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十二世的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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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女绿林(1)

纳尔瓦教堂里的警报声终于停了。俄国人大喊大叫的,踩着反侵略的瑞典英雄的尸骨冲了进来。一些哥萨克士兵把一只活猫塞进了客店老板的肚子里,还围在他周围大笑不止。沙皇彼得大帝很快穿过了街上和院子里的人群,来查看情况,他的右臂到肩上满是自己将士的血渍。军队停止了杀戮,在广场上和院子里集合起来。士兵们借教堂被那些不信神的人所亵渎的借口,开始对坟茔展开掠夺。士兵们用铁棍从教堂的地底下把石头撬起,坟墓也用铁锹锹开,金属的首饰盒摔坏了,银器就用掷色子的办法瓜分。街道上堆放着腐烂了或是已经烧焦的棺材,刚开始混战时,居民们把火把和砖块都扔到了街上,街道旁的沟渠里仍然留有死伤者的血液。棺材里有些尸体上的头发很长了,挂在了棺材板之间。有些尸体因用过防腐药物,保存完好无损,尽管沾染上了泥土灰尘,尽管变得干枯,但大部分尸体最终的表情是平静的。附近的百姓晚上悄悄来这里,在微光中辨认棺材上挂的棺材铭牌(用以记载死者姓名及生死日期等),看到了近亲的名字,也许是母亲,也许是姐妹。有时候他们看到强盗们把遗物拖出来扔进河里,有时候,借着夜幕的掩护,他们自己也会偷一些并把那些东西埋到城外。因此,晚上人们总可能遇上一个老人或妇女带着孩子或侍从抬着棺材沿街悄无声息地走。

一天晚上,一群掠夺者们到了教堂庭院的一个角落里露营。哈!用旧床板、垫枕、椅子、旧棺材等这些废料来点篝火,多棒啊!火光燃得有牧师住宅的窗口那么高。旁边堆放着一大叠棺材。最高处的那一架棺材底部已经坏了,里边的死者头上戴着帽子站了起来,看着,似乎在说:“求你们了,不要带我走!”

“哈哈!老祖宗!”强盗们喊道,在火边烤着苹果和洋葱,“你一定想润润嗓子吧,嘿!”

火焰冲到了牧师住宅的客厅,火星从破损的窗口飞了进去。房间里只有一张烂桌子和一把椅子,牧师头埋在双手之中坐在椅子上。

“谁知道呢?也许会把她弄出去的。”他咕哝道,站起身来,好像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他银白的胡须一直垂到胸前,长发披肩。年轻的时候,他是王宫教堂里的牧师,他所得的并不多,他也从未推开过任何送上门的好处。后来,他一直单身,信奉上帝,衣食无忧,传说只要有漂亮女人陪伴,他就不上教堂。面对不幸,他比其他人更显得无畏和淡然,多年来,他也变得更冷漠更无所畏惧。

他走到门口,小心地拔掉了楼梯下窄小的凹槽上的纸板上的锈钉,然后移开了纸板。

“出来吧,孩子!”他喊道。没有人回应他,他喊的声音也就变得更严厉,他重复道:“出来,卡洛琳!其他两个女孩儿都已经被抬出去了。这也是我收留你的最后一分钟。都已经过去快一天了,没有吃的喝的你也活不了啊,是吧?”

仍然没有得到回应,他不耐烦地探头进去,这次说话带着很强烈的命令的语气:“为什么不听话呢?你觉得这里会有食物吗?家里一点盐也没有了。你一定得走了,你知道的。如果这样下去,强盗就会抢走你,我只能说,紧紧跟着他,跟他去任何别的地方。我见过很多次这种战争中的爱情,我也当过兵,经历过生离死别。你听到了吗,孩子?跟你说实话,你已故的父亲是个酒鬼,他曾经是我的马夫,也曾把我从冰窟窿里救上来,我也答应要给他和他的孩子一个未来。另外,他跟我一样,也是瑞典人。啊,我对你来说不就像父亲一样吗,就连圣母也不会否认的。你没糊涂,不是吗?”

这回黑暗的壁龛里传出了有什么人在移动的声音。一只手肘靠在了墙上,一阵摩挲声之后,卡洛琳·安德斯多特光着脚出来了,穿着一件内衣和一件破烂的红夹克,没有袖子,棕色的长发倾泻到后背上。

火光透过窗口照进来。她蹲在那里,内衣夹在膝间,低垂着头,但年轻的面容透着活泼快乐的神情,就像是冬天晴朗的清晨刚刚升起的太阳一样。

血液冲上了白发牧师的脸庞,但这一刻他只是主人和父亲。“我都不知道这么简陋的家里还能养一个这么可人的女孩儿。”他说着,在她光滑的肩膀上友好地拍了一下。她抬起头来。“您过奖了。”她回应道,“我现在感觉很冷。”

“啊,这很自然。我喜欢你的直爽,不过我可没衣服给你,我自己的都穿在身上了。房子随时都可能起火。我自己可以出去乞讨,我口袋里还有一个银币。谁会关心一个老乞丐呢?但你不一样,卡洛琳,我了解这些下等人。我有办法让你离开,但我现在不告诉你,你一定会害怕的。”

“我才不害怕呢。随它去吧。说真的,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有点冷。”

“到门口来吧,不要害怕。你看那边那些无赖那里有个木制的小棺材,应该不会太重,我想你可以躲到那里去。如果你敢进去的话,我就能把你带出城。”

