”她说。
他大笑着,用蹩脚的瑞典语解释道。“我在这里的一艘德国战舰上作战,只是想来您这里喝一杯浆果汁而已!很快就会走的!”他往她手里扔了几枚硬币,并把她推到一旁。她差点给了他一巴掌,但她数了数钱,然后就不再生气了。她把那杯糖浆放到花园的泥制的长椅上,而她自己则坐在了窗帘拉了一半的窗口偷窥新客人的言行举止。
他啜了一口果汁,脚后跟在沙子上滑了几下,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坐了一会儿之后,他觉得没人在看他,就站起身来,把高领往下拉了一下。他年轻又英俊,看上去意气风发,很讨人喜欢,他沿着小道慢慢走着。
“真是鲁莽的淘气包!”玛琳大妈咕哝道,“我猜他一定会去敲休息室的门!”
他果然去敲了休息室的门,却没打开,他于是渐渐靠近了开着的窗户,帽子则被他像骑士一般地夹在手臂下,然后他坐在窗台上说起话来,语调很轻,但语气很坚定。
这时候玛琳大妈再也耐不住了,走了出来。她走到沙路上,手指间绕着一圈线,偷偷探出头去看,同时仔细思考着自己该骂什么话。但她再走了几步,年轻人从树篱后跳了出来,愤怒地咆哮道:“哈,你这干瘪老太婆,滚开!我是霍尔斯坦公爵,但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我要她去干什么!”
听了这话,玛琳大妈非常惊讶,她转过身去,捶打着自己的膝盖,回到休息室,询问了里边的人,她听完那人的解释,然后拍打着膝盖,不敢相信,在她这个小旅馆里居然有如此非同寻常的事儿发生。夏天无风的傍晚,栗子树一动不动,公爵总来这里,不论他怎么敲,休息室的门从没有打开过,但他会坐到窗台上,而玛琳大妈的围裙口袋里会多一枚达科特金币,她会在那里放果浆和酒,有一次甚至拿来一块葡萄干蛋糕,她用蛋清在上边写道:“至高无上的国王”。
这天傍晚,公爵逗留的时间比以往更长,休息室里传出了钢琴的声音。
终于,他起身要走的时候,说道:“权力,权力!为什么,大家都想得到它?为什么就你一个保持沉默?想想吧,你父亲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再见,再见吧!如果你不能征服那只狮子,你就会被狼吃掉。”
公爵站在窗前,周围一片寂静,因为小旅馆里的所有人此时都已经去睡了。
“你不回应我,”他继续说,“是害羞吗?那就用什么回应一下吧。在琴键上敲一下表示肯定,但如果你小手指发抖了就表示否定,绝对的否定。”
他在小道上徘徊。夜晚的天空清爽无云,也没有光,他感觉像是身处在栗树丛中却找不着任何可采摘的果实,突然他听到钢琴和弦的音乐声,从头上摘下帽子,用斗篷包裹着自己,迈着轻快的步伐从花园里出来。
那天晚上之后,玛琳大妈一直想着黄昏要为那位绅士开门,但却总没等到人。她不耐烦地从口袋里掏出金币数了起来,诅咒自己,因为她没有及时地诱惑绅士,从他那里得到更多钱。
一天傍晚,一个理发师的寡妇被埋在了玛琳大妈家附近的圣克莱尔墓地,十二个打着火把的人离开后,两个掘墓人留下来看守。他们坐在坟墓旁的木板上,说丧家的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