“我当然敢进去了。”牧师避开那些无赖的眼光,带她来到棺材旁,揭开潮湿的棺材盖,盖子并不严实,里边除了一些刨花和一条棕色的毛毯外,别无他物。“这正是我所需要的。”她颤抖着拾起毛毯,裹住自己,踏进了棺材里,躺在了刨花上。牧师弯腰面对着她,双手放在她肩头,看着她无畏的眼睛。她应该才十八九岁,她的发辫很光滑。他这么站着,突然对她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父亲般的怜悯慈爱的感觉,他一直在她面前装出父亲的样子,却从未有过父亲这种感觉,不过他现在有这种感觉了,长长的白发垂到她的面颊上。

“愿你好运,孩子!我已经老了,我的生命能不能继续还是就此而止已经不重要了。我经历过许多磨难和考验,为了赎我的罪过,我应该也要做一件好事。”

他不断地朝她点头,然后直起身来。外边的喧嚣声越来越大了。他马上靠着棺材盖躲进了后边,把外边的长螺丝钉给拧紧了,然后蹲下来,用一根绳索绑好了棺材,用手臂把它背到了背上。他弯着腰蹒跚着走了出去。

“快看啊!”篝火旁的一个强盗喊道,不过他身旁的一个同伙劝阻他道:“就任那个老家伙去吧!那不过是个乞丐的棺材。”

牧师的脸上直冒汗,背部和手臂因重负而疼痛不已,他一步一步地挪过黑漆漆的大街,不时放下棺材以喘口气,但站在那里时手也不离开棺材盖,因为害怕被盘问,被赶走,或被喝酒的士兵给抢走。有好几次他都得靠边走,因为街上有很多要被流放到俄国偏远地区的俘虏乘坐着马车经过,他担心被当成俘虏。伟大的沙皇可不管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终于,牧师到达了城门口,看门人迎上前来,他满怀焦虑地打起精神来,一手扶着背上的棺材,另一只手则从口袋里掏出那一枚银币,用以贿赂看门人。

守门的战士示意他出去。他试图提脚往前走,却失去了气力,在门口他看到河水粼粼,他仍然害怕有人发现,便小心地把棺材放到了石板路上,然后他眼前一黑,朝前一倒,死了。

另一个看门人走上前来,开始诅咒抱怨起来。城门前可是不能立棺材的。

坐在炮塔的房间里赌博的官员们这才发现情况不对,走了出来。其中的一个,身形干瘪,饱经风霜的样子,戴着一副方形的眼镜,看上去更像牧师而非军官,他打着个灯笼走上前来,用刀鞘轻轻举起了棺材盖。

看到里边的状况,他猛地缩回头去,手中的灯笼都差点掉到地上去。他弯下腰去细细查看,用一只手捂着脸以隐藏自己的思想活动,他取下眼镜,站在那里思索着。他第三次弯下腰,打着灯笼靠近了棺材盖的缝隙,里边,卡洛琳·安德斯多特平静地躺在那里,就着灯光看着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饿了。”她说。他把灯笼放下,手背到后边来回踱了几步,冷峻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个狡黠而得意的笑容,他偷偷取了一些烤苹果,扔进了棺材,然后他开始大声下起命令来。

“过来一下,伙计们!来八个人把这棺材送到奥吉福将军那儿去,告诉他,这是他忠诚的仆人伊凡·阿列克谢维奇送给他的小礼物。另外站在城墙旁边值哨的士兵也来八个,跟在后边,卷起皮制的围裙,像要吹奏喇叭一样,但最前边还要有两个人举着灯芯草蜡烛。快点,行动!”

士兵们惊讶地大张着嘴面面相觑,但却遵循了他的命令。他们大笑着用火枪抬起了棺材,士兵们从门口的一个角落里拾起两根木材,并涂上柏油,用稻草捆好放到灯笼里点燃,队伍朝营房行进着,士兵们嘴巴对着围裙做成的喇叭,唱了起来:

噢,你选择了保家卫国

你不介意住所

你像是个养尊处优的王子

女子和小人你毫不关心

但你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回报呢,伙计?

他们到了营帐门口,士兵们举着火把冲了进去,坐在桌旁的奥吉福将军从帐篷里出来。

“尊敬的将军大人!”其中一个人喊道,“伊凡·阿列克谢维奇中尉大人为表衷心而给您送了这份小礼物。”

看到这么多人抬着棺材过来,奥吉福脸色大变,浓密的胡须下嘴唇紧闭。他的脸上满是皱纹,神情冷峻,实际上脾气很好,人很和善。

“他脑子是有毛病吧?”他假装愤怒地咆哮道,实际上心里却很惊讶,“放下棺材,打开盖!”

战士们用刀刃挑起盖子,漆黑的盖子就掉到了另一边。奥吉福看了一眼,然后大笑起来,他笑得太厉害了,不得不坐到一把泥凳子上。战士们也大笑起来,引得营帐里所有人都大笑不止,他们笑得东倒西歪,不得不像喝醉了酒一样相互支撑。卡洛琳·安德斯多特躺在棺材里,手里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苹果,瞪大了双眼。她现在已经暖和过来了,脸颊通红,像个洋娃娃一样。

“天啊!”奥吉福喊道,“就是在圣安东尼的坟墓里也见不到这样的奇迹。这个尸体应该送呈沙皇陛下!”

“不要!”另一个官员说道,“我前天刚给他送了两个金发美女,他却只喜欢黑头发的。”

“那就这样吧!”奥吉福回应道,转过头去,“该死的伊凡·阿列克谢维奇,棺材送回去的时候,下边应该有一份上尉的委任状。嘿,甜心!